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夕洗完热水澡, 又喝完姜汤,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外面的暴雨还在刮,但是这次她没有再与之相融, 她与它隔开, 像是象牙塔里的公主。
和她们一起待了一会以后,她很快就明白他今晚刻意的用心, 为什么会偏向于来宋宅。
在今晚这样的情况下, 对她来说,来宋宅确实会比去玺悦壹号来得合适。
那股刚才将她埋没的冷清感也在热闹的氛围中渐渐消失。
吃完夜宵以后, 逢夕和宋卿时一起回房间。
她要同他道别的时候,他却是朝她房间的方向轻抬下巴“我陪你一会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她愣了下,随后点头“好。”
她的兴致还是很低,提不太起来。回到房间以后, 窝进被窝里, 很快就睡了过去。
今天确实是累坏了,下午她和姜暮雨跑了几个选址, 晚上又折腾了这么久, 又是吵架又是淋雨跑出来,身心俱疲。
他将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站于原地凝视着她。
她的眼型很漂亮,可能因为今晚淋了雨, 或者是借着那场雨有哭过, 所以眼尾泛着红。鼻尖也有点红, 因为皮肤太白, 所以这一点白里乍现的红很容易看出来。
他就这样看她几秒,眼眸微深。忽然抬起手,落到了她的眼尾之上, 指腹很想抚上去,但在最后的一寸之距时,他仍是停住了手。
宋卿时淡淡落下眸。
今晚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能让他这么温和的一姑娘都爆发成这样。
他也在想,是不是因为他直接都只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而忽视了对沈家那边的提醒告诫
她睡得渐渐深了,他是可以走了,但宋卿时略一沉思,还是就在她床边坐下,拿起手机处理会儿邮件。
屋里开着一盏昏暗的灯,柔弱的光线将他们全都笼罩其中。
在这片安静之中,时间好像放轻了脚步,流逝得悄无声息。
不知多了多久,安然睡着的人突然从梦中惊醒,直接坐了起来,差点撞进他的怀里。
她怀中的被子垂落,面色微有些苍白。
在看见他时,她很明显地一怔。等逢夕分辨清梦境与现实,又迟缓地反应了会儿眼下的情况后,才迟疑地开口问说“你没走吗”
他摇头,“在这办了会公,刚准备走。”
也是放心不下。
这不是,确实不能让人放心么。
她的眼睛一红,伪装了很久的坚强突然坍塌,内里的脆弱被剥了开来。
现在她和他只有些微的距离,只要抬一下手就能抱住他她实在挡不住诱惑,朝前一倾,真的很顺利地抱到了他。她收紧着力气,用力地抱着。
“你喝姜汤了吗对不起,我让你也跟着一块淋雨了,我本来没想的。”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藏在浓厚的云层里。
逢夕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还有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清冷香味,在这一刻,忽然无比安心。刚才的梦魇,消失无踪。
他的身体很明显地僵住了,顿了一下后,才抬手抱住她。
逢夕突然涌起一阵倾诉欲来,终于缓缓地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说与他听。
她很感激他们刚才留给自己空间和时间,没有在她不想说的时候过多地询问。而现在她自己就愿意敞开心门,主动告知。
“我只是受不了,他们又要抛下我”她垂下眸,长睫也沾上了水雾,“我好像回到了六年前,可我不想再经历一遍,所以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哑,是难言的难过。
刚才那一刻,她最想见到的人是他。
而他真的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的面前,将她从雨中捞回。
他可能并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有多重要,也不知道他今晚的出现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很久之后,他还在等着她说话。他在做一名很好的倾听者,而他听见了一声很低的“谢谢你今晚去接我。”
不然,她可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揉了揉她的头,声音里有很明显的不赞同,“跟我之间不用说这些。”
随后,他语调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你记住,以后也是这样。不管你在哪里,只要你找我,我都会去接你。”
她只是听着,没有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记住了吗”
她这才点点头。
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在这一刻格外浓烈,她和他说“我真的很生气。”
他颔首,“我知道。”
她慢慢的也能够很平静地叙述,“我不喜欢待在那里,也不想再看着他们一家人相亲相爱。我感觉我就像一个局外人。我和他们闹翻了,很凶也很厉害地跟他们割裂了。”
说到最后,她又不安,“会不会很过分”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在她很重的不安之中,道了一句“不会。我的阿夭今晚很勇敢,你做得很好,你勇敢地向你不喜欢的事情表达了你的想法。”
他给予了她莫大的肯定。
闻声,她紧紧揪着他的睡衣,手有些颤抖。在他的支持下,她再次鼓足勇气“我不要他们了”
这是一件大事情,但是他从听完到给出意见只用了寥寥几秒,这件事落到他的手里就一下子变成了一件小事情一般,“那就不要了。过得不开心的地方,我们就不去了。”
宋卿时永远都忘不了六年前的画面,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洋娃娃,可是她的眼神很是冷漠,看着自己手腕上鲜血直流而毫无反应。他心惊肉跳,那一刻胸腔里翻搅着无名的怒火,但是他又得小心翼翼地哄住她,而无暇理会其他。
就照那个血流的速度,他只要再晚来几步,一切恐怕就都来不及了。
这是他找回来的人,也是他带回来的孩子,凭什么要被别人这么糟蹋他气到恨不得挨个跟沈家人算账,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养的她,为什么会将她养成这样
而那一天,沈家人根本不在,他们带着沈清悠去医院复查,一走就是大半天,这才避免了他气头上的那股子冲动。等他们回来,他正带着逢夕在处理伤口,那股劲儿过去冷静下来,他也懒得去搭理他们。
那个时候他不太清楚缘由,后来得知一切以后,他才能将两件事联系起来,意识到他们带沈清悠去医院,或许就是那一天引发她情绪崩溃的主要原因。
后来,他再没有信任过沈家人,更多时候,都是自己带着她,将她带来宋宅住,让她在宋宅和他们一起生活。也是因此,他在沈家人面前带走她时,态度确实称得上是不客气。
在那一次事件过后,宋卿时亲自带着她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一开始她很抗拒,他跟她说,她只是生病了,需要治疗,他们只是在看病,在治好她的病。
治疗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她上大学后,才慢慢减少次数,直到停止。
他见证了她的全部经历,她有多痛苦,他全都看在眼里,但是他始终不曾放手,一直都在努力地救她。
还好,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的阿夭现在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