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之前沈知寒便就心存疑惑,觉得他面色较之以前,已是极为不对劲,如今一边号脉,神色也随之凝重,使得整个房间内的气氛也随之沉静了起来。“你可是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最终,他的收回了手,眉蹙得很深,望向宋泓弛的神情极为严肃。
“不该吃的东西?”一丝苦笑意浮现在唇角,可宋泓弛的眼眸中却仍旧一片肃然,看不出喜怒哀乐,言语带着自嘲,终于不再刻意自称“本王”:“我什么都吃过,却不知哪一样才是你认为不该吃的?”
他虽然不肯说明,可沈知寒又怎会是那么容易敷衍的?笃定他身上有蛊之后,几乎不用再多加揣测,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单刀直入,犀利地直指目标:“是思云卿,对么?”
见宋泓弛垂下眼,并不开口回应,可那神情已是让沈知寒心中冷了一大半。那一瞬,他突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些带着石将离回来。而石将离,她如果知道宋泓弛如今的身体状况,定然会对自己当初的任性悔不当初,深切自责!若是毒,他倒没有解不了的,可若是蛊,那便就麻烦了许多,毕竟,他自认对蛊接触不多,得于卷册典簿的东西毕竟不够。甚至于,他也知道,有的蛊根本没办法完全解,只能以非同寻常的法子克制——
比如小梨所中的同心蛊。
而宋泓弛身上的这蛊,究竟又有何效用?
“你明知道我和小梨一直在养象寨,你为何不派人来找我……”沈知寒压低的嗓音显出了微微的沙哑,平素藏匿的极好的情绪很难得地在眉端显现了出来:“这蛊是几时中的,可有发作过……”
“并非你所想的那般,思云卿用在我身上的是用以延命的蛊。”出乎他的意料,宋泓弛略略迟疑之后,对那蛊相关的事只是轻描淡写,黝暗的黑眸子笔直望入他的眼中,兀自带着浅浅的苦笑:“我这身子,油尽灯枯已是迟早之事,小菲素来率直,贸然将这大夏江山交给她,始终是勉强了些,沈知寒,既然你能带着离儿回来了,可见你也知道离儿背负的责任,有些话,我也时候该交代予你了。”
这样的言语消极得颇有临终遗言之嫌,沈知寒听得连连蹙眉,虽打定主意不会让宋泓弛这么轻易便死,可素来冷漠的性子却又使得他不便开口劝慰,便唯有借着这机会追问起了自己一直忧心忡忡的事:“岳父大人一定知道沈知寒为何能移魂复生,可否将实情告知,解我心中疑虑?”
是的,他如今活在傅景玉的身体之中,并不知道自己往后会遇到什么变故,若能得些实情,也能防患于未然,但不管如何,即便是得了鸠占鹊巢的恶名也罢,这身体,他也是万万不会再放手的。
一切,只为了他的小梨……下半生,定要竭尽全力,好好珍视她,宠溺她,呵护她……
虽然宋泓弛对于换身移魂之事能够坦然接受,但说起来,他也觉得这事颇为蹊跷,其间复杂的纠葛也难以理出个头绪来。
原来,当初思长叡服毒自尽之后,石艳妆将思长叡的遗物拾掇好,尤其珍视思长叡的那把匕首,时时捧着睹物思人,泪流不止,后来石艳妆驾崩,那匕首很自然地便落到了宋泓弛手中。按照石艳妆的遗愿,思长叡的尸首自然是要与其合葬皇陵的,可那匕首乃是思氏一族族长的信物,本应送回南蛮,最终却因着石瑕菲是思长叡的女儿,虽然未谋父面,可也不能连个纪念也没有,宋泓弛便将匕首佩戴在了石瑕菲的身上。
本没有人知道那把匕首当中藏有玄机,直到有不明身份者夜闯内廷被影卫抓获。那时,宋泓弛以为来者是妄图对石将离不利,自然怒不可遏,将其严刑拷打,这才终于逼问出了那些人的目的——寻找当初思长叡留下的遗物。可惜,那人还没来得及说出幕后主使,便就突然毒发,宋泓弛心中有疑,派傅云昇带人前往南蛮密探,不料却正巧遇上思氏一族灭族之祸,因缘际会之下救回了记忆全失的思云璟。
那时,宋泓弛并不知道思云卿还活着,见年幼的思云璟痴痴傻傻,一问三不知,也知道这事从此会成为一桩悬案,便只好叮嘱傅云昇将思云璟收留在云霄九天庄里,妥善照顾。
