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了浮云酒店,倒不是说酒店落在云间。
成弈第一次来时,成父告诉她,酒店名字来自王安石“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功利又被志气串上天的诗句。
可《论语》又讲,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好似一句“下次光临”,送着这里入住的客人。
成父从后备箱一只手提出行李袋,一只手提着成弈的20寸的行李箱:“今天别乱跑,我顾不上你。”
“知道啦。”成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看这天下午要出点太阳,你别兴致上来了就脱衣服。你们下午是喝茶还是打麻将?”
她现在的家常话真的是没完没了。送成父到住处前,成弈稳住自己的行李箱问:“爸爸,谭凯文他妈妈是在残联吧?”
“对啊。他妈妈之前在妇联嘛。因为她16年公车私用那事儿,退到残联了。他妈现在还兼了福利院的理事长。哎,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找我问过捐助事项吗,我还说推她妈妈微信给你来着,是不是还没给你?”
“滴”的一声,房门的锁松开了。
像远处雪山顶,不断盘旋的秃鹫,哪里有舍身的灵魂,它的眼睛就会捕捉到那里,扇扑着翅膀,俯身冲下,滑翔而至。褐色的虹色,长期暴露在滚烫的阳光里,也变得滚烫,带动着全身的血液,不断沸腾。只要一啄,展现着自己对腐蚀的热卖。带钩的嘴,来来回回,也是“滴滴滴”响。
“怎么问这个干嘛?”成父并没有将门全全推开,只是敞出一个人能过的宽度,侧进半个身子,“你要不进来坐坐?”
“不用了。我有个朋友有捐助想法,可能会麻烦他妈妈。确定了来找你。”成弈摇了摇头,轻轻笑,“我先去休息休息,下午想进一趟小瀑布景区。”
“那你先睡一下,早上开了那么久的车。”成父关门前,提醒她,“给你男友打个电话。”
“你怎么比我还惦记着别人?”她赶着成父关门,“我是亲生的吗?”
行李箱在落在碎着小石块的路上,成弈给蔡恒远发微信:“我已经到咯。”附带叉腰神气表情包一枚。
蔡恒远很快给她打来视频电话,她开着后置镜头接了起来。
“美不美?”成弈举着远处的雪山顶让蔡恒远夸。
“人不在我怎么夸?”蔡恒远对着镜头在理自己的头发,“总不能对着女朋友讲彩虹屁吧?”
“这不来了嘛。”成弈把镜头换成前置,真是一屏幕盛世美颜,笑出一排白牙,“蔡医生,我牙齿好看吗?”立马将镜头转回去。
“噗嗤”一声,镜头里的蔡恒远正在喝水,差点笑着喷出来,镜头在成弈眼里抖了叁下。
“我给你改个备注吧,以后叫'蔡小心'。”
蔡恒远连呛着说不出话,只能不服气得嗯嗯嗯着。
*
“瞧瞧那是谁?”孙皓月一剥嘴,点着下巴将一路人的目光纷纷随至百米开外的观景阳台上。
李明取下太阳镜眯了眯眼睛,“谁啊?”
“祖传5.0的视力没地方搁了吧?”黄闻嘉刷了门卡,进门之前脚在门口的地毯摩擦了两秒。
孙皓月示意周子牧跟着进去,关门之前揶揄道:“你祖传的视力又是几点儿几?”
“老叁,谁啊?”李明一进屋就就落在沙发上。
孙皓月将外套搁在桌上,对着在场两人打马虎:“我不认识,问老四。”
“子牧,我手里有几个娱乐片子,你要不挑个来拍拍练练手。”李明看着领座的周子牧,摸出烟盒发出邀请。
周子牧推了推黑色眼镜框,伸手表示拒绝,“我最近没抽。”
穿着藏蓝色牛角扣外套的他,在这群男人眼中,已不在乖乖虎的年纪。
黄闻嘉从后面钻出来,手里翻着两盒刚洗好的车厘子,带着水珠搁在桌上,站在李明的沙发边上卷着卫衣袖子,“找人其他人给你洗去。”又拍拍周子牧后背讲,“别被他忽悠了,兄弟间感情好也不带他这样坑人。”
“老叁,刚刚那女的是谁啊?”李明又开始燃雪茄。
孙皓月指着周子牧,“你见过吗?”
周子牧松了松额前的刘海正撑着懒腰,一边打哈欠一边含糊道:“没见过。”
黄闻嘉去打孙皓月的胳膊,被孙皓月反手一抓,两人很快绞成一团。
“嘿,原来是成弈啊?”李明坐直了身板不明觉厉,将烟抖在缸里,“老四,你不是故意选这儿的吧?”
