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魔主在暗京郊外建的行宫不在少数,许多宫殿连他自己都忘了在何处, 寻常人惧怕魔主之威不敢靠近, 宫中又忘了派人前来打扫, 久而久之便没了人烟, 若要隐蔽行事再合适不过。
叶君侯是第一个成为君主的天人,在世时间何其漫长, 妖王虽未对他解说召唤原理,只从布下的阵法推导, 便知道这定是消耗极大的术法, 若没有主宰级修为绝不可能成功施展。
在纪陌的设定中, 此法名为舐犊。因妖族子嗣单薄, 每任妖王在生下后裔时便会在它们身上留下独门阵法, 不论相隔多远, 只要孩子遇险便能以此呼唤父母保护自己,简称“打了小的来了大的”。
就连纪陌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任青崖能通过此法召唤出他这个作者,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些年妖王一直没放弃对术法的研究和改良, 并且已得出了非常多的成果。比如, 将原本发动术法的契机爱与思念以恨和恐惧取代, 又比如,如今可由二人分担消耗的转化之阵。
常辉来自于以权势斗争为主的世界,本身并不具备多少修炼天赋,虽这些年一直在修行,到底无法供应此等庞大消耗。而偏巧拥有这等力量的叶君侯又没有人的心,对自己的神无爱也无恨,二人衡量彼此长处,最后便有了这次合作。
当发动阵法之人变成两个,出现的神便也无法保证属于谁,不过左右修为还可以恢复,若来错了再召唤一次就是,叶君侯倒也没有特别担忧。
叶君侯原本对神并没有兴趣,打动他的是妖王的第二封信件。
“对于神改造天人的实验,吾近日有了些许发现,特邀魔主前往妖洲详谈。”
被天魔献祭的感情永远不会回来,这的确是世界铁律,但,这条法则也是由神创造的,如果是神,能否做出更改呢?
伸手摸了摸出门时加上的披风,叶君侯不知道凭借修为就足以御寒的自己为何要多此一举,或许是成双临别时的神情让他久违地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从异世降临时,他还只是尚未觉醒的普通现代人,吹风了会冷,天黑了会怕,连一个街上恶霸都打不过。他唯一学过的写程序技能在这个世界毫无作用,就连家事农活也全然不会,是成双把他捡了回去,教了他很多东西,让他在如此陌生的年代存活了下来。那时候,他还不是叶君侯。
那时候,他除了喜欢这个姑娘的心,什么都没有;
而现在,他什么都有了,任何稀世珍宝都可以为她寻来,却唯独没了那颗心。
叶君侯并不后悔觉醒天魔血脉,在这乱世之中,真心不能当饭吃,也不能保护任何人,只有力量才能让人活下来。
人得到力量总归要付出代价,舍不得给的天人,现在都已化作尸体回归天地,只有舍弃一切的他活了下来,除去成双这些小瑕疵,总归活得还挺好。
不过,魔都是贪婪的,自己没有的东西不管有没有用都要寻了来,既然有机会,把那颗心拿回来也不错,至少,这样成双就不会再和他折腾了。
这个女人再和他闹下去,他真怕自己某一天会克制不住魔性杀了她。
更怕,万一真的到了那一天,他看着她的尸体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对过去的自己而言,大概会是天地间最悲伤的事。
虽然,现在的他就连推测出这样的场景,也不会有一丝感伤。
“好好守着,若有异动立刻通知我。”
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叶君侯看着叶破立刻严阵以待的神情,心情也有了些许回暖。天魔献祭只能选择已有的感情,那时候他还没有儿子也没有对后代抱有任何期待,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如此微小的一点父子之情才能保留下来。
只可惜,那献祭之后足以让他以一人之力征服整个斐国的爱情,除了这些正随着时间慢慢风化的回忆,终究是没有任何痕迹了。
“叶破,知道你老子我为何要给你取这样的名字吗?”
不知为何,叶君侯今日总想和儿子多说些话,好像有些嘱咐现在不交代以后就来不及说一样。他唯一的弱点就是自己儿子,如今叶破就在此地,也没任何理由背叛他,只要天魔血不出问题,这天下又有谁能除掉魔主?
