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听不见,范垣垂首,在她耳畔低低道:“师妹,师妹。”
纵然是在梦中,琉璃仍是软软地“嗯”了声,喃喃道:“师兄。”虽含糊不清,却像是个鼓舞人心的回应信号。
范垣情不自禁含住那小小地耳垂,舌尖轻轻碰了碰,又恋恋不舍地放开。
呼吸又重有乱,忙暗中调息,让自己静下心来。
范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近来,总觉着朱儆跟自己有些疏远了。
起初范垣以为是郑宰思又不知吹了什么风的缘故,可很快便知道不是。
因为小皇帝突然之间……跟普度殿“熟络”起来。
之前说先前的废后郑氏便在普度殿里修行,那天礼部侍郎上奏要将郑氏接出来,以“皇太后”尊称,却给朱儆一口回绝。
从此之后朝中果然无人再提。
可范垣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果然,宫里头就有些暗影重重,只不过那所有,在严太妃突然重伤之下,显得并不那么突兀罢了。
在郑氏吩咐以鹿血膏给严雪调治后,严雪渐渐痊愈,从此后,她去过两次普度殿。
然后有一天,小皇帝朱儆不知为何,也去了殿中。
也许是对于郑氏的好奇,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那天,朱儆跟郑氏相处了有半个时辰。
据陈冲说,两个人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别的,只是小皇帝询问在念什么经,身体如何之类。
令范垣在意的一点是,据说……郑氏夫人,当着朱儆的面儿,落了泪。
陈冲说完了这些,又道:“她的意思,是说感激皇上特跑了一趟去看望她,一时情难自禁。”又笑道:“说来奴婢也算是伺候过这位主子的,哪里见过她为什么流泪?这却好像是第一次,想必是经文念的多,人就更也慈悲些。”
范垣却只问道:“皇上呢?”
陈冲道:“皇上似乎……似乎对她印象不错。”说着,低低道:“皇上毕竟那么小就没了皇太后照料,后宫的女子里,只有太妃跟郑氏是先前端王府出来的人了,也跟太后是旧时相识,小时候的事皇上虽未必都记得清楚,却也毕竟会有些印象,知道有这么些旧人,也许皇上正因为这个,也格外贤孝呢。”
范垣道:“公公,你不必跟我解释这些。”
陈冲欲言又止,范垣淡淡道:“我知道您是好意,只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个。先前那件事,我总觉着仍有蹊跷,仍觉着宫内肃清的不够干净,像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既然有人冒头,那就让他们出来,看他们跳多高,多远。”
陈冲忙陪笑:“四爷心里有筹谋就好了,只不过我是杞人忧天而已。”
元旦将近,朱儆跟范垣商议,说想出宫一趟。
范垣道:“将近年下,京师之中龙蛇混杂,且南边谢将军正要回京复命,还带了三千的俘虏,如此声势浩大,虽还未到京城,已经是处处传说,看热闹的人每天把朱雀大街都堵得密不透风,皇上这会子出去,意外多的不可胜数。”
朱儆道:“这有什么,难道民间的孩子们不是过年的时候都在街头上乱跑的?”
“皇上自然不是民间的寻常孩童,”范垣道,“且天下之大,除了这花花世界锦绣的京城,天底下还有许多地方,就算是过年,有些小孩子只怕也快活不到哪里去。”
朱儆睁圆双眼:“你、你什么意思?”
范垣道:“有些贫苦百姓,住的是四面漏风的墙,家中完整的衣物都得不到一件,到了冬天,小孩子甚至都赤着脚乱跑的,有的人便因此染了风寒,死于非命,有人冻饿街头而死,皇上觉着,他们高兴吗?”
朱儆双眼睁圆,虽然知道他又说教自己,可却不知为什么,明知道是说教,却句句钻到自己心里去,害得他无法安心。
朱儆嘴硬道:“朕……不信会有这样的。如今太平盛世,哪里有这些你说的可悲之事?”
范垣听了这答复,忖度了片刻:“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跟我打个赌。”
“打赌?赌什么?”小皇帝的精神一下抖擞起来。
***
范垣心想,自己在宫里带了一个小皇帝,在宫外,却又带了一个“小姑娘”。
只不过,他对待朱儆跟对待琉璃的态度却正好截然相反。
对待朱儆,恨不得就拔苗助长,把所有自己能会的,想做成的,一股脑都灌输给朱儆,叫他速成最好。
可对待琉璃,却想把她团在掌心,放在心头上,外都的风起云涌,对她而言都只是云淡风轻,就如同陈琉璃的“前世”,他所尽力做的一切一样。
范垣正在胡思乱想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突然一声呜咽。
原来是他怀中的琉璃抽搐了一下。
范垣只当她是梦中被吓到了,才要在她背上轻抚以示安慰,却听琉璃含糊不清地说道:“皇上……不要!”
范垣一愣,琉璃似乎摇头,哭道:“不是的,不是!儆儿,儆儿!”
范垣见她哭声渐大,毕竟要把外头的人都吵醒了,也都听见了这些话,忙把琉璃抱入怀中,在耳畔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就像是漂流海上巴住了一段浮木,琉璃不顾一切地叫道:“师兄,师兄!”
范垣见她有所反应,才要再叫醒她,琉璃却闭着双眼,哽咽断续地说道:“师兄,求你……”
范垣微怔,琉璃哭道:“求你,师兄……救救儆儿!”
这会子,外间小桃已经听见动静,忙不迭地披衣进来查看。
帐子中,范垣抱着琉璃,虽然知道她必定是给梦魇魇住了,可听着这断断续续的几句话,陡然心经。
当即便令小桃退出去,才在琉璃耳畔叫道:“师妹,师妹醒醒!”
他连叫了数声,又去用力掐她的人中,如此又过了半晌,琉璃才停了哭泣,慢慢地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