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数算开科半年,讲师们也仔仔细细给这些太学学子们补上了功课,然而上了考场,两股颤颤的人仍旧不在少数。可是韩遐面对试卷时,却出乎意料的冷静。一眼扫过,皆是自己练过无数次的习题,就算数值有变,题干翻新,也不过是那些解题的步骤。在草稿纸上一列算式,就能得出答案。
这让人畏之如虎的数算考试,韩遐竟然只花了大半个时辰就率先答完,检查无误后第一个交了试卷。
结果等到出了榜,他经义考了上舍第五,数算却是高举榜首,可以直接授官了。
听到了放榜的消息,韩遐当真是激动莫名。回家告知祖母和妻子后,第一个就寻了甄琼,深深一揖:“多谢兄长让明月为我补课,还赠了习题,才让我得了如此佳绩!”
甄琼闻言立刻挺起了胸膛:“我这法子有用吧?亏得你们太学没能用新教案,否则你能不能考第一还是两说呢!”
沈括提议的修订《九章算术》一事,如今还在缓慢推进。太学根本没有如他所言换教案,这才让韩遐得了个便宜。原本韩遐还曾暗自腹诽甄琼拿话吓他,现在方知好处被自己独得了,也不由叹道:“兄长这新教案的确好用。若是旁人都能在考前有此助益,想来我是没法考出这样的成绩的……”
他只是顺势感慨,甄琼却眨巴了下眼睛,突然问道:“你们以后还要考数算吗?”
韩遐不明所以,老实答道:“太学还是要考的。将来收人多了,怕是会专以算科取士。”
身为这法令的受益人,韩遐怎会不知算科对于后来人的重要性?不过对于那些经学不算拔尖的人而言,这也不失为一个进身的法子了。
甄琼闻言立刻来了精神:“若真这么有用,我让明月编纂一下教材,刊印贩售好了!对了,最好你再提个字,写个‘补习半年稳得第一’的宣传语,说不好能大卖呢!”
韩遐听得简直目瞪口呆,然而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此话在理。如今市面上“时文”风行,多有教士子们如何写应试文章的书籍,还有些《诗词武库》、《精骑》之类教人写诗赋的。更甚者,无良书商会摘抄那些进士时文中的精妙语句,分门别类编纂成册,方便某些士子们剽窃。至于那些写蝇头小字的册子,方便士子夹带入场的,就更不用说了。
现如今既然太学要考数算,那么针对这门课弄一本教材,似乎也不是不行啊?
然而话虽如此,韩遐还是果断道:“兄长自可以出书,题字之类的,小弟实不敢居功……”
一旁韩邈看弟弟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样,险些没笑出声。好在他还算照顾韩遐的面子,拦住了甄琼,劝道:“叔远也是要任官的人了,哪好宣传这些?回头印出,让他告知太学同窗也就罢了。”
甄琼闻言这才悻悻作罢:“那就少印点吧。也不知《九章算术》何时能改版,等到改版了,书就不好卖了。”
他们这边毕竟是以义学的教案为基础的,肯定比不上沈括他们弄出的那套完备。现在没有推广也就算了,等推广了销量一定会下降吧?
韩邈却挑了挑眉:“既然是存在兄他们编纂的书,再印个习题集也不算什么。不如琼儿你先打开名头,将来再跟存中兄一起合作出版即可。”
已经要跟对方一起印《造化论》了,在多个数算教材似乎也不算什么?甄琼立刻点了点头:“还是邈哥这法子好!”
韩遐:“……”
行吧,反正他已经考过了。以后太学里的同窗再怎么受折磨,也跟他没关系了。
第165章
太学是考完了, 正经的春闱却还要些时日。不论是进京赶考的各路士子, 还是摩拳擦掌准备在榜下捉婿的豪商贵人们, 最关心的莫过于即将到来的礼部试。而那些不用赴考的人,关心的东西就有些古怪了。
程颐盯着桌上薄薄的书册,许久没法翻过一页。这里面的东西他明明看过了无数次, 却实在难说自己看懂了没。此物乃是宝应观的新刊,方才出到第二期。但是跟第一期的大气、炼丹等内容不同,这次又增添了不少新东西。
先是凌霄子和赤燎子联名写出的“丹毒论”, 描述炼丹过程中经常碰触的几种丹药的毒性, 还有在小畜身上做出的毒性验证。其中有铅、汞、硫磺、丹砂、硝石、卤砂等物病理的详细描述,看的程颐简直遍体生寒。之前他为了测量大气压力, 还真摸过一段时间的水银,现在想来简直悔不当初。然而却也不好怪那梦溪生, 毕竟人家也说过,水银有大毒, 不好轻易尝试的。
这一篇要命的东西后,则是太医钱乙的文章,关乎吸筒的用法、疗效和禁忌。如今随着大气压力之说传开, 吸筒法在东京城也是风靡一时。然而谁能料到, 用来拔毒的吸筒居然有那么多弊病,而且根本不宜用用来治疗疔疮、溃疡之类的伤处。若是吸筒吸的时间太长,生出水泡,也要好生对待,以免感染外邪。这篇文写的详实严谨, 还有不少病例,着实让人信服,就连程颐也觉得获益匪浅。
之后的两篇,就让人头痛了。一篇是关于水利的,乃是一个名为山堂生的无名之辈所著。全篇讲的都是水力磨盘上用的杠杆和轮轴,阐明如何构建水车,才能让水轮运转的更加高效快捷。然而列出的那些被称之为“式子”的东西,看的程颐额角隐隐作痛,也实在想不明白,区区一个水轮,怎么就牵扯到了割圆术之类艰涩的数算问题?
