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1 / 2)

简介:

相府千金私奔为妾苦不堪言,这回终於做了嫡妻,

结果,新婚当日和她夫妻对拜的是只鸡……

曾专职宅斗娇滴滴的她,成了彪悍沙场小将家眷,

如今,不得不撸袖子陪夫君升级打怪兽……

正文

1重生再嫁

眼睛一闭一睁,崔婉如发现自己居然重生了。

时光回溯十载,只见窗外春意盎然,屋内依旧冷似冰窟,她不得不再次经历出嫁那一日的屈辱。

同上一次相仿,一身雍容华贵打扮的继母指挥着膀粗腰圆的仆妇把撞晕在墙柱上的崔婉如架起来,冷水泼脸弄醒了给穿上青色配金红的连裳嫁衣,不同的只是清醒后的崔家元娘已经换了一条魂。

「你嫁的是个三大五粗的武夫又如何?婚书已定、聘礼已收由不得反悔!崔家养了你十六年,总该得点回报吧?」继母一改往日的和善模样不断念叨道,下巴边上的黑痣随着她嘴的一开一合跳动不止,看得新娘一阵眼晕。

面对着既成事实,正在回魂适应中的崔婉如沉默不语,只披散着满头青丝,垂首盯住脚尖绣鞋上缀的玛瑙珠走神。

耳边则继续荡漾继母张氏牙尖嘴利地数落:「你阿爹只是个被排挤到边疆的下州刺史,有什么能力去跟堂堂威武候叫板?莫非定西都护家的嫡子还委屈你了?拒婚绝食求死,这是世家女子能干的事吗?!」

现任定西都护威武候——肖睿,同时也是怀化大将军。崔婉如轻轻叹了一口,看来新郎也没变,依旧是肖家嫡次子,三郎肖阳。

崔婉如彷佛记得上一次自己问过为什么要匆匆将自己许给边陲武官,而不是留在京城将婚配之事交给身为宰相的祖父做主。

继母的回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需要知道缘由。」

阿爹的回答则是:「看好他的家境和人品。」

「家境……」崔婉如继续叹息,不用问,这就是缘由。

三个月前,她阿爹崔承望被弹劾之后又「发配」边陲为官,三年五载时间不定,必须立足本地并做出政绩才可能回京。

边陲蛮夷地区,民风彪悍、战事频繁,身为刺史的他还得兼管军事,这位前半辈子一直待在京城的纯文官无力应对,就职数月后不仅没能做好差事,还屡遭都督府的上司申斥。

就在崔承望急需寻人帮衬一把时,在本地经营了足足三代以上的定西都护抛来了橄榄枝——威武候家三郎求娶崔家女。

媒人真真切切的带话说:「婚事一定,肖家自会派人协助崔刺史安抚边民。」就为这个,婚事定了。

换言之,崔婉如是被亲爹卖去了肖家,当初家里带正准备说亲的长女到边陲就存有这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真实的原因是上辈子在表哥分析之后崔婉如才弄清楚的,除此之外,她还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肖家求娶的是,」崔婉如抖了抖衣袖抬起头来,一双清明耀目的杏眼带着蔑视之意望向张氏,从那略有些发白的唇中吐出了不为人知的秘密,「是两个月前在城门口骑马挥鞭的粉衣女子——他们要的是鲜衣怒马、风华正茂的妹妹,不是缩在马车角落里的我。」

当年,她最恨的不是被卖掉,而是代替妹妹被卖,没亲娘果然没人疼,只能任由别人作践,谁让那崔婉兰是继母的亲生女呢。

「你妹妹还没及笄,」张氏浑身一抖,而后瞪着眼咬牙回答道,「而且,婚书上是你的名字!今日就要出门了——元娘,认了吧。」

「我知道,但是,我要补偿,」崔婉如窍指挽着鬓角发丝,柳眉微挑斜睨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张氏,轻轻一笑,提出了条件,「听说阿娘珍藏有两匣子胡商贩来的珠宝?」

肖家那背景娶儿媳能让人作假给骗了?到现在对方还没吭声说明他们早就弄清楚了嫁过去的究竟是谁。嫁就嫁吧,只是不能白嫁一场,多凑点嫁妆不亦乐乎。

「你,好不要脸!」张氏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抬了抬肉乎乎的手却不敢一巴掌招呼过去,转眼这小蹄子就将成为大将军家的儿媳,打不得。

「莫非,诓我上婚车的人很有脸?」崔婉如在铜镜前四平八稳地缓缓坐下,任由侍婢为自己梳头,同时斜眼一瞟继母笑着威胁道,「我会告诉肖三郎,妹妹说他青面獠牙、粗野不堪,不屑嫁呢。於是,我不得不替她出门,只是,儿很不甘心,这心情不好自然脾气也不好,嗯,一不做二不休当泼妇去吧,祸害肖家顺便败坏崔家名声,看妹妹还能嫁谁?呵呵呵……」

崔婉如抬袖掩唇笑得灿烂,反正之前绝食、撞柱都已经撕破脸了,也不在乎是否会增加两条品行不端、忤逆长辈的罪名。

重活一世多了十年阅历莫非还斗不过一个伪君子似的继母?笑话!端看谁更不要脸面罢了。

「看好她!」张氏愤然出门,亲自去取珠宝匣子,留下继女在一干仆妇的陪伴中继续梳妆打扮。

待她离开之后崔婉如不由呼出了一口浊气,这才察觉出头顶发丝掩盖处在隐隐作痛,还时不时被侍婢扯得揪心,更让新娘对这莫明重生有了真实感。

果真,不是梦啊……崔婉如神色一暗又一喜,细细回想起脑海中与新郎相关的记忆。从前她深居后宅不太清楚肖三郎的具体战绩,只是坊间传闻他治军严谨、骁勇善战、屡立奇功,只用了十年时间就从校尉升到了大将军,堪称儒将典范。

既然被称为儒将,那容貌应该不会太差,能力似乎也不弱,治军严的人后宅肯定不会乱,一顿杀威棒打下去还有哪个姬妾胆敢犯事?并且,此人好歹还是侯府的嫡子,嫁给他不算委屈。

上辈子真是想岔了,白白放过一个上等夫君,唉,崔婉如完全想不出自己当初是怎么考虑的,居然在嫁去威武候府的半道上逃婚私奔!

放着士族土豪的嫡妻不当,偏偏去做没名没份的妾,被主母奚落、被旁人嗤笑,跟一群贱籍的莺莺燕燕争宠……傻啊,真是太傻!

梳好高髻,亲手用青黛扫了柳眉,对镜在额上贴好金箔剪出的精致花钿,用胭脂晕染脸颊,描红了肉嘟嘟的唇,崔婉如又按照夫君的品级插上金玉花钗,妆点好全套钗钿礼衣。

顿时,年龄看着偏小的她浑身一扫稚气之感,带着对婚姻美好期望的风姿卓越美娘子就此诞生。

做了十年噩梦终於幡然醒悟的崔婉如,昂首挺了挺饱满的胸脯,深吸一口气,打算从这一刻踏上属於自己的新战场。

这一次,她要堂堂正正做嫡妻;这一次,她不能轻信男人的花言巧语;这一次,她要紧紧握住手中的钱,再也不受制於人!

拜别爹娘之后,崔婉如怀抱两匣子珠宝,在喜娘的搀扶下踏上了送嫁婚车,鸣锣起驾,带着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地奔赴五百里外的边陲重镇。

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走了半日,远离刺史府邸之后,崔婉如轻轻一挑右侧车帘,只见亲兄长崔文康正骑在高头大马上回头冲自己傻笑。

依旧是从前被自己看不上眼的那肤色微黑过於壮实的模样,这回,崔婉如再没了一丝嫌弃,只觉得平生最喜人的事情莫过於又见到了这个不曾颓废酗酒的哥哥。

崔婉如心头不由一热,冲崔文康轻轻招了招手,对身边的两位貌美如花的贴身侍婢吩咐道:「金珠、银珠你们到后面车里稍坐,我有私房话要与哥哥说。」

历史经验证明这两位继母挑来陪嫁的婢女都不是省油的灯,暂时抛不掉得用着,但绝不能再信了她们,说重要话还是避开的好。

「怎么,怯了?」穿着喜庆圆领长袍的崔文康翻身下马进了车里,大咧咧地盘腿坐着笑言,「肖三郎要敢欺负你,哥哥帮忙揍他。」

「你能揍得了战场上真刀实枪拚杀过的振威校尉?」崔婉如望着稚气未脱、大言不惭的哥哥抿唇浅笑,「振威二字代表的不仅仅是品级吧?」

「唷,唷,还没嫁呢就替他说话?」崔文康伸手一弹妹妹额头,满脸不屑。

「我可不是替他说话,只是……」崔婉如顿了顿,然后强撑起一抹笑容回答,「只是希望哥哥能更好罢了。」不论前世今生她能倚靠的只有这一个哥哥,他若不成器,那自己不管嫁给谁都没底气。

崔文康仰着头底气十足地反问道:「我何曾不好?相府的郎君,相貌堂堂、一表人材还不够好?」「……」若这货不是自己亲哥,若崔婉如不是重生而来几年没见着哥哥的面,此刻心情激荡对苍天充满了感激之情,她真想咆哮着回答:你文不成武不就,除了皮囊哪里都不好!

