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头今夜美不胜收,盏盏天灯就像天上繁星的缩影,祝静看着孩子们郑重其事地许了愿、再各自放飞手里的天灯,心中慢慢地变得宁静了下来。
“静静老师,”这时,小友拉了拉她的衣袖,“我希望奶奶健康平安。”
她侧过头,拍了拍小友的头顶,“会的。”
“静静老师,你为什么不放天灯?”小友又问,“你有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呢?”
她听到小友的话,看着小友纯净的眼睛,沉默一会,低声说,“我希望你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现在过得并不开心?”小友一直拥有比同龄孩子更超前的想法和敏感,“静静老师,自从三年前,你就很少再和我们讲你自己的故事了,我很想知道你在英国的朋友们,他们过得好不好?”
祝静听到自己的心脏传来“咯噔”一声。
她从来没有办法在小友这样的孩子面前说谎,哪怕是善意的谎言,她都无法用沉默来回应。
“我有了新的朋友。”她的声音变得沙哑,“有个德国姑娘,她很可爱——”
“那以前的朋友呢?”小友掰了掰手指头,“我记得,加上你,一共有四个人,其中有个哥哥,他话很多,他的双胞胎妹妹很活泼,还有一个话很少很严肃的哥哥……”
她张了张口,瞳孔微颤,无言以对。
是啊,曾经她总是会那么不厌其烦地和这些孩子们提到那几个人,提到他们一起学习,一起旅行,一同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一同分享快乐与悲伤。
那些人曾对她是多么多么地重要。
三年了,她好不容易才把那些人尘封在了她心底的最深处,上了锁,当做是一场梦,她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到,总有一天她就会忘记,可是在听到小友提起他们的这一刻,她还是如此轻易地就记起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那个遥远的带着血光的雪夜,所有见证那个夜晚的人,只有她一个人,是现在依旧活在光明之下的啊,她该如何和小友说这样的事实?
“小友,”不知过了多久,她微微俯下身,“这一辈子你会遇到很多人,他们会陪伴你一段时间,或短或长。”
“然后,他们也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离开你,你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离开,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到来,这件事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那……爸爸妈妈和奶奶会离开我吗?”
“会。”
“冯校长和静静老师呢?”
“也会。”
“彭彭,小可……还有其他的人呢?”
“他们或许也会。”
半晌,她听到了小友微微的抽泣声,小友擦了擦眼睛,对她摇了摇头,“那我不想长大,我不想遇到别人,我不想你们离开我。”
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天灯慢慢地变成天空中遥远的光点,她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小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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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完天灯,冯校长和祝静便把孩子们带下了山顶,等走到山下的时候,她遇到了同样从另一个方向独自走下来的彭然。
彭然的脸上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眼圈红红的,等看到她时,彭然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先回去了。”
“你等我一起吧,走夜路危险。”她说。
彭然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祝静。”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等将孩子们送去洗漱,夜深人静,她重返回山顶,收拾整理遗留下来的物品。
等收拾完,她转过身,就看见刚刚不知去了哪里的列侬手里正拿着一只已经做好的天灯,静静地站在离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你还没有走?”她有些疑惑。
列侬没说话,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不发一言地点燃天灯,他转向她,“最后一只,你来放吧。”
或许是深夜的山中太宁静,又或许此时是人最脆弱最容易卸下防备的时刻,她望着他沉静的目光,过了半晌,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天灯。
“其实我没有愿望。”她背对着他,看着天空,“应该说,我已经不敢再拥有任何愿望。”
她曾许过愿。
她曾走入谷底,又重新被人救赎。
她曾决心从今往后遇到任何的劫难,也要踩着荆棘往前。
她曾经只卑微地许过那样一个愿望,希望那个愿望能够实现。
可那个许以她一切新生和希望的人,却也恰恰是亲手摧毁了她愿望的人。
列侬此刻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后。
他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朝她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然后,他握了握自己的手心,又再次慢慢地放了下来。
祝静将天灯放飞到了空中。
“你拒绝了她。”夜风中,她淡淡地说。
列侬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