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他们一家的居所,眼看着却只是几间破败的茅草屋,真不知道这些曾经锦衣玉食的海商家庭子弟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待见到一身破烂不堪扛着个木制的锄头疲惫归来的三舅哥,更是抱头痛哭了起来。
很快便到了傍晚,诉说着过往的一家人在一张三条腿长一条腿短的破桌子上一边用着粗粝的食物,一边继续叙旧,而于世忠在注意到大嫂肉疼的神色后,也拿出了刚刚交换来的干粮与他们分享,才勉强纾解了一些愁苦。
只是虽说席上无酒,可是提起这些年的事情,他的三舅哥便犹如喝多了酒一般滔滔不绝起来。
“现在的杭州城,每个城门都是那些八旗兵把守,他们肆无忌惮的抢夺百姓担子上的东西,并向背包袱和乘轿子的行人索取过路费,甚至在城门口阻挡送葬和迎亲的队伍,索取贿赂才允许通过,虽听说其实都是汉人,但却和那些蛮夷没有任何区别。”
“这还算好的,营债可听说过?”见于世忠愣愣的摇了摇头,他的三舅哥便流着泪把包袱抖了出来:“所谓营债,便是那些八旗兵强行向他人投放以家宅田亩为抵押的高利贷,而且利息还迅速攀升,咱家在城外的宅子和田地便是这么被那群畜生夺取的,就连你三嫂……”
见弟弟已是泣不成声,于世忠的大舅哥便把话继续说了下去:“那些夺走的田土宅院,鞑子官府却还让我等继续缴纳税赋,承担徭役,我等实在气不过,才带着这一家子人逃到这里。老三现在在给人做佃户,赚取些粮食,而愚兄则在镇子里给人当账房,勉强还能糊口。”
说完自家的事情,于世忠的大舅哥便有转而询问他的近况。于世忠不疑有他,便提到了此前追随吴易在太湖抗清,以及吴易死后的事情,只是略过了诸如魏耕等士人的事情。
见这一家人已经落得如此田地,于世忠犹豫了刹那,开口便说道:“去年,先王经略麾下的大将陈文陈大帅已经光复了金华府,并且击溃了鞑子的督标、抚标以及周边的驻防绿营。据小弟所知,这陈大帅的出身与蓬莱戚家有关,而小弟祖上则追随过戚少保杀倭寇,此番小弟便是打算南下金华投效陈大帅军前,继续杀鞑子,好早日光复大明江山。”
听到了这一番豪言壮语,于世忠岳家的一家人登时愣在了当场,惊恐万分的看着他们父子,甚至比起听闻于世忠曾在吴易麾下为将时还要恐惧。而当于世忠试图邀请他们同行时,这一家人更是一万个不愿意,仿佛于世忠父子是黑白无常,要勾他们下地狱一般。
眼见于此,于世忠很清楚这一家人已经被杭州驻防八旗编织的恐怖气氛所震慑,根本不敢有所悖逆,此刻躲在这里默默忍受已经是极限了,至于起事抗清根本不敢想象。
一时间,双方相顾无言,直到吃过了晚饭,疲乏已久的于佑明便早早睡下了,而更加疲累的于世忠则躺在床上强睁着眼睛,不敢有丝毫的睡意。
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对面房间的方向发出了吱呀呀的轻开房门的声响,于世忠连忙闭上了眼睛,发出了微弱的鼾声,两只耳朵则竖了起来,唯恐少听到些什么。
片刻之后,正房的方向似乎在他人的低声催促下也出来了一个人,这两个人蹑手蹑脚的凑到于家父子的房间窗外倾听了片刻,才悄悄出了小院。
脚步声开始远去,于世忠一个翻身便坐了起来,紧接着便从房门窜了出去,随即一跃而起翻过低矮残破的院墙,远远缀在那二人的身后,直到他们停下才躲在一块大石后侧耳倾听。
“大哥,你便听了我的吧。这于世忠分明就是个贼寇,若是咱们将他们父子投送官府,官府必不会亏待咱家的。”
听到这话,于世忠握紧了双拳,可是未待他产生下一步的念头,只听到“啪”的一声,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
“你这畜生,咱们可是一家人啊。就算不提妹夫,佑明可是小妹唯一的儿子,也是你我的亲外甥,你就这么忍心陷他们于必死的绝境吗?!”
“我……”
“你什么你,我就知道,你分明就是想用妹夫和外甥的命去换你媳妇!可你也不想想,她被鞑子掳去也有一年多了,可有音讯传来?没准早就被鞑子弄死了!况且就算未死,你觉得还能换得回来吗?就算是能换回来,你这样做对得起小妹吗?你告诉我!”
听到这话,第一个开口的声音在愣了片刻后猛的嚎啕大哭起来,期间更是伴随着“我不是人”的咒骂声和拍打头部的响声。而另一个人则默默的流着泪水,相顾无言。
深夜山间的哭泣声中,于世忠松开了拳头,转身潜回了房中,抱着他的儿子默默的闭上了眼睛,陷入了追思亡妻的梦乡。直到第二天一早,父子二人在恍若无事的告别后便踏上了继续南下的路,而房间中,则留下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
………………
数日后,金华府城府衙的大门外,一个粗布麻衣、借斗笠遮着面容的中年男子踏上了台阶,向大门的方向走去。未待上前阻拦他行进的衙役来得及开口,只听到那人开口说道。
“通报,余姚黄太冲求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