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真话。莫说河东了,就是近郊的田地,也要三四贯一亩了,还未必都能连在一起。这一顷地才卖十五贯,当真让人想都不敢想。
“这质田的国债,还是可以买买的。就算将来没法耕种,领个息钱也是能行的嘛。若是家中有人能去边地垦荒,那才是划算的买卖。”那老者断言道。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家里有几个钱,但是子孙也多的,田地家产要怎么分?还不如买个边郡的好田,让小儿出去闯荡。花个一百贯,就是五百亩地,剩下的钱还能盖屋雇人,就算是分家,也占了大便宜了。
只是这话,也不合细说。旁人能不能想明白,又干他何事?少两个人买,这国债说不定还好抢些呢。
有几家报纸煽风点火,民间起了念头的人可就多了。就算一些当官的对国债嗤之以鼻,这东京城里有闲钱的,还少了吗?不知多少商贾、地主都摩拳擦掌,打算买入带有质本的国债。而小民们,则更愿意买没有质本的。六百文的息钱虽然不多,却也是一笔意外之财啊。反正钱放在家里也是放着,还不如生些小钱呢。
不知多少人望眼欲穿,将作监里的国债印制,也终于有了成果。
看着放在面前,焕然一新的几叠债券,赵顼也不由发出一声惊叹:“这印的,当真不差啊!”
岂止是不差了。就见债券顶头,写了“大宋熙宁国库券”几字,下方是“兑十五贯”的字样,却没有跟寻常官交子一样,绘出银钱的数量,而是直接印出了一副山川地形图。只消一眼,赵顼就看出此图是自己近日常常观瞧的沙盘样貌。难得只取一隅,却似看到整幅山川画卷。而且这画法,跟寻常墨笔不同,印在版上,竟能纤毫毕现,让人惊叹!
图画下方的框子内,则注明了兑换的方式和时间。特别是可以换田,也能换息钱,说的十分清楚。还有到期半年内,须得兑付的字样,以免有些人过个十年八年再来兑钱。
除了那新鲜的地理图外,板上“兑十五贯”的字样,微微凹凸,为鲜亮红色。四周绘制的缠枝纹,则是绿色。那副山川图则用了橙色点缀,最后还有“伪造此券,皆合处死”的字样,专门用了醒目的蓝色,印在最下方。再加上原本的墨色,当真是色彩缤纷,瑰丽夺目,让人心生欢喜。
“未曾想成品如此精美,尔等都尽心了。”就算看过几次模版,成品在手,还是让赵顼由衷赞叹。鉴赏完一张,他又拿起另一张债券,继续观瞧。
这次国债一出了三种样式。质田的分十五贯和一百五十贯的两种,除了文字不同外,绘制的图案也略有不同。十五贯的小些,一百五十贯的则大些,皆是秦凤路风貌图。也就是这质田的方位所在。而十贯的版本,因不质田,画上了惯常的人物和房舍图样,一看就知是在三司衙门前兑换的情景。比之那些山川画,别有一番风味。
将作监的监事听到天子夸赞,喜不自胜,赶忙道:“官家可以把债券对光举起,就能瞧见其中水印。”
赵顼闻言才想起此事,立刻把债券举了起来。果真,在那精细图样旁边,还有隐隐的“大宋”二字。对光看,犹若暗纹印花,放平了,却又不见踪影。
“这般巧思,旁人定然是仿不出的!”赵顼不由连连点头。
为了印这债券,他可是花了不少钱的,现在却觉得十分值得。再说了,如今《京报》刊行,大部分都用来卖,也多了一份进项。用来印个债券,也没甚关紧。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十分欣慰的看向一旁立着的小道:“此次国债刊印,凌霄子也费心了。”
这一个多月,凌霄子可是没少在将作监忙碌。连绘制图样的米芾,都是他举荐的。如此尽心竭力,当真让赵顼感动。
甄琼哪能错过显摆的机会,立刻道:“官家过奖了,为朝廷分忧,才是我辈之责嘛。再说小道这次也要买些国库券,支持官家呢!”
比起那些只会上本弹劾,写报批判的官员,这小道可是太贴心了!赵顼连连颔首:“凌霄子想买国债,也不必到衙门里守着了。发售那日,直接让下人去买即可。”
甄琼眼睛一亮:“多谢官家!”
谢什么啊,这点小事,还不是举手之劳?只是这国债,终于要发行了,也不知到底会有多少人来买?赵顼这段时间,也是听弹劾听得多了,心底难免有些忐忑。只盼十日内,能把所有债券销售一空吧。
第114章
“国债就要售卖了, 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买。”程府中, 程颐看着新出的《京报》告示, 不由微微一笑。
这些时日,《明德报》在士林中可谓风生水起。针对国债一事的批判,着实引来了不少支持者。只因国债之事, 太过荒诞。若是当真施行,国库恐怕少不了欠债的时日了。这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 一旦天子尝了甜头, 以后缺钱了就发行国债,朝廷岂非永无宁日?只要有识之士, 谁敢放开这个口子?既然无法令天子回心转意,就只能造出声势, 让朝臣们心生忌惮,不敢随意买入国债。
只要京中官吏不动, 依附于高官的豪富们也就不会擅动。二十万贯,只靠小民要卖到何时?熬个十天半月,眼见国债卖不动, 官家自会死心。届时立功的, 可不就是他们这些直言的谏臣了?
