只是可惜了二狗,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却无人愿嫁。
她们两口子一辈子脚踏实地,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种地,乡里乡亲处得不错,奈何上天不眷顾,小儿子二狗出生就是个没心智的。
痴痴呆呆,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吃饭时给他盛半碗他不会再添,添给他也不要,紧紧实实盛一大碗他照样能吃完。
家里请媒人给李二狗说过几次亲,听李老汉家的情况都挺满意,李二狗也生得仪表堂堂,结实匀称的身板,笔挺的鼻梁,饱满的额头,上扬的剑眉,那双眼本该是朗朗星眸,却空洞无比。
姑娘家一听李二狗是个傻的,之前所有的满意都被压了下去,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谁也不想自己的丈夫是个傻子。
李二狗傻是傻,但是长得高大结实有力气,家里人耐心教导着,依葫芦画瓢也能干些直头活,不输李大狗,对家里来说是不小的助力。
李老汉家在清水沟算是条件中等的人家,李老汉年轻时干活厉害能吃苦,后来两个儿子都正值壮年。
以前年年粮食满仓,还养着三头猪,蝗灾过后粮食短缺就把不大的三头猪都杀了,这不,闹了两年灾荒家里还有一只猪脚。
粮食已经吃了个差不多,大狗和二狗都去镇上做苦工,留下李老汉老两口和媳妇儿在家里捯饬田地,为来年播种做准备。
他们在家倒也没光捯饬那些地,翠枝和王桂花经常从镇上接些缝洗的活儿,李老汉编了竹篓拿去卖,虽然没有几个钱,却也比一些毫无来路的人家好得多,蚂蚱再小它也是肉。
前前后后足足洗了两个时辰,翠枝终于将衣服都洗干净,用竹竿架在屋子另一头晾着,准备去做晚饭。
不一会儿听院子的木门哐啷一声响,陈姓村长风风火火大步踏进屋里,凑到李老汉旁边烘着手,“李老哥,你家二狗今年有二十了吧,是不是还差个媳妇儿?”
李老汉和王氏一听这意思都来了精神,“他陈叔,这是什么意思?你听到哪家闺女不嫌弃我们二狗子吗?要是这样,她们家有什么要求都尽管提,我老李家不会亏待闺女的。”
村长眉头皱的紧,“这倒不是……张大婶儿她们几家卖闺女,刘婆子来村里了,硬拉着我说她手里有个傻子丫头,问有没有人愿意买回家做媳妇儿,这不我就想起了你们家二狗,刘婆子话虽然难听了一点,但是理不糙,丫头傻是傻但是能生娃,有了娃二狗以后老了也有个着落不是?”
李老汉和王氏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他们家二狗人不错,干起活来有的是劲儿,可得有人教导着,本来还想给二狗娶个精明算计的媳妇儿,小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这要是娶了个同样傻的媳妇,屋里头没个会打算的人,以后他们老两口过世,大狗二狗分了家,二狗的日子要怎么过?
旁边搅拌苞米面做饭的翠枝一直默默听着,见没人说话便抬头看过来,“爹,娘,容儿媳说一句,儿媳觉得陈叔说的有理,二狗总得有个后,把那个丫头买回来给二狗作伴,我和大狗都愿意不分家,可以一直照看着二狗两口子,以后二狗的孩子大了有主见了,无论是要一起过还是要分家都好说,您二老也好放心。”
村长目露赞许,“瞧瞧李老哥你这媳妇儿,也不知道你烧几辈子高香才娶到这么好的儿媳,懂道理明是非,为人谦和又孝顺,持家有道,知道家和万事兴,二狗也照顾得很周全。哪像我家那几个儿媳,自进门大房二房就吵得不可开交,我都还没死就嚷着分家。”
王氏和李老汉对自家儿媳的满意溢于言表,王氏有些过意不去,“翠枝啊,你懂事孝顺娘都知道,只是二狗本就不是你的责任,再为了二狗娶个傻媳妇回来,你的负担不就更重了?娘心疼啊。”
翠枝将苞米面放到蒸锅里蒸着,笑得柔和,“娘说什么见外话,二狗又不是不干活,比大狗还厉害呢,养得起媳妇儿孩子,我和大狗最多是动动嘴皮子告诉二狗要做什么,在一起还是分家过根本没有太大差别,再说那个傻丫头也不一定一无是处,我耐心教着,应该能给二狗和孩子缝缝洗洗。”
李老汉和王氏被翠枝这么一说,有些意动,“那……那咱们去看看那个傻丫头?合适的话就买回来。”
翠枝放下簸箕擦了擦手,“外边寒风吹得慌,娘你和爹在家做着饭,我跟陈叔去看看就成,我做事娘你放心。”
“娘放心。”王氏满面笑容应着,“翠枝你等等。”起身去卧房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翠枝,“这是娘和你爹这些年的积蓄,这两年贴家用用了不少,没剩下几个钱,还好看情形明年应该是个丰收年,这些钱你拿去看着办,多了你就收着吧,少的话……那咱就不买了,就当是二狗缘分没到。”
翠枝双手接下布袋,“我知道了娘。”
村长起身,“大狗媳妇走吧,应该不会少,王大婶儿家机灵懂事的闺女才卖了六两银子,这傻的应该还不值这个价,咱杀杀价,实在不行差个几钱我给你们先添上。”
刘婆子在村口寒风里等了许久,吹得满脸通红,十分不耐烦,看到村长去而复返带了个买家,硬挤出几丝笑容,“老大哥你可是让婆子我好等,怎么样?钱带了吗?”
