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连被她说到一半突然仰头大吼的姿态吓得微微一抖,看来她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也还是没能走出来,依旧是如此地意难平。
虽说君子应当心怀宽容之心,这种在旁听席生生坐了小半年后再期望落空的体会一定很不好,季连设身处地想了想,顿觉凄惨,也没有底气安慰她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温焕失意地蜷成一团:“我实在不想看见李家五兄弟的那张脸,长得太像了……我会胃痛。”
“……”
季连思索了一下,斟酌言辞:“放宽心,反正不会更糟糕的。”
“这也不是安慰……”温焕沉痛地爬起来,找了个台阶坐下:“明日他就要进宫了,日子渐近,我就越不想去面对这件事。”
季连只好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
时光过得快,睡一觉就到来了。
翌日她爬起来,唉声叹气地去上课,赵浚还坐在那里,没有离开接待那个李家的小孩,这让她有些惊讶:“怎么你还在这里?”
天子本没有必要去与每个来访的客人见面,但李家在岭南靠矿产发家,资产雄重,两个儿子都弄去做了官,底蕴深厚,是值得拉近关系的角色。赵浚此刻没财没势,空有一个皇帝的名头,很有必要与他们打好关系,争取日后能拉来注资,做事情也能更有底气一点。
这两家似乎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现在能碰面?
严格来说和赵氏一脉完全没有关系,与李家结缘的是温太后,似乎在嫁进宫里之前救过嫡子一次,从此结下了缘分。而后来岭南物价萧条,在困难之际温太后帮扶过他家的生意,李家投桃报李,似乎也曾为先帝的涨税方案出资出力,是非常配合的大金主,与皇室关系一直都很不错。当年的嫡次子此刻已经是老家主了,似乎对温太后的恩情一直念念不忘,加上也和先帝彼此之间有火花,不定期也能够进宫看一看、坐一坐。先帝崩殂,温太后薨逝之后,李家在差不多这个时候总会派出一位后嗣来拜祭,这一条先太后已经应允,赵浚自己这边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和必要,这么下年下来总共来了两次,今年算是第三次,都快渐渐成了约定俗成的老习惯了。
赵浚僵硬地点了点头:“朕与他早上见了一面,顾怜英看顾他剩下的行程。”
“…啊?……”
你那惯来的热情呢!哪里去啦?
好险好险,差点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温焕及时缩了回去,接下来的课上一直如坐针毡,似乎被说得有了点阴影,一直忍不住皱眉。
像是总有不□□详的预感,让她骨子里怪不舒服的。所以等一到中午她就急忙起身,像是身后有人追着屁股一样急忙跑了,压根没看见留在原座的赵浚伸出手似乎想叫住她的姿态。
才刚来到自己的屋子,她只要一看就发现少了人,连忙拉住仅剩的一位侍从:“高盛!温九温七哪里去了?”她才刚说着话,眼睛一转又看到了自己的小书箱,顿时又猛地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我的香料!我的香料呢?!”
这实在不能忍了,温焕平时就靠这点小东西驱虫。来得匆忙,除了吃的都没带多少小物,到宫外采购也要等好几日,她平时都用得那么省,每日只切掉小指头那么大的一块,剩下的是都长了翅膀凭空跑走了吗?温焕掀开盖子,看到里面空荡荡的惨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将盖子覆上再打开,再盖,再开。还是连半点粉末都不剩了。
“……”
温焕慢慢低下了头,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决定亲自跑去找人。
虽然不知道那个李明顺是什么来头,但看样子也不会是个多谦逊守礼的乖孩子。赵浚迫于财政条件窘迫,不得不讨好这小屁孩,可温焕作为一个温府来得伴读,底气也不虚,可没有必要去专门捧着他。才未碰面,她对这个家伙本来就不高的好感已经被败得一干二净。想想秋末怕漏了暖气要闭紧门窗,飞虫闯进来时只会没头没脑地在房内到处乱撞,这场景要让她发狂了。
不能和这种人讲道理。温焕走路带风,终于在小花园看见了她带来的侍从,正围着一个坐在正中间的青袍小童打转,看得她无名火起,默默地圈起手臂,站在一旁的角落冷眼旁观了许久,温九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她的方向,愣了一会就低头向小童说了什么,随即拉着温七跑了过来。
温焕继续盘起手臂:“怎么回事儿?我怎么回来时见不着你们人?都和别人跑了?”
