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面色沉静,“放下吧,替我给霍四爷带句话,我楚棠多谢他,不过今后就不用麻烦了。”
青柳儿又笑,态度照样恭敬,仿佛未听懂楚棠所说的话,“姑娘,我家四爷还说,让奴婢看着您把汤药喝了,否则他今日下朝会亲自再送一次过来。奴婢做下人的,也不容易,恳请姑娘这就喝了,让奴婢也好交差。”
墨随儿和墨巧儿没有要制止青柳儿的意思,小姐既然有头疾,那是得服药,这里面还真寻不出任何问题出来。
须臾,楚棠当真将汤药喝下,大漆托盘之上,还有一只描金的小蝶,格外的精致,里面摆了几颗松子糖。青柳儿笑道:“姑娘,良药苦口,您吃颗糖过过嘴。”
楚棠只是喝了口茶,神情淡漠如银月之光,朦胧的宛若叫人看不透,她道:“告诉你们四爷,我头疼的毛病已经好了,无需再有下次。”言罢,她吩咐了下来:“来人,去账上取了十两银子,算是我对霍四爷的补偿。”
青柳儿面色赧然,楚棠已经发话了,她只能收下,等四爷从衙门里回来,再上交给他。到时候恐怕她又得跑楚府一趟。
待青柳儿一离开,楚棠又开始算账,一个多时辰过去也没说过一个字。汤药的钱,她可以轻易还,手头的那三样地契呢?且等他下回沐休,她得找个最适宜的机会,将东西原璧归赵。而且要让他无法再纠缠她。
然,霍重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着她,一连半月未见着人影,楚棠的梦魇也奇迹的好了,再也没有梦见过霍重华。
*
楚家的墓林又添了两座新坟。
楚湛和楚云慕在石碑前洒了浊酒,对着墓碑随意说了几句,也没有太多想要感概的言辞。楚居盛与楚宏如果在地府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生前扬名天下,死后孤冢残羹,一旁祭祀的果物也被野耗啃食的满目疮痍。
“走了,三弟。”楚云慕已有七尺之高,再不是当初的消瘦少年了。
来楚家几年,他与楚居盛其实并没有走近过。
这时,从墓林入口走来一妇人,妇人发髻整齐,头上带着白色绢花,一身素布琵琶襟外袄。
楚湛看清看人是谁,道:“二哥,我先下山,在马车上等你。”
妇人不是旁人,就是楚云慕的生母,张氏。
楚云慕立在风中,看着他那个曾经还算伴娘徐娘的生母疾步而来,而现如今,也是个寻常的中年妇人了。
“云慕我儿,娘就知道在这里能碰见你。你知不知道我都等了你多久了?”张氏一看到楚云慕就抹了泪。
楚云慕目光没有看着张氏,只是盯着一尺三寸的地方,瞳孔空洞,“娘,你有事?”
张氏看着儿子清俊的面容,悲苦不能自抑,“云慕啊,难道娘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可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跟娘回去吧,你是大房的人,总是留在二房也不成事。楚棠也是个心狠的,我那日登门想见你一面,祖宅的小厮竟是不让路。云慕,娘和两个弟弟还得指望你呢。你不知道大夫人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张氏拿着袖口拭泪,光看她的穿着脸色,便知她如今过得并不好。
楚云慕却没有同情自己的娘,语气很缓,有些无奈:“我回不回去,娘的日子还是那样过。娘放心好了,现如今大房已经没有嫡子,大夫人不会将两个弟弟如何,将来还得有男嗣祭祀祖宗宗庙。楚大爷已死,大夫人也不会揪着你不放了。”
楚云慕的意思很了然,他不想回大房,那里的人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一种耻辱。
张氏已经在墓林盯了几日了,今天好不容易盼来了楚云慕,没想到他会是这一番说辞,“你……云慕,难道楚棠和楚湛姐弟二人,比娘和你弟弟们还重要?自从那天吴家二公子欲对楚棠不轨之后,你就从未踏足过大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楚棠那丫头了?”