真是太没眼色了,白活十八年!那当丞相的是阿翁又不是我们亲爹,何况爹也不是阿翁最重视的儿子,我们既不是阿翁最喜欢的孙辈,也不是阿爹最宠爱的儿女,有什么值得夸耀得意的?

不行,我重生一次可不是为了再次憋屈到死,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除了换一个人嫁还得改变哥哥的前途,不论是为了亲情还是为了其他,都必须去做。

崔婉如打定主意后立刻调整了一下情绪,半垂眼帘轻声低语:「哥哥可知我为什么会嫁给肖三郎?哥哥可知我为什么在短短两月内就得嫁人?」。

2私奔为妾

在说话的同时,崔婉如努力挤出两滴清泪,缓缓抽出衣袖中揣着的绢帕轻拭眼角道:「哥哥,我本不愿意带着匆匆赶制的嫁衣、凑出来的嫁妆,去伺候一个或许根本不会怜香惜玉的武夫……可是,阿爹他选中了我,无奈何……」

崔文康看着突然开始哭泣的妹妹顿时慌了神,正想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却又听得崔婉如用无比心酸的语气呢喃道:「因为我们没了娘,娘没有亲兄弟,我们没外家。」

「如娘,你这是怎么了?」崔文康那举在空中的手顿时一僵,只愣愣的看向妹妹,总觉得她今日似乎变了个人,看着成熟了说话不似从前那样娇憨,以往她何曾有过这般哭哭啼啼的悲切模样?

「哥哥,你可知道肖家求娶的是崔婉兰,不是我,她们欺负我没人倚靠,拿我当替身!」崔婉如伏在兄长肩上呜咽低语,「张氏不仅撺掇阿爹害我,她还要坑你。」

「妹妹……莫哭,我不会任他们欺负你,你若不愿意嫁,我们就回去,对,回京城去!找阿翁为你做主。」崔文康看着如娘那一串串的泪珠断线似的滑落,顿时慌了神,赶紧跪蹲着揽起她肩头轻轻拍击安抚。

「怎么可能,跋涉几千里去逃婚么?」崔婉如将面庞埋入哥哥胸膛,隐去了自己脸上嘲讽似的浅笑,「肖家不会听凭这种事情发生,即便是回去了,阿翁也不会为我去得罪威武候——我们都是可有可无的弃子。」

听到「弃子」二字,崔文康面色越发的难看,他只是性格大咧咧了些并不是个傻的,想想就知道,妹妹十六、他十八正是说亲的年纪却跟着阿爹从京城到了边关,不仅没法说门好亲事,自己今年的科举不管考不考的上也得被迫放弃。

见哥哥面色暗沉,铺垫一通后的崔婉如也不和他绕弯子了,直接问道:「哥哥,对将来你有何打算?」

在她关於上辈子的记忆中,崔文康年满二十岁就在继母的安排下用士族头衔和浓眉大眼的英挺外表娶个商女,然后靠着女方的嫁妆混吃等死,这一次,崔婉如可不想哥哥再走了老路。

「打算?」崔文康微微蹙眉,是啊,是该好好打算一下,「我,我国子监没能混进去连举人都不是……进士、明经、明法都不擅长,也只有想法荫补了。」

考功名或许行不通只能靠祖上功勳荫补个小官位,只是,不知道这机会能不能轮到自己?毕竟僧多粥少。

「哥哥,你从小就聪明,能过目不忘的人为何被科举难倒?」崔婉如说着语气越发委屈心酸,她甚至带着哭腔倾诉道,「张氏的儿子在国子监念书拼着要考进士,等他成了状元、探花,张氏的女儿就能许给京城的高门大户,而我,而我则在穷山恶水中苦熬日子!」

「哥哥,就当是为了妹妹努力一次可好?让我委屈了能找人求助,让我将来的孩儿能有个靠得住的外家。」崔婉如倚在兄长怀中,半仰头凝视他,眼里含着泪且充满了期待之情。

被自己妹妹这样恳切地看着,崔文康顿时热血奔腾,同样是兄妹,哪能继母生的那两个就一个成才一个嫁去高门,自己和妹妹却凄凄惨惨过一辈子?!他立刻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会努力不给妹妹丢脸,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她的坚强后盾。

这厢,兄妹俩正抱头垂泪说着私密话,车外突然响起了温文尔雅的询问声:「表妹,累着了么?需不需要停车歇息?」

一听这话,崔婉如差点咬碎了自己的皓齿,当初她被逼嫁人心里不平於是在送亲路上和风度翩翩的表哥私奔了,奔者为妾,堂堂相府千金给他当了十年的妾!梦醒之后,悔了,刚想要重新振作却失足一命呜呼

如今,意外重生正和哥哥说着事关重大的要紧话,他偏偏蹭过来打岔——不管前世今生,崔婉如都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个衣冠禽兽。

表什么妹?还想诓我再私奔一次吗?!

崔婉如让亲哥哥出面打发走了看似一表人才实则满肚草包的表哥,然后马上把话题继续拉回到对未来的设想上。

时间紧迫啊,嫁人之后她没机会再劝说崔文康,送嫁路程上能自由畅谈的也不过是一日一夜而已,第二日肖家一准会派人迎接,那时候就得摆出规矩来,没法再和兄长同车而行。

崔文康则在婉如的一通倾诉后轻轻抚着她肩膀再三承诺道:「放心,哥哥自会努力。以后,再也不让你为难。」

他恨自己日子过得太惬意,太没心没肺,居然不知道妹妹已经不知不觉受了莫大的委屈,是身为长兄的他没能担负起应尽的责任,才逼得妹妹一夜之间就像换了个人。

崔文康不由暗骂自己真是可笑,可憎!居然真以为妹妹如阿爹所说的,是欢欢喜喜去嫁给少年英才、侯府郎君……

既然崔婉兰不愿意嫁要让如娘代替,那这门亲事肯定有问题,什么「长幼有序、姐姐为先」都是屁话,自己身为长子还没定亲呢!

「阿爹冲冲不给我说亲,除了因我暂且一事无成外,多半还有张氏的撺掇吧?担心我婚后有了外家助力?」崔文康轻声问着,同时暗暗盘算回家之后就要撵了那些个引诱自己吃喝玩乐的僮仆、侍姬。。「娶了长子媳妇她就得让对方协助管家,只能分家或分权,」崔婉如凭借着前辈子的经验细细分析道,「还有阿娘的嫁妆,东西都存在京城别院里,理应由我俩成亲时均分。我嫁得匆忙东西都是现置办的,没能带走任何一件……或许,张氏打算等着婉兰定了豪门大户,再以嫁妆不足不相称的理应挪用阿娘的?」

她觉得此次出嫁匆忙未尝不是张氏的盘算——她舍不得给嫁妆,祖父虽是尚书省仆射却过於清廉,自己阿爹又刚被处以罚金,家里没余粮!

崔文康顿时惊呆了,暴怒道:「挪用,现置办?!我以为是从京城运来的——那,那嫁妆里都是些什么?在这穷乡僻壤能置办些什么东西?」

「哥哥轻声些,别引了旁人来。算算就能知晓,议亲一个来月,定亲不足一月,来不及往返京城一趟,」崔婉如给哥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嘲讽浅笑,「好东西肯定也是有的,这里虽属边陲,可并不缺少金贵皮毛,西域胡商也常返来香料和珠宝,还有人参、鹿茸、雪莲之类的药材。」

「一个月时间能买得到什么好的?」崔文康捏着拳,额角青筋直冒,「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堂堂先平乐郡王嫡出县主的女儿,就这么委委屈屈的出嫁?

崔婉如轻轻摇了摇头:「我猜,大多数东西根本无须购买。肖家聘礼充足,且财大气粗不会计较我到底有多少嫁妆。」

「你是说,用聘礼充陪嫁?」崔文康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不敢相信世家大族居然能干出这种事,这是嫁女吗?纯粹是卖女!

「哥哥莫生气,我只是猜测。」崔婉如劝了两句,却见哥哥铁青着脸,用微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册文书递给她。

「这是嫁妆单子,我背聘礼单给你听,你,你对比一下,」崔文康回忆着自己在阿爹那里看过的聘礼单内容,用微颤的声音张口说道,「黄金千两;马匹一百;裘皮八十;玉璧十二对;床褥、毡被、彩绸、束帛各……」

听罢之后,崔婉如在哥哥忐忑中带着愤懑之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叹息道:「十之□,只添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还有这个……从张氏那里诈来的,聊胜於无。」

说着,她莞尔一笑,从马车角落里搬出了沉沉的两个珠宝匣子,打算分给哥哥一半,让他留着用於将来的打点、立业。

看着妹妹的心意,崔文康感慨万千,暗下决心明年,不,今年,必须回京城一趟,得赶在崔婉兰出嫁前把阿娘的嫁妆全取了来送到妹妹手里。

不能便宜了张氏,不能让妹妹被夫家轻视、被妯娌嘲笑!

