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1 / 2)

尚公主 伊人睽睽 4447 字 17天前

白日南山上发生的事, 到了傍晚,冒着小雪,那前去介入此事的将领将双方人马关得关、审得审, 再把使臣们请回去敲打一番,最后还去为乌蛮王请了侍御医。

忙完这些, 将领才登了秦王殿下的府上, 报告此事进展。

自丹阳公主和乌蛮王双双离开后, 将领这边能关押的人不过是公主府的卫士、乌蛮王那些下属。但是经过言二郎提醒,将领明白这些人日后都是要放还的,便也不敢得罪,好吃好喝地供着那些人。

自以为自己此事办妥的将领, 洋洋得意地去向秦王殿下汇报。

秦王正在喝茶,本就听将领的一席报道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再听到言尚和丹阳公主双双离开,终是一个忍不住,一把将手中托着的茶盏摔出。

滚烫的热水和茶渍直接砸到那将领头上。

一头的茶叶和热水,弄得将领懵然。将领抬头看眼秦王阴沉的脸色,知道自己恐怕犯了错,便闭嘴。

秦王被他气得简直笑起来:“你放言二和六妹走了?南山出了这么大的事, 你就把人放跑了?谁杀的人,谁先动的手,谁刺中了乌蛮王……乌蛮王现在是中了箭伤的!你连射他一箭的人都放走了?!你是蠢货么?”

两旁坐着的幕僚谋士们也纷纷摇头叹气,鄙视地看眼那将领, 心想:这些舞刀弄枪的,果然脑子不好使啊。

一个谋士虚伪劝道:“殿下息怒, 叶将军未必有放人的那个胆子。多半是有人在叶将军耳边说了什么……叶将军, 你还不如实告知殿下?”

叶将军一悚然, 连忙说道:“是、是臣办事不利!之所以臣将人放走,是因言二郎好心帮臣分析局势……”

他这时也不敢隐瞒,将言尚的原话说了一遍。

言尚的原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不过此时叶将军复述出来,不用秦王说,他自己都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秦王冷笑:“所以你被他三两句话就给糊弄住了……你们到的时候,看到的是他和六妹一起射的箭吧?六妹你们不敢抓,杨三郎你们也放了,言二小小一个八品官,你们还不敢抓么?

“他用语言糊弄住你,让你都不敢去问六妹一句。然后你还感激他,眼睁睁看着他跟六妹一起离开了……你蠢透了!他是那个射箭的人!他是涉嫌谋害乌蛮王的人!这件事,最次都可以把罪全都推到言二一人身上!

“不敢动一个公主,还不敢动一个言二么!然而你没有当场抓人,后面想再跟进此事,就麻烦了!

“毕竟他是中书省的官,他老师是当朝宰相,没有当场拿下,之后还有什么理由去扣下朝廷命官么?

“而你!为了一己私欲,为了怕日后责罚,就眼睁睁放过了一个大功劳……放过了一个升官的大好机会!”

叶将军被训得一头冷汗,又是暗自懊恼不住。从兵士做起,到升为将军,再在长安运作,这得多难啊……而他就这么被言尚糊弄过去了。

一下子,叶将军不觉得言二郎温润如玉、一心为他着想,开始觉得那人好生阴险。

世上怎会有那般阴险的人?

明明一副推心置腹、为他着想的关怀模样,为什么背后心思却这样?

叶将军怒,转身就要出厅:“属下这就去重新抓人!”

秦王冷笑:“回来!你还抓得到么?现在还怎么抓?是去抓六妹,还是去审杨三,还是单独一个言二?现在中书省、太子,都要过问这件事了……大好的机会被放过,再想拿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叶将军不服气道:“但是公主府的那些卫士还在我们手中!今日南山杀人之事,可是不少人看见的!乌蛮王受伤,总是要有人负责的。”

秦王眸子暗下。

道:“……这就得交给乌蛮王来了。”

他思量片刻,让一个谋士出去传话:“带上珍贵药材,替我去看望乌蛮王。顺便告诉乌蛮王一句,不管他要怎么解决此事,孤是站在他这一面的。”

那个被点名的谋士站起,欠身行一礼就要出去,又被秦王喊住。

秦王沉吟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顺便告诉他,孤已经查出来了,言尚言素臣,就是他口中的言石生。”

谋士不明所以,却还是点头称是。

吏部其实早查出来言尚就是言石生了。

只是秦王并没有告诉乌蛮王。

秦王很好奇,言尚为什么会让乌蛮王这么在意,言尚又做过什么。

秦王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乌蛮王。

而今……恐怕这个合适的机会终于到了。

--

此时,有仆从在外叩门道:“殿下,东宫召您入宫问话。”

秦王神色不变,问道:“只是召了我么?”

外头答:“据说还召了言二郎。”

秦王低声:“我就知道。这是要双方和解的态度。”

一谋士着急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太子要和中书省联手了?二者联手压制下来,那丹阳公主是不是就真的要超乎我们控制,不必去和亲了?”

秦王若有所思:“也不一定。说不定为了安抚乌蛮王,还是要送六妹走……孤去看看再说吧。”

谋士们也纷纷苦下脸,左右讨论。

--

丹阳公主的寝舍中,放在矮几上的灯笼火光寥寥,极为微弱。

言尚坐在床畔,搂着那鼓起的褥子,说了很多话。外面太子派来的人还在催着他进宫,然而他总是不忍心就这般走了,留暮晚摇一个人。

可是自从他坐在这里说话,也听不到被褥里一开始还传来的细弱抽泣声了。

静谧无声,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自说自话,根本没有人回应。

言尚知道自己已经说了这么多,暮晚摇都不理会,那他恐怕再说更多的,暮晚摇也还是不会从被子里钻出来。他又做不出强迫地把她抱出来这种事,就只能换种方式。

略一思索,言尚坐在黑夜中轻声问:“敢问殿下,在殿下原来的计划中,杀了乌蛮王,下一步计划是什么?难道乌蛮王死了就死了么?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总要有人为这事的后续负责。不知殿下原本打算如何?”