摇了摇头多余的忧虑,他只当自己是多年不曾冒险行事都会瞻前顾后了,这便对一脸疑惑的叶破郑重道,
“因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和你作对的人永远都在源源不断地出现,只有将其一一破去,举世臣服天下独尊,你才能安稳地活着。你是男人,如果你不够强大,就连你的老婆孩子也只能如奴隶那般,活得连狗都不如。”
在叶破的记忆里自己的父皇一直是慵懒随性的,这样严肃的神色还是第一次见到,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不由紧张道:“父皇,我定会努力修行!”
“也没必要这么紧张,你才十六岁,该吃就吃该玩就玩,最好再谈几次恋爱,先学着怎么享受人生。天魔一脉命硬得很,你老子几百年内死不了。”
拍了拍少年的头,说出记忆中自己十六岁时对人生最美好的期盼,魔主虽已感受不到当时的心境,仍是有些唏嘘地叹道,“毕竟,很多东西入魔之后就再也感觉不到了。”
他并没有和叶破说太多,毕竟当觉醒之时,天魔后裔自会接受血脉传承明白一切,而且,常辉也已迎面走来,“魔主,阵法已准备完毕,可以开始了。”
扫了一眼布满整个行宫大殿的阵法,叶君侯知道通过这些复杂纹路便能召唤出那个创造出自己的人,他原以为自己是无所谓的,事到临头却也忍不住想问问那位神明,为什么没有感情才能成为天魔?是因为,就连神也认为,爱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冒出这么个想法,叶君侯自嘲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昂首走进阵法之中,眉宇间唯有属于魔主的傲慢,
“那就试试吧,让我们看看神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就在阵法启动时,一只白鸽也无声落在魔宫之中,收到鸽子带来的消息,原本正闭目养神的苏格缓缓起身,“叶君侯已进入阵法,诸位,准备行动。”
多年布置一朝收网,此次若是没有除掉叶君侯,待他卷土重来必定会对所有人施以雷霆报复。知道今夜绝不能失败,虽然分配给他们的任务是第一时间将召唤出的作者带走,纪陌依然对夜明君发出了请求,“仙君,若大祭司于战中落了下风,还请你助他一臂之力。”
纪陌既已开口夜明君自然不会拒绝,笑着点了点头,这便对他道:“手给我。”
“嗯?”
看着他疑惑地把手抬起,仙人轻轻握住青年柔弱的手,指尖点起流光在其掌心写写画画,这才轻笑着回应,“这是防御符咒,遇上危险可护你平安。”
只有确定他可自保,夜明君才能安心进入战场。
明白了这举动的含义,纪陌手指微握,虽不太习惯与人如此相处,依然替他理好了衣襟,只轻声道:“仙君,请保护好自己。”
此次计划关键在于除去魔主,这场战斗主宰以下天人根本无从插手,看着他们离去,魔后眼中忽地闪过一丝落寞,如此两情缱绻的交流,她已多年不曾经历过了。
虽然,若从不曾拥有,现在的她定会轻松许多。
“叶清,你可知我为何以此为你命名?”
许当真是夫妻同心,虽已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彼此也注定为敌,此时的她却问出了和叶君侯一模一样的问题。
只是,回应她的少年神色冷漠,只专注于将自己血液滴入药瓶,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今日之前,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如今的人间混乱不堪,天人肆意妄为,即便登基亦不曾在意民生国运,毫无法度纲纪。在这天下,真心热爱斗争的不过是小部分人而已,芸芸众生终究只是想要一家老小平安到老。可是,就是这小部分人的争斗,却要将安稳生活的天下人给卷进去,让他们就这样没有任何价值地流血牺牲,这是最不公平的事。”
轻轻道出这些对自己丈夫绝不能说出口的话,她知道这个孩子也已化身天魔,大抵不会再有任何触动。即便如此,这作为母亲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教导,她也必须完成。
“百姓没有力量去反抗这一切,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带领他们前行。你的父亲不行,因为他早已放弃一切感情,但你还可以。如今,我只愿你能学到大祭司的仁慈之心,众生皆醉你独醒,举世皆浊你独清,魔手圣心,平定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