兄妹俩商议完毕之后,只见天色已暗,而此时送亲队伍才走了约莫一半路程,路况不好且有蛮匪,一行人只得找地方休息一晚。

喜欢游山玩水的表兄谢俊逸已经在附近州县溜躂了不少时日,於是轻车熟路的将众人带到了本地最知名的客栈。

住所位置、布局一如前世,甚至,用餐之后谢俊逸同样来到崔婉如房间,想与她私下闲聊。

崔婉如喝住了想要去开门的金珠,直接隔门说道:「夜深了,表哥请回。切记,妹妹已是待嫁之人。」

外男怎么能入女子卧房?上辈子就是金珠放了谢俊逸进来,然后,无知少女就被这风度翩翩又青梅竹马的表哥给诓骗了,当天夜里就随他偷溜出门。

一个跟着寡母倚靠舅家的男子怎么可能是良配?一个不肯正式提亲却劝了表妹私奔的男人怎么可能靠得住?他甚至都没告诉那年单纯无比的崔婉如,私奔的人就算拜堂也不叫成亲,永远也当不了他正妻!

上一次当的叫犯傻,要上两次当那是人蠢,崔婉如自认不够聪明但也不是糊涂蛋,於是,非常果断的严词拒绝与谢俊逸见面、交谈。

她甚至根本就不想与这人会面,上辈子就已经厌烦了那张虚伪的脸,这辈子则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重生之后就压根儿没正眼看他。

报仇不是崔婉如的目标,她现在只想老老实实、妥妥当当的嫁人,先当了侯门嫡妻,撺掇哥哥奋进之后再考虑其他。

少顷,新娘在侍婢的服侍下正准备脱了厚重的华丽礼服就寝,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火把光似乎也更亮了些。

「银珠,去问问怎么了?」崔婉如整理好衣裳端坐桌前,手持团扇遮挡面颊,预防着出变故被人闯门。

片刻后,银珠带着崔文康和一名佩刀武士快步走了来,对方自称是威武候府的家将,为惊扰之过在门外给婉如行了大礼,并告知他领了一众部曲专程来护卫三郎君的未婚妻子,请她放心休息。

护卫?带着一队彪悍兵丁来守着客栈?崔婉如整个人顿时懵了,强撑着应答之后她宽衣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几乎整夜无法入睡。

今日派了护卫那前一次这些人在哪里?是不是在一旁看着她和表哥深夜共处一室,然后又看笑话似的目送自己翻墙逃婚?当初还以为是运气好没被人发现,原来却是肖家不稀罕不甘不愿的新娘。

殊不知,当年她因不甘愿而私奔,被换了新娘的肖三郎起初同样也有些不甘,他宣称要提前再去看一眼真正的未婚妻,顺带略略考察军情几日便归,如今却已经有大半个月不见踪迹。

「出门转转,转了十几日都不回来!明天,最冲后天就得迎亲,没新郎迎个屁!」威武候肖睿怒不可遏,一掌击向桌面,上好的紫檀木桌子瞬间就成了一堆零碎木板。。

3拜堂冲喜

垂首杵在一旁听训的将军家嫡长子肖旭,上前跨了半步沉声劝道:「阿爹休要着急,明日我替三郎迎亲。」

「放屁,难不成你还能帮他娶亲?!」侯爷吹胡子瞪眼继续发火,嗓门吼得震天响。

肖旭却镇定无比,目光滴溜一转落到了虚岁年仅十三的幼弟身上,小家伙尚未成年,帮忙拜堂也是可以的。

感受到了长兄目光中的火热激情,肖明微微抬眼冲他一呲牙——肖家不良传统太坑人,谁拳头硬谁说了算,背黑锅的永远是弱势群体,苦啊!

等三哥回来会被揍死的,他明明已经见过了崔元娘又没说不乐意娶,帮忙拜堂的人肯定会被记恨一辈子!

「他大概只是稍微逛远了点,回来冲了些……无须弟弟帮忙。」肖明内心挣扎一番后,终於提出疑义反抗父兄的决定。

「来人,给四郎赶制一套红衣。」肖大将军二话没说立刻吩咐奴仆做好准备。领兵打仗之人讲求的就是运筹帷幄、有备无患,不可能因为三郎「或许能赶得上」就任这事情自由发展。

片刻后,肖旭、肖明两兄弟退出书房,长兄冷眼俯视幼弟突然问道:「『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解释其出处,含义。」

「《孙子兵法》之《九变篇》,」被拷问惯了的肖明张口就极其顺溜的回答,「不抱敌人不至的侥幸心理,要充分准备严阵以待;不抱敌人不攻击的侥幸心理,要进行坚不可摧的防御。」

「不错,」肖旭微微点头,又板着脸补充道,「哥哥再送你四个字——活学活用。」说罢,他就快步离去

其实,关於三弟的失踪肖旭心里隐约有些忐忑,一周前他就已背着父亲派出自己手下的私兵撒了网似的去找,到现在还没一点音讯,这事情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次日午后,肖旭穿戴一新带着威武家将出城百里躬身亲迎送嫁队伍,然后将他们安排在距侯府不远的驿馆歇脚。

通常,驿馆只能由上任官员居住,土皇帝肖家这是违例给了崔家上宾待遇。

这一点让婉如很满意,前辈子她没受到肖大郎的亲自迎接,也没这么高规格的住宿待遇,更满意的是,通过帽前垂着的绛纱网帷她偷偷打量了肖旭无数次,发现他不论身材、着装、言行举止或容貌都称不上粗鄙,尽管魁梧但并不吓人,想来,同胞兄弟差别也不会太大?

遗憾的是崔婉如没能进一步观察未来大兄就马上被送入了房间,那哥三撇开新娘自己吃酒宴去了。酒过三巡,肖家大郎客客气气的和崔文康约定了明日正式迎亲的时辰,而后和谢俊逸一起对新婿、新妇的生活进行了美好祝愿,稍作片刻后他正待起身告辞,门外突然传来了兵丁的传令喝喊声。

「报——!」一声之后再无动静,肖旭心里不由一紧,只有极其重要的事情传令兵才会突然跑来打扰宴客,只有传达不方便让外人听的信息他才会暂时噤声。

他赶紧起身,亲自出门附耳倾听,而后马上微笑着向崔文康和谢俊逸辞行:「为兄有急事需处理,且先行一步,明日再会。」

说罢,这位官居正五品的果毅都尉小将军就像一阵风似的快速消失在了夜幕中。

只留下崔文康和谢俊逸两兄弟面面相觑,半晌之后谢俊逸疑惑道:「莫非,婚礼出了什么变故?」「他提到了明日,应当与婚礼无关吧?莫非有了战事?」崔文康眉头紧蹙,思虑万千。

他一会儿真想婚事告吹,不让妹妹受委屈;一会儿又觉得若不嫁这一个大将军家的郎君,说不准继母还会将婉如卖到别的更不堪的地方。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不争气,没能给妹妹带来好前程。

如此这般,换了崔文康一夜无眠。

翌日晨,威武候府的家丁组成一支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在百姓的围观下敲锣打鼓、吹拉弹奏,喜庆无比的来到了驿馆门口。

正站在驿馆台阶上裂嘴憨笑的大舅哥抬头一看,顿时傻了。

队伍最前方、中心处,骑在枣红马上着红衣的居然是个不足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婚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肖家三郎年十九,十九岁的领兵校尉能长成这白白嫩嫩的胖矮瓜模样?!

崔文康双眼一瞪、大嘴一张、右手一抬,指着肖明就欲喝问出声,先一步站到了台阶上的肖旭赶紧按了他一把,严肃道:「我三弟昨夜遇刺,受了点伤没法亲自迎亲,这事情关乎涉密军务暂时不能声张!」

「……」崔文康扭头看着高壮威武的肖旭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伤得连迎亲都起不了身,那他是快死了还是能活着啊?!还涉密军务,分明就是故意找借口堵人嘴!

「一派胡言,我妹妹不给人冲喜!」崔文康压低了嗓音从喉咙口憋出了这句话,他甚至还想高声补一句「婚事作罢」,可惜没这权力,只能马上招呼僮仆挡门,拖延道,「等他好了再来迎亲。」

「元娘嫁过去了我阿弟自然能好,放心,他伤得不重只是暂时有些气虚而已。崔文康,良辰吉日可耽误不得,」肖旭说罢即刻翻脸,手刀一挥高声喝道,「小子们,给我上!」

按本朝风俗,平辈人之间通常不直呼名字,肖小将军的一声连名带姓的称呼已然带有了上位者的威迫之意,气得对方越发眼晕。

正当他俩唇枪舌剑暗斗之时,围观群众却还在不明所以的看着热闹。

新娘家挡门,新郎家破门这确实是结婚风俗,在京城大家比较温和是用斗诗之类的方法闯门,在边陲,让孔武有力的家丁暴力破门很正常,相当的正常。

不正常的只是,女方主事的大舅哥和谢表兄不消片刻就在混乱的嫁娶队伍中失踪了,双双被堵着嘴塞进陪嫁奴婢的马车,安安静静的跟着去威武候府喝喜酒。

粗蛮武夫!被五花大绑的崔文康在马车里呜咽着,急得差点没流下两行清泪,早就听说边关有抢亲的风俗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居然真被自己遇上了!

