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打算拿了调羹亲自喂小姑娘吃饭。谁料女孩儿竟是自己拿起了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姿态端正神色平静,很有些世家女儿的风范。
何氏忽地想起来之前看到她衣裳时晃过的念头,怔了下,暗道这孩子果然自小便是生在富贵之家,而且,应当还是娇养着长大的。
心里愈发怜惜这个一晚上便失去了所有往日幸福的女孩儿,何氏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软发,“小囡囡平日里能自己吃饭了?很好。慢慢吃,不要急。等会儿要不要休息下?”
清雾抬眸看着何氏眼中泛起的血丝,看她神色间有些疲累,就迟疑着点了点头。
何氏饭量小,不多时便已吃饱,吩咐下去让丫鬟们整好床铺。她则用手轻轻拨弄着小姑娘微干的发,好让水汽走得更快一些。
清雾察觉到她的动作,微微滞了下。只是确实饿坏了,再顾不得其他,匆匆朝何氏笑了下表达着谢意,手中口中不停,将碗中饭吃了个精光。
何氏看她这般,甚是欣喜,忙又给她添了小半碗饭。待她吃完,就搂了她上床休息。
女孩儿甚是乖巧,躺在一旁闭上双眼就不乱动了。何氏轻声哄着她,不多时自己也渐渐睡着。当何氏呼吸绵长后,身边的女孩儿慢慢地睁开了眼。怔怔地望了“母亲”片刻,她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面对墙壁躺好。
清雾张了张口,试着发出一些细小的声音,努力了半晌,却依然如故,甚么也说不出来。
前世之时,她先天听不见、说不出。
这一世她到了这里,分明能够听到声音。而且,根据她的一点点模糊“记忆”,应当也是可以说话。却不知为何,话到唇边后总是差了这么一点点,依然出不了口。
躺在带着有着淡淡香气的锦被上,听着身侧何氏轻轻的呼吸声,清雾静卧在一旁,也慢慢闭上了眼。
这大雪接连下了四天都未停歇。
柳府的家丁每日里戴着斗笠披了蓑衣扫雪铲雪两回。明明晚上睡前已经清理得能够看到屋前地面了,待到第二日醒来,外面就又恢复成了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的景象。
大雪封住了众人的脚步。往日繁盛的路上,如今鲜少看到车马行人。何氏和孩子们亦是待在屋内,轻易不出门去。
这日傍晚,何氏刚刚将笔墨纸砚摆出来正打算练字,便听丫鬟来禀,老爷回来了。话音刚刚落下,柳方毅大跨着步子携着一股子寒气进了屋,头上的斗笠甚至都未来得及摘下。
何氏过去给他把系带解开,将斗笠交给丫鬟拿出屋去收好。这便指了地上的水渍说道:“老爷怎地这样急?倒不如在外头将它摘下来,省得在屋里滴了水。”
原先她这样半开玩笑地与他说话,柳方毅多半会笑着回上几句。如今他却一反常态,皱了眉在旁边椅子上慢慢坐下。
何氏暗暗诧异,就将人都遣了出去。她则坐到他的身旁,静等他开口。
“有件事我要说与你听。”柳方毅话说一半,忽地顿住,改了口,“你从小囡囡身上的衣物里,真的辨不出她来处?”
“那是自然。”何氏无奈道:“虽然一看她穿着的贵重衣料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仅仅凭着这一点,我如何得知其他?”
“嗯。既是如此,那就没辙了。”柳方毅点点头,斟酌着字句说道:“秦大将军曾经遣了人去林中查探,无奈马车上残留的物品无法证明他们的来处。死去的人、马均被狼群撕咬过,惨不忍睹,早已无法知晓身份。如今连日大雪,许多踪迹都无从查找,或许……”
他停滞了一瞬,轻声道:“或许,囡囡要在家里一直住下去了。不如,我们给她取个名字罢。总不好这样随口叫着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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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何氏细观柳方毅神色,“老爷可是已经有了主意?”
“夫人觉得‘英’字如何?”
何家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何氏自幼读书习字。柳家不过是因了柳方毅的赫赫战功方才兴盛起来。若不是连年战乱中何家日渐衰败,柳方毅是无论如何也娶不到何家嫡女的。家中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是何氏想出后与柳方毅商议,如今女孩儿的名字柳方毅虽然有了点自己的想法,却也不太有把握。
“‘英’?老爷的意思是,‘柳岸英’?”
“正是。”
何氏眉心轻轻拧起,手里刚刚端起的茶盏也慢慢地搁回了桌上。
柳方毅知道妻子这是不太喜欢这提议了,赶紧说道:“不如再仔细想想罢。也不急于一时,总得考虑妥当了才可以。”语毕,觉得有些口干,摸过自己跟前的茶盏三两口将茶饮尽,
出了何氏的屋子,柳方毅站在廊下呆立了半晌,脚下一转,去了柳岸风的屋子。在门口跺了跺脚,将鞋上沾着的雪末抖落,他大步一迈推门而入。刚一进到里面,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
“火烧得不错,够旺。”
柳方毅说着,转眼一瞧,便见屋内两个少年正在案前并行而立。三子柳岸风正提笔凝神,望着案上纸张,次子柳岸汀则负手而立,在旁细观刚刚写好的大字。
听了柳方毅的话,柳岸汀抬眉一笑,“母亲生怕三弟着凉,特意让人给他屋里多加了炭。”
这话让柳方毅心底一黯。
当年唯一的女儿柳岸兰,便是由于染上风寒救治延误而夭折。也是因了这件事,妻子和母亲的关系更为恶化。柳岸风和柳岸兰本是双生子。如今天寒地冻的,妻子尤其着紧柳岸风,也是情理之中。
柳方毅暗暗一叹,将这些思绪暂且搁下,与儿子们说起了刚才与何氏商议名字的事情。
听说父亲要给新来的妹妹取名,柳岸风当即就把手中笔给抛到了一旁。
柳岸汀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问道:“父亲为何想到了‘英’字?”
“‘英姿飒爽’、‘英气逼人’可不都是好词?”
柳岸风盯着漆黑墨迹在净白纸张上留下的散乱痕迹,哼道:“我竟是不知道,原来父亲也懂得这许多词句了。”
柳方毅生性豪爽,自知读书不多,并不甚在意儿子这句话。只是瞧着这小子的态度不怎么样,又记起这几天他对妹妹都不冷不热的,于是抬手猛敲了柳岸风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