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衣万念俱灰,浮游睁着一双苍老的眼,看向她寄予厚望的弟子,“我把追花刀的刀灵给你,你去替秦家把敦煌抢回来。”
年轻的佛修不及闪躲,被那双枯瘦的手困在了原地,一道璀璨的银光顺着浮游的手指落进了她的身体中,追花刀骤然亮了起来,有了灵气。
浮游却像是被刀灵吸干了,整个人像是秋草一般枯萎下去,她摆了摆手,阻止了秦雪衣扶她,“用这把刀,取下银环蛇的心。”
秦雪衣二十五岁,再次踏上了回敦煌的路。她站在阳关门前心中不知作何感想,秦曳尘不会同她去,秦家的双子,总要留一个在陆家。捏住了妹妹的喉咙,就等于掐住了姐姐的脉门。
风沙铺面,秦雪衣望着西落的金乌,她无比庆幸地想,幸好他走了。
与她同行的弟子,多是她的师姐。她们比秦雪衣大些岁月,是浮游一手培养出来的。浮游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她也曾在路上试探这群师姐,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唯独对那段隐秘的记忆如数家珍。他们是浮游的对她的劝说,也是浮游对她的威胁。
你看,她们都是亲历者,你若是做不到,她们就会与你一起死。
篝火在她面前明灭,光线落在她脸上照出棱角分明的下颚骨。她目光冷峻,半点不复从前的样子。
“师姐,这些是师尊告诉你们的吗?”
远楚拨了拨篝火沉默了一瞬,“不是。”
秦雪衣偏过头看她,远楚的脸藏在夜色里,“我娘死在那一场浩劫里,我爹临死前告诉我的……”
星河低垂,原野倒扣。秦雪衣抬头看向头顶亘古沉默的星空,越接近敦煌,就离天幕更近。
秦雪衣拿出了追花刀,像是漫不经心一般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刀。血迹很快就氤氲而出,师姐们吓了一跳,想要揽住秦雪衣,可她却摆了摆手。
火光之下,暗红色的血迹竟主动向追花刀流去,直到将刀刃浸得血红。再翻过来刀刃,却什么都没了。
众人明白过来,秦雪衣是在喂养刀灵。她们不好再说什么,只嘱咐了几句要她适可而止便纷纷散开了。
她坐在沙丘之上,望着天边一轮圆月。秦雪衣觉得可笑,她的存在从始至终便是为了杀了他的小蛇吗?
秦家不是佛修吗?什么佛会要人杀掉自己爱的人来保全供奉?秦雪衣从小便读着法华经长大,她对于神佛比别人更加亲近。她严于律己,用最严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身与心,她渴望探寻万佛窟留下来的每一句箴言。神佛被世道封住了口舌,她便做下一个释迦牟尼,渡这五百年苦海,至死方休。可到头来,她看向万佛窟的方向眼里却只剩下灰烬。
她似乎从未找到过她想要的佛。
秦雪衣动了动,伸手撩开自己的袖子。那藏在灰袍下的胳膊上勒着一个戒环,戒环上密密麻麻的倒刺紧紧扣在她的手臂上,四周还有干涸的血迹。她的心破了戒,身就要受到惩罚。她身负荆棘,却闭口不谈。
而如今,她的自罚却没了理由。秦雪衣伸手解开了戒环,沾满血污的戒环无声跌落在了沙漠中。她转身离去,长风带着沙丘悄无声息,那唯一见证过秦雪衣痛苦的东西只片刻便没了踪影。
敦煌城外绕满了鬼尸,秦雪衣抽出拂尘正打算打进去的时候。便听见敦煌城上方一阵丝鼓乐声。
一道纤细的身影像是绕在月亮周边的烟雾,有金玲作响,十指如飞。
秦雪衣忽然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沉寂在血脉最深处的龙血像是忽然活了过来。她见不得人的罪孽被毫无遮掩的摊开在敦煌的夜色里。藏在秦雪衣眼里的烙印环骤然亮了起来,熊熊焰火,烧得她五脏俱焚。
鬼尸像是被支配,自己移动着让出了一条路。
秦雪衣不受控制一般抬脚便向那一片灰暗了三百年的地方走去,身后的师姐们来不及拦她,只好跟着她往前走。
群尸像是潮水一般没有声息的散开又合拢,秦家人在阔别敦煌许多岁月之后又回到了故地。秦雪衣和秦曳尘就生在万佛窟脚下。
城墙之上的蛇妖一身红衣,衣带飘飞。他的眉眼在月色的笼罩下平添了几分圣洁,安秧远远看了她一眼便脚下一蹬直接跳了下来。他的身影很轻,衣带挂在手臂上,被风吹得向身后飞去,像是划在敦煌石窟中的壁画飞天。
他眉间的稚气褪去了一些,眼中是她不敢直视的笃定。
她不知道安秧经历什么,顾徐行怎么会放他来这里?她脑海中的神思被龙血点燃,只有一团团看不清的烟雾。
安秧向她身后的师姐们道,“诸位师姐,我是雪衣的灵宠,先来开了道,收拾了几间房子给你们,还请各位先去休息吧。”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颇像是在尽地主之谊。师姐们不好推辞,也都看得出来安秧是在赶她们,想要单独与小师妹说些什么。于是几位打着哈哈便离去了。
城门口点了一盏小小的灯火,安秧就着昏暗的光看描摹着一年未见的秦雪衣,蛇妖眼睛尖,他自然不会错过秦雪衣眼中的烙印环。
安秧本该很生气的,气秦雪衣之前对自己那样凶,气她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当成麻烦丢出去,哪怕她是为了保护自己。可如今见了秦雪衣,他却觉得很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