翠枝走上前,“你得先让我看看那个丫头,再商量一下价钱。”
“自然,自然要先看货。”刘婆子示意壮汉,壮汉脸上那几条红痕还十分明显,心有余悸小心翼翼把冬青从马车上拉下来。
刘婆子凑在翠枝跟前,“你看看你看看,这姿色还有什么好挑的?啧啧,冬青原来可是堂堂湘王妃的贴身大丫头,后来摔了头傻了才卖出来的,买回去绝对不亏。”
刘婆子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此时她冻成大红脸,就算红了也看不出来。
翠枝听着刘婆子絮絮叨叨的说,仔仔细细看了冬青一遍,转头问道:“你打算卖多少钱?我们村闹了灾荒,贵了我买不起。”
刘婆子一脸肉疼的模样,伸出手指比了个十,“像冬青这样的大丫头,品相上等,琴棋书画中馈账本样样精通,平时可是得卖二三十两银子,现在她已经傻了老婆子也就不计较,十两银子卖给你们。”
翠枝摇了摇头,“我们都是粗人,用不上那些大户人家的道道,只想买个媳妇儿,丑点美点都无所谓,而且她傻了就什么都不会了,甚至平常人会的她都不会,你买个机灵的丫头都才花了六两银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傻丫头你怎么能要价十两?我只能出得起三两,要是不卖就只能算了。”
刘婆子一咬牙,“成,把钱给我,她就归你了。”
刘婆子心在滴血,她可是花了八两银子买的冬青,现在倒贴了五两。不过总比失去湘王府这个大主顾和一文钱收不回来好,拿去买几顿烧酒也舒心。
翠枝把布袋里除了铜板之外仅剩的三块碎银掏出来,从刘婆子手里交换过卖身契便不再理会。
将自己身上的棉袄脱给冬青披上,看向村长,“谢谢陈叔,天太冷要不您跟我回家吃饭吧。”
村长摆摆手,“不了,我家的饭也差不多熟了,倒是你,没穿棉袄赶紧回家吧,别染病了。”村长对李老汉家这个儿媳有些艳羡,能说会道,杀价完全用不上他。
翠枝目送村长走出一段,转身拉着冬青往回走,“你叫冬青是吗?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第4章 见血
一家人吗?听到翠枝温声说话,冬青任凭翠枝牵着她往前走,不禁转头看向翠枝,忘了她之前在刘婆子跟前假装一个聋子。
棉服给了冬青,寒风吹得翠枝脸色有些发紫,冬青不搭话她也不恼,伸手给冬青紧了紧棉服,咧嘴笑开了,“冷吗?一会儿就到家了,我是翠枝,你可以叫我嫂子,一会儿见到的是爹和娘,冬青要乖乖听嫂子的话,回家有肉汤喝。”
冬青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装疯卖傻或和盘托出仿佛都有些不合适,除了二姑娘,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人,对一个花钱买来的傻子温声软语。
想起二姑娘,冬青眼圈有些红,伸手揪着棉袄,麻布缝制的棉服十分粗糙,却残留着翠枝的体温余热。
翠枝看到冬青发红的眼圈,轻轻抚着冬青的背,“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以后咱们李家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嫂子说。”
冬青一把捏住翠枝已经冰凉的手,“嘿嘿,嫂子,嫂子,回家,喝肉汤……嘿嘿。”
“对,跟嫂子回家喝肉汤,冬青真聪明!”翠枝笑得开怀,显得有些自豪,回握冬青温热的双手,相互搀扶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往屋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