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都给陶珩悠做禳解的老师父还在殿内讲经,陶珩悠得了这短暂自由,高声欢呼,拉着他们跑去香客游人们休息的露台放风筝。
翁沛帮陶珩悠卷风筝的玻璃线,卷着卷着就跟着线走到拿风筝的人跟前。
她知道陶珞正拿着风筝在给陶珩悠做最后一遍“起飞”检查,于是在离他还有两米地方停下了,把线轴交给陶珩悠。
陶珩悠说:“谢谢小沛姐姐。”
舅甥两人走到露台角落那里,借着不断吹拂的有力山风让风筝飞起来,陶珞往后走了几步,调整好了线轴才交给陶珩悠。
他站在那里看陶珩悠,而翁沛站在露台后的台阶上看他。
山上放风筝总是一般人想不出来也不想去做的事情,可是陶珩悠就是有这方面的天真古怪的爱好,他也不跑不动,就拿着线轴让风筝自己飞,偶尔发出一两声稚气的惊叹。
翁沛的手放在口袋里,捏紧了那枚名为摩尼珠的戒指。
她刚要走过去,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一个小和尚却先她一步,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小和尚一身棕褐色僧袍,颈间挂着念珠,手上还拿着一只小扁担,估计是要去山下替师父师兄们办什么事,走到这里却站在边上看陶珩悠放风筝看了好久。
翁沛看到小和尚仰着头和陶珞说话,没过一会儿陶珞就让陶珩悠收了风筝线。
红色蝴蝶落到地面,陶珩悠宝贝似的捡起来拍了拍灰尘,一把抱在怀里。
陶珞摸他的头,陶珩悠却摇摇头,抱着风筝跑开,站到远一点的地方。
他盯着小和尚,皱着眉头,眼睛里充满戒备之意。
翁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近了才听到那小和尚说:“小僧一直在找这只风筝,施主能否发发慈悲,将它还给小僧……”
小和尚向前走一步,陶珩悠就逃开一步:“我不要,我不信!”
“那只风筝是小僧……是我下山的时候偷偷买回来的,”小和尚也掉眼泪了,他比陶珩悠还小,是真正的六七岁模样,“我一直将风筝藏的好好的,连师父师兄们都没有发现……”
佛门净地不允许小僧侣们做这些天真烂漫的事情,小和尚说自己刚刚被送来寺庙一年,吃了很多苦头,一月前下山看到这只纸绢赤蝶风筝,想起小时候在家乡和小伙伴们在清明踏青放纸鸢,就忍不住偷偷买回来,用僧衣包好了藏在柴房后面。没想到第一次拿风筝到山脚下放,玻璃线就断了,风筝被风刮走,而他为了追风筝摔入河中,把经卷和僧袍弄脏污破损,回去后被师父罚抄功课,担了一月的水,劈了半月的柴。
毕竟是孩童,小和尚边说边哭,上气不接下气:“施主你还可以下山……可以买好多好多的风筝,但是小僧注定只会有这一个风筝了……”
“叁年内师父都不允许我下山了,我在殿内敲木鱼的时候,我念经做功课甚至打坐的时候想的都是这只风筝。”
“风筝的竹篾骨架上有一道记号,就在蝴蝶右翅膀……写着小僧的俗名,是一个「泉」字……”
“那你为什么要买风筝回来?”陶珩悠大声质问,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哭得一抽一噎,“你不去买风筝,风筝也许就被我买到了……我不要还给你,风筝掉在水边,是我捡起来带回家的。”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陶珞只得上前去,以好言相劝:“你把风筝还给小师父,小舅舅再给你买一只可以吗?或者珩悠还想要其他的,红的蓝的紫的,蝴蝶燕子金鱼……”
“我就要这只!”陶珩悠眼里滑下两行泪,仰起脸看陶珞,“我就要这只,小舅舅,我捡到红蝴蝶好久好久了呀……”
陶珞说:“你捡到的也是他的,小师父他很喜欢风筝,”指间夹住风筝翅膀一角,“珩悠要听话。”
“我也喜欢的……小舅舅不要拿走,我也喜欢风筝的……”
没人站在他那边,没人理解他,陶珩悠急得哭了出来,不肯让陶珞抽走风筝,抱着它蹲在地上不撒手:“我捡回家修了好久,阿姨都知道的,我手都划破了……”
他急于证明自己对风筝付出过,将养尊处优的一双手伸出去给他们看,掌心和手指果然有竹篾划伤的伤口未愈合,呈现淡粉色的疤痕。
陶珞不知道他私底下做这种危险的活,刚想斥责两句,他又抽抽搭搭哭着说:“我跟丁叔叔学削竹篾,我也重新糊纸、重新上色了,我自己修了好几天才修好的风筝,我也喜欢的呀……”
“我也做了记号,在左边翅膀,我画了一个小一点的爱心,只比他的小一点点。”
“我没有很多风筝,这只原本是坏掉的,是我重新修好的……小舅舅不要拿走给别人……”
风筝还是被陶珞抽出来,还给了那个小和尚。
小和尚抱着风筝,泪珠子断线一样掉下来:“多谢施主。”扁担也不拿了,直接拨开众人跑下山。
陶珩悠从地上站起来,愣愣地看小和尚下山离开,胸口一起一伏的,一直在无声落泪。
人群都散的差不多,都纷纷议论陶珩悠这么大的孩子跟小和尚争风筝,是家里溺爱娇惯过头了。
陶珞用双手捂住陶珩悠的耳朵,他说:“小舅舅再给你买新的,珩悠听话,不要哭了。”
陶珩悠还一个劲在他怀里闷声大哭,眼泪把陶珞的衣襟都弄湿:“为什么小和尚觉得我可以买好多风筝、可以随时放风筝?我每天都一个人在小院子里,没有人给我买风筝,没人陪我放风筝,我只有小木马陪我玩,凭什么他就跟大家说我会有很多风筝……”
翁沛从包里拿出湿巾和纸给陶珩悠擦眼泪:“我刚才看见另一侧山路上有人在一种很好看的风车,只要有风吹,就会一直转一直转,我觉得比风筝有意思多了,还可以拿在手上到处走,珩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陶珩悠渐渐平静下来,任由她帮自己擦干眼泪,又喝了点纸杯盛的热水,牵着她的手去找那个卖风车的人了。
山上卖风车的人巴不得他们全买走,挑了好几只红色的给陶珩悠,结果陶珩悠再也不要红色的了,挑了一只洒金紫色的和另一只印花桃红的。
山上此时风停,翁沛就鼓着腮帮子帮他吹动风车。
两个人互相给对方说冷笑话,她又笑点低,总是被陶珩悠逗笑,陶珩悠就跟着她笑,举在手上的风车被一阵风吹动,转动不休,像迎风摇曳的紫色花朵。
陶珞靠在树下看着他们,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