这是妹妹一生一次的大喜日子啊,怎么能嫁个重伤不起的新郎?怎么能嫁到如此不讲道理的粗野人家?!

崔文康又急又气却偏偏拿肖家人没任何办法,在绝对的强权面前没道理可讲,不久后,他就和谢俊逸一起被抬到了侯府一处偏僻院落里。

厢房中的案几上已摆好了一桌上等席面,诸如水晶饭、飞刀鱠鲤、肥美羊羔、鲜虾糖蟹、熊白鹿修等应有尽有。

被绑着的崔文康、谢俊逸由肖旭指挥着家将往圈椅上一搁,只见他击掌三声后,数名年轻美貌的女子鱼贯而入,娇媚侍姬即刻随侍在两人左右,身着飘逸长袖衣裙的乐伎、歌伎笑语嫣然奏起丝竹,四名衣着暴露的胡姬随着音乐与歌声翩翩起舞,腾跃旋转……

谢俊逸顿时看直了双眼,微张着嘴被胡姬胸口荡漾着的白花花嫩肤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崔文康则从始至终狠狠瞪着肖旭,双目几乎要溢出血来。

「康弟,」肖家大郎半蹲在他身边用力拍了拍肩膀,真挚的说道,「我们两家是结亲不是结仇,相信我,三郎并无大碍只是暂时未清醒,过两日就能好转。且吃喝片刻,待拜堂礼成之后我领你去闹洞房。」

说罢,肖旭就不顾崔文康的质问喝骂,快步出了厢房赶去大堂招呼宾客。他言下之意,这婚是必须结的,等一切都成定局之后才能放大舅兄出去瞅一眼新郎是否活得上好。

与之同时,崔婉如在喜娘的牵引下举着团扇跨马鞍、过火盆、拜天神地诋、列祖列宗,然后晕晕乎乎的听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念了一首却扇诗,她赶紧放下团扇偷瞟一眼新郎,正准备向他行礼,却赫然一惊——这位抱着大公鸡的小弟是谁啊?!

「拜!」抱鸡小弟无声的张了张嘴,示意崔婉如别磨蹭。

她真是要无语凝噎了,这一次坚决不私奔,结果婚礼似乎不比前一次好,上次和自己偷偷拜堂的好歹还是个人,这一次正大光明夫妻对拜的居然是只鸡!

「你是何人?新郎在哪儿?」崔婉如跪在蒲团上挺直了脊背用轻微的声音询问着,反正他俩此刻正面对面跪在大屋子正中央,悄声说话别人听不见。

「我三哥躺床上昏迷不醒中,暂时起不了身,」肖明面无表情嘴皮微动,用难听的公鸭嗓快速阐明事实,「你哥被我大哥扣了,拜还是不拜,赶紧决定。」

好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崔婉如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马上躬身叩首——好歹这畜生代表了威武候家嫡次子,咬牙嫁了吧!

「你,还不错。嫂嫂好,小弟这厢有礼了。」肖明轻声嘟哝了一句,同时掐着鸡脖子让它叩首回礼。

叩首之后是结发之礼,男女双方得各自剪下少许头发,挽成「合髻」,然后装在荷包里由新娘保管。

崔婉如用一种略有些警惕的目光看向肖家四郎,暗暗发誓,这家伙要敢拔一根鸡毛放进荷包里,她就当场悔婚算了,反正本朝风俗开放再嫁女多的是。

好在,肖明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束头发,崔婉如接过之后才发现这居然是多日未洗的乱发,发丝顶端还带着干涸的血渍!

「他,头部受伤了?」这该不会是治疗的时候剃下来的吧?前辈子没听说过这事呢?是因为自己改变主意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嗯。」肖明微微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兄长的伤势。

头部!那可真是危险了,崔婉如心里也是一紧,微颤着手将两人的头发合成一缕打结后放入荷包,同时默默祈求上苍别让她重活一世还得更受苦。

稍后,肖四郎携新娘去了婚房外间,干脆利落的掰开公鸡嘴壳子给灌了半杯烈酒,完成合卺之礼,又掐着它再次和崔婉如对拜,至此礼成。

「带下去,好生养着。」说完他就把公鸡往奴仆身上一扔,然后冲新上任的三嫂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她自己绕过屏风去里间看新郎。

崔婉如看着他这番动作着实无语,公婆分别在外院、内院招呼宾客,肖家大哥送到屋门口后也瞬间消失,於是,偌大一个侯府内院此刻就由这位年约十三的少年做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压抑着怒火用一种心酸委屈的口吻问道:「你们家,总得先给我个交待吧?」

4踢下婚床

长得有些圆润的肖明用与他体型、年纪不太吻合的锐利眼神看了崔婉如一眼,哑着嗓子回答道:「是我们家,嫂嫂此刻已是肖家人。」

闻言,她顿时气结。跟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能说什么呢?脾气发不起来,讲道理他不是正主,谈条件这幼子又怎能真正说话算数?

她算是明白了肖家为什么没有长辈出面,公婆给解释姿态太高会让人觉得侯府以势压人,姿态低了将来在新媳妇面前就没法再摆款。

不如先拿小辈糊弄一下,探探口风之后再商议究竟该如何处理此事。

就在两人僵持对峙时,肖明先行一步去了内室,一面向前走一面给了崔婉如解释:「三哥大半个月前说要去看看你,带着两名家丁走了,三日后他传信说『甚好,出门转转即回』。之后十余日没了音讯,昨天晚上找寻的人在城门口发现哥哥的马自己驮了他回家——头部受伤,昏迷不醒。」

顺着肖明手指的方向,崔婉如来到床前掀开了帐幔,只见一位头发微卷的男子正闭目侧躺,他额头缠着灰布,浓眉高鼻、容貌英挺,哪怕昏睡中也流露出一副坚毅卓拔的气势,相貌真是不错,如果忽略他此刻正昏迷不醒的话,算得上是个顶尖的如意郎君。

「医师怎么说?」崔婉如看他面上不曾出现将死之人的灰白之色,并且呼吸匀称、绵长,身边也没围着一群焦急模样的人,心里总算稍稍缓和了些。只要别让自己刚出嫁就当寡妇,这日子就还能忍受。「脉象上看不危险,但为什么一直不醒却弄不清缘由,毕竟是伤了头部,」肖明回答之后又抬头看向她,轻声问道,「嫂嫂,你怎么说?」

「我只希望他赶紧醒来,」崔婉如用一双微微含泪的眼,望向眼前这位明明担心嫂子要大闹洞房休了他哥哥,却故作镇定的少年,长叹一声后才垂首低语道,「既来之,则安之吧,四郎可以去歇息了,今夜,需我与你兄长独处。」

「有劳了。」肖明松了一口气,面露感激之意,并恭恭敬敬的揖手向嫂嫂行了一礼,又交待了些家里的规矩,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没曾想,他刚一绕过屏风却突然发现自己大哥正领着崔家兄长站在那端听墙角。肖旭用手势无声的招呼了他一下,三人默默退出婚房。

而后,两位兄长就站在廊道里静静对视,常年征战的肖旭显然更高壮一些,剑眉虎目、英武剽悍,且年长对方6岁有余,整个人带着种肃杀威势,在他面前崔文康却也没弱了气势,就凭着一股怒火咬牙撑了下来。

「我不闹,是因为妹妹,不是因惧了你们。」他瞪着肖旭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了这话。

「某知晓,多谢体谅。四郎,你带崔家大哥回屋歇息,我去前院招呼宾客,有话明日再说。」肖旭苦笑,然后让弟弟直接把崔文康带去他的院落,不跟那个痴迷酒色的谢俊逸放一处瞎混。

这么做一来有就近监管之意,二来他更看好这位弟妹的亲哥,想让弟弟和他亲近亲近。年幼又长得圆乎乎的肖明更容易让人放下心防,能缓和对方的恶劣情绪。

听到这样的安排,崔文康没吭声,顺腿就跟着肖四郎走了,反正他知道自己此刻即便反对也没用,连妹妹都默认了这一事实,他还能再说什么?

