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3 章(2 / 2)

闺中记 八月薇妮 4095 字 20天前

眼中的慌乱之色压下,云鬟重坐直身子,咬牙道:“没事。”

下车之时,天色却越发阴沉了,往日这个时候,日影早就升起,然此刻,却宛如黑夜将要降临似的。

云鬟迈过那高高地门槛,耳畔忽地竟响起一声响动,她皱眉抬头看去。

这会儿,无缘无故竟蓦然想起,先前未曾死遁之时,跟着赵黼来到刑部那次……

那时,她满心懵懂惶惑,完全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跟这个地方结下如此深厚的不解之缘。

可是这会儿竟想到这一幕,却是怎么了?

云鬟笑笑。

正欲往公房而去,迎面阿泽来到,竟说:“你来了?快去,四爷叫你。”

云鬟的目光直了一直,道:“知道了。”默然随着阿泽前往。

进了白樘公房,行礼之时,却见有个人也在场,云鬟瞥过去,见竟是季陶然。

只是不知为何,季陶然的脸色,有些不大自在,目光跟她短暂一碰,旋即移开。

可虽是刹那,云鬟却也瞧出了他眸子里的一丝异色,那是……

云鬟来不及辨明,就听得白樘道:“你可知,我传你前来,是为了何事?”

云鬟微微垂首:“并不知。”

白樘道:“你方才从何处而来?”

云鬟停了停,方道:“从……东宫。”

白樘道:“你去做什么?”

云鬟眨了眨眼,怀中揣着的那金戒,果然重若千钧、山一般压在她的心头,几乎叫她喘不过气来。

可是面上,却仍是沉静如初。

云鬟静静答道:“只是日常拜见太子殿下,并无什么要事。”

白樘道:“哦?”

云鬟眉尖微蹙,眼神略有些变化,却并不曾出声。

白樘慢慢道:“你昨儿借口跟清辉有约,遣开了阿泽,往东宫去了一趟,今儿绝早又赶去东宫……只是为了日常拜见?”

云鬟听了这句,才蓦地抬起头来,眼中惊异、不信,先是定定地看向白樘,继而却是看向季陶然!

季陶然的目光,蜻蜓点水似地,跟她一碰,面上表情甚是难以言喻。

白樘却道:“你总该记得,你仍是刑部主事罢?”

云鬟木讷转头,同白樘目光相对:“尚书、尚书的意思是……”

白樘淡淡道:“你跟太子同皇太孙之间,关系匪浅,大概,也让你忘了你如今的身份了。”

云鬟咽了一口气,双唇紧闭。

白樘眼波微转,半清冷半沉静地,慢慢道:“你去东宫到底做了什么,还不如实说来?”

云鬟举手在双眼上一揉,忽然转头问季陶然道:“杜云鹤颈间发现的那痕迹,真的如季行验所说,是那种清晰的图纹么?”

季陶然欲苦笑,却又笑不出:“我……”

云鬟看着他的表情,已经知道了,虽只是初秋,却如同身在凛冬,又看向白樘。

相比较季陶然的无法面对,白樘却从始至终都面沉似水,八风不动。

云鬟道:“尚书莫非……是跟季行验一起,故意诈我的?”

白樘不答反问:“不如这样说,若我让你去查杜云鹤被杀一案,你,能做到秉公处置么?”

不仅是胸口如山压着,更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掩住了她的口鼻,眼前白樘的脸几乎都模糊起来。

霎时间,云鬟忽地想到昨日季陶然来见自己时候的种种,他支吾的言语,动辄含糊的口吻……并不似平日跟自己说话时候那样自在而春风和煦般,反而屡次目光躲闪。

他临去之时停了停,仿佛回头,口角嗫嚅要跟她说什么,只是当时她沉浸在赵庄手上金戒带来的震撼中,未曾刻意留心。

再加上方才看她进来时候的眼神……原来,他的眼神中……

是愧疚。

因为他根本就知道,而且跟白樘一起,设计了她。

杜云鹤身上的痕迹伤,如果显露,早就显露出来了,而且以季陶然之能,绝不会错过,早就第一时间报知白樘。

又怎会在这两日才有所发现。

或许白樘一直在怀疑赵庄,只不过没有证据,且太子的身份,谁敢质询。

所以故意跟季陶然串通,编造了那一番话。

白樘便是料准了以云鬟的能耐,一定可以想到赵庄手上的那枚金戒。

也正如白樘所说,毕竟她跟太子皇太孙“关系匪浅”,必然会关心则乱,上门问询……甚至“提醒”。

而以赵庄的为人,未必会死瞒着她。

所以……这整个京城,整个刑部,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去问出真相。

她果然中计,果然“不负众望”。

但是……

云鬟虽不曾再说一个字,双眼却已经通红,眼中的泪虽然竭力忍着,却涌涌闪烁,终究有一滴掉了下来。

季陶然忍不住道:“其实,尚书也是不想你为难的意思,也是为了早点查明真相……”

