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欢可不知道这个方脸少年在想什么,回到山城,他立刻吩咐李廷玉派出两个千人队,将俘虏的四千多人押回重庆府,交给孟知雨和许铁柱,由他们再派人分批将降卒送往石柱深山去挖矿。
王欢不会杀降,但也不会放心的用降军加入自己的夔州军,更不会像圣母一样放他们归乡,这些降卒什么人都有,放出去只会徒增山贼响马,在自己的地盘上绝对不能容忍山贼肆虐,而矿山中正好缺人,用这些不用给工钱的降卒充任矿工,皆大欢喜。三五年之后,如果这些人表现良好,也可以转为平民,愿意干什么就放出去干什么,种田经商回家都可以,王欢也不会让他们一辈子呆在矿坑中老死。
而那些武器甲胄,则全数交给孟知雨和许铁柱,他们治下的州府,都成立了团练,由夔州军中的伤兵或者老迈者退役后担任教习,负责维持治安、缉盗安民,因为饷银给得足,还发粮米,应者云集,人是不缺的,但缺少武器甲胄,缴获的这些,正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然后,王欢派出了祖边和马龙,各带着自己的千人队,趁着当天晚上的黑夜,到射洪县城中走了一遭。
因为射洪守备官张大旗死在乱军中,刘进忠的人马虽逃走了几个参将游击,但属惊弓之鸟,根本不敢在射洪停留,一溜烟跑得远远的,于是射洪县城无人防守,就连大西国任命的县令,也在得知刘进忠惨白身死后,卷了府库中的银两,天还没黑就跑路了。
城中本就人丁稀少,加上畏惧兵灾的百姓纷纷逃亡,剩下的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没走的,也战战兢兢的躲在家里,闭门吹灯,大气都不敢喘。所以到了当天晚上,县城中无声无息,连狗吠都没有一声,死气沉沉的如同鬼城。
祖边和马龙大刺刺的打着火把,喧嚣着从无人关闭的城门中涌了进去,直奔射洪官仓,王欢审问了几个俘虏的大西军将官,官仓里有刘进忠大军的粮草辎重,因为这家伙打算在这里长期耗着,所以囤积了万人所需的大量粮食,败得又急,逃走的县令等人只顾着卷了金银财物,粮食沉重,反而暂时无人过问,这就便宜了王欢。
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祖边和马龙吆喝着赶着大车的手下将一袋袋的粮食装上车,连一颗米都没有放过,全部拉回了龙泉山,这两个粗人在县城中等兵士装车时闲的蛋痛,还兴冲冲的带着一些个大嗓门的手下在街上大声叫喊,宣传夔州军的种种好处,什么新开垦的荒地三年免征田赋、所有归附的州县一年免征田赋、夔州军鼓励工商、奖励农耕、参加夔州军生活有保障等等,闹得一个小小的县城彻夜不休,一直到了快天亮的时候,官仓里的粮食拉完了,这两人才余犹未尽带着人走了。
可怜射洪百姓,被闹得一夜不敢睡,还半信半疑的听了粗汉们一宿宣传。
拉走的粮食,大概有三千余斗,足够王欢六千人的战兵吃上好几个月了,这白来的粮食,让众人开心不已,连声夸赞刘进忠是个好人,死了都要作出贡献。
有了这些粮食,原本要靠从重庆府沿着崎岖官道运送粮草的夔州军,更加无所顾虑,王欢要坚持钉在龙泉山上、等着清军进汉中的计划,再无障碍。
而大西军安西王李定国,此刻正在从成都远赴潼川州的路上,走到半路得到刘进忠全军覆没、其本人被一枪打死的消息时,大惊失色。
他本以为明军会一鼓作气,借得胜之师挥军西进,直接朝自己冲来,连忙在道旁选了一处地形,扎下营盘等着,却左等右等不见明军人影来,耗了两天,才弄明白,明军根本就没有下山来,这时候还守在龙泉山上呢。
李定国得到这个消息,先是愕然,继而下令,全军疾进,十六个营头共计两万三千人全速走了两天,在第三天天色将黒的时候进了射洪县城,扎营安顿下来。
不待中军将行辕布置好,李定国就上了黄土城墙,在刘进忠曾经站立过的位置眺望龙泉山,眉头深深皱起。
傍晚的暮色中,远处的龙泉山隐没在一层淡淡雾气里,深冬的四川盆地,夜间极易有水雾弥漫,雾气朦胧了视线,让龙泉山在视野中只若隐若现的露着黑色的轮廓,即使李定国视力极好,也不能窥到山上的城寨。
李定国年不过三十,却饱经风霜,少年时差点饿死在陕西乡间,久历困苦让他有了磐石般的坚韧性格,常年征战又给了他洞若观火的细致和勇猛决绝的魄力,被西风吹得如岩石一样粗糙的脸庞上,自有一股英武之气,而亮若星辰的眼眸,更是让他内心的坚强显露无疑。
此时此刻,他肃立于城楼,凉风扑面,身边城墙上每隔一段,就有几个壮实的黑影挺立于墙头,那是站岗的军士。城中的安营扎寨的喧嚣隐隐传来,让寂静的夜色增添了一丝活络气息,看着远处群山,深深了吸了一口凉气,李定国皱起了眉头。
“明军到底是何用意?斩将而不夺城,杀人而不掳民,甚至连城中富户都没有惊扰,这还是明军吗?”
他暗自思量着,百思不得其解,摇摇头:“听说明军领军者乃夔州总兵王欢,此子年纪轻轻,以前从未听闻过,也许是个傀儡,真正的主将,恐怕还是名声在外的李廷玉,而李廷玉性格激烈如火,以勇猛著称,不大善于阴谋诡计,那么他弄这么一出,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畏惧我大西安西王和宿卫军的威名,退了回去?”
想到这里,他自嘲般的笑一笑,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他真的害怕,来都不会来,一个能将刘进忠万人军马打得全军覆没的人,不可能是贪生怕死之辈,明军这么干,一定有原因!”
但是原因是什么呢?李定国思考了良久,除了让头上身上沾满了雾气中的水珠外,毫无收获。
他有些沮丧,肩膀动了动,抖落了一身水滴,决定明日先按兵不动,观望一下再论其他。
夜色有些凉了,亲兵轻轻走上来,给他披上了毛皮披风,李定国从沉思中回味过来,觉得这么站着也无用,抬步走下城墙,临下去之时,他再次望了一望龙泉山的方向,迷惑的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精芒:“莫非明军这莫名其妙的动作,都是那个叫做王欢的总兵所为?”
这念头一闪即过,他不由抽动一下嘴角,为自己有这种荒谬的想法而好笑,李廷玉百战悍将,那么年轻一个毛头,怎么可能指挥得动他?不可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