即使是父亲在场或许也只能佯怒后讨些便宜,再咬牙忍了——单单看那嫁妆单子,崔家就没任何底气。

穿过一道回廊后,一直沉默的肖明突然蹦出了一句话来:「三哥吉人自有天相——我们没想要故意坑嫂嫂,他一定能醒过来。」

他不仅在宽慰崔文康,甚至也是在安慰自己。尽管医师说肖阳脉象上看着无大碍,但这并不是指他的状况不凶险,有的人就是这么睡着睡着就逝去了,现在是用灌参汤吊着命,若三五日后再不醒来进食,哪怕是万年人参都没用了。

肖明的二哥就是前年在战场上受伤后逝去的,不同母的哥哥他都难受了许久,这一位却是比大哥还亲近的同胞兄弟……因此,阿娘说要照常举行婚礼冲喜时,他没反对,或者说全家人都默认了这不是办法的办法。

虽然有些对不住崔家,却是病急乱投医的无可奈何之举。

回了内室之后,肖明指着自己偌大的架子床对崔文康建议,若不介意的话两人可抵足而眠,或者他自己在旁边的榻上凑合一夜。

「哪里有就寝的心思……」崔文康长叹一声,却见肖明也默默点头,然后他命人送来茶点,邀请他到案几前入坐闲聊,又叫了两个歌姬弹曲佐餐。

如果忽略冲喜这个问题,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崔文康既恨家里订的这婚事,也怨肖家的欺骗,却又希望肖阳赶紧好转能和妹妹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他就抱着这既纠结又忐忑的心情几乎是枯坐一夜,天蒙蒙亮时才在肖明的劝说下稍微歇息了片刻。用了早饭之后依旧没得到肖阳清醒的好消息,倒是肖家长辈终於出面正式见了这对兄妹。

肖侯爷如人所料确实是虎目虯髯,威严无比,婆母清江郡主则眉清目秀风韵尤佳,并且看起来相当亲切和气,兄弟三人容貌上都较为像这母亲。

谈话的主题思想是新妇受了惊吓和委屈,肖家很抱歉,等儿子醒后一定责令他好生道歉并保证肖阳终其一生务必会好好爱护这位聪慧明理的好妻室,三十以前绝不纳妾,三十以后有子也不纳。

「……」崔婉如听罢无言以对,只觉得这位看着粗犷的阿翁却是巧舌如簧,轻飘飘的就将这事情定了基调:需要道歉的只是闯祸的儿子,不满意冲喜就是不明理。

婆母更是善於抓重点,同为女人的她很了解新媳妇的心思,女人最渴求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就给了这承诺作为儿媳妇乖乖听话拜堂冲喜的奖励。

崔婉如轻轻点头给哥哥示意别再要求其他,然后向肖侯爷请求道:「阿翁,我兄长若就此回家着实无法向爹娘交待,能否让他再暂住几日?」

最好是等肖阳状况确定之后再启程,醒了、死了,总得有个定论。这提议正合肖家心意,两人就此告退去了肖阳院落里的偏房说私密话。

「就这么认了?万一,你岂不是……?」崔文康依旧觉得心里不平,这活脱脱仗势欺人啊,说不定会赔掉妹妹的终身。

「还能怎样呢?」婉如唇角微微划过一丝苦笑,「万一,我会为他守上至少三、五年。」哥哥在此期间得把该办的事情办了,等有了依仗再论其他。

重活一世,她对情情爱爱的并没抱有太大期待,夫君千好万好不如自己有靠山有金钱。若肖阳真的故去,那侯府就欠了自己更多,总得给些回报。

此刻的隐忍也是为了做出「甘受委屈」的姿态,让对方心存亏欠之意,将来才能更好的在侯府立足,反之,大闹一场却根本於事无补只能让人厌恶。

尽管婉如为防隔墙有耳没说太多,崔文康不太明白她的盘算,只皱眉道:「你也太心善了……」

「妹妹自有分寸。」说罢,她就不再多言转身去了内室陪昏睡不醒的肖阳,只让哥哥找四郎消磨时间去。

眨眼间一日一夜就过去了,肖阳依旧是昏迷不醒,这下,众人没法再淡定了,纷纷轮流围在床前呼唤不已,连肖侯爷夫妇都守了他小半夜才黯然离去。

临走之时,婆母落后一步拉着崔婉如的手低声请求道:「我这儿子在边关军营长大,打小就一本正经,莫说是侍姬,连侍婢都不喜她们近身,阿家求你今日与他同寝一回吧,别让他……」清江郡主说着既心酸又羞赧,实在是不好开口明言只默默垂泪。

婆母当崔婉如是黄花闺女,她却是曾被□得风情万种的,马上理解了对方想说的是「别让他到死了都没尝过女人滋味」。

难不成初嫁少女还有本事能让个已经昏迷三日的人留种?就算能办成也不可能去做啊!万一有个意外,崔婉如还想将自己的清白身子留给下一任夫君呢,完璧之身再嫁总比残花败柳强些许。

「我,我愿与他同卧……」她回握婆母的手,低垂着头轻声应了。咳咳,同卧一张床什么都不干,这事情她还是能办到的。

深夜,疲乏过度的崔婉如忍不住沉沉而睡,完全没察觉到身边人倏地睁开了双目。

下一刻,她臀间忽然挨了一击,整个身子翻转两周「噗通」一声重重落在了地上,半晌之后才痛呼出声:「哎……唷!」

外间斜倚案几睡着的侍婢金珠赶紧起身,隔着屏风轻声唤道:「娘子?」

崔婉如还没回过神来,床上披头散发、敞着寝衣的凶嫌就已经疑惑着着开了口:「你是……?」

5撵出婚房

伤患摸了摸自己包紮严实的额头,半眯着眼看向四周,快速瞟过窗上的大红喜字、桌面的红枣花生桂圆果盘还有屋里新增的女子梳妆台,而后用略沙哑的嗓音牟定道:「你是崔家的元娘。」

模样没错,确实是自己的未婚妻子,不,看这样子,应该是新婚妻室了——该死的,居然在最后关头晕倒错过了婚礼!

愣愣的崔婉如和对方视线猛然一交汇,她马上就清醒了。呀,这是,半死不活的新郎回魂了?且目若朗星丝毫不见病态啊,真乃牛人!

她瞬间展开自己上辈子修炼已久的宅斗模式,告诫自己:要邀宠、固宠,要在今天补上一见锺情的美好新婚夜,要把这没尝过女人滋味的校尉死死拽入自己手心!

难题是自己此刻的形象不太美好——妆容卸了,首饰没戴,身穿朴素寝衣,还斜拉着皱巴巴的被褥半躺在地……

新嫁娘暗暗咬牙,蹙眉将自己浓密的睫毛快速一扇,睁眼之后顿时泪水盈眶将落未落,紧接着,她轻轻「嗯」了一声,又用羞赧地小眼神斜着往上一瞟,望向踹自己下床的夫君。

看着这幅动人无比的美人垂泪欲语还休图,人称振威校尉肖三郎的将门虎子略微有点适应不良,他赶紧探身招呼道:「你别哭,某,某只是习惯了独自就寝,没想故意害你。」

说着,肖阳还想下床亲自去扶崔婉如起身,可惜他卧床多日四肢无力,还没等脚落地,身子就摇晃起来。

「夫君,当心!」崔婉如赶紧起身扶他,顺便从委屈模式切换到了关切状态。

肖阳则拉着妻子的小手顺杆上爬跳过踹人下床这一事故,马上岔开话题问道:「我昏迷了几日?当初与我同行者是否归来?」

「就你一人回城,大约昏睡有三日,错过了迎亲、拜堂和……」洞房,崔婉如裹着被子垂首羞红了脸,只露出一段雪白柔嫩的颈项。

而后,她又向屏风外的侍婢嘱咐道:「金珠,快去知会一声——三郎醒了,顺便弄些吃食来。」

支走旁人后,婉如微抬眼帘故意用湿漉漉的羞怯目光偷瞟肖阳,暗暗揣测着自己这位夫君是打算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缓缓神,还是会马上补办最重要的一项新婚手续?

哪知,不解风情的肖校尉没等她引诱完毕就急吼吼地说:「快着衣裳,扶我去见阿爹、大哥!」

啊?!这是什么状况?崔婉如顿时傻了:没新婚夫妇大半夜去见父兄的道理啊,要汇报你醒了只派人去说一声也行嘛。

见她愣神,肖阳也觉得自己步行不妥,马上呼哨了一声,不消片刻即有两名僮仆隔门应诺,他扬声吩咐道:「肖十二,快请主君和大郎君过来。十三,马上去小书房取西面墙上的地域图。」

「如娘,」肖阳转头再看向懵懂中的新婚妻子,轻轻摸了摸她脸庞,然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把我外衣取来,你去西厢休息。」

见夫君面色严肃,崔婉如也不便多言,赶紧替他披了袍衫,自己穿上衫、裙,而后背对肖阳坐着匆匆挽发,同时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大婚不到三日就半夜里被撵出新房,且不论缘由,这事实似乎太凄惨了些。

正欲出门时,婉如差点与端着吃食的侍婢撞个正着,她赶紧接过肉糜、小菜,亲自端去床前喂了四肢发软的伤患。

见肖阳吃得酣畅,坐在床边微微仰视他的崔婉如,眼眶里慢慢带上了些许欣喜的热泪,轻声感慨道:「夫君慢些,你醒来了,就好……真是太好了……」

肖阳嘴里含着米粒回望了她一眼,看到新婚妻子那真心实意的喜悦、亲近表情,微有些发窘地回答:「如娘,今后就称某『阿阳』吧,不用叫得太生分。今日是有要紧正事与阿爹商谈,暂且委屈你了。往后,往后某一定……」

他话还没说完,屋门就被人「砰」得一撞,寝室距离此处最近的肖明和崔文康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嘘寒问暖,再然后就是肖旭和侯爷夫妇带着医师快步赶来探望伤患。

见三郎平安无事之后,所有闲杂人等都被请了出去,只剩下父子三人闭门夜谈。

「这怎么回事?」崔文康站在西厢房门口一头雾水的看向妹妹。

没等到肖阳做任何承诺就被撵走的崔婉如同样是莫名其妙,完全闹不清事情缘由,只宽慰兄长道:「不知道,总之他醒来无大碍了,哥哥且宽心歇息去吧。」

送走崔文康后,宛如坐在偏厢床上却一脸黑沉之气,暗暗叹息——明日还得再接再厉,没行房就还算不得正式的肖家妇!

