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程启不爱听,但是出于孝道,还是应了:“母亲请放心。”

雷氏略一沉吟:“你平日多多照看,实在不行,也可以从咱们家挑个帮工,照顾他饮食起居。哦,是了,在咱们家帮忙的,也没几个人……”

生母张氏去世时,程启尚且年幼,得继母雷氏抚养多年,是以他对继母格外尊重,她的吩咐,从无违拗。可今日继母替表弟张煜说话,让他心里很不自在。

让表弟住在家里,还多多照看已经算是特殊对待了,还要给他找帮工,特意照顾饮食起居?这是来读书的,还是来享福的?真是比小妹还特殊了!

大约是程启久久没有回应的缘故,雷氏问道:“怎么了?”

咬了咬牙,程启道:“母亲有所不知,其实表弟他,他自己更想和同窗们一样住在学舍里。”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情?”雷氏的声音充满了惊讶。

“是的。”程启话开了头,后面就顺遂多了,“当然这也是大舅舅的意思,四表弟之所以离开国子监,是因为他与同窗争执相斗。大舅舅觉得他应该多学学处世之道。”

——张家大爷张勃确实说了该学学处世之道。一直让张煜远离同窗,的确不利于他和同窗学子相交。

雷氏沉默了。

程启继续说道:“儿子觉得舅舅说的很有道理。”

“学舍?学舍里会不会不大好?”雷氏迟疑着问。

“怎么会呢?”程启笑了笑,“学院里上百学子,不都是在学舍住的好好的么?”

雷氏点头:“既如此,你去安排吧。”

“是。”程启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继子离开以后,雷氏轻轻叹了口气。

她倒也不是容不下张煜这个小辈,家里不缺客房。只是他一来,呦呦势必要回避。不管以后能不能上学,总不能让呦呦一直待在房里。那样非把呦呦闷坏不可。

虽说张煜要叫她一声姑姑,可这世上断没有为了一个外三路的侄子而委屈自己亲女儿的道理。

不知道程启同张煜说了什么,在用晚餐时,张煜主动提出想要住在学舍里。

程渊微愕:“学舍里?”他诧异地望了儿子一眼:“不是说……”

张煜点头:“是的,姑丈。”反正他在国子监时,也是住学舍的。程家简陋,只怕比学舍也强不到哪里,还白白担一个被照看的名头。

程启笑笑:“是这样的,表弟想和书院其他学子一样。”

点了点头,程渊低声道:“也好。”

这一顿饭,程渊吃的颇无味。平日里吃饭,一家人齐聚一起,热热闹闹。如今有客人,呦呦别说露面,干脆连饭都不吃了。

吃罢饭,程渊略略勉励了内侄几句,又照例就书院事宜叮嘱了儿子一番。

待两人离去后,他包了一些姜脯,提着一盏羊角灯,去寻女儿。

程寻刚送走母亲,又听见敲门声,她只当是母亲去而复返,忙打开了门:“娘……爹……爹有什么事吗?”

程渊并不入内,就站在门边,略有些尴尬:“怎么连饭也不吃了?这里有几块姜脯,挺甜的,你尝一尝吧。”

程寻道了声谢,接过来,却并没有尝的意思。

她思忖了一下:“爹,还有事吗?”

“你四表哥以后住学舍里,你以后该吃饭还吃饭,不必再避讳他。”程渊微微笑了笑。

“嗯,我知道了,我娘跟我说了。”程寻看上去兴致不大高。

女儿的身形在灯下格外单薄,眼中虽无泪意,却不见平日的光彩。程渊一时间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有呦呦得知能去学堂时的欢喜,也有她在骑射课后虽狼狈不堪却笑容灿烂……

他甚少见到女儿低沉的模样。他记忆中的女儿一直活力满满,哪怕在小校场被罚跑了八圏,双眼也是亮晶晶的。她今日这般低沉,教他心里隐隐发疼。

罢了,何必为了还未发生的事情,教她难受?

程渊长叹一声:“你先休息吧,明日还要去学堂呢。”

“嗯……爹,你说什么?”程寻精神一震,眼中光彩大盛,“你同意我继续去读书了?”

这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她一时有点难以置信。

女儿眼里的欢喜不容忽视,程渊含笑摇头,温和而无奈,“是啊,不是你说,我说允你上学直到你及笄之后吗?”

“你本来就这么说过嘛。”程寻没忍住,抱着父亲的胳膊轻轻摇了摇,“爹,你真好。”

“咳咳……”程渊咳嗽数声,“你表哥以后住在学舍,不住咱们家。你们顶多会在学堂碰面,在学堂里,你尽量避免跟他打交道。说实话,你的男装。咳咳……若他真认出了你,爹跟他谈一谈就是。”

不过张煜不住在家里的话,两人来往会更少些。呦呦的男装和她的女装,还是很难让人联想到一起的。而且女扮男装这样的事情,并不常见,一般人未必能想到这一层。

“嗯嗯。”程寻大力点头,心情舒畅。

“好了,不准再哭鼻子了。”程渊打趣女儿,“杜聿这个月去参加乡试,你月测要是拿不了魁首……”

“我会努力的。”程寻连忙保证。

程渊笑了,几个儿女中,他对小女儿最是宠爱。他知道女儿于经义上所学有限,但是在算学一道却天赋惊人。初时她要进学堂读书,他只当她是小孩儿心性。没想到她沉下心,在书院一学便是三年。

也不知道这孩子将来能走多远。

今日算是虚惊一场,程寻心里高兴,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次日清晨,她早早醒来,虽睡眠不够,却精神十足。匆匆装扮好,她抱着姜脯,一路小跑直奔学堂。

她心说,上学的机会来的不容易,可一定要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