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尔达抚摸杀手李昂的胸口,他却说,你要履行诺言,从今往后,我们,永不再见面。
好,但我们要找个分手的好地方。
在哪里?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
巴黎,塞纳河,新桥。
对,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应该在伦敦,泰晤士河,滑铁卢桥。
玛蒂尔达真会选地方,滑铁卢桥,既与法国有关,又是《魂断蓝桥》的那座桥。
上午,十点,伦敦常见的细雨。
杀手李昂与玛蒂尔达,来到滑铁卢桥上。这座泰晤士河弯曲处的桥,是伦敦风光最好的所在,西是威斯敏斯特与伦敦眼,东有伦敦城和金丝雀码头。
男人三十二岁,女孩十五岁,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雨霁风光。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吻别。
雨水夹着泪水,冰冷夹着温热,好湿好湿的一个吻。
同时,杀手李昂的视线,越过少女的头发与香肩,看到两个黑衣男子。再回头,桥的另一端,也有几个形迹可疑的男人,正向他冲来。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他知道1978年9月7日,保加利亚叛逃作家乔治·马可夫,就是在这座滑铁卢桥上被克格勃特工用毒雨伞刺死的。
杀手李昂推开玛蒂尔达,翻身跳下桥边栏杆。
刹那间,玛蒂尔达想要抓住他,却只摸到他的衣袖,眼睁睁看他消失,没入细雨涟漪中的泰晤士河。
黑衣男人们聚在桥边,有人跳下河去寻找,但无论如何找不着。伦敦警方打捞了三天,仍旧一无所获。
至于玛蒂尔达,在滑铁卢桥趁乱逃跑,一路泪奔。
她想,这辈子所有眼泪,在这半小时内流尽了吧。
玛蒂尔达说到此处,苏州河畔兰州拉面店,幽暗灯光下,我看着她的双眼,泪光泛滥的灰绿色眼球,让我想起童年养过的一只叫小白的猫。
我已吃完一碗拉面,也给她也点了一碗。十八岁的法国少女,不习惯这种味道,只尝几口就推到一边。
玛蒂尔达说,自从伦敦滑铁卢桥上一别,再无杀手李昂的消息。
三年来,她从未放弃寻找那个中国男人。
走遍了整个欧洲,也去过北美与南美,包括法国人的后花园非洲。
但他不见了,不知是死,是活?
许多个夜晚,她梦回马克思墓前,泥土芬芳的草地,数尺下的骨头与幽灵,中国男人身上的淡淡气味,她深深嵌入他肌肉的手指……每次她都会用这根手指来自慰。
在她十八岁生日这天,决定来到杀手李昂的故乡——中国,上海。
李昂中学时代的旧照片,一直存在玛蒂尔达手机里,她也记得我的名字。她费尽心思,通过法国领事馆的关系,一路找到我家楼下。
女孩只问我一句——你知道李昂在哪里吗?
我闭上眼,摇摇头。
耳边一阵哭泣声,玛蒂尔达哭得梨花带雨,直教人怜香惜玉,好想上去啃她一口。
我开始嫉妒杀手李昂同学了。
忽然,她抬起胳膊,伸出食指,翘起拇指,蜷缩其余三指,这是手枪的姿势,对准我眉心开了一枪。
砰……
感觉真有颗子弹打中了我。
子夜零点,苏州河边的兰州拉面店,我差点从椅子上摔倒。
我骗了玛蒂尔达。
差不多,一年前,还是这个地方,这个时间,我的初中同学李昂突然出现,找到我一块吃了碗牛肉拉面。
虽然,那么多年未见,但我有种感觉,李昂还是那个李昂,丝毫都没变过,就跟十几岁时那样。只是,从他的眼神里,偶尔露出某种东西,像藏在云朵间的月光,时而分明,时而晦暗,时而令人目眩。
他说自己刚回国,没有职业,独自飘着。
我问他住在哪里。他不肯回答。
高中毕业,李昂卖掉老宅,攒钱去欧洲读书。他爸爸在巴黎开了家小中餐馆,常被当地黑社会骚扰,每次报警都没用。终有一天,爸爸忍无可忍,掏出一把枪来赶走流氓,结果有人一刀捅死了他。法国警方敷衍了事,明知那几个混混是凶手,却总以证据不足为由,将他们抓进警局又放掉。
第二年,李昂用爸爸留下的那把手枪,亲手打死了那三个法国混混。
他成了通缉犯,买了本假的欧盟护照,从此在欧洲流浪。他重看了所有的吴宇森电影,学会像周润发或张国荣那样举枪摆pose。他练得了一手好枪法,杀人干净利落,绝不留半点恻隐之心,捧起了职业杀手这门饭碗。将近十年间,他杀了六十多个人。但他藏不住钱,每次赚到几万欧元,很快莫名其妙地花光。他有过许多女人,各个种族与国籍,仅限一个晚上,从不见第二面。
但他没有碰到过少女。
他说,三年前,因为没能完成任务,惹怒了一个大人物,招致对方的全球追杀。而今他走投无路,只能逃回中国避难。
李昂特别关照我,如果,遇到一个叫玛蒂尔达的法国女孩,就说没听到过他的消息,绝不能让她找到自己。
因为,大人物派遣的杀手们,随时随地会上门,要是玛蒂尔达找到他的话,便会跟他一起死。
那个深夜,李昂行色匆匆离去,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