少顷,她解衣入榻慢慢合上了眼,只在临睡前的最后一刻暗暗猜想那自己不能参与的谈话究竟是什么,或许,和军政大事有关?否则也不会连郡主和四郎都不能参与。

「我前几日溜躂到了西戎地界,发现了些不寻常的动向,」肖阳一脸严肃的指着地域图圈出了三个区域,「这几处避风地都有兵马集结的迹象,本想靠近些查看却被人发现了,我和肖丁、肖戊与他们拚杀了一场然后分三路各自冲出包围圈——那些人绝非普通牧民或胡商。阿爹,需做好防范才是。」。待肖阳详细叙述了他行走的路线,对方究竟有怎样的异样后,肖侯爷神色一凝,马上让肖旭传令军中斥候按照三郎所述的西戎据点去打探一番。

「再暗地派部曲找找肖丁、肖戊。」肖阳提出了这一请求,之后便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清楚,自己此番都活得不易,更不消说丁、戊两人还曾为他殿后,此刻只怕是凶多吉少。

「放心,会找回来的。」肖旭点头应了,那两位是弟弟十岁起就跟随左右的心腹家丁,双方感情自然深厚,哪怕是真死了也得马革裹屍还葬!

「阿爹,儿有个想法,」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肖阳沉声开了口,「这些爱打秋风的家伙时不时的骚扰边境,缺粮了就跑来抢,撵走了隔年又来犯,实在是烦人。或许,击溃数万人不如歼灭其几千精锐,待西戎伤筋动骨之后我们才能过一阵安稳日子。」

「废话,谁不这么想?!可又有谁能做到?」肖侯爷若不是看在儿子尚且为伤患的份上,恨不得扇他脑袋瓜一巴掌,「西戎多为骑兵,最擅长的就是逃跑,那边地广人稀跑过去一散开就找不到踪迹了,歼灭,难。」

「那就放弃常规的阵地战改为【运动战、游击战】!」肖阳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父兄三人都愣住了。

「什么运动战、游击战?」肖侯爷一脸地疑惑,他领兵作战几十年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战术?

咦,有什么东西乱入了?

一时间,连说了这话的肖阳也有些愣神,脑子里突然平白无故的冒出了这想法,却死活记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看来的。

不过,就算想不起出处,他依旧简略讲了讲脑中能倒腾出来的所有内容:「运动战是指依托较大的作战空间来换取时间移动兵力包围敌方,以优势兵力速战速决,也就是说要『避敌主力诱敌深入,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至於游击战,这和运动战有异曲同工之处,其要领为: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想法不错,但太简略了些。」肖侯爷沉思片刻后让两儿子根据上述纲领再仔细考虑针对西戎的具体作战策略,等斥候探明虚实后就得切实行动起来。

「大郎,吩咐下去各处都需注意警戒提防西戎偷袭,至於三郎,」肖侯爷拍拍肖阳的肩头笑道,「你带回来的消息已经算是立了大功,战事不用操心,近日别太劳神先好好养伤!不能亏了身子。」

说罢,肖侯爷直接将儿子给按回了床上躺好,还亲手为他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出门,肖旭则刻意落后了一步,在阿爹离开之后他俯身凑到弟弟耳边,非常认真的叮嘱了一句话。

「今晚赶紧休息,早上也不用起来请安,最重要的是——明晚的洞房得好好补上,别委屈了崔如娘啊。」他对这弟媳妇的印象挺好,年轻小姑娘遇到这种大事少有不哭啼吵闹的,弄严重点闹着要退婚都有可能,可这崔家两兄妹特别识相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若真是卑躬屈膝那肖旭也看不上,他俩的态度恰恰好,既肯听话又不见怯懦,特别是崔婉如,她比想像中的更好,尽管性格温婉了些,但毕竟不是长媳宗妇,肖家就需要这样能审时度势的媳妇。

肖阳听哥哥分析了如娘这几日的表现,再一想起她先前那娇花似的羞赧模样、软软糯糯的勾魂嗓音,他心里也是万份满意甚至还有些激荡,真恨不得这夜再长一些,恨不得自己赶紧恢复精力,别硬生生把洞房花烛夜打落成好几段。

「心痒了?」肖旭给了弟弟一个『我很清楚』、『我是过来人』的表情,然后突然有些猥琐地一笑,「话说,你这一失踪打乱了不少计划,我们还没来得及给你看看那婚礼必备品——春宫图,要吗?」「……」肖阳被噎了一下,然后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你确定?」肖旭隐晦的往弟弟被褥下的某部位瞟了一眼,「没有经验的童子鸡,第一次可别手忙脚乱的让人笑话了。要不,我给你好好讲讲?」

「大哥,我不需要!」肖阳面颊一红,瞪了兄长一眼。这家伙长得一本正经居然调戏弟弟,而且还是重伤未癒的亲弟弟!

「那好,你休息吧,嗯,养精蓄锐为明日。」说罢,肖旭就灭了烛灯带着一脸笑容出门而去。

听到兄长关门的声音后,肖阳侧躺在床闭了双眼准备就寝,一时间却怎么也无法入眠,脑子里乱哄哄的回想着前几日和西戎人的短兵相接,以及崔如娘黑亮的眼眸、白皙的肌肤,还有兄长用着重语气说的那四个字——养精蓄锐、养精蓄锐、养精蓄锐……

无限循环一百遍。

正文6合卺之礼

次日晨,崔婉如装扮一番后去了正房邀请肖阳一起用早餐,这对夫妻首次在青天白日下会面,两人心中都充满了惊喜之情。

肖阳觉得自己妻子面若桃花明艳娇美,比他当初偷偷远眺时看见的模样更鲜活、有生气,脸庞看着年龄偏小那身材却是凹凸有致非常符合他心意;如娘则觉得他看起来容貌不错气色更好,面容稍显苍白但绝不是病秧子的感觉,这下总算是放了心。

「我来吧。」见着僮仆要扶肖阳起身,婉如赶紧搭了手亲自搀他,顺便还遣走僮仆让他们去外间摆饭,然后垂着头用微颤的手帮自己夫君系了汗巾子。

两人挺直了身子近距离一比划,婉如顿时惊觉肖三郎比自己想像中的更高壮,他也就是脸看着比肖大郎略秀气些,身高却同样足足八尺有余,称得上是英武高壮,浑身还散发出一股浓厚的男性气息,使得已经做过一次妇人的婉如都忍不住有些发窘。

「有劳了。」肖阳摊开双臂站着,他虽看不见婉如的表情却从那微颤的动作中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尽管羞赧却在努力尽着妻子的义务么?

单纯的少年小将悄悄用自己下颚蹭了蹭婉如的头顶,然后无声一笑。他清楚的感受到对方窍手往自己腰上一环的同时,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既甜又暖,好闻得令人心醉。

磨磨蹭蹭穿好衣物之后,两人之间似乎更多了一层亲昵的感觉,如娘在矮几前与他对坐,然后就着汤水用象牙箸夹了个鹿肉馅的蒸饼细细嚼着。

肉质有点筋道,味也比她往日吃的更重一些,婉如稍有些不习惯,却也明白「饮食」是她嫁来肖家必须要适应的第一件事情。

在娘家,清早都是喝粥吃小菜、点心,可这里除了汤和软松松的蒸饼之外,就是面条、肉食和另外一种她从前没见过的和面盆差不多大小的饼子,巨大且不知该怎么入口,昨日同肖大郎一同用餐时她和哥哥都没敢向它伸手。

肖阳见崔婉如偷偷好奇地打量那饼子,便直接伸手撕了一小块放进她面前的银碟中。

「尝尝吧,」他笑着解释道,「这是『古楼子』,边关地区才有的胡饼,用牛油搅拌羊肉馅然后一层层地铺在面皮上,每层饼之间刷有秦椒、豆豉等调料,然后烤炙至半熟食用。这东西味儿有点膻,你看看能不能习惯,不喜欢就吐了吧。」

听他开口,婉如有些诧异——肖家居然没有食不言寝不言的规矩?还吐出来,多不雅观啊!

尽管疑惑,婉如仍旧依言捏着饼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草草一尝她面部表情顿时扭曲了,这何止是只有点膻啊!腥味儿好重,果然只是半熟的,而且,好辣!好麻!

顿时,她只觉得鼻腔一冲,眼泪抑不住的就想要往外涌,赶紧抽出绢帕仪态优雅的抹了抹唇,然后悄无声息的将口中吃食吐了出来。

难怪要提前告知可以吐掉,是怕自己吃不惯又不好意思失礼吧?她一面想着一面瞟了眼案几想要找杯茶漱口,肖阳立刻很是时机的挪了一碗□放到她手边。

婉如有些感激的冲他一笑,抬手举碗就喝了一大口,顿时一股更加腥膻的滋味溢满了她的唇舌,直冲天灵盖而去。

如此一来她直接从眉头皱到了鼻翼,□吃不惯怎么办?总不能再吐回碗里去吧?婉如强忍着恶心感把口中羊奶咽了下去,然后无言地抬头看向肖阳。

不看不打紧,一看她就怒了,对面这家伙居然是一副有些幸灾乐祸的憋笑表情,原来她以为的好心帮忙却是肖阳在故意坑人!