后来,石将离倾慕上了沈知寒,傅云昇这个识得眼色的主儿自然知道沈家有短命的宿疾,也知道宋泓弛对沈知寒并不待见,便存了投机取巧的心,暗中将自己的亲生子送去磨颌削骨,改头换面,力求其变成沈知寒的模样。
只是,那磨颌削骨之术并不易成,傅云昇的幼子因意外而身亡,利欲熏心的傅云昇顾不得丧子之痛,情急之下竟然将思云璟也给送去磨颌削骨。就这样,磨颌削骨之术最终成功,傅云昇不声不响地让思云璟取代了亲生子,理所当然地变成了云霄九天庄的少庄主傅景玉,不仅请来众多江湖人士教其修习武艺,且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活得甚是恣意快活。
待得沈知寒自封地墓,石将离与宋泓弛水火不容,一切似乎都正中了傅云昇的下怀,他甚至不曾知会过宋泓弛,便暗中刻意安排傅景玉与石将离相遇,自以为与沈知寒有七分相像的“傅景玉”可以获得石将离的青睐,助他进一步飞黄腾达,却不料,世事并非样样如他意愿。
虽然宋泓弛并不满意傅云昇的自作主张,但较之石将离对沈知寒念念不忘,他也乐见有个替代者能让自己那死心眼的女儿转移注意力,若是能移情,那自然更好不过,却可惜,心高气傲的傅景玉哪里只甘心做他人的影子?
就这样,傅景玉与石将离见面如同仇人一般的针锋相对,言语交战,已是令宋泓弛头疼,好不容易石将离妥协,勉强答应册封傅景玉为凤君,可大婚之前,傅景玉偶然初见石瑕菲,竟像是疯了一般抢走了她一直配在身上的那把匕首,接着便一去无踪!
宋泓弛这才意识到不妥,逼问傅云昇,才知这傅景玉,实则是当初被收养在云霄九天庄的思云璟。
没有人知道傅景玉前往南蛮的目的究竟为何,宋泓弛只知,当其被抓回来后,竟坦然而平静地接受了挖膝的处罚,甚至,他将那匕首归还之后,还说了一些极为莫名其妙的言语。
大婚之夜,石将离对傅景玉的冷落是自然而然的,宋泓弛虽也觉得傅景玉不太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可相似的孤儿经历,使得他心生怜悯,对傅景玉有了一份别样的怜惜。在御书房痛斥罢了任性倔强的石将离,他前去探视傅景玉,却意外得到了一小块破碎的白布,白布之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最古老的傣泐文,字迹模糊,难以辨识。
宋泓弛对此一头雾水,而傅景玉却道这白布来自那把匕首,再后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开口低声乞求他追查出当年思氏一族惨被灭族的元凶。
之后的一切,已是没有多说的必要了,很多细节都已呼之欲出,当宋泓弛尝试着仔仔细细辨认那块白布上的傣泐文,却发现上头晦涩不明记载的,正是所谓起死回生的换身移魂之术!
从宋泓弛手中接过那一小块白布,沈知寒像是捧着千斤巨石一般,只觉那一点点布头承载着无法言喻的重量和梦一般的重重迷雾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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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泓弛与沈知寒的谈话久久未曾结束,石将离在屋外提心吊胆,忐忑难安,较之倚在墙角发呆的石瑕菲,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频频往那寝房中探望窥伺,却苦于没胆子进去搅扰,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正当此时,那曾经数次搅她好事的某人,又无孔不入地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她面前,那一双紫色的眼眸泛着某种野兽一般的光芒,令人胆寒!
