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扬眉道:“她该不会故意说要和离,把我们吓坏了,便同意让许宁归宗吧?她从小被许宁哄得说东绝不往西的,会不会今晚这些话,也是女婿教的?”
唐谦有些犹豫道:“女婿看上去不像这般的人……若当真如此,那心思也太深了,女儿若是当真以后跟着他,只怕要吃亏……”
刘氏也有些懊恼道:“早知不请先生教他们了,女婿若是呆傻些,我们如今如何这般烦恼。”
唐谦忍不住笑道:“当时几个孩儿,你偏就取中他,说长得好又聪明伶俐,这般才守得住家业,如今又后悔甚么,你看看我们女儿这般相貌,若是配个傻的笨的,你甘心?你比比这街坊,哪一家不说我们老唐家这女婿选得对。”
刘氏恨恨道:“负心多是读书人,果然这般。”
☆、罗氏大闹
两夫妻合计半日,发现若是真如女儿所言,事情颇为严重。唐谦叹气道:“他秋闱若是得中,来日会试又或是一路高捷,得官势大的时候,我们唐家又如何,县太爷的公子和他交好,便是去告他忤逆也难,毕竟他对我们平日里甚为恭敬……只怕女儿所虑也有道理,如今女婿自己把着香铺子,手里尽有银钱,又结识了贵人,翅膀已是硬了,看在他对我们也是孝顺,对宝如还好的份上,若是真的闹着要归宗,不若还是让他答应绝不别娶,只有宝如一妻,待生下儿子,长子姓唐,次子姓许,倒是使得。”
刘氏恼怒道:“怎能如此白白便宜了许家!我们供他衣食,给他请先生,他开铺子的本钱,不是我们给的?如今还要让步?竟是白给许家养孩子?便是皇帝面前我们唐家也占理!”
唐谦安慰老妻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如今女儿在别人手里,受制于人,少不得要做些让步,除非你只把女儿当个物件儿,婚姻嫁娶当成生意来谈,那才不会亏本,如今我们还要指望女婿对女儿好,总要给许家些甜头才好。”
刘氏抱着一丝希望道:“不致于到这样地步吧?”
唐谦道:“不管女儿这话是自己说的还是女婿教她说的,恐怕女婿本人确实是想归宗的,强扭的瓜不甜,女儿还小,一不小心便要误了一辈子,我们也要早作打算才好。”
老两口忧心忡忡歇去不提,第二日仍是打发了伙计去厚厚送了份丧仪道恼,毕竟是小辈故去,这边的风俗,未婚的小辈去世,是不宜大操大办的,除去至亲,长辈一般也不出席,许宁又是赘婿,唐家老俩口是可以不必亲去的,论理宝如该去帮忙操持下,但是毕竟许宁是赘婿,唐宝如并非许家正经媳妇儿,唐家两老看宝如看着情绪低落,也不敢教她去怕那边要把气撒在女儿身上,只教伙计道歉说女儿受惊着了风,力不支,待身体好些再来探两老。
伙计回来也回报也说许家两老并无不满,姑爷还捎了句话说过两日事了了便回,请小娘子保重身体。
唐家两老顿时放了一半的心,觉得莫非是女儿多想了,唐宝如却只是冷笑,一个人暗自得算着日子。
待到第七日上,许平头七要过了,许家人果然来了。
罗氏穿着素服直接抱着许安、许平的牌位带了段月容以及几个族人到了唐家,跪在大门哭求唐家放许宁归宗。段月容手里更是抱着敬哥儿,孩子小受不得惊吓,听到长辈哭也哭起来,登时哭声一片,好不哀恸。
唐家两老料不到许家人一来便是直接如此,手足无措,慌忙出了门迎接,唐宝如站在了门后观望。这巷子本就是临着县城最热闹的大街,罗氏又是一路哭嚎着进来,早吸引了一帮子闲汉街坊围堵在唐家门前,好奇的指指点点,唐谦有些尴尬,上前对罗氏道:“亲家,有什么话好好进屋里说,我们知道你年高丧子心中哀痛,有什么话进屋说。”
罗氏却是直接扑在唐谦脚边痛哭道:“今儿不得句准话,我便在这跪死,还能赶上我那小儿子好好照顾他……我们许家惨啊!上有老下有小一身病,一个顶门立户的都没有了,亲家你行行好你家境宽裕,求您把我儿子还回来,养他用了多少钱,我们倾家荡产也要还给你!求求你们开开恩,我给您磕头了!”一边直接砰砰地磕头,唐谦后退不迭,看她一个女流并不敢去扶,只会一叠声地道:“亲家母快起来,凡事好商量……”
唐谦身后的刘氏却按捺不住了,上前道:“亲家母难过我们都知道,只是我们供许宁吃穿十年,又请先生又送书院的,还把花枝也是的女儿嫁了他,如今你许家也不是绝了根苗的,尚有嫡亲孙子在,说归宗便归宗,这如何使得?现有入赘文书在——许宁呢?他在我唐家这许多年,这般大事,也不亲自来说么?”
