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呈吐了口浊气,目光错落在屋内的烛火之下,现如今最有可能问鼎的几位皇储,一是太子,另外三人,便是慕王,辰王,还有康王。其实以梅呈之见,如果不谈母族的势力和嫡庶之别,康王可谓最佳人选,然而朝中势力所趋的却是太子与慕王,辰王也有支持者。康王因为其生母身份低微,一直不受帝王重视,之前一直在外打战,也是近几年才回京的。
“二夫人,您这些年可好?娘娘她时常记着您呢。”梅呈在想,二夫人如今是康王妃,这今后要是康王赢了,楚妙珠或许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要知道,二夫人之前与楚妙珠情同姐妹,因为楚妙珠入宫之事,二夫人平生唯一一次和老太太起了冲突。也因为那件事,楚二爷夺了二夫人的管家权。
顾柔笑容清淡,“我挺好的,梅呈,那日妙珠见过我,我也知道她心里还记着我,否则也那日也不会专门提醒,让我小心法华寺外面的探子。”说到这里,顾柔看了康王,这个男人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也为她遮风挡雨,许她半生长宁。如果能帮到他,并且能免了楚家二房将来的风雨,她甘之如饴,这厢,又道:“梅呈,你与妙珠收手吧,皇后与萧家是靠不住的。”
这一点梅呈当然知道,萧皇后心狠手辣,死在她手里的冤魂数之不清,太子又是个拎不起来的,帝王对其愈发失望,如若萧家不趁早谋位,易储是势在必行,只不过是时间早晚了。到时候,楚家连同楚妙珠都没有好下场。但梅呈在此之前也没有法子,直至此刻,他有了博一博的渴望,突然亢奋,噗通跪地,“康王殿下,王妃,只要今后能保娘娘一条生路,奴才做什么都行!”
顾柔见此,松了口气,起身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在这里久留了,梅呈,只要你能说服妙珠站在王爷这边,我可拿性命保证,绝不会让妙珠受了半分损伤。”言罢,她再度退到屏风后。
康王根本不会介意顾柔留下,不过她每次都这般避讳,康王也就随她去了。
这厢,梅呈内心太多疑惑,但他只是个无名小卒,有些话还没有资格问出口,至于北镇抚司总旗陈晨为何受康王所用也已经不重要了,他道:“康王殿下,奴才有把握说服贵妃娘娘,只是奴才虽信得过二夫……王妃,但您往后当真会饶过娘娘?”
康王往屏风后看了一眼,笑道:“你不是也知道了本王最大的秘密?本王今日能将王妃带过来与你相见,已经是本王所能拿出的最大诚意。”若非顾柔坚持,他也是不会这样做的。总归还是有风险。
梅呈不疑有他,先是二夫人如何就成了顾家之女,再后二夫人的死而复生,他一桩桩一样样皆是云里雾里,但闻坊间传闻和康王对二夫人的态度,那是真的疼惜无疑了。
梅呈酝酿之际,康王起身道:“你不必急着答复,今日也只是本王的王妃想见见你罢了,此事可从长计议,你且回去说与贵妃娘娘听,到时候我自会派人与你联系。时辰不早了,我会让人送你入宫,记住了,萧家近月会有大动静,让楚贵妃这一次最好能独善其身。”
康王言罢,人已经往屏风后面走去,梅呈皱了眉。几位亲王势力渐涨,萧家和皇后已经等不及了吧。康王竟然能安心的放他回去……是对时局胸有成竹了么?
陈晨这时推门而入,“梅总管,请吧,今夜多有得罪了。”
梅呈闭上了眼,任由陈晨将他击晕,待他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司礼监的值房里,他猛然起身,看了一眼长案上的沙漏,已经快五更了,帝王不久便会起榻早朝。他等到时候恰好才去了凤泽宫。
楚妙珠果然如他所料,就躺在偏殿的床榻上,梅呈靠近时,就见她缩成一团,被褥蒙着整张脸,只可见铺了一枕的墨发,浓密光泽。每每承宠后,他都得花好半天去哄她,否则又会歇斯利底的犯病,今日却格外的安静。
“你去哪儿了?”楚妙珠听到动静,露出半张脸出来。美眸润红,像被人抛弃的可怜的幼崽。
梅呈双膝跪在了脚踏上,与她平视,用了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娘娘,您那日在法华寺见到了二夫人?奴才昨个儿夜里也见着了。”他的手温柔的伸入被褥,查探她的双足。还好,是温热的。
楚妙珠愣了愣,裹着鹅绒软被坐了起来,好半晌才道:“二嫂嫂还活着,那她可说了什么?”那日见顾柔的出行阵仗很大,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她的身上的衣裙首饰皆非凡品,一定是受贵人所护了。
看着她青丝倾泻,眼角还残余没有擦拭的痕迹,梅呈深知她的苦,将视线移开,不忍看她:“是康王,二夫人如今是康王妃顾柔!”
闻此言,楚妙珠神色微滞,她记得当年楚老太太给了二嫂嫂两个选择,后来获知二嫂嫂的死讯,她才知那个傻嫂子选择了后者,楚妙珠当初还觉得她傻,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起码还能有希望。可怎么又与康王扯上了干系?
楚妙珠对此事知之甚少,梅呈亦然。
这厢,梅呈将昨夜康王所说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楚妙珠陷入凝思,半晌才在安静之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二嫂嫂为了她那一对儿女,也不会让楚家彻底覆灭的,只是康王……他能容得下楚家?二嫂嫂在他心目中有这般重要的份量?梅呈,我需要好好想一想,这件事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尤其是我长兄那里!至于萧家不久之后的动静,我不参与,但我长兄就说不定了。梅呈,我这次不想提醒楚家。我那长兄不吃亏就不知道回头。”她抬眼盯着梅呈,那微红的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梅呈应下,已经从脚踏上起身,去取了宫装过来,无声的给楚妙珠穿衣。其实,打心底来说,他希望楚家出事!