看到思云卿那诡谲的笑脸,石将离立刻警觉地敬而远之,不着痕迹地将石瑕菲护在身后,而石瑕菲也从那紫色的眼眸笃定了思云卿的身份,知道他就是宋泓弛为她选定的所谓“凤君”!
只不过,思云卿对于自己未来的妻子并没有一点兴趣,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石将离的身上,只觉这些日子不见,她越发娇媚,怎么看都是一副极为可口的模样。
懒洋洋地,他的语调中明显带着点讪笑,微微躬下身子,仗着身高的优势凑近石将离,居高临下颇有以身影将她笼罩的趋势。
“陛下,久别重逢,你为何见了我就如同见了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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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
不知为什么,仍旧有那种一被盯上就毛骨悚然的感觉,石将离对视着思云卿那双熠熠生辉的紫色眼眸,明明璀璨如同宝石,可她却觉得那是深不可窥的无底深渊,甚至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并不是人,根本就是一个会吸食人魂魄的恶鬼!
而且,他能在相王府这么肆意出现,便足以说明一些她之前未曾想通的问题了……
只是不知,他是一早就与相父有什么约定,还是在她和沈知寒离开之后,才与相父接洽上的?
“思云卿,你究竟是人是鬼,我们彼此心里都有数。”自从跟着沈知寒逃亡以来,石将离大多时候都像个小媳妇似的,努力夹着尾巴做人,虽然如今还在暗暗担忧着与宋泓弛单独谈话的沈知寒,可此时此刻,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熟知的地方,她身上的女帝气势极自然地便就流露了出来,很是不客气地打量着他,继而品头论足:“瞧瞧你……啧啧,漂亮得近乎妖孽的一张脸……连神仙也难以臆测的心思……即便你的这张人皮下头实则是夜叉罗刹,也委实不稀奇。”
“陛下如此评价我这番邦蛮夷,到底是褒还是贬?”微微眯起眼,眼角便褶起了花瓣般的细纹,思云卿面上虽声色未动,可却也觉出她周身的韵致有着些微诡异,便调笑着再凑近了些:“不过半年未见,陛下便越发娇艳明媚,看来这些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只难为了韩右相,对你朝思暮想,牵肠挂肚……如今若是让他看到你这模样,只怕是连魂也要飞了……”
听他突兀地提起韩歆也,其间暗含讽刺的意味,石将离愣了一愣,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从记忆深处挖出那人的名讳,就连音容笑貌也有些模糊了。
这么久以来,她同沈知寒在南蛮,惦念过相父,惦念过小菲,有时也会担忧捧墨,却惟独没有挂念过韩歆也——
其实,她倒真的从没把韩歆也看作是自己人。当初,韩歆也在极恰当的时机抱有别样的目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虽然对他谜一般的身份不甚了解,可急于手下能用的人不多,也就麻着胆子对他戒备并着利用。
就这样,虽然使得他平步青云,身居右相高位,看似在朝中可与宋泓弛平分秋色,而她也事事都要同他商议,对其似乎信任有加,但实际上,她予他的实权并不多,甚至可说是个有名无实。而且,她随时提防着他有什么不轨的动作,却没有想到,他除了一心扳倒宋泓弛,其他,倒还真没有什么可诟病之处。
只是,韩歆也与思云卿不是同伙么?
本以为思云卿爆出其西凉司命堂文司命的身份,韩歆也多半也该功成身退了,可如今看来,思云卿仿似话中有话,颇有同韩歆也过不去之意,难不成,这二人如今已是起了内讧?
会不会是相父在其中起了什么微妙的作用?
正当石将离脑子里纷纷乱乱揣测着之时,宋泓弛寝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思云卿面带微笑地转过脸去,正见到神情淡然若清风流云的沈知寒脚步从容地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