云鬟充耳不闻。

白樘道:“季行验,你且先出去。”

季陶然有些担心云鬟,迟疑不退:“尚书……”

白樘扫了他一眼,季陶然把心一横,终于转身走了出去。

当即屋内只剩下了云鬟跟白樘两人。

白樘不动声色,只是抬眸淡淡地打量着云鬟,见她站在前方,不言不语,微微垂首,依稀可见眼中有泪不停坠下。

片刻,白樘才道:“当初知道你参与铨选,可知我心中有些惊恼。”

云鬟仍是垂首不动。

白樘一笑,道:“一个女子,竟然妄想进刑部为官。”

他的口吻极淡,其中的嘲讽之意,却比千万辛辣言语更加厉害。

似乎想起往事,白樘眼神里透出一丝很淡的光,唇边笑意却略浓了几分,道:“然而……你在南边儿所做的那些,却也着实叫人……不能视而不见。”

自从云鬟回京,季陶然,崔承,宣平侯等,一一认出她的真实身份。

——但只有白樘,在对待她的时候,总像是对待一名新进的刑官,不管是对任何人提起她,总会以“谢推府”或者“谢主事”称呼。

他就像是从来都不认得的“崔云鬟”,而完全把她当作了一个官员来对待。

甚至,在对待她的时候,比对别人的要求更加严苛。

因为白樘的态度如此镇定自若,公事公办,起初云鬟甚至有些恍惚,甚至怀着一丝极微弱侥幸,仿佛觉着白樘、或许的确并没认出她就是“崔云鬟”。

但其实,又怎能瞒得过他的目光。

毕竟不管是天水还是巽风,都曾被他安排,护送她去江南,后来她跟白清辉公事……点点滴滴,他们怎么会瞒着白樘?只怕他知道的比天下人更清楚。

但是他面上,却泰然自若、深沉的似一无所知。

如今白樘道:“我曾经恼恨过你们这般胡作妄为,却也曾对你寄过希望,因为你毕竟跟千万人不同,你自有一份过人只能……不可否认,你也的确做了许多让我刮目相看的事,我甚至觉着,让你进刑部做刑官,的确是个明智之举,但是……”

云鬟深深吸气,抬头看向白樘。

白樘道:“今时今日,你让我太过失望。”

云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其实早在先前,赵庄中了摄魂术那一次,她的绝口不提真相,只怕就叫白樘不喜了。

直到如今这一次,他才说服了季陶然,诈了她一回,只怕就是要看看她到底会做出如何选择。

白樘道:“你可知道我的意思?”

云鬟竟压不住那发自心底的冷虚战栗之意,颤声道:“是。”

白樘道:“先前严老先生为何而死,你可还记得?”

云鬟眨了眨眼,白樘道:“我当时曾同他说,身为刑官,若为求所谓的公平,无法克己自律,更妄想凌驾律法之上,这才是最大的不公不正。”

云鬟无话可说。

白樘却忽地话锋一转,竟道:“如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去东宫,太子跟你说了些什么?或者,给了你什么?”

白樘的审讯追踪,皆是一流,洞察力更且非同一般,先前第一次问起云鬟之时,她因心虚,目光往下,看了胸口一眼,这自然是有紧要物件藏匿之意。

又联想到昨儿季陶然所说,白樘也猜到是什么。

云鬟似要后退,却又停下。

手抬起,想要摸一摸胸口的戒指是否还在,又生生克制放低。

白樘道:“我的话,你听见了?”

云鬟道:“是。”

白樘道:“太子,跟你说了什么?”

云鬟不语。

白樘眉峰微动,眸色深若渊薮:“你难道,还不明白?”

云鬟道:“我明白。”

白樘道:“那么……”

手有些抖,她握着官袍一角,往旁边轻轻撩开,顺势跪了下去。

白樘皱眉:“你……”

云鬟俯身跪了下去:“我自知所作所为,已违背身为刑官之责,也辜负了尚书向来之望,我已无面目再觍颜留在刑部,谢凤……请求辞官。”

满眼珠泪,铿然坠落,云鬟俯身磕头!

只听“嚓”地轻响,是白樘的手握紧,在桌上微微沉落,坚硬的檀木桌立即透开一道冰裂似的暗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