他俯眼看着鼓囊囊的被褥。

依然没人吭气。

言尚道:“眼下我已被牵扯进此事,今日射中乌蛮王那只箭,有我一份力。纵是我要为殿下顶罪,殿下应让我死也死个明明白白吧?”

被褥中传来少女闷声:“你才不会死。你少拿我当傻子骗我。”

声音哑哑的,有点儿潮意,但好歹开口了。

言尚眼睛微微亮,身子不禁前倾了下。却怕吓到躲在被子里的人,他控制着自己不要靠得太近,手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有点儿笑意道:“就算不死,等他们反应过来,让我去狱里走一遭,也不难吧?

“难道我又要去狱里了么?

“殿下还不帮帮我么?”

他伸手,轻轻扯了扯被角。那被褥一角惊慌般地从他手里脱出去,往床里侧挪了挪。他当作不知,只挨着床畔坐了一点儿角落,叹息道:“但若是我知道殿下原本想做的,心里有个底儿,说不定就能兜住此事了。”

暮晚摇闷闷道:“知道了也没用。我本来的计划跟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你根本用不上。”

言尚道:“如果乌蛮王挨不过箭伤,今夜死了,那我不就能用上了么?不就要赔命去了么?”

他这样的话,终于触动了暮晚摇。

言尚就坐在床帏边,一点儿不敢靠近,就见那已经缩到床最里侧的鼓鼓的被子轻轻地掀开了一角。他坐在黑暗处,仍是一动不动。而大约觉得自己是安全的,被褥终于被试探般地、一点点儿掀开了。

她拥着被子,裹着自己,跪坐着看过来。

微微灯火,她那般瘦小,全身笼着被子,只模糊看到长发凌乱散落,她看过来的眼睛红红的,睫毛乱糟糟地缠结。这位公主面色娇嫩,肤色柔白,在灯火下流着奶色的光晕。

而因为大哭一场,她脸上还挂着泪痕,这般看过来,有一种病态的虚弱美。

言尚眼睛缩了一下。

波澜皱扰心房,让他身子都绷了下,闲闲散下垂至地上的大袖中,也是一下子握拳,对欺负她的人生起许多恨意。

然而言尚面上不动声色,坐姿都不换一下,也没有试图靠过去。他就微笑着看她,如平时一般,等着她的解说。

大约觉得自己很安全,暮晚摇才拢着被子,用沙哑的、疲惫的声音告诉他:“我安排了一个跟蒙在石长得很像的人。原本打算蒙在石死了,就用这个人替换过去。我想给乌蛮国立一个傀儡王,让那个傀儡王一切都听大魏的指示。

“我和蒙在石挺熟的,我可以让人在一开始完全模仿蒙在石。而等瞒不下去了的时候,我安排的这个人也应该在乌蛮能够掌控话语权。只要这个人是傀儡,是假的,那他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控制乌蛮。他就一直需要大魏的支持。

“依然不用打仗。大魏轻易就能瓦解乌蛮。而我也不用和亲。这不好么?”

言尚怔忡,一时竟有些震撼,没想到暮晚摇的想法居然这么大胆。

该说什么呢?

该说……不愧是公主么?果然有身为公主才有的胆魄么?

这般计划,若是旁人所说,未免异想天开、痴人说梦……然而暮晚摇如今在朝中已经有了她自己的势力,如果放手让她做,她可能还真的能把这个计划完美执行下去。

尤其是真的乌蛮王若是当真死了,大魏所有朝臣必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同一战线,捏着鼻子,跟着暮晚摇的计划走下去。

暮晚摇看言尚不说话,便幽声:“怎么,我计划不好么?”

言尚垂目:“如此,却是我错了。”

暮晚摇淡漠的,眼睛看着虚空,并不理会。

听言尚低声:“是我没有胆气,误了殿下的计划。今日若我能多一些勇气,帮殿下将计划执行下去……现在情形说不定真的能扭转。”

暮晚摇一愣。

她空空的眼睛移回来,落到他身上,看他低头真的在道歉,她盯了他半天:“你觉得我原本计划能执行下去?”

言尚道:“虽然太过大胆了些……但未必没有机会。我若是多信任殿下一点,就好了。都是我不好,耽误了殿下的事。”

暮晚摇望他片刻,眼中慢慢浮起了水雾,她喃声:“不怪你。都是我平时太凶,让你觉得我没脑子,做事不顾后果。我又不信任你,什么事情都不和你商量。连今日你来南山,都是你自己推测出来的,也不是我告诉你的。”

她垂下长睫,自嘲道:“而若不是你和杨三郎来,也许今日我就……蒙在石,我确实小瞧了他。我以为不错的安排,但他心机也不浅。他早已和秦王暗通款曲,即便没有你,我的计划,多半也推行不下去。

“蒙在石是厉害的。连我都是又恨他,又是被他教出来的。他哪有那么容易死,是我托大了。”

言尚沉默半晌,只道:“殿下放心,殿下好好休养吧。我不会让殿下去和亲的。何况今日杨三郎也回来了……有三郎在太子身边,太子也会明确助殿下的。殿下如今当务之急,是好好休息,不要想这些事了。

“这些麻烦事……交给我们这些男人做才是。”

暮晚摇垂下头,拥被跪坐,面容朦胧。在黑暗中躲了半天、静了半天,她声音轻轻的、颤颤的:“言二哥哥。”

言尚:“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