“我闲得发慌吗?”黄闻嘉最后掰着孙皓月的胳膊,两人齐齐落在沙发上,“这地李昊帮定的,再说了,咱爸选的。”
孙皓月锁着黄闻嘉的小臂,又对着周子牧抬抬下巴,“你爸真懂。”
周子牧倒数悟地很快,往自己嘴里带了两颗车厘子也点点头:“皓子哥,你说的对。”
黄闻嘉放弃对抗,直接省去力气等孙皓月玩味殆尽,松手之后环着手臂顺带拍了两下,“庄重那事儿,碍于场子,我爸和我大伯出面解决就行。趁着这个时间空下来,我爸让我和皓子好好看着高盛现在手里在竞标的东西。这不之前的旅游区开发商早跑了吗?庄董的意思是他要来扶贫。”
李明双手扣在后劲躺会沙发上,饶有兴趣问:“今儿结果是来考察的?你拉着前老丈人做慈善也是....”憋着笑吐出尾声:“有意思。”
“庄董是个爱面子的人。”黄闻嘉拿了一只车厘子放嘴里,“他想要面子,又给我面子,我自然给他面子。”
孙皓月推着另外一盒车厘子到周子牧面前,“子牧,男人还是要多吃水果的,当然,车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但是你哥是个变态,就喜欢水蜜桃,一年四季,不变。”
“说什么呢你?”黄闻嘉听得孙皓月多言,“啪”的一声落在他手臂上,“得了吧,吃东西时候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老四你过来,我再问你个事儿。”黄闻嘉和李明隔着沙发交头接耳。
*
“师傅,这片度假区是从什么时候罢工的呀?”
成弈看着小众景区分叉路口已经开始斑驳的掉下水泥的清水楼,在微微的颠簸中抓紧了扶手。她记得当年和黄闻嘉一起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要竣工,四年过去了竟然被时光停止下来,风化瓦解。
“停工好久啦,开发商资金不到位跑啦,政府也不管。”本地师傅脸土黑还带着高海拔特属的斑点。普通话还是挺标准的,看来当地的旅游业还是发展得不错。“以前来过啊?”
成弈回算了一下时间线:“对啊,我四年前的时候来过,怎么记得当时就修成这样了,今天来这里还是这样。”
“四年前啊,那你算是这地的第一批游客了。”
“是挺早的。那次来的时候没提前做功课,结果下午回程的时候遇上了塌方,车子走不前也倒不回,只能在国道的高架桥上睡一晚,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旅游睡车里。”
说到这里,成弈很兴奋:“那次我在小瀑布还看到双彩虹,真的是第一次看到。唯一可惜的是,回去路上刚上高速就开始下雪了,没看到景区的初雪。”
她当时在车上一直念叨的“小遗憾”,最后在黄闻嘉嘴里变味成了“太贪心”。
2015年10月的时候,周正仁也就刚上岗西城,大力开发周边少数民族地区旅游业。黄闻嘉一个非本地人带着她来这里自驾游,两个人晚上困在国道上,因为到底往后退还是留原地,两人认真又小学生一样的,吵了一架。黄闻嘉玩笑着成弈猪脑子,前面塌方后面也会塌方。成弈扯着嗓子说那么多车子都再往回倒,往回怎么就又塌方了。黄闻嘉点明自己的观点,原地高架桥下最安全。成弈问,万一明天都抢修不过来怎么办,我们还是得倒回啊,现在退回去12点就能到县城,趁着有酒店先定好。黄闻嘉安慰说,抢修完全没问题,这个时候,你要相信政府相信组织。成弈笑声浅浅,好吧,信你爸。被黄闻嘉听着个正着,你真当我爸李刚啊。
后来在车里做了。成弈羞的想钻地缝,一边快乐一边在他耳边懊,你把车停在这么外面,万一有人发现了,我真的好丢脸。黄泰迪。
黄闻嘉撩开她面颊上湿漉漉的头发,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谁会出来?
又是捻了一下粉红的耳垂,笑宠着,我觉得我养了一只小猪猪。小猪猪你知道不知道,停在外面是为了冲前线,抢通了第一时间就能带你出去了。
猪猪,成弈羞得无所适从,双手又不老实去揪他的耳朵。那天她在车上刷微博看到广东人喜欢叫猪猪的段子,自己念了几下,自卖自夸,真的好可爱哦。
“那天晚上下了大暴雨,真的愁死我了。”成弈笑了一下,那晚她是很愁,她做梦都是前面不断塌方,后面也在塌方。她和黄闻嘉就一直困在高架桥下。
“姑娘住浮云啊?”司机师傅转头看着成弈,能看的出她也是个家底丰厚的小孩。
“师傅你知道现在有种职业叫酒店试睡员吗?”
“这个是什么啊,没听过。”
成弈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你不需要付费,就可以住到很好酒店,当酒店测评员,帮忙写入住报告,最后放在网上。”
“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啊?”师傅把车缓缓停下,等着前面的牛群路过环山路。
“当然,这世上还是有很多蹭吃蹭喝蹭住的事情。”成弈一副无赖样子,开始吹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