*
翌日一早,顾景航携身边随从来了康王府,他一身劲装,似有风尘仆仆之相,而事实也是如此,他刚从平昌回来,刚入皇城就直奔了康王府。
康王已经入朝,小厮领着他去见了顾柔。
“姑母,您的生辰,我没有赶回来,今日算是赔礼。”说着,他一个眼神示意,身后便有人递了一只金镶玉的楠木八角的锦盒过来,单是锦盒便已精美无比,美轮美奂。顾竟航接过,打开呈上:“姑母,这颗是南海的夜明珠,您要是不嫌弃,可一定不能推了我一番孝心。”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柔也只能收下。
她对顾景航这个侄儿并不熟,但说来也是奇怪,自她被康王带回来之后,此子对她颇为敬重,如同亲母,别说是一颗夜明珠了,几年前她救命所用的凝香丸也是他弄过来的,否则康王又怎会器重一个顾家的庶子!本来康王府与顾家根本谈不上私交甚密的,只是顾柔有一次无意间撞到定北侯与康王在书房议事,才获知定北侯与康王生母----裴昭仪是旧交。至于究竟是什么关系,她也不知,更不会刻意询问康王。
“下回不用这么麻烦,什么生辰不生辰的,我也不在意。王爷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就该回府了,你若有事要见他,可在园子里稍等一会。”顾柔温和一笑,奶娘抱着朱辰在晒太阳,她到底还是不太适应抛头露面,就算是见了顾景航也是不自在,担惊受怕成了一种难以改变的习惯。
顾景航应下,并没有离开,他多看了一眼康王一辈子钟爱的女子,曾经因为红颜薄命,康王后来一度暴虐,杀了多少人去陪葬。而他呢?关于顾柔的事,就连对自己最亲密的人也不能说。这一世,无论如何,顾柔都要活着。他突然开口:“姑母,辰哥儿长的像您呢,今后定会是一个俏公子,您可一定要陪着他长大。”顾景航字里行间总透着什么话要说。
顾柔视线落在了他脸上,有一刻的误解。她当然要看着她的孩子长大,已经错过了两个,这一个无论如何都要守着。
顾景航曾看不懂顾柔自缢的缘由,后来他懂了。
顾柔没再多说,从奶娘手里接过已经开始牙牙学语的朱辰,吩咐下人好生招待顾景航,这便回了寝房。
不多时,康王下朝回府,本是一贯儒雅的面容此刻布满阴霾,顾景航随着他步入书房,门扉刚阖上,康王当即摔碎了桌案上的琥珀镇纸:“简直荒谬!黄河百年一见的春/潮决堤,工部竟将此事怪在了钦天监头上!若非堤坝常年失修,户部的银子迟迟的拨不下来,黄河下游的百姓今年怎会闹得无田可垦!工部张卿,户部楚居盛,这二人就是一丘之貉,倒是为难了王大人,险些又着了此二人的道!”
此言刚落,顾景航大抵猜到是什么事了,这时提议道:“姑父,张大人是慕王之人,而楚居盛支持的是太子,他二人此番联手势必是为了对付辰王,以我看,咱们不如作壁上观,隔岸观火。”
康王自是知道这个道理,他怒愤的是朝堂上的这些人为了权势弃百姓与不顾,他是心痛祖宗打下的百年基业。
“辰王也不会坐以待毙,且让这三人先厮杀吧,王大人已向陛下请旨,择日赶赴江南赈灾,你带些暗卫,与他同去。只怕有些人见不得王大人做这个冲锋上阵的人。”康王让自己极力平复心绪。
顾景航欲言又止,他本还有一事要说,但今日只能作罢,“好,景航知道了。”
*
自普陀山之后的第三日,沈万在府上设了酒馈,来的都是沈家商号里的掌柜,管事和一些生意上来往的商户。沈家对待这些人素来宽厚大方,沈万这次也算是以东家的身份犒劳诸人。霍重华是沈岳在京城的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也在相邀之列。沈岳本以为他不会出席,毕竟离秋闱还有半年时日之久。不过,霍重华在黄昏暮色时分,还是踏足了沈宅。
在前院用过饭,沈岳单独将他叫了出来,二人在沈家的园林中闲逛,“今日来人大多是我沈家的生意上的伙伴,亦或者帮手,言谈举止恐失雅致,让霍兄见笑了。”沈岳道。
霍重华失笑,摇了摇头:“沈兄,我,你还不知道么?也非君子,怎会嘲讽旁人。”头顶是银月入钩,漫天的星辰预示着明日的好天气。霍重华此刻却有一种呼吸微滞之感,心绪跌荡不受控制,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茫茫不知愁滋。
沈岳是盼着霍重华此番能中举的,“霍兄,有王大人和徐老举荐,我可等着你来年与我同窗呢。”
春闱是在秋闱后的第二年春天,沈岳做了落榜的打算,到时候与霍重华在一道再考一次。
霍重华道:“沈兄定能旗开得胜,而且以我的性子,也着实不适应国子监的日子,就算这次中了举,我也不会入国子监。”
沈岳抬臂,一手搭在了霍重华的肩上,朗声笑道:“你呀,今后要是入朝为官,这脾气还是要改改。”
沈岳不知道的是,将来的霍重华的确是改了脾气。只是没有往好的方向去发展,却是愈发所向披靡,我行我素,自成一派痞子雅相。不论是清流派还是奸佞一党,见了他都会头疼。
有小厮疾步而来,看清了夹道上的沈岳后大大松了口气,“大公子,不好了!”
沈岳似无奈一笑:“说吧,沈鸿又干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