当下围观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有不明白连忙打听,少不得有知道前因后果的人说与,原本同情罗氏的人推心置腹,不免有些人也觉得唐家颇为可怜了。
罗氏按着眼睛只管哭嚎,却也不进门,满头白发在寒风中瑟瑟抖着,干瘦的身子上穿着素衣,后头段月容抱着孩子木着脸跪在后头,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引得旁观的人一颗心都不由自主的缩起来。看起来竟是打算就在门口逼着唐家立刻给出许诺,想来也是心知有入赘文书在,从道理上难以说通,只有用这哀兵之计了。
连地保都赶了来,却拿罗氏没办法,毕竟老的老小的小,又有几个族人护持,只能好声劝说,偏偏罗氏就是一口咬定只要许家答应了,她们便起身,否则便不能活下去了。
唐家老两口真是气破了肚皮,却没办法和这老人和寡妇论理,只能暗自生气许家男人都躲在后头,待要不理她们,又怕出了什么事将来说不清楚,正缠夹不清的时候,许宁却是跟着许留赶到了,他一身素袍,面有疲惫之色,一赶到先喊了声岳父岳母。
刘氏一见许宁便怒不打一处来,怒指着他鼻子骂道:“自从你到了我唐家,我们哪一点亏待过你?如今你弟弟不在,又和我唐家有甚么关系?当年签的入赘文书,是死契,我们依着礼,又有哪一点做得不对了?你要归宗,好好来商量,为何这般无礼?”
许宁双膝跪下道:“母亲年事已高,白头丧子,悲伤过度,未和家人说就直接来了,行事有些差池,说话也多有冒犯,都怪小婿看顾不周,还请岳父母多多包涵,有甚么冲撞之处,小婿在这里赔罪了。”
后头罗氏痛哭淋漓道:“我的儿啊!何不把你娘带走啊!年纪轻轻便走了,剩下老父老母如何过活!命苦啊!生了三个儿,两个都命短,剩下一个好好的嫌家贫不肯回啊!”一边直接便拿头往地上撞,许宁脸色苍白去扶罗氏,罗氏却只管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道:“你不认爹娘没关系,你哥哥留下的儿子,我们只要你照顾好你侄子就行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不少人道:“家贫才出赘的,如何舍得不要这家私回去过那穷日子,这老母亲也是没法了,可怜啊……”
许宁低声道:“娘,我们进去说话,莫要在这里。”
罗氏仍是放声大哭道:“你娘我也不想阻了你的锦绣前程,只是我们老两口死了就死了,许家的香火不能断啊!你侄子这般年幼,一家子如何过活?”哭声哀哀,许宁去拉罗氏,罗氏却只管赖在地上道:“我知道你嫌穷家老娘丢了你的人,阻了你前程,只是如今也都顾不得了!大不了让你弟弟把我们一家子都带走算了……”
正哭声一片,门口却忽然飞跑来了一群青衣直身的管家,一路将人赶开,口里呼喝道:“县老爷到了!速速回避!”一顶青呢轿子被人抬着进了来,停了下来,连罗氏都止住了哭声,看轿帘一掀,轿子里头下来了个中年男子,三缕长须,面容清矍,并未穿官服,只是儒巾儒服的打扮,举止风雅,正是本县父母官宋秋崖。
地保连忙上前带着乡里街坊拜见,许宁也起了身对宋秋崖施礼,宋秋崖微笑着扶他道:“不必多礼,文熙文甫回去说你这里有些麻烦,老夫想着秋闱将至,若是为着家务事误了前程倒是不好,你这事涉及两姓,你上有长辈,自己做不得主,老夫少不得过来问问,居中调停才好。”
罗氏已是跪地哀哀痛哭道:“求青天大老爷为我许家做主。”
一旁唐谦带着刘氏也叩头施礼道:“许宁入赘文书俱在,我等依礼行事,是许家无礼在先,求青天大老爷还唐家一个公道。”
宋秋崖笑道:“既如此,且先寻个地方坐下,老夫少不得倚老卖老,做个中人调停一二。”一边问地保道:“可有地方让两家人都坐下谈谈?”
