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2 / 2)

祸国·式燕 十四阙 2253 字 20天前

推窗望去,外头姹紫嫣红。与总是湿乎乎的隐洲不同,玉京地处北境,气候干爽,因为无雾,放目远眺,景色一览无余。

她换了身简便的常服,见时间尚早,便决定先在苑里转转。

碧湖中央有一水榭,四面是窗,沿着长长的游廊走过去,原来是间书房。

谢长晏进去后,顿觉眼睛都不够用了——

桌上有个和尚敲钟的摆件:木雕的和尚,铜铸的钟,和尚脚边还有个竹筒沙漏。筒里的沙子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落下,每过一刻钟,和尚的手臂机关就发出“咔咔”声响开始动作,带得钟槌撞上前面的铜钟,“当当”有声,看得谢长晏震撼不已。

还有个象牙笔洗,雕着一个女子跪在盆边洗头,长发纤毫毕现,浸入盆中。待毛笔一涮,满盆黑水,真真应了一句“发如铺墨,荡漾成藻”。

桌旁的白玉花插,也与寻常的瓶子不同。一整块半人高的白玉,雕成身型纤长、翩翩行来的美人,左手提裙,右臂环绕成圆,抱着一簇旋覆花。人是假的,花却是真的。一眼望去,美人剔透鲜花明艳,十分赏心悦目……

此等独具匠心的摆件在书房中比比皆是,看得谢长晏兴奋不已。她一样样地拿起来把玩,只觉大开眼界。

当她踮着脚去够什锦槅子最上层的一个青铜马车摆件时,书房门忽然开了。

谢长晏回头,见两个黑衣仆人抬着滑竿站在门口,竿上坐着一个人。

盛夏明媚的阳光下,那人倚坐在滑竿上,一身黑衣,黑丝软榻与他的长发、身体几乎融为一体,而他的眼瞳,就像宣纸上刻意落下的两点墨,深幽深遂。

谢长晏一看到滑竿,便想到“不利于行”,难道此人就是风小雅?不知为何,有些面善,似曾相识。

但她明明没有见过这个人……

就在这时,架上的和尚摆件突然开始撞钟。谢长晏吓了一跳,青铜马车没抓好,顿时松脱落地,丁零当啷散了架。

谢长晏看着滚了一地的上百个小碎件,傻了。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之色,挥了挥手,两名仆人当即放下滑竿。黑衣人缓缓起身,走入书房。

谢长晏见他行走之间,脚步沉稳,丝毫不见疼痛之色,再联想到此人一身武功,又觉得奇妙之极。

“捡起来。”黑衣人一边跨过满地碎件,一边淡淡道。声音有些沙哑,却十分好听。

谢长晏一愣,连忙蹲下去捡碎件,用裙子一一兜住。

两名仆人关上书房的门离开了。如此一来,整个书房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长晏微微拧眉,虽觉不妥,但抱着见招拆招的想法,还是决定先观察一下再说。她一边捡东西一边微微抬眼。眸光中,风小雅走到长案旁,熟门熟路地打开抽屉,取了一匣檀香放入香炉中点燃,他的动作懒洋洋的,却说不出的优雅,像一只梳翎中的鹤。

谢长晏捡齐了所有碎件,提着裙子走过去,轻轻堆到案上,然后行了一个大礼:“学生见过老师……”

礼行至半,风小雅斜瞥了她一眼:“且慢,你先将这马车拼装回去。”

谢长晏一怔:“唉?”

“做不到?”风小雅微挑的眉毛下,似有轻蔑之态。

这难道是他给她出的考题?通过了,才能拜他为师?一念至此,好胜心起。谢长晏扬唇笑了:“我且试试。”

要说琴棋书画,她确实不行,其他的,却是不输于人的,尤其是数字方面的记性。

谢长晏定下心来回忆,先前惊鸿一瞥,未曾细看,但一些大概特征已收录于心,像拓在纸上的画,慢慢浮起颜色:“这是一辆四马独辕双轮车,宽四寸,长一尺,进深……大概是二寸三。”

风小雅本在漫不经心地翻书,听到这句话,动作微止,眸有惊色。

谢长晏将碎件们数了一遍,共计一百零八件。

“车,分底、栏、伞、轮,以及配件。”谢长晏根据形状将碎件分为五类,琢磨不透的全部分到了配件类中,然后再数。

“……三十五、三十六。唔,底部共计三十六件,看来是三横十二竖。”谢长晏将十二条长短一致的竖条拼在一起,然后用三根横条将它们固定。衔接之处的孔眼果然对得上。

“车有左右后三侧栏,共计五十四件的话,看来是六竖三横;至于车上立的圆伞,伞骨十六件……”根据这种办法,她又很快拼好了车身和车轮。

最后,就剩下了一堆实在找不出规律的配件。

谢长晏沉吟。脑海中的拓画只有轮廓,想再探究些细节,却是不能够了。都怪此人,来得太早,未能让她将青铜马车抓在手中好好端详就碎了。

她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时,风小雅忽然开口:“此乃战车。”

谢长晏怔了一下,回头看他。他斜躺在锦榻上,手里捧着本书,视线聚焦在书间。

“我从未见过战车……”谢长晏为难。谢家崇文抑武,父亲虽是武官,生前却常年在外,家中没留下什么兵书。而隐洲小城,连衙役都不足二十个,街头斗殴最多也就用用菜刀,几曾见过战车这种稀罕物。

风小雅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谢长晏露出眼巴巴的祈求之色。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觉有趣,但并没有笑,很快将视线收了回去。

谢长晏只好气馁地低下头继续自己想办法时,耳旁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舆右置盾牌,舆前挂铜弩铜镞。”

谢长晏心中一喜,舒了口气。

如此半个时辰后,谢长晏将青铜马车恭恭敬敬地放在了风小雅榻前的长案上。“幸不辱命。”

风小雅将目光掠向一旁——那里还留着十几个小件。

谢长晏忙道:“实是不知该放哪儿了。”

风小雅放下书卷,拿起拼好的马车看了几眼,然后将之放在桌上,用手指轻轻一敲——“哗啦啦”,马车再次散成了一堆。

谢长晏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拼回去的车再次散了,当即急了起来:“先生这是何意?”

“你懂得先分类再拼装,确有小聪明。可惜,一开始的分类就错了。一错百错,最后自拼不回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