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比上次更彻底,陆嘉遇疼得冷汗顺着额角落下,缀在睫毛上,像是一滴眼泪,可那双眼睛连眼白都看不到了,他惨白的脸上像是被烫出了两个漆黑的孔。
钟翮心道不好,连忙伸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双眼,她的手心像是攥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有血水从手心落下。
钟翮咬牙道,“陆嘉遇!停下。”
陆嘉遇的眼睛疼得都不像是自己了,可他伸出手,将覆盖在眼睛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了开来。他睁眼,看得比上次更为清楚,可重见的不是光明却是人间地狱。他的长发浮动了起来,衣袖翻滚。陆嘉遇终于看见了钟翮口中的‘祭献’。
以他为中心的那棵树中囚困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阴鬼,枯骨像是藤蔓一般缠绕在树干上,而铺在房顶的藤蔓上浮起一串又一串的咒文,里面锁着无数排在一起扭曲的人脸。
尚且徘徊在外的阴鬼被一层青光挡住,像是罩子一般扣在他的头顶,每一个都露出垂涎可怖的神情。
而不远处,她娘怀里抱着的人,竟然是个木偶,那木偶似有所觉,回头对他露出了森寒的牙齿。
而那双动人的眼睛,是两颗血淋淋的眼珠,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嵌进木偶的脸上。
钟翮未及反应,脚下的树枝忽然颤抖了,紧接着无数怨灵像是被泼了一捧热油,尖叫的声音像是密不透风的钢针从四面八方刺来。脚下有青色的磷火炸起,屋顶上干枯的树枝猛然烧了起来。
今天不过几个时辰,变故已经让钟翮吃了好几壶冷风了,这个时候被这么一家子看起来位高权重的人发现,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那层层的磷火正从陆嘉遇的脚下蔓延,钟翮十指张开往上一勾,磷火像是一张网一样被她直接提了起来。像是从黑夜中凭空弥漫的黑气,缓缓将这张诡异的火网扼住,最后消散在风中。
那颗枯树中的鬼魂像是被叫醒了,惊惧过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愤怒。钟翮当下勾住陆嘉遇的腰,然后一只手再次捂住了他的眼睛,往前跑了几步抱着人踏碎了一块青瓦,借着这座宅子交错遍布的房檐几个起落远离了那颗要命的树。
漫天阴鬼被聚在一起窥视良久,这么一来逮到了机会。对着垂涎已久的阴阳眼少年冲了过去,大有咬碎血肉,分而食之的气势。
一轮明月已经游移到了中天,月色如瀑,照得人间如同被雪色覆盖。群鬼的躁动与凶气激起的黑雾像是层层黑云,中天月色却忽然暗了,明月像是被什么遮住了,变得朦胧而灰暗,这样的情况转瞬即逝。紧接着一层浅淡的红色缓缓爬上了月亮,也爬上了雪白的房檐。
陆嘉遇的眼中像是燃烧着一团火,他冷眼望着身后的群鬼肆虐,血色蒙世,再没有一点之前落泪的样子。
钟翮将陆嘉遇护在怀里,单手捏碎了一只厉鬼的头骨,长发飞舞,随即踏了一脚最高的房檐,
红月之下,血蔓苍穹,再无半点遮蔽。
陆嘉遇被她好好单手抱在怀里,他的额头刚好钟翮下颌。钟翮长衣翻飞,身后突然生出一双张开的青色羽翼,羽翼之上燃起熊熊青色焰火。她在凌冽的风中利落地转了身,背后一轮巨大的猩红月亮正好将她圈在中央。
群魔起舞,人间将倾。
她正面迎向群鬼,巨大的羽翼让她稳稳地停在了夜空中。远远看去她就像是血月中间一点墨痕,明明是这样令人肝胆俱颤的场面,陆嘉遇却像是失去了感知,他睁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望向下方枯骨遍布的宅子,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永久地刻在脑海里。
钟翮闭了眼睛,瞬时陆嘉遇感到自己手掌下的温度忽然灼热了一瞬,紧接着就变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阴冷,冷得他清醒了一瞬。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钟翮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瞳,温和地看着群鬼,仿佛他们是什么久别的故友。
显然群鬼并不这么想,凡是看见了那双血眸的阴鬼,浑身上下浮起一道又一道的细线,还未动作,那些早该埋在地下的蠢货就尖声嚎叫了起来,可那声音又在下一刻戛然而止,细线勒进了早就腐烂的皮肉白骨中,早已经死去的鬼魂再一次被千刀万剐。
他们像是一盏又一盏灯,在陆嘉遇眼里熄灭了。
“那是魂魄。”钟翮的声音有些变了,像是含着一把刀子,可她还是耐心地为他解释。
陆嘉遇像是五感缓慢地回了笼,他缓缓抬头看向钟翮。其实他不应当这么做的,在未来的几十年里,这将是他难以逃离的噩梦。
——钟翮的身体是黑的,肩上没有魂火,整个人像是一团流动的黑雾,唯独一根细微的红线像是针线一般,将这团黑气“缝”在了一起。唯一亮着的,是她背后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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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