“只是宗室、勋戚不受言道挟制,不得不防。”程颢比弟弟想的更深点,抚须道。这些人可不怕言官们说什么,万一想要帮天子摇旗纳威,吃下二十万贯的国债, 似乎也不算难。
程颐闻言便笑了:“阿兄多虑了。这些人哪个不要放贷?都是利欲熏心之辈,天子只给五六厘的息钱,早已触动了其利益,怕是比旁人更恨这国债。就算有出面的,也不会买的太多。难不成还要让天子知晓,自己有钱吗?”
能动用千贯买国债的,手头的闲钱肯定更多。那些宗室恨不能天天上门哭穷,哪个敢在此时露富?
“如此一来,事情就稳妥了。”程颢心底稍一盘算,也松了口气。有钱之人,全都被束住了手脚。这国债,怕真要滞销了。只盼经此一役,天子能幡然醒悟吧。身为天子,却整日言利,连小民钱财都想取用。若不加以约束,怕是要酿成大祸,最终害民残民。他们这一番辛劳,也算是没有白费了。
非止二程,整个东京城里,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国债的笑话。直到开售当日。
一大早,王大郎打着哈欠,慢吞吞朝衙门行去。他是三司衙署的差役,今日正当轮值。若是以往,晚些去也无妨。他小舅子乃是署中吏员,上官也不会为难。但是今天不成,为了那国债,三司上下都一片忙乱,生怕办砸了官家看重的差事。因此王大郎也只能天不亮就赶往衙署,只盼能早到些,免得触了上官霉头。
只是买个国债,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吗?他都问过同僚了,上官们根本没几个看好这国债。当官的都不买,他们还买来作甚?
绕过最后一个巷口,就该是府衙了,也不知自己来晚了没有……王大郎掩着嘴,想遮住另一个哈欠,谁料一抬眼,就愣在了当场。
这,这是三司衙门口?怎么如此多人候在门外?!
连手都不及放下,王大郎傻愣愣看着眼前的人龙,惊得魂儿都快飞了。这一顿足,后面就赶来了几人,见他一身打扮,赶紧问道:“这位差爷,前面可是卖国库券的地方?”
王大郎僵硬的放下了手,看向来人。只见三五人,有货郎打扮的,有挑着担子的盘卖,还有个年岁不小的老汉。这些人,也是来买国债的?
见他不答,有人急了:“这差爷怕是不知,咱们快去前面问问!”
前面都排了那么老长的队了,可不能再耽搁了!几人连忙告罪,急急赶到了队尾,问了几句,就排起队来。
王大郎呆了半晌,猛地加快了脚步,向府衙冲去。这才刚过五更,内城门方才打开啊,怎么就有人巴巴的候在这里了?
急匆匆赶到衙门,刚一踏进门,班头就冲他叫道:“王大你怎地才来?快!判官有令,速去开封府借些衙役!”
王大郎被这迎面一句说的愣住了:“怎地还借人……”
“你这夯货!外面都挤成那样了,不借点人能成吗?快快快!老子还得命人看顾衙门呢!”那班头就差没把唾沫喷王大郎脸上了。
王大郎心头一紧,也不敢怠慢,转身就往外跑去。边跑还边想:“这国债怎地如此多小民来买?难不成真有利可图?啊呀,我确是错过了,等会儿得抽空给家里传给信儿,也悄悄买上些才好啊!”
好歹从开封府借了五十衙役,又支起了栅栏,把排队的人都好好圈住了。这衙门口的乱象,才稍稍止住。饶是如此,一眼望去,门前长队还是让人心生畏惧。当真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少人还抱着大大的包裹,显然是把钱带在了身上。这等时候,也只有开封府的衙役在场,才能镇住宵小了。
纷纷扰扰,吵吵闹闹,苦等了一个时辰,才到了衙门打开,贩售国债的时间。原本翘脚喝茶看报的小吏们,哪还有往日清闲?收取银钱,点算称量,还要在那债券上盖了三司的印章,才能交给买家。若是人少也就算了,偏偏这队排的都不见头尾了,经手的还都是银钱,不敢疏漏。简直让吏员们满头大汗,叫苦连天。
若是只买一两张国库券的还好,碰上一口气买十张的,真是点钱都要点的手软。到底是哪个人说的,这国债必不会有多少人买的?当真是害人不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