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1 / 2)

山海图(女帝) 靡宝 5101 字 1个月前

暴雨威力渐消, 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枢正殿的庭院里一片烟雨朦胧, 树叶被洗刷得油绿欲滴。

严徽垂着头,跪在殿门前, 衣摆被飘入屋檐下的雨打湿, 汗水也正顺着额角滑落。

厚重的宫门无声打开, 一抹浅紫的衣角落入眼中。

贺兰敏君走到严徽跟前,低声道“陛下招见侍君。”

严徽自肺腑中吐出一口气, 起身的时候还晃了一下他跪得有点久, 又一动没动,膝盖以下好似成了别人的腿。

枢正殿的正殿是长孙婧召集小朝,接见大臣的地方。比起书房, 这里的摆设庄严肃穆, 处处昭显着帝王威仪, 并没有什么长孙婧个人的痕迹。

长孙婧的身子沉了后,嫌蜷着不舒服, 就不坐在案后看折子了。

此刻她坐在窗下的软塌上, 依着厚而沉的大靠枕, 手边摆着一个小几, 看过的和没看过的折子分门别类放在榻上。

严徽撩起衣摆,再度结结实实地跪在长孙婧脚下。

“罪臣严徽, 叩请陛下圣安。罪臣打搅陛下,是特为御史参臣隐瞒出身一事, 来向陛下做解释的。臣谢陛下肯召见臣, 听臣请罪。”

长孙婧提着朱笔, 在一张折子上写着批语,一边道“王御史所参之事,是真的”

御史王赞参后宫侍君严徽隐瞒了母舅家海盗出身一事。

按照大雍律法,海盗一类盗匪为贱民。良贱不婚,严母连严家的妾都没资格做。严徽兄妹应该算是奸生子,严徽是没资格被选入后宫的。且严家隐瞒此事,又有用贱民之血沾染皇家血脉的嫌疑。

这个罪名相当重,几乎能将严徽这人一笔从后宫里抹杀去。

而女帝盛宠到将政事都交给他的男人,竟然有着肮脏卑贱的盗匪血脉,这人没准还有肯能是女帝腹中皇嗣的生父。这对长孙婧来说,也是一个极有损尊严的事。

违反律法,欺下瞒上,冒犯龙威按律清算,严家满门被押到菜市口砍脑袋都不为过。

而长孙婧接了帖子,一没动气,二没难过,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知道了,然后就等着严徽自己上门。

严徽果真极快就来到了枢正殿,脆生生地跪在了殿门外。

是认罪,还是辩解

严徽垂着头,道“王御史艘参之事,是真的。”

贺兰敏君整理着折子的手一顿,朝严徽望了过去。

“既然是真的,那就没什么好解释的。”长孙婧淡淡道,“你回去吧。”

严徽伏地,额头在绵厚的地毯用力一磕“王御史所参的是真的,可他却并没有把实情说全。臣就是来向陛下将事情全盘托出的。等陛下听完了,再给臣降罪也不迟。”

长孙婧的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折子上,朱笔却是停了下来。

严徽深深望了她一眼,道“臣的母亲姓刘。家母的祖父,臣的曾外祖确实曾为海寇。可也因此举伤天害理,遭了报应,一家人大半都死在海难中。于是曾外祖烧了黑船上了岸,捐庙修路,济孤助残,买地种粮。到了臣的舅舅,已是家中第三带,经营几艘小货船,往返惠州和琼州诸岛之间,贩卖杂货、粮油,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那怎么王御史又说你母族隐瞒出身”

严徽欠身道“因为前朝有一条律法,凡为盗寇者,三代皆为贱民。到臣母亲这里,正是第三代。可是陛下”

严徽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女帝。

“其实不瞒您说,琼州一代,祖上没有出过海寇的百姓人家,实在是少数。碰到坏年月,海岛产出太少,过不下去了,家里男人多半都要上船,南下打劫。那条律法要较真,琼州大半的百姓都要沦为贱民。”

