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策对这个安排是很满意的,因为他已经切切实实的体验过一次海狼的厉害,上次海狼炮击莆禧所,他便吃了大亏,被海狼的几条炮船,把他堵在莆禧所城之中,一通乱炮,轰的他灰头土脸。
这次朱一冯令他先到兴化湾装运官兵,这么一来,他就不用亲自打头阵了,只要小小的打一个时间差,他便可以让俞咨皋先到南日岛,如果海狼不肯放弃南日岛的话,那么便会先和俞咨皋的船队进行交战,到时候不管胜负,他都可以见机行事。
如果俞咨皋胜的话,那么他不用拖延多长时间,便可以从兴化湾直扑南日岛,来个痛打落水狗,而且他船上主要装运的是陆师,最终抢下南日岛,起码这份功劳,有他的一份。
但是如果一旦俞咨皋败了的话,那么他完全可以放弃率队前往南日岛,到时候就算是有人弹劾他避战,他也可以推说是因为陆师登船拖延了时间,而且考虑到这么多人马的安全,他只能放弃攻岛。
总之张嘉策这一次是打定了主意,露头椽子先烂,说什么他都不能打这个头阵,宁可让俞咨皋抢的头功,他也要稳扎稳打,再也不能有任何差池。
更何况在他此次来之前,曾经接待过一个神秘客人,这个人告诉他了一个消息,让他不要打头阵前往南日岛,这个神秘人给他留下了一封信,他看过之后便放火烧掉了,但是却留下了信封之中的一张丰隆号的银票,这张银票的票面是一万两银子,当然这件事只有他知道,就算是他的小妾,他也没有给她提起过。
整个兴化湾的木兰溪入海口北侧,现在都变成了一座兵营,两个月来,从内地调来的官军,都集结在了这里,总共集齐了足足六千人马,当然对外号称是两万大军,囤积了大量的物资粮秣,只等船队驶来之后,登船出海了。
这些兵马并不是来自一个地方的,总共由两个游击和六个千总统领,主要是兴化府的官兵为主,另外还有从泉州府和延平府一带调来的镇兵。
这些官军可谈不上什么军纪,沿途来到集结点的时候,陆上是走一路抢一路,令沿途的百姓闻之色变,不少老百姓听闻官军到来,立即便弃家而逃,在老百姓眼中,这些官军还不如土匪。
有句谚语说,匪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说的就是如果土匪来的话,老百姓会像被梳子梳了一遍一般,但是官兵来的话,那么就会像篦子一样,官吏来的话,就会像剃刀一般,老百姓什么都留不下了。
大明的官军从来军纪就很差,这一点几乎每个老百姓都知道,他们在驻地的时候,还会因为各种原因收敛一些,不敢太过嚣张,不至于把他们驻地附近的老百姓祸害的太苦,但是一旦他们要出去行军打仗的时候,官军的军纪就彻底松散了下来。
沿途他们会对所经之处的村寨以劳军的名义,大肆进行勒逼,普通百姓稍有不从,动辄便会被打杀,有时候官兵甚至干脆血洗一些村寨,大肆进行奸;淫掳掠,除了一些后台硬的士绅所在的村寨,他们还会稍有顾忌,其它的普通村寨,都不会轻易放过。
而当官的也不愿意对手下兵丁管束太严,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些当兵的因为常年欠饷早已憋足了怨气,正好通过这种方式,让当兵的捞点便宜,满足一下他们的需要,否则的话一旦用上这些当兵的时候,这些当兵的肯定不会卖力给他们干活,弄不好还可能会趁着乱阵,给他们背后来一下。
所以官军的军纪之败坏,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天下尽知了,老百姓恨官军甚过恨土匪抑或是海贼,不少地方的村寨,都会组织乡勇或者团练以自保,这些乡勇团练平时种地,一旦遇上了土匪或者海贼的时候,便联乡自保,甚至有时候会和官军对抗,他们是为了保家,所以有时候地方的团练甚至比官军还能打。