「欺负我很好玩?」婉如忍着想要端起□淋对方一头一脸的冲动,委委屈屈的嘟着嘴瞥了肖阳一眼,那小眼神极其无辜、极其可怜,顿时激起了不良夫君的无限罪恶感。

「没有,我只是想,想活跃气氛……」肖阳干笑了一下,然后马上殷勤地为她布菜,「这个是果枝烤小羊羔,挺不错没异味。边疆比不得京城,吃食上肯定有些不同,将来你慢慢习惯就好。」

婉如抱着再吐一次的心理准备试探性的夹了少许试吃,味儿居然还不赖,抬头再一看肖阳那等着听夸奖的期待表情,她不由抿唇一笑。

「虽然清早吃大油荤有点奇怪,但东西还算爽口,」婉如投桃报李也给他夹了些放入碟中,劝道,「你也多用些,好生补补。」

「诶,好咧。」肖阳很想说自己已经无大碍了,不过,由娇妻伺候穿衣、用餐这感觉着实美好,他果断决定继续佯装半残废。

可惜这愿望很美好,执行起来却有点难度,还没等用餐结束婉如就提出了一个请求:「阿阳,今日我想送哥哥和表兄启程返家,耽搁好几日他们也该回去了。」

想来,要送哥哥出门她必须得向夫君申请一下,若是没对方点头派人领路,他们估计连二门都迈不出去——将军府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

「行,我即刻安排一下,与你一同送他们一程。」肖阳点头允诺,然后马上招手让人准备酒宴,午时於城外五里处为大舅兄践行。

婉如有些怀疑的看了他一眼,昨日还昏迷着刚才还需要搀扶呢,朝食一吃身体这就无碍了?

肖阳马上明白了她的腹诽,无所谓地摸摸头上包紮的布条,笑着解释道:「我不过是累着了而已,吃饱喝足休息妥当也就缓过来了。」

可不活蹦乱跳了嘛,中午神采奕奕的连饮三碗水酒送了大舅兄,午后还带着婉如在侯府遛弯一大圈,欣赏了西边地区的特色建筑顺便认认路,五进的灰瓦白墙大宅院直走得她双腿发软、香汗淋漓。

入夜,全家人一起用过餐后,婉如与肖阳手牵手的回了内宅,推门抬眼一看,她发现居然有人趁此时机重新布置了一次新房。

窗上贴着大红喜字,纱帐、被子是全套的喜庆颜色,案几上放着龙凤对烛,红光映着人脸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影影绰绰带着喜气……

肖阳牵着妻子往榻上一坐,拿起一只葫芦形酒杯递到她手里略带着歉意的笑道:「再来一次吧,补上真正的合卺礼。」

说罢,他就用自己粗糙的手掌捏着婉如的白嫩小手握起匏樽,与自己的杯中酒混合后递送到她嘴边,叠握着的手缓缓一抬,两人举杯共饮,清冽酒液渐渐入口,婉如轻轻抿唇只觉得这酒比上一次喝的更甜一些,大概,是因为和自己碰杯行礼的人不同吧?

两人就这么并坐着说了些亲昵话,夜深之后,这辈子还不曾经历夜夜笙歌通宵畅饮日子的婉如,渐渐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晕沉沉的,身体也隐约有些燥热。

起初,她还以为是这两日吃得太补兼之喝了酒的缘故,而后却发现肖阳呼吸也变沉了,面色甚至有些潮红,婉如才惊觉那酒里似乎加了助兴的「桃花春」。

「咱们,安置了吧……」肖阳伸手往娇妻发髻上一晃,飞速拆下了她满头的珠翠,那乌黑发丝顿时披散在肩,整个人似乎於慵懒中带上了些许□。

随即,婉如又被肖阳握住了肩头,正想着他或许会压住自己往床铺倒去,却被猛然打横抱了起来,她赶紧惊呼道:「呀!你做什么?」

「沐浴。」肖阳很理所当然的回答着,同时大迈步的将对方抱向自己屋后砌的温泉池子……

正文7鸳鸯戏水

绕过一人高的山水屏风,肖阳抱着婉如进了另一间她先前并没发现的偏厢,只见青石板地面正中有一个灰石砌成的椭圆水池,四周围着十二生肖兽首,从各兽口中吐出多股山泉汇成了一汪碧水。

浴室四周围着高墙,看着似乎是属於室内,头顶却直接迎着夜空,天上挂着一轮弯月,繁星点点围绕其间。

池水热气腾腾的,袅袅白烟在水面四溢开来缓缓升起,以至於入目之处迷蒙一片。肖阳却轻车熟路的沿着台阶迈入池中,热水一圈圈地荡漾着波纹开始轻抚他的小腿、大腿、臀、腰腹……

「放我下来了,」婉如伸臂环着夫君的脖子,又轻拍着他手臂羞涩低语,「还穿着衣服呢。」

「有什么关系?」肖阳笑着反问,话音还没落就已经把手里抱着的婉如整个人浸入了水中。

顿时,她穿着的大红裙子就在鸡蛋味儿的温泉水中飘了起来,而后在婉如还未来得及反应时,肖阳就拉开了她的衣带将裙子扯开向后一抛,绣金广袖红裙就这么慢慢散开飘走。

「啊!」只着粉色肚兜和亵裤的婉如双目圆睁惊呼一声后马上紧合白嫩双腿,并且抱臂护住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胸脯。

「这水挺清澈,挡了又有何用?」肖阳倚上前来单臂用力握住了婉如的腰肢,一面挑起她下颚抚摸着那嫩滑的脸庞,一面缓缓摇动身体,隔着丝裤用自己火热的慾望蹭着她敏感无比的肚腹。

婉如呼吸一滞,微微侧脸垂首并且面露羞赧之色,心里却在腹诽:不是说这家伙不曾亲近女色么?玩这一套却像是花中常客啊!莫非这说法只是哄人的?

管他是真是假,反正对付男人用欲迎还拒这招准没错!如此一想,她果断迈着小碎步向后退避,双手抵在肖阳胸前不让他和自己过於贴近,同时还诺诺低语道:「别,别这样……」

肖阳却没任婉如逃离自己手心,只将她逼入浴池角落,然后三两下扯开了自己的圆领袍子扔到一旁,露出了精壮而结实的胸腹。

而后,他俯身将娇妻搂入怀中,在摩挲她光滑柔嫩脊背的同时,游腾出一只手揉搓着那紧绷的圆润翘臀。

他的手宽大而粗糙并且施力很重,婉如甚至觉得自己身子都被弄得微微有些发痛,在这月朗风清的浴室里映着一片星光,别有一种野趣。

如此一来,她的呼吸也越发急促,也不知是温泉蒸得人四肢发软脸颊发烫,还是「桃花春」酒劲儿太猛的缘故,夫妇两人都觉得自己体内憋着一股火想要寻个突破口倾泻而出。

在被肖阳揉搓得几欲瘫软成泥时,下处□早就润湿成塘的婉如终於忍不住在他耳边吹着气呢喃低语:「好热……」

他耳畔顿时痒酥酥的,心里猫挠似的一紧,三两下就褪去了妻子的薄绢亵裤和自己身上的所有遮掩物,将她放倒在浴池一斜坡处,架起那柔软白皙的双腿后就顺着荡漾的温热泉水,单手往她密境深处探去。

「我也热,却还想更热。」肖阳俯身笑着,左手探入绣花肚兜轻轻拨弄着雪峰之上的红豆粒,右手继续在花草丛中探秘,只觉得入手处一片滑湿,分不清究竟是温泉液还是爱妻的蜜汁水。

说话间,他再次强有力的掰开了婉如羞怯中又夹起来的双腿,然后倾身置於其中,缓缓用劲儿送入了自己火热的慾望。

「唔,痛……!」婉如蹙眉屏住了呼吸,强忍着破*身之时的撕裂痛楚,哪怕记忆中曾经历过一次,她依旧觉得这事情对女子来说算不上是种享受。

肖阳顿了顿,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安慰道:「不怕,一会儿就舒坦了。」

放屁,舒坦的是你不是我!

婉如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尽可能的放松身体接纳对方的入侵,只暗暗苦笑,这将门虎子不仅身材高大那物事尺寸也有些震人,幸好有温泉水滋润着不然自己可要吃大苦头了。

他行事跟打仗似的没多大差别,那动作可是十足的生龙活虎,在猛烈的挺刺进攻中贯穿了婉如发烫的身体。

顿时,些许血雾从两人亲昵联系之处缓缓升起,又在水中蔓延开来成了一朵朵粉色的花,伴随着肖阳一次次的挺身冲刺,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番云雨之后,原本就身娇体弱的婉如直接就又累又痛的瘫在了浴池边,在肖阳想要索求更多时蜷着身子露出了一脸无助地欲哭表情。

「好吧好吧,今日暂且饶你一回。」他笑着为婉如草草抆身,然后从一旁顺手取了块纯白的裘皮褥子将其裹了起来,大踏步的走回了内室。

等他把大红被褥一掀开,将婉如轻轻搁在床上后,却见自己妻子从毛茸茸的褥子中伸出一只手来,惊惧无措的指着臀下垫着的素锦白帕颤声道:「这,这个?!」

苍天!落红都顺着温泉水飘走了啊,难道要交个雪白帕子给夫家然后被退货或者随时欺压虐待么?

