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林回青丘时,寻遍白塔未见西辞。后在青丘君殿的西苑寻到了她。
彼时,她坐在一颗杏树下睡着了,身边放着一盆已经去了皮的杏子,怀里抱着两本翻开的话本。珺林静静走到她身边,俯身将她发间树叶捡去,然后轻轻抚过她额角面庞。垂眸时发现她左手之上皆是细细小小的划痕伤口,又见那盆去了皮的杏子,只颤着手帮她愈合起来,方才将她抱起欲回寝殿。
“你回来啦?”西辞醒了过来。
“嗯,即将夜幕,回殿睡吧,我陪你。”
“好!”西辞由他抱着,突然仿若想起些什么,慌忙从他怀中跳下,“你,离我远一些!”
“嗯?”
“啊呀,快点。”西辞边说边往后退去,“三丈吧,三丈远,站着别动。”
珺林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而行。然后,他便看到,那个娇憨明媚的女孩,冲他飞奔而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你也抱我呀!”西辞的话喷薄在他耳畔。
“话本上说的,夫君久别归来,女子飞身扑入他怀抱时,是最能显示情意的。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好像自己生不出情意来,姑且学一学她们。”
想了想,她又道,“这样,你感受到了吗?要是没有,我再扑一遍。”
珺林抱着她,越抱越紧,仿佛要将她嵌进骨肉血液里。良久,方才轻轻推开,静静地看着她。
哽咽道,“那……再来一遍吧!”
第41章 修养
珺林那句“再扑倒一遍”自然不是因为没有感受到西辞情意, 真要她再扑一遍。相反是因为感受得太深, 忍不住想多得一次这样的拥抱。
只是,没有情根的西辞是无法理解的。于是,她便实实在在地又扑了一遍,然后又一遍……
直到最后, 她趴在珺林肩头,有些呆傻地呢喃道, “不扑了吧,我没力气了。”
珺林抱着她, 下颚抵过她额头摩挲。不知过了多久, 她在他怀中睡去。唯有他的话散在风里,“阿辞, 我们的情意原已无需感受, 早已融进血液骨髓里……”
*
北荒之事尘埃落定, 只是数十万圆毛因战乱之故,一时间陷入沉睡。西辞便也无法再寻来撸玩。
珺林亦觉抱歉。
西辞却不觉什么, 反而笑道, “近来也不觉为何, 并不如过往那样,心心念念想要各式圆毛。”
说这话时, 她自己盘算着,仿若是与珺林成亲后,她一颗心便定了下来,对圆毛的渴望慢慢淡去, 若非有人提起,自己也难得想起。有则撸之,无则亦可。
“怎会这样?”珺林亦好奇道。
其实他更好奇的是西辞如何会爱上圆毛。青梅竹马的一万年里,他不记得她有此嗜好。却在近来的一万年,她爱圆毛之心传遍天下。
难得空闲,塔顶外沿云雾缭绕,碧空中燕雀穿梭。西辞坐在寝殿外的座榻上,制着水蜜酸杏,珺林在她对面,烹煮“松风翠乳”。
“大概是我重伤初愈后的第五十个年头,我第一次做梦,梦里朦胧一片,除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我什么也看不见。”
西辞冲珺林笑了笑。
“那个轮廓当是一头灵兽,只是初时十分庞大,转瞬又变得寻常家畜般大小。唯有触感万分真实,一身圆毛,柔软光滑,她伸手触摸,仿若醒时一般真切。”
西辞拣了一颗酸杏递给珺林,想了想继续道。
“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我并不觉得什么,只是后来每隔数月便重做一次,皆是相同的梦境。每次醒来,我便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整个人喘不过气……”
西辞挑拣杏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珺林,声音有些哽咽。
“我觉得至此两万岁的人生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消散不见。可是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整个人落寞无依,唯对那圆毛生畜滋生出无限渴望……待到第四次做过这个梦,我便开始寻找圆毛畜生把玩……”
这回,她只望着寂寥苍穹,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只是珺林却蓦然停下了烹茶的手。
他听她说,“我觉得至此两万岁的人生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消散不见。可是是什么呢,我不知道……”
然后,他看着面前的女孩,他的妻子,说出更多的话。
“你知道三年前我为何来八荒吗?因为洛河来七海那日,我又做梦了。梦中,虽依旧看不到灵兽头颅身子,却是无比清晰地望见,它有一条粗胖毛绒的大尾巴。你看东奔西顾他们有胖尾巴吗?”
“你还记得我们在这白塔中第一次争吵吗,你给东奔西顾喂萝卜,不小心噎到了他们,我说要夷平八荒。其实原也不是为了那两只兔子。是我前一日又做梦了。”
“还是只能看清毛绒大尾的雪白圆毛,唯一不同的是,那尾巴居然将我笼了起来,严严实实的护着我。我缩在一团雪毛中,又是安心又是撸得畅快。可是那个梦境太短了,我醒来便再也无法入睡,便觉得彻底失去了那头圆毛。那日,我心情很差。”
“但不管怎么说,我的梦境在逐渐清晰,对不对?”
“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是……说了你可能不信,在我们大婚前一日,我再次梦见了圆毛。可一切彷如回到最初的样子,我丝毫看不清它的模样。只看着那头圆毛朝我奔来。每次,在即将跃入我怀中的时候,我便会退开了数丈,看着他扑空。明明我很想上去抱一抱它,却是一步也挪不动,只呆呆地站在原地,被动地等他入怀。”
“ 一夜梦境,它都没能跃入到我怀中。新婚那日,从毓泽晶殿出来,我的手都是抖的。我好怕,可我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但是、但是后来有一刻,我简直难以置信……你、当是更加不信。就是你握住我手的一瞬间,我突然便定下了心来,半分恐惧都没有了。”
“便是从那时起,我就没有过往那般一心想要撸毛了。”
“是不是很神奇!”说了良久的话,西辞长长的呼了口气,又恢复了一贯的玩笑模样,“许是因为嫁给了你,知道那北荒之地的圆毛皆是我的了,便也不再稀奇。有恃无恐了。”
珺林一字一句的消化着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双目静静盯在她身上。
丛极渊战场上,最后一重天劫落下的时候,正是他将西辞情根抽出之际,他携情根抵天劫。天劫挡去的那一刻,他亦被劈出了原身。
雪白圆毛,蓬松大尾,当是留在她脑海中最后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