温七眼角一抽,但是没有说话。
她看得更加酸了,“一会儿再和你们讲!一堆吃里扒外的,我是亏待你们还是怎么了?干什么要让别人随便拿我东西?”
温九在一旁劝道:“大郎……”
“我自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温焕按住自己突突直跳的额头:“他要拿精品、美食都无所谓,干嘛去取香料盒?取了也就罢了,反正也不是不能分一些……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全光了!空空如也!我接下来几天要怎么办?”
小厮刚想开口,坐在小亭子里的小童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很快就有人跑了下来,对着她行礼,似乎很是毕恭毕敬:“李郎君请您过去。”
温焕记得这张脸。这似乎是在季连书屋里的小书僮,连他那儿的人都都能要得动,真是不知道有多神通广大。再说回来他请人过去还要差个人来叫?就这么几步路,也没必要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吧。
她简单应了一声便走了上去,顺便向周围干站着的两个人使了眼色,示意暂且结果这个话题,不再追究了。她朝对方打了声招呼,李明顺听到了声音便点了点头,视线简单地略过她的脸,很快地停留在她脑门后的某一个空虚中的点,便不再移动了。
这可真是巧妙又无声无息的蔑视,此刻温焕正是处在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阶段,现在生着闷气,说话的腔调自然温柔不起来,甚至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真是巧,我之前去过自己的房间一遭,这才知道是你来了。怎么样?宫里还有什么不适应的?你若是早与我打声招呼,我这就不必特地跑过来四处寻你,直接就请你来我的房间里一块坐坐了。”
李明顺道:“不必,现在这样说说话就很可以了。我不想再与你同处一室,那样对你对我都不太好。”
温焕的微笑就要绷不住了,她不知道要用什么话来接,只能强撑着点了点头,用语气词代替回答:“……嗯。”在她应话的这时,脑袋后面似乎传来了轻微的破空声,她回头看了看,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侍从们都悄悄松了口气。
李明顺道:“早上去向皇上问早时,他似乎走得急匆匆的,你们已经下课了么?”
“是。”她轻轻颔首:“你有什么事?”
“我早上打烂了一个景泰蓝,虽然尺寸不大,但陛下好像生气了?他走得很快,我还没来得及问他……”
“……”
狗屎啊!
还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你知不知道他的景泰蓝屈指可数!碎一个就没了一个,他又买不起别的了!
赵浚真是招谁惹了谁……
李家将他送过来是为了什么?除了胡作非为之外好像他就在这短短半天的时间里什么也没干。虽然她早上时不在场,但已经能体会到赵浚藏在皮子底下那撕心裂肺的痛。这让她眼角抽搐得更加厉害,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才能显得不太带有攻击性。
李明顺将后面的话补完整了:“……还没来得及问它价值多少,主家似乎还留着几十个大件的掐丝珐琅……实在没有喜欢的款式就只好赔偿相应的数目了,可惜陛下走得快,其它宫人都不敢随意开口估价。”
温焕陷入了一种神奇的状态中,李明顺这张脸的五官轮廓本来就是令她不好应付的类型,谁知说话做事都能这么绝,每一刻都能巧妙地堵得人如鲠在喉,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也不知道用怎样的表情回应,只能僵着脸默默地听。
李家为什么敢把他送过来?唯一的理由大概只是他家有钱罢……
足够的富裕加上宠爱,这使得他似乎做什么都不需要顾虑后路。他若是觉得自己天下第一,那么他就会成为那个李家的天下第一。哪怕他自以为自己是太阳之子,那么他的家人就是砸钱也要砸出个太阳之子来。
怎么和赵浚的日子过得如此天差地别?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这是送上门来的嘲讽。这样一想,小皇帝还要与他打好关系……也未免太为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