跳过这篇,下来则是老熟人梦溪生的新作。原本程颐还有些兴趣,想看看梦溪生又有什么新见解。谁料一路看下去,顿时也是眼晕。这篇文跟他在《日新报》上刊载的杂文不同,也跟《梦溪笔谈》里的气压论述大相径庭,而是给出了一个“密度”的概念。称万事万物内里都不同,有些稀疏,有些紧凑,故而有轻重不同。若想要计算密度,只需要用此物的重量除以体积即可。
写到这里,程颐还能看懂,这法子跟《孙子算经》里说的差别不大,他好歹也是学过的。但是后面的内容就让人头大了。梦溪生竟然列出了几个式子,阐述如何分别计算物体的密度和体积,是空心还是实心,有没有混入其他杂质。进而衍生出了“浮力”之说,称液体的浮力跟其密度相关,又如何受到气压的影响。
看着一页页枯燥无比的描述,程颐恍惚回到了当年学数算的时候。头晕目眩之余,还有些茫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笨,怎么连白纸黑字写出来的东西都看不明白。
好好的杂文,怎么就能写成这个样子?那些式子又有个什么用处,何必写的如此烦琐详尽呢?
更要命的是,这《造化论》到底是想干什么?第一期的时候,程颐可是一眼就瞧出了其居心所在。这是宝应观里那位通玄先生,想要借小报为自己扬名,确立造化一派的地位。故而几篇文章,全是些炼丹,还不乏提纲挈领的总论。读来虽说古怪,但是有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也难免让人想要窥探一二,寻到那“雷霆真君”的神异所在。
可是这想法,到了第二期就被敲了个粉碎。实在太莫名其妙了啊!若说吸筒还跟医术有些关联,那水利和密度真是让人琢磨不透用意。这看起来就跟“九章算术”一般,能把日常的问题归纳到数算上,来解决疑难,有点近乎于技。但是偏偏,它又写的太细,太严密,牵扯到了不少想到没想过的事情,似乎也包含了至理。就是那密度和气压的关系,程颐就不能不重视。
但是这些,跟宝应观又有什么关系啊?
呆坐在书桌前看了半晌,程颐终究还是艰难的掐了掐鼻梁,合起了书册。不管凌霄子想做什么,如今跟他都不相干了。这些杂学接触太多,反而有碍他求知,还不如继续推导那些最重要的东西。
没错,自从“引力”一说出现后,程颐就觉出了不对。在千百次抛物蹦跳,以及翻阅典籍后,他渐渐也理清了思路。这说法,恐怕跟“浑天说”的“地如鸡子”有关。天圆地方虽说流传甚久,但是自东汉张衡提出“浑天如鸡子,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的说法后,“浑天说”就渐渐被人接受。只是一直没人细想若是大地为圆弧形状,万事万物要如何依附在地表的问题。而这“引力”的说法,就是最好的补充!
若是把这跟“天理”结合起来呢?气压虽说古怪,真空也让人头痛,但是万物皆被天理束缚,对于他的学说而言,并非坏事啊。
如今程颐也重新整理出了一套理论,把“地如鸡子”和“引力”囊括其中。只是有点害怕梦溪生又扔出什么言论,坏了自己的研究,才没有急着公之于众。
不过磨刀不费砍柴工,只要他仔细完善自家理论,总能得出个合乎天道至理的答案来。这也就是“穷究天理”的本意所在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能被外物所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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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中兄,这《造化论》第二期的销量,没第一期好啊。”面对沈括,甄琼忍不住要抱怨一番,“是不是咱们写的太过艰涩了,旁人看不懂了?”
他的“丹毒论”当然没问题,只要是炼丹的都该买来看看,但是沈括和苏颂俩人的文就太复杂了些,眼瞅着那么多算式,指不定要有多少人看不懂呢。
沈括闻言咳了一声:“这话就有些偏颇了。如今不是临近春闱吗?士子们都在闭目读书,肯定会影响销量。而且第一册 如今已经卖出东京了,自然越印越多不是?”
他的《梦溪笔谈》和甄琼的《造化论》,都随着韩家的商铺向外传播。至少相州、应天府、两浙路是不愁卖的。如今新刊不过是差些时间罢了。
苏颂也笑道:“这《造化论》的行文之法,写起道理可简单多了。似我和存中这等知晓天文数算的,都是一看就会,将来传开,说不定也能开宗立派呢。”
他也是瞧着《造化论》里的文章写法新奇,这才挽起袖子写了篇。而他在军器监一年来的收获何其多,若不是有些涉及机要,不方便写,还能再写好几篇呢。
这“开宗立派”四字,倒是让甄琼松了口气,嘀咕道:“我就说这写法好吧,苏子瞻还老抱怨行文烦琐,言不及义。真是没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