张嘉策这一路上从定海城行来,驶过海坛海峡又驶入到兴化湾之中,一路上并未遭到任何海狼的船只的袭扰,最多就是有一两条快船,远远的在官军船队外围盯着他们的行动,张嘉策也不对其加以驱逐,任凭这一两条船只,远远的跟着他的船队。
所以在南日岛以北一带的海面上,虽然官军船队招摇过市,却始终显得比较平静,但是在南日岛南面的俞咨皋船队,却没有张嘉策的那种悠闲了。
从他们刚刚驶出永宁卫不久,天色就渐渐黑了下来,入冬之后海上的天气还算是比较平静,既无大风也没有大浪,只是天上有一层淡淡的薄云,倒是也不影响他们夜间航行。
因为从永宁卫出发前往南日岛,是处于逆风航行状态,虽然这对于中式船只来说,影响并不太大,但是却还是严重影响航速,顺风的话,他们可以仅用两天多时间,就可以驶抵南日岛,但是现在是冬季,北上船只,在逆风状态下,起码要用五天时间,才能抵达南日岛。
俞咨皋早就憋着劲,打算尽快赶赴南日岛,抢下首先登岛的首功,加之他们这么大的船团,如果夜间驻泊的话,沿途要耽搁更长的时间,作为俞大猷的儿子,俞咨皋是标准的军门世家,很清楚什么叫做兵贵神速。
所以他决定船队出发之后,夜间不进行停泊,全部船队除了必要的水船要靠岸取水之外,其余的船只都一路不停,直接赶往南日岛。
第一天出发的晚上,倒是还平安无事,沿途的渔船看到这么大规模的船团,远远的就赶紧纷纷走避,这些渔船都是违反了禁令,私自偷偷出海捕鱼的,另外近期沿海的几个渔场的海狼的巡船也暂时离开,使得一些平时不给海狼交渔税的渔民,想要趁机捞一笔,所以冒险出海捕鱼。
当他们看到了缓缓驶来的这么大规模的船队之后,立即吓得赶紧升帆,拼了命的朝着远离海岸的地方逃去,生怕被官军抓住,到时候他们的船恐怕都保不住了。
所以一路上俞咨皋船团航行的时候,沿途海面像是扫了一遍一般,就算是偶尔有过路船只,都只要看到这个船团,立即就朝着岸边或者深海方向逃窜。
官军水师在海面上平时对付海贼不咋样,但是一旦他们大规模出海的时候,其实也跟海贼一样,甚至还不如海贼,扯掉船上的旗幡,他们立即就是海贼,而且下手更狠,往往不但劫船,而且还会杀掉船上所有人灭口,连船只也可能会被他们凿沉。
所以商船在海上,宁可碰上海贼,也不愿意碰上官军水师的船只,只要见到官军水师的船只,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第二天白天,俞咨皋的船团也没有遇上什么事情,他为了赶路,倒是也约束了手下船团,令各船不得擅自行动,脱离船团。
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安全考虑,因为他听闻,海狼的部众在海上行事诡异,而且他们船况大多很好,船速快,特别是他们的那些飞字号快船,更是神出鬼没,为此褚彩老和郑一官不少曾经和海狼为敌的家伙们,都吃亏很大。
他很清楚,现在海狼肯定也在盯着他的这个船队,偶尔远处的海面上会出现点点帆影,他猜得出,那肯定是海蓝监视他们的哨船,可是因为距离远,他也没派船去驱逐他们,既然藏不住,那么他就打算大大方方的直奔南日岛而去,凭着他的船队实力,还有伴随他们航行的那几条红毛人的大夹板船,一力降十会,强行攻上南日岛。
但是随着第二天的夜幕降临之后,俞咨皋终于遇上了麻烦,在这个时代,夜间航行是很冒险的事情,因为航海技术的退步,使得大明的海船在海上航行的时候,多要采用沿着海岸线航行,以确保不会出现迷航的情况,而沿海的地形曲折,而且没有完善的灯塔抚标来标定,稍有不慎,就可能会造成触礁或者是搁浅的危险。
所以一般情况下有条件的话,海船都会在晚上找一个地方临时驻泊,天亮之后再起锚行进,但是俞咨皋急于想赶至南日岛,命令船队夜间不停,继续航行。