面对张氏无来由的质问,楚云慕先是吃了一惊,而后皱眉反问:“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也姓楚,我怎么可能喜欢棠儿妹妹?还是说……我根本就不是楚家的血脉?到底谁才是我亲生父亲?”他早就怀疑过。
楚云慕立即紧张了起来,这个问题,他从未问过,之前也觉得没有必要,而且,旁人不是都说他与楚居盛有几分相似么?那他便任由真相埋藏了。
可此刻……他想知道!
张氏脸色骤然一白,后退了一步,半晌没说有说出话来。
楚云慕接着步步逼问:“娘,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楚家人?棠儿妹妹,他当真是我嫡亲的堂妹?”这件事愈发的困扰他,时常让他寝食不安。
张氏唇角干枯,动了几下,还是未语,直至楚云慕的目光变得闪烁,像是获知了某个一直想要探究的事,她才道:“这已经不重要了,你记住了,你已经是入了楚家族谱的嗣子,这个事实改变不了!”
楚云慕心头微凉,明知会是这个结果,命运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一丝希望,从幼时到现在,面前总会有一团阴霾笼罩着他,让他几欲在绝望里咆哮。
但面对旁人时,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看似对任何事都持着一样的态度。
不曾有过自我,也不会想那些水中花镜中月的事。
“你回去吧,我是不会回大房的。”楚云慕淡淡了一句,转身之际,补充道:“我若有前程,会保你衣食无忧,旁的则不会再有了。”
不知为何,在走出几步之后,他又止了步,回头看着他的娘,无声的笑了一下,这才道:“娘,你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的儿子吧?”
张氏目光滞住了,站在楚居盛的坟前良久,直至楚云慕下了山,和楚湛一同离开时,她才蹲下来,捂着脸,颤抖着双肩,一个人哭。
*
萧家五万精兵与皇城禁军的对峙持续了近一月,城中人心惶惶,却无和解迹象。不过太子仍是关押刑部,尚未处决。
帝王的迟疑让诸多大臣又开始揣度不定。
一来,是猜测帝王许是不忍痛下杀手;二来,是尚且没有取胜的把握。
朝中武将之家并非萧家一户,论起武将门庭,定北侯顾家应是首当其冲。
然,二十万的铁骑远在边陲,远水救不了近火。且入冬之后,鞑子屡有扰边,各大关口更是不可能撤兵支援皇城。禁军皆是精锐兵马,萧家想要破城而入,也非易事,于是就成了今日这幅僵局。
入正月的前一日,沈岳赶赴江南制造局的文书顺利批下来了。因着官位不能空缺,他需即刻上任,就连过了大年三十也来不及了。
沈岳临走的前一天,去楚家祖宅见了楚棠,这一次好像生怕她缺了吃食似的,但凡京城能买到的点心,他都精心挑选了一份一并带了过来。
“棠儿,我这一走也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你……有事可与我通信。”沈岳说出这句话,楚棠的眸光朝着他看过来,他顿时如被电击,浑身不自在,不知如何坐定才算妥当,殿试时也未曾这般紧张。
沈岳不太自然的挠了头,看着院中一株开的正艳的血色梅花,“总算是开了,今年的花期好像格外晚。”另一外一株鹅黄色的腊梅都快开到靡荼了。
楚棠嗯了一声,命墨巧儿下去给沈岳归置了一份包裹,里面是一些果脯肉干之类的,算是回礼。
“棠儿恭喜表哥,在地方当官,过几年有了政绩,你就容易高升了。这是件好事,外祖父母和舅舅他们可知道?”
沈岳浅笑,目光又落在楚棠莹白的脸上,看着她双眼发光,像是鲛人的泪珠子才有的明亮狡黠,这算是好事么?他怎么并不欢喜?
沈岳似欲言又止,楚棠见他今日异常沉闷,道:“表哥,你可是有什么难处?是放心不下商号的事?你不必操这些心了,张管事他们都是祖父一手带出来的,对沈家又忠心,不会出岔子的。这不,还有舅母和舅舅么?再者沈鸿都十四了,也该历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