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翮回过头,看向这个被她忽视了许久的小弟子,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怎么,抓住自己的那双手还在抖。她回过头看向陆嘉遇,方才一定很狼狈,他脸上都是灰尘,“嘉遇,你听着,人永远不能自傲于立在命运之上,谁知道它不是在戏耍你呢?”
钟翮语焉不详,陆嘉遇还没来得及多问,便察觉到钟翮握了握他的手,然后闪身如同一道闪电一般飞身而出。
剑阵已经被毁去,泉眼下的血池泛起岩浆一般的红色,波浪汹涌,地下三千里传来了令在场所有人都胆寒的声音。
“我儿,辛苦了……”
楼冥的残魂唤来斩鸿剑,神色没什么变化,想来在这大镇中曾经与苏醒的大魔缠斗多年了。
“阿生,有些事情,我没时间与你多谈了,楼家背负这样的宿命不是无缘无故的,”说到这里,楼冥偏头看了一眼楼生,忽然笑了笑,想来应当是想让气氛轻松一些,“若是按照辈分来算,底下那个都是我们的祖宗了。”
“阿生,娘当年给了你逢春,便是让你护住楼家年轻的血脉,好好生活,逢春没有别的作用,不过是‘枯木逢春,断臂求生’,”她无奈地笑了笑,“是我们不好,该早点告诉你真相的。”
钟翮衣袍翻飞,落在了两人身侧,“叙旧结束了?”
楼生脸色神色莫测,“所以他……”
就算世上所有人都不曾半分责怪他,楼生还是迟钝地明白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那夜他觉出不对,将孩子们安顿在山下,提着逢春便往回赶。山门外已经亮起了一层肉眼可见的阵光,里面纵横交错的阵线穿透了坐在祭台上的人,夜色将真相蒙得模糊了些,他跌跌撞撞地用逢生撬开了阵角,他实在是被保护地太好了,破阵完全是靠着运气,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想来那大魔是故意留给他了一个弱点,眼睁睁看着他顺着自己早已经设计好的路走进来。楼冥没想到,一捧清水一般的弟弟在失去了一切后,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复仇’的沼泽,而她在楼生破阵那一刻便遭到了反噬,被大魔生生挖出了心脏,只剩下残魂负隅顽抗。
“你要他们回来?那很简单啊,一命换一命就是了。”
用灵魂去做交换的迷途者,什么都没得到。
“那大魔要生灵涂炭,要哀鸿遍野,你是他的棋子罢了,这个阵本身就是他的触角。”钟翮忽然开了口,这点别扭的安慰被楼冥听出来了。
楼冥将斩鸿背在身后,打量着钟翮笑道,“你这小辈倒是有意思,若是你早生十年……”
说到一半,她又觉得自己在说废话,“当我没说,你再早生十年我也已经亡故二十年了。”
“……”她口中自己的生死竟如同鸿毛一般。
楼冥笑了笑,“这镜上早该破了,小辈,我自认我已经尽了全力,我弟弟都是命数……”
她话音未落,钟翮便偏了偏头打断她,“要我收拾残局?”
“不是,”钟翮愣住了,她抬眼望向那双澄明的眼睛,“带着这几个后辈快走吧。”
她仍旧是少年的样貌,像是不会再变老“天塌下来了,有长辈们顶着呢,你们不必这样辛苦,好好活着。”
话音方落,她便化作一道剑光坠进了幽咽泉,身后黑压压的族人像是钟翮身后的黑鸦一般也随着家主跳进了血池。
钟翮回头瞧了一眼支离破碎的楼生低声道,“大阵是系在楼家血脉身上的,这么些年,阵不破,他们就还活着。”
楼生缓缓抬起了头,偏头看向钟翮,“那现在呢?”四周烟尘喧嚣,曾经的室外桃园露出了本来炼狱一般的样子。
“逢春亦有断臂求生的意思,若是……”她话未说尽,楼生便懂了。
他深深一眼望向翻滚的血池,然后召出逢春,逢春透着翠色,仍如初见时那般透彻,缓缓漂浮在他指尖。
他的手指本就没有活人的颜色,霎时间无数生气如同星子一般从他身上透了出来,溶进逢春中,取而代之的是他脸上的黑气。
他望向钟翮,“你与揭阳村有故,便算我强人所难吧,我已无力救太多族人,只能切断稚子的血脉,他们还年幼,只求你多看顾些。”
钟翮面无表情,“若是我看顾不到呢?”
楼生在阵阵灵流中费力地笑了一下,眼角掉下一滴泪,“那……那便听天由命吧。”
话音方落,逢春像是融化了一般,像是迟来的春风,迫不及待地飞向了揭阳村的方向。而他已经力竭,口中鲜血顺着嘴角溢出,倒在了茫茫雪地中。
他缓缓合上了眼,幽咽泉的春天来得太晚,他看不到了,毕竟楼生已经被困在风雪中有三十年了。
钟翮单膝在他身侧跪下,将手指探到他的鼻息之下,属于活人星星的热气像是即将熄灭的火苗,她听见楼生低声哽咽道,“娘,姐姐……他们骗我……”温热的眼泪还来不及落在雪地里就被冻住了。
幽咽泉的火海,像是随着楼生的死去平息了怒火,钟翮收回了护在身后的黑鸦,摆了摆手让他们停在原地。
钟翮避开了散乱在地的剑刃,行至血池旁,看到血池中映着自己的影子,而那个影子却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来了?”
带着难以克制的悸动,撞进了钟翮的神识。
站在远处的陆嘉遇站了起来,眼睁睁看着钟翮跳了下去。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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