地保连忙道:“巷子东头有一家私塾,如今过节无人,可请大人宽坐。”
宋秋崖点点头便对身边从人道:“先请唐家、许家两边的族长及两边家人都到哪里,坐下一叙,女眷另设坐席旁听,其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一时宋秋崖带来的从人便清路赶人不提,许宁扶起罗氏,转头看了下唐家虚掩的门后,果然看到一角嫩黄裙闪了闪,唐宝如果然一直在门后看着,一如当年。
不过当年唐宝如中心惶惶,不知何去何从,如今她却满心平静,犹如观赏一场早知结局的闹剧,看着许宁搀着罗氏一路走去,自己回转施施然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果然大概半个时辰后,便有人来请,道县太爷传许家小娘子过去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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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不弃
前世许家人来得没这么急,是许平下葬以后大概半个月,许家族里按各家男丁分派耕地想要收回许家一些耕地,官差又通告需要各家各户出徭役趁开春前修江堤,许家只剩下许留一个男丁能出徭役。虽然从前也是许留去,许平始终是宠在家里的,但终究是个指望,当时许留因丧子伤心身体不好,风湿加重腿脚不便,许家终于反应过来家里没成年男丁,眼看就要一败涂地,于是也不顾脸皮了,阖家上门日日哀告苦求,到店里哭丧,闹了个沸反盈天。
这些也是后来许宁告诉她的,大概但是也是觉得家里闹得不像话,可是毕竟有苦衷,希望唐家谅解。
这一世为何提前,唐宝如不知,不过看许宁今日的样子,像是确实不知道,按说他早知前世,手里也算有些银两,出钱保下耕地,花钱让人代役,应当能安抚好许家才对,不致让老母亲如此丢人现眼。她了解他,他为人好面子,是不能忍受女子撒泼詈骂的,前世她第一次和罗氏撕破脸对骂的时候,他气得去翰林院住了几日才回家,她当时也笨,罗氏却早早摸清楚了自己儿子的脉门,从此在儿子面前再也没撒泼,顶多只会哭,她却忍不住。
事实证明许家即便没有山穷水尽,也依然会闹上门来,她原也不指望许宁重生一世就能降服住他那亲妈了,如今让他们许家自己一家子相亲相爱去,这次没她这个恶媳妇,让许宁好好消受他最慈爱不过为了他脸面都不要了的亲娘吧,她才不搅合。
唐宝如不慌不忙地走进了私塾的讲堂内,看到宋秋崖端坐在上,许家和唐家二老分别坐在下首两侧,许宁垂手跪在下首,看她到了微微抬头,双目神色复杂看向她,唐宝如却转过了眼神,向上拜见宋秋崖。
宋秋崖温声道:“不必多礼,我与二郎有师生之谊,看你也同子侄辈一般儿的,如今只为调停,并非断案,不必拘谨。”
唐宝如不卑不亢,垂眸视着足尖的花纹,朱粉未施,一身月白袄裙,显见也是为许平穿了素,虽然才及笄,却秀靥长眉,容色惊人,见官丝毫不畏缩,知礼大方,举止闲雅,宋秋崖本就对许宁颇为欣赏,如今一见他这新妇的气度品貌,好感顿生,看堂下二人,倒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心下暗自满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