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章中说,去年冬天时边关就分外寒冷,许多将士的冬衣也旧了,一个冬天过得颇是勉强。未免今年再出同样的事情,恳请朝中提前为将士筹备冬衣,尽早送达边关。
这是应该的。谢迟即刻想到了早两年筹备冬衣时的做法——当时好像是朝廷下令向民间征集,捐衣者有银钱补贴。
可再往后看,折子里又写到,此时还是不要劳动百姓了。百姓们贫富不一,棉衣的厚度参差不齐,许多都不够暖和。
那不用百姓,就只能让宫女们做。
谢迟把这本奏章递给顾玉山:“当下刚入秋,我想让阖宫宫女外加各府绣娘都一并做来,赶在入冬前送至边关,老师看如何?”
宫中让宫女们给将士们做冬衣,也算是颇有传统。许多宫女还会在衣服里缝些小诗和珠钗首饰,若收到衣服的将士没有战死沙场,凯旋后便可提请娶这宫女为妻——这不成文的规矩传了数代,如今已成了一桩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事。
顾玉山拈须想了想:“时间怕是有一些紧,要及时送去,就得将所需银钱及时拨来。”
谢迟立刻道:“那我即刻算来。”
“……”顾玉山眉头微挑,“殿下,陛下是在拿您当储君历练,不是让您为他办差。”
这些事,若都由一国之君亲力亲为,那便是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也不够忙的。
谢迟恍悟,有些窘迫地一拍额头:“是。那我即刻告知户部,算笔账来。哦……户部可能会有所拖延,我让谢逐盯着这事。”
顾玉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谢迟于是提笔在奏章后将安排写了下来,交由顾玉山过目后,把奏章递给了宦官:“送去给七世子。”
那宦官一揖就告了退,顾玉山又嘱咐了谢迟一句:“此次若七世子进宫与殿下议事,殿下也不能如从前与他一同办差时一样了。”
一道办差时,他们自当试试都商量着来,以免出错。可目下,谢逐是听谢迟差遣的人,谢迟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人用好,若事事都要和从前一样商量个透,那跟亲力亲为也没两样了。
谢迟点点头,认真地将这件事记住了,又拿起了下一本折子。
宜春殿里,叶蝉知道谢迟一上午都在忙着跟奏章搏斗,自己也帮不上忙,就吩咐小厨房说晌午时做些吃着舒服的东西呈上来。
小厨房照常备了膳,但在凉菜热菜之外添了一道打卤面。打卤面的卤汁做的是酸甜口儿,里头有绵软的蛋花,淋在煮得软而不烂的宽面上,味道可口又舒心。
谢迟一进屋便果然注意到了这道面,直接叫人盛了碗来吃。
宫里这么盛面都不会盛太多,一碗也就是三两口的量。谢迟吃完后觉得那卤汁熬得好,拌着面吃不太淡,空口喝也不太咸,便将碗里剩下的两口酸甜的卤汁给喝了。
叶蝉看他吃着喜欢就高兴,笑道:“怎么样?不错吧?陈进如今愈发聪明了,我说让他备点吃着舒心的,他就上了这个。”
谢迟刚将盛面的空碗搁到一边,开始吃炒菜搭米饭,听她这么眉飞色舞地捧陈进便一笑:“这哪是陈进聪明?这是你聪明。”
他除却告诉她自己要开始看折子了之外,可什么都没跟她说。她偏就能知道自己头一日一定会不太适应,提前让厨房备吃起来舒服的东西哄他。
“嘻嘻……”叶蝉眯眼咧嘴一笑,他夹了块她喜欢的酥皮点心喂她。又跟她说:“今天的晚膳我在前头用,就让小厨房送这个面来。”
叶蝉被点心噎得说话有点含糊:“是要见人?只吃面吗?”
谢迟点头:“见谢逢。”
叶蝉的神情一滞,匆忙地又嚼了嚼,终于把那口点心给咽了,又怔怔问:“你……要在东宫见谢逢?”
不太好吧?
她想着皇帝对谢逢的厌恶就有点怵,虽然她也心疼谢逢,但她更不愿意把谢迟搭上。
谢迟倒很平静,解释说:“他现下是御前侍卫,出入皇宫没什么,不会有人时时盯着。来东宫一趟,也不会多么惹眼。”
而且,皇帝其实知道他与谢逢私交深。那次元昕被庆郡王下毒后,谢逢还进宫回过话,皇帝也没说什么。
目下他一朝当了太子就不理谢逢,反倒很不对劲,还不如大大方方的。
于是在临近傍晚时,谢逢便进了东宫。
谢迟自得封太子后,一直还没见过他。他倒不觉得谢逢是有意疏远,只是现下突然叫他来,他还是难免有些无所适从。
他进了东宫的大门,就被候在那儿的刘双领亲自领去了谢迟的修德殿。走进寝殿,他心底更有些说不出的不安,低着眼帘抱拳一揖:“殿下。”
“来,坐。”谢迟从罗汉床上下来,拉着他一并落座,指指桌上的打卤面,“知道你一会儿还要去当值,让你提前进来你肯定没顾上吃饭。这是你嫂子那边的小厨房备的,咱们边吃边说。”
谢逢的心弦被这番话松了下来,端起碗,称呼就改了回去:“哥,什么事?”
谢迟瞟了眼手边的奏章:“我今天帮父皇看奏章,第一本就翻到了这个,给你压下来了。你写的?怎么回事?”
谢逢也睇了一眼,一声苦笑:“你怕我招惹麻烦?”
谢迟点头:“你不怕?”
“最初也怕,现在不了。”谢逢叹了口气,“元昕那件事后……我想着我入殿见了陛下,陛下也没说什么,就很想知道他现下对我到底是怎样的看法。这样问安的奏章我每一旬都写,这已经是第十一本了。”
只不过,皇帝一个字都没有回过他。
谢迟不禁讶然。
他在读这本奏章的时候,感受到了谢逢语气中的忐忑谨慎,自然觉得这是头一次试探,没想到这竟是第十一本。
那么……他是每一本都这样的提心吊胆?
谢迟胸中发沉,夹了一筷子凉菜添到他碗里:“别写了。我知道你心里有结,可这事……”他摇了摇头,“父皇有父皇的苦衷。”
“我想从这件事里走出去,我曾经也以为,我已经走出去了。元昕那件事之后,我才知道我是走不出去的。”谢逢笑意艰难,眼眶不知不觉地就红了,“陛下见了我也没发火,我便又觉得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了。我还是想去解释,想告诉陛下我绝无异心。”
“知道。”谢迟忽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