“做劫匪倒是有理了”长孙婧终于搁下了笔,朝严徽看过来。

“并没有理。”严徽道,“打家劫舍、谋财害命,不论理由再充分,都罪不可赦。可是若已从良,却还要追究三代,儿孙何其无辜可律法若过度苛刻,百姓没有活路,只有将一条黑路走到底。臣并不是为自己外家求情,而是为当地一方百姓,向陛下求情,请陛下修改那条律法,行怀柔之策,包容百姓,给百姓一条向上走的路。”

长孙婧有半晌没有出声。

贺兰敏君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下两人独处。

长孙婧这才轻声说“你以前和我说过你舅家很多事,却唯独没提这段往事。”

严徽的嘴角浮起苦笑。

“我自卑呀,陛下。宫中侍君中,我的出身本来就是垫底的,却承蒙陛下的厚爱,至今仍像做梦一样。我不是不想对陛下坦诚,实在是怕陛下知道了嫌弃我,要赶我走”

他仰起头,眼中有湿润的光芒闪动。

“陛下,我这辈子都会仰望着您,但是也不想被您瞧不起。我不想离开您。我也多希望自己能是个出身高贵的公子,才配在您身边伺候。我”

严徽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我爱慕陛下。”

殿内又有好一会儿的宁静。

“过来吧。”长孙婧道。

若换成赫连斐,怕是摇着尾巴就扑过去了。严徽却是先抬起袖子,抹了一下眼角,才稳稳地起身,上前几步,又在长孙婧脚边的踏脚处坐下了。

严徽握住了长孙婧递过来的手,双手捧着,恭敬虔诚地吻了吻,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好让这女子感受自己激烈的心跳。

长孙婧轻轻叹气“你已入宫,便是皇家的人,过去如何,都与你无关了。”

严徽动容,轻声道“那我就当自己死而复生了。”

长孙婧轻笑,面如皎月“话都说到这里,你就将南边百姓和海盗的关系,详细说给我听吧。”

“是”严徽正色,“其实不仅是琼州一代,就臣所知,东边沿海一代,情况也是一样”

如此絮絮说了起来。

最得宠的严中侍被参是海盗之后这事,连外庭朝堂上的官员都被惊动了。

有担心女帝恼羞成怒的,有责怪王御史管得太多的,也有赫连斐这样的情敌,一边吃着冰镇西瓜,等着女帝出发严徽的。

没想女帝非但没有处罚严徽,还两发两道谕旨。

一是命刑部重新拟定、修改那一条追究海盗子孙的律法。只要确定长辈已伏法,或从良一定年岁,儿孙一直遵纪守法的,便可通过耕种、读书等方式回归为良籍。

二是重新指名了一位姓李的能吏为琼州刺史,让他“替陛下好生整肃大雍最南之地,不要因其偏远荒僻,而有失教化”。

至于对严徽,长孙婧不仅没有冷落他,还重赏了他金帛、宝马,又将他挪了个位置,换到了离太极宫更近的庆阳宫居住。

除此之外,又给严家二老赏赐了不少东西压惊。

严氏夫妇自打知道儿子被参后,就惊弓之鸟。尤其严母,又害怕又自责,甚至想过我若自伐了,是否能保住儿子这样的傻事。

后来还是严徽派给家里的一名文书将两位老人劝住,说此事可大可小,全看中侍在宫中如何同陛下解释。只要陛下不生气,臣官也不会拿着三代前的事纠缠个没完,让陛下没脸。

果真,在家里熬了两日,严家人等到了来颁赏的宫使。看着那一车车的赏赐,严母松了一口气,险些坐在地上。

“陛下担心两位老人家受惊,特赐了些压惊的金帛。”前来放赏的还是林十全本人,可见给足了严徽面子,“陛下说,刘氏一门三代在当地声望都极好,造桥修路都有记载,可见将功赎过,正该表彰才是。”

女帝摆明了要维护严徽,对方拿这一条拍不死严徽,再纠缠没有意义,也暂退一步,寻思别的法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