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先后故去的两位,秦疏影心头一震,慢慢泛起了疼。往日种种浮上心头,他长长叹息着,将半湿了的布巾随手丢到身旁椅子的靠背上,旋身撩了衣袍安稳坐下。
罢了。还是暂且安心留在京城罢。
“秦将军?大将军?秦大将军?”
一连串小心翼翼的呼喊声传来,神游许久的秦疏影慢慢回了神。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一张赔笑的黝黑面孔。
秦疏影也不起身,就这么坐在椅子上脚一蹬地。椅子转了小半个圈,直到两人算是面对面了,他这才开了口:“柳大人有事找我?”
柳方毅赶紧连连摆手,“属下当不起大将军的这声‘大人’。”
秦疏影心里头正纠结着,哪有闲心和他叨叨着转弯抹角?当即往后朝椅背上一靠,扬扬下巴,不耐烦地屈指敲了敲椅子扶手。
柳方毅跟着他打过仗,知道他这样已经忍耐得快到极限了,忙直截了当地说道:“大人,属下想请您帮个忙。小女近日心神不宁不得入睡,不知将军可否帮个忙……”话到后来,却愈发难以开口。
秦疏影先是一怔,而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很听话的女孩儿,便问:“你说她怎么了?”
柳方毅就将女孩儿的症状一一细说。
秦疏影听他讲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两件事情。
第一,女孩儿很久没睡了,所以现在低热起来,若是再不好,怕是要生病的。
第二,柳家想请他帮忙哄一哄小姑娘入睡,原因很简单,他将孩子抱给柳方毅的时候,小丫头是确确实实睡着的。
弄懂了对方来由后,秦疏影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没可能。”
柳方毅知道秦疏影不可能一下子就答应下来,连忙好生去求。谁知秦疏影铁了心地不帮忙,根本丝毫转圜余地都没有。
柳方毅急了,“可是,丫头是您救的,她只信赖您。而且,先前她还在您这里睡着了……将军,属下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求您!”
秦疏影抱臂冷笑,“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压根是错的。”
柳方毅愕然,“哪儿错了?”
秦疏影嗤了一声扭过头去。
这还不简单。
首先,救了那丫头的不是他。其次,哄她睡了的更不是她。
让他帮忙?
成!
可也得他帮得了才行啊!
秦疏影说甚么都不肯,无奈之下,柳方毅只能使了妻子提议的最后一招。
他抱拳一揖,恳切说道:“末将已将小女带了过来。”
秦疏影惊诧,推窗朝外看了眼漫天的雪,不敢置信地看向柳方毅,“就这破天,你竟还把她带来了?”
“是。”柳方毅老老实实说道:“即便天气这样恶劣,属下也把她带来了。只求大将军能帮忙看看她,哪怕只能求得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秦疏影这才认认真真去打量他。
当年柳方毅在他麾下是百户长,做事认真踏实,打仗的时候又敢拼敢冲,所以秦疏影对他很有印象。而且,印象还不错。
这么一个素来听从军令生性耿直的汉子,如今为了这事儿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先将女儿带了过来、为的就是“逼迫”秦疏影看她一看……
秦疏影收起了先前不甚在意的态度。他垂下眼帘,长指拨弄着腰间玉佩,问道:“人在哪里?”
“犬子带了她,正在外头车子上等着。”柳方毅见秦疏影态度有所和缓,小心翼翼地问道:“末将现在就把她带来?”
秦疏影抬眸望了天空一眼,摇头道:“不必了。我过去看看她。”
大雪中的街道,不时有守卫士兵穿梭其中。大部分人手中拿着的并非平日里当值用的武器,而是铁铲、扫帚或者箩筐。他们来往于大街小巷,却不是为了巡视,而是将雪铲走,清出中央的路来。
此刻,便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上面已经落了一层雪。
掀开车帘探头往里看去,见到小姑娘后,秦疏影仔细一瞧,也开始担忧起来。
她原本就长得娇小可人,如今这般恹恹地,倒是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是细细观察,便能发现她其实身子不舒服,眉眼间似是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秦疏影不动声色地朝某个方向看了眼,心下算算时辰,拿定了主意。
他长臂一伸将女孩儿连着外头裹着她的锦被一起抱了过来,与柳方毅和柳岸芷说道:“你们暂且回去罢。等她好转了,我带她去寻你们。”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事,回身问道:“小丫头如今叫甚么?”
听他问起这个,父子俩面面相觑。
秦疏影见状,心中了然。不待他们回答就挥了下手,急急离去。
先帝无妻无妾,又不喜有太多人伺候,偌大的皇宫里显得空荡荡的。新皇乃是先帝亲手抚养长大的孤儿,如今初初即位,亦是如此。若是走在宫里稍偏一些的路上,时常走上半天才能看见一个人影。
秦疏影跟在镇国大将军身边长大,这些年时常出入宫中,自是熟悉。因着镇国大将军与先皇感情甚笃,秦疏影入宫也无需太多繁琐程序,径直入内,自有人将他到来之事禀与皇上。
到了勤远殿外,远远地,秦疏影看到一个矮瘦的身影迈着细碎的步子快速朝着这边行来。离得近了,便见此人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面白无须,赫然就是皇上身边的于公公。
于公公举高手里的油纸伞,撑在秦疏影头上,担忧地道:“大将军怎地冒着雪就来了?一个个都是怎么伺候的!”
秦疏影道:“这会儿已经小了些,这般走来倒也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