这么大的船团,夜间航行的风险更大,晚上视线不好,稍有不慎船只就会相撞,所以入夜之后,船队必须要分散开一些距离,保持船与船之间的距离,还要挂起大量的灯笼,来让周边的船只可以看到他们,以防出现撞船的情况。
所以天一黑下来,船队马上就疏散开,保持松散队形,船上的水手也要时刻保持着警惕,以防突然间撞上其他船只。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夜袭船团
这样一个大船团,在海面上夜航的场景,是相当的壮观的,二百多条船在海面上展开,占据了几平方公里的海面,海面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灯光,就如同突然间海上出现了一座繁华的城市一般炫目,每一簇灯光都标记着一条船的存在,缓缓的在海面上前进着。
随着船只的摇动,灯光还闪闪烁烁,就如同繁星忽然间落在了海面上一般,让人看了之后禁不住发出感叹之声,甚至有些心神摇曳的感觉。
不少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都纷纷跑到船甲板上,观看这样难得一见的场景,忍不住大发一通感慨。
随船少不了一些读书人,比如像田友仁这样的幕僚,还有一些随军书办或者书吏以及像俞咨皋的幕僚,当看到这样的场景,少不了要在船上吟诗作赋,甚至喝点小酒。
所以临战的紧张感,到了夜间之后,也就都放松了下来,只剩下操船和上斗还保持着警惕,不敢大意,生怕稍有不慎出现撞船的危险。
可是就在夜幕落下之后,在海平面上,却出现了一支数量并不多的船队,这支船队远远的和俞咨皋的船团保持着距离,而且全部灭灯,只在船尾和望斗上面,挂着一盏小灯,这种铜灯只在一面开孔,灯光也只能向一个方向发散,而且基本上都是朝着他们的后面,所以从侧面,基本上看不到他们的灯光。
这支船队船只数量不多,一条衔着一条的船尾,距离不远,船队也保持着相对密集的状态,而且船队之中悄然无声,所有人都冷冷的站在船舷处,朝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官军船队望去。
在入夜之后,荷兰人的船队便在韦特的命令下驶离了俞咨皋的船队,因为他们的船只船体较大,而且帆装的缘故,虽然可以抢风航行,但是在逆风的状态下,他们操作起来比较困难,水手要经常在桅杆上来回移动,调整船帆,所以劳动量比起中式硬式船帆,要大很多。
这么缓缓的前进速度,让韦特这帮荷兰人很有点无奈,白天勉强保持着和俞咨皋船队的接触,但是到了晚上之后,他们不信任这些中国人的操船技术,于是干脆便驶离俞咨皋的船队,以免和这些克戎船发生碰撞。
这么一来,进入夜间之后,俞咨皋的船队便失去了荷兰人船队的护航,只能自己抱成团继续朝北航行。
而这个时候,也正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这十几条身份不明的船只,便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俞咨皋船团的东侧洋面上。
时间在海水波浪拍打船体的枯燥声音之中,缓缓的流逝着,海面上的船只依旧要不停的在海面上划着之字形的路线,调整着船帆受风,缓缓的前进着,当时间进入到了午夜时分的时候,官军船队之中看新鲜的人也都累了。
虽然船团集体在海上夜航的场景很美,可是看多了也会有审美疲劳的感觉,看够了的人终于挡不住睡意,早早的便下到船舱之中随便找个地方睡下了,于是船上只剩下上斗和缭手还有舵工火长之类的人员,还坚守在甲板上,整个船队也变得开始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