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最是无情(1 / 2)

春秋我为王 七月新番 2592 字 14小时前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不单是天子诸侯,在赵氏这种千乘之家中,儿女情长也远比不上家国之事重要。

所以刚下马还未来得及歇息,还未与季嬴说上几句话,赵无恤便被父亲赵鞅唤了去。

在门口迎接的是正是黑衣卫士的首领郑龙,郑龙正要领他过去,只听到身后有人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叫道:“无恤。”

赵无恤被这嗓音弄得打了个哆嗦,真是渗得慌!

如今连无恤名义上的主君鲁侯也不敢直呼他的名,而是毕恭毕敬地称“大将军”。还有资格这么叫的人,基本都是赵氏的长辈。

他缓缓回头,果然见一个中年男子,身形矮胖,穿鲁缟,戴金冠,正举袂趋行朝他走来。正是温县的主人,大夫赵罗。

“无恤。”赵罗亲热地笑着迎上前:“多年不见,还记得叔父否?”

赵无恤眨了眨眼睛,看在赵广德的面子上,对这位便宜叔父行了一礼道:“当年小子能顺利出国,靠的就是叔父提供的数百兵卒。与齐人在大河上争衡,也是借了温县的船舶,无恤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叔父啊……”

赵罗信以为真,喜形于色,一脸谄媚道:“无恤,你虽然是小辈,但在东方打下了好大的一片领地,我虽是长辈,可对你的景仰之情也如河水滔滔,不能绝也……”

拉着赵无恤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开始了诉苦大会,将这些年为了支撑赵氏对齐、卫、郑作战,温县在人口的经济贸易上的损失夸大地说了一通。

眼见无恤开始不耐烦了,赵罗才终于扭扭捏捏地问道:“先前宗主将卫国的济西地交给广德和温县兵驻守,那片地离晋国太远,不好控制,所以去年被划入鲁国,成了你辖下的巨野县,这我能理解……”

“但去岁新攻下的濮南平丘、蒲二邑呢?能否划给我,好补偿这几年战争中温县的损失?”

原来是来要好处的……赵无恤心中闪过一丝不快,这个赵罗,不但没什么能耐,而且鼠目寸光,如今局势未定,他却已经盯上了平丘、蒲,想要参与瓜分利益。

也是,听说他这两年生了两个儿子,大概是妾室吹了点枕头风,让赵罗生出了别样的心思:他想让几个儿子各自领有一邑,让温县赵氏开枝散叶。

但我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可不是为了扔给你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作战屡战屡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蛀虫糟蹋的!

于是赵无恤笑道:“叔父和堂弟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父亲和我都看在眼里,放心吧,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我一定不会亏待广德。至于那两邑,其归属涉及到卫国,不是我一句话能说了算的,还是等我父召集宗族和家臣们公议时再提吧。”

“是这样……”

赵罗脸色一黯,他怕赵鞅,怕得要命,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终究没机会把那两邑从儿子手里的驻防地,变成自家世袭的领地,神情颇有些失落。

赵无恤却没有时间去安抚这个无能的叔父,跟着郑龙进了厅堂大门。

他瞥了一眼后面皱着脸的赵罗,暗暗想道:“本以为他能收敛点,却仍死性不改,温县再交给他恐怕不妥。若是时机得当,还是得把赵罗打发到晋阳或下宫养老,赵广德也不宜继承温县,还不如在卫国境内割两邑给他作为补偿,而温县改为晋阳赵氏直辖!”

最是无情帝王家,对赵无恤来说,比起日益稀薄的血缘关系,唯命是从,随时可以撤换的官吏,才是更可靠的……

……

脱去鞋履,整理衣襟后入了厅堂,却见赵鞅正盘腿在专供坐姿的“床”上,与一个黑衣人对弈。

玩的自然不是简单的象棋,而是复杂无比的黑白十九道。

赵鞅这一年多又老了一点,黑色美须里夹了一点白,好在精神十足,依然一副雄主之姿。

他虽然下着棋,却神思不属,远远听到郑龙通报声,眼睛早就往门口处飘了,见赵无恤走了进来,不由一笑,将棋盘拨乱,停止了对弈。

赵鞅对面的黑衣人也回过头来,以复杂的眼神看着赵无恤,他戴着一块面具,正是自毁容貌,如今已成为赵鞅肱股之臣的阳虎!

抢在赵无恤行礼前,赵鞅却突然板着脸厉声问道:“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冰,是水结冻而成的,却寒于水。如今在世人眼中,无恤你隔着太行和大河,与晋阳并称东西二赵。此番入晋,还是以鲁国正卿名义来朝聘的,而我却只是晋国次卿,理论上地位相当……”

他冷冷问道:“公事在先,私情次之,你我,是否应先该行二卿对拜之礼?”

换了一般的儿子刚回家就被老爹这一通刁难,只怕早给吓傻了,赵无恤却坦然道:“正卿或次卿,地位是后天才得到的,父亲与儿子,这种关系却是自始至终都存在的。后天的升迁,当然比不上天生的血亲重要,儿子永远是儿子,父亲永远是父亲。”

他下拜三稽首,额头触地有声:“不肖小子无恤,见过父亲!”

赵无恤也不作伪失声哭泣什么的,他的实力,早已让他脱离了这种靠演戏来博赵鞅同情,好分他点权力的级别。

不过,父权依然是无法逾越的,得给老爹留点面子才行,老小老小,就当是哄一个性格冲动的小孩啦。

果然,赵鞅很满意,他僵硬的脸慢慢被春风融化,笑道:“你这不肖子,可算是回来了。”

他朝阳虎摆了摆手:“我父子二人说话,你先出去罢。”

阳虎应诺,对赵无恤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大步离开。

赵无恤起身后望着阳虎的背影,缓缓说道:“父亲,这只猛虎可还堪用?”

赵鞅捋着胡须道:“这几年来阳虎悉心事赵,为我出了不少狠辣的计谋,也举荐了不少名声不好,却有才干的人。自打有了他跟在我身边为谋主后,董安于便能安心在晋阳经营,傅叟便能脱身在新田为我联络韩、魏的关系。”

“有安民之臣,有谋略之臣,也有外交之臣,如此一来,加上掌管军事的司马子良(邮无正),赵氏的驷马已备,可以驰骋千里了!”

赵无恤赞完又叹道:“小子能将这只老虎缚住,却没把握让他为我所用,也只有父亲这样雄才大略者,才敢于在身边饲虎,却不担心他反噬。”

小小拍了个马屁,赵鞅很是受用,却不防赵无恤有意无意地问道:“对了,方才那句‘冰,水凝之,而寒于水’,可是阳虎说的?”

“不是他。”赵鞅无甚防备,也不把儿子当外人,笑呵呵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栾激……一个投奔赵氏为食客的栾氏后人,也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赵无恤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