肖阳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一面上床拉被子抱着婉如一面有些尴尬的笑笑,「没事儿,补救一下就行,这事情我才最有发言权。」

「怎么补救?」婉如马上就想到了咬手指头往白帕子上边抹抹,却见肖阳从床头棉枕下取出了一把短刀,「哗啦」一下将闪着寒光的利刃抽出刀鞘。

「就这样弥补。」话音一落肖阳就举刀直接对着自己左胳膊划了过去。

「别——!」婉如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他胳膊上出现了一条细线,然后猛然间崩裂开来浸出鲜血,她皱眉侧过脸去不敢细看,只低声嗔怪道,「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呢,太莽撞了!」

「无须担心,我皮糙肉厚不碍事。」肖阳抽出帕子往自己肩上随意揉了揉,然后又让婉如挪挪位子,仔仔细细的又将其垫在了床铺正中央。

「不赶紧包紮胳膊又弄这作甚?」婉如斜瞅了肖阳一眼,想要用自己随身带着的帕子给包紮一下。

她刚伸出右手想掏袖子身上裹着的皮毛褥子就滑了下来,直到光溜溜的坐在寒风中,婉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不着片缕的上哪去找绣帕?

「我就轻轻一划罢了,哪需要包紮!」见媳妇体贴自己肖阳心里美滋滋的,这一高兴小肖阳也跟着兴奋了,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正在裹裘皮褥子的爱妻给扑到在了床上。

「你做什么?刚刚才说,才说要饶过奴家的。」婉如看他这完全没吃饱喝足的饥渴模样就觉得自己要惨了。

果不其然,肖阳一将她扑倒压在被褥中后,双手就开始前后左右上下的不停摩挲,重点观察已被使用的肿胀□是否还能通行。

「作假也得做全套不是?手指头上挤出来的绝对不够用,白帕上也不可能就干干净净的只有血,」肖阳一面缓缓揉弄娇妻的花蕊,一面直接腆着脸求欢,「如娘,再来一次可否?」

第8章月牙疤痕

可否再来?可你个头啊!不知节制的家伙,想要洞房花烛夜就生猛的弄死我么?

「不要!我受不住了……」婉如拨浪鼓似的摇着头,飞速扯过龙凤被子把全身一裹然后骨碌一滚蜷到了床角。

「诶,我还凉着呢!有碍观瞻啊。」肖阳笑着伸手捞她,两人开始了童孩戏耍般的被子争夺战,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疲累不堪的婉如就靠在肖阳肩头沉沉睡了,他信守承诺确实没再强她共欢,只默默看着案几上摇曳的红烛自己又弄了一会,用白帕子抆拭之后又翻身下床找出一个镂花香樟木盒子,将其叠好放置妥当。

尽管盒中内容是作假了,可这过程却是他平生头一次享受到的别样极致欢愉,嗯,纪念品值得好好保存。

次日清早,天还未亮时婉如就醒了,挣扎着想要起身去给公婆请安敬茶,肖阳却压着她躺下了,解释道:「我家没那些破规矩,阿爹清早要去校场和营里转悠午时之后才会返家,你找不着他的,安心睡吧,早着呢!」

「你呢?不用去?」婉如侧躺在床半眯着眼看向自己夫君,好奇的问着。

「我?平日里我们兄弟几个都得跟着,四郎午时和阿爹一起回,他得跟先生念书。我和哥哥要待到晚上,去操练别人也磨砺自己,」说着,肖阳还举起胳膊展示了一下他的结实臂膀,炫耀道,「打小练着,刮风下雨从不间断才能长成这样。」

「吹的吧?」婉如抿唇笑着瞥了他一眼,「这会儿不就在赖床?」

肖阳回了她一个很无辜的傻笑,辩驳道:「我这不是伤患么,阿爹允诺给放假七日。」

「伤患?」婉如无语了,这家伙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哪里像伤患了啊?

除了头上包着一块散发着草药味儿的布,根本没一丁点重伤体力不支的样子,床榻之间比寻常男子还精神,前辈子那什么表哥若和他一比简直能让同为男人的对方羞愤欲死。

「好吧,就算我伤势已无大碍,那也是新婚,」肖阳倾身在婉如唇上蜻蜓点水似的啄了一口,又摸着她的小脸滑腔滑调的笑道,「老婆孩子热炕头啊,和你多躺躺有什么关系?阿爹阿娘不会怪罪的。」

说话间,肖阳却微微侧过脸去神色一暗,他不方便告诉婉如自己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交待,阿爹此刻的体谅其实还有一个前提——西戎即将来犯,这边塞的所有人也没几日好觉可睡了,温存得趁早。

他必须在有限的时日内养足精神将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并且尽可能多的和婉如相处,说直白点就是得多「播种」,以便当自己有个万一时能留个遗腹子。

边关将士的功名利禄那都是用血用命换的,有得必有失,享受富贵权势的同时必须承担责任与风险,肖家人向来如此从不逃避。

在劝了婉如睡回笼觉之后,肖阳也眯了一小会儿,在大天亮后悄悄起身灭了龙凤对烛,又到小院里打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等他再回屋时婉如已经起了身正自己穿衣。

肖阳见她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那些华丽的广袖衣裙眼都花了,想要帮忙却找不着头绪,干脆吩咐道:「叫人进来服侍吧,不用顾忌我的习惯。」

因家里规矩他习惯了不让奴婢近身,这是为了预防行军打仗时离了人自己就没法生存,可内宅妇人毕竟不同,京里的嫂嫂那是仆从成群的,就连阿娘也有两个人贴身伺候人。肖阳他可不愿委屈了自己妻子。

「不碍事,我可不是那种什么都不会做的娇娘子。既然嫁了,自然得事事与你看齐。」婉如笑着谢绝了他的好意。

她不曾讲客气,但理由却非所说的那么冠冕堂皇,金珠银珠那两个曾勾引谢俊逸的贱婢,要让她们服侍自己,说不得转身就找机会亲近勾搭肖阳去了,婉如早就在盘算等自己站稳脚跟后就得挑刺将她们远远打发走,怎么可能再给对方任何贴身接近自己夫君的机会。

要知道,刚刚开荤的肖阳这可是食髓知味了,绝对是恨不得夜夜春宵,幸好她月事刚过还能和他耳鬓厮磨二十日,不然可就便宜那些贱蹄子了。

穿戴妥当之后,婉如才唤人打水来洗漱梳头,肖阳也命人端来朝食,就在这时郡主身边的一位贴身伺候的老妈妈笑着站在了外厢门口,朗声打趣道:「三郎君今日可是睡到日上三竿了,哪还用得上进朝食?奴婢是来请您和三娘子去花厅用餐的,主君等着喝茶了呢。」

「这就去,待我略束束发。」肖阳讪讪一笑,给婉如介绍了这是他的乳母然后取了装白帕子的香樟木盒子递到这位老妈妈手里,让她先拿去给阿娘过目。

等只剩夫妇二人时,婉如让肖阳坐到梳妆台前,捏起黑棕色的牛角梳子疑惑道:「如何束发?」头上一圈包紮布条呢,披散着不就行了呗,何必去束个奇奇怪怪的发髻。

「我昨天就觉伤处有些发痒,应该是已经结疤了,你给我弄弄别再包紮,也不用戴什么物事只要不失礼就成,」肖阳吩咐之后又解释道,「若只是见阿爹阿娘倒也无所谓,可今日要带着你进祠堂见祖宗,还是得稍微讲究些。」

「祠堂,不在京里?」凡是有些家底的人家谁会把祠堂建在边关最外沿啊,战火一来不都毁了么。

「京里算是有吧,屋子修得不错,」肖阳说着就是一笑,「不过是建给别人看的,家里根基是在此地,真正的祠堂当然也得在这里。阿爹说——重要牌位必须得放在自己伸手能够着的地方。」

婉如一面听肖阳讲解一面解开了布条,轻轻为他整理着有些交缠纠结的发丝,又拧干了软布抆拭伤处。

「果然是结疤了呢,」婉如感叹一声后又扑哧笑了,「恰恰好是个月牙形状呢,以后你就得脑袋上顶着月亮生活了。」

「啊?什么东西,我看看。」肖阳让婉如举着铜镜左右看了看,有些模糊瞅不真切,伸手摸摸则感觉出自己脑袋的右后侧出现了一个凸出来的疤,那模样确实是个长得正正的弯月。

肖阳皱眉按了按觉得该处还略有些隐痛,张口正想让婉如给他继续梳头,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一句沧桑而古怪的歌曲:【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匾中间】。

与之同时,他脑海中又浮现了一幅画面:一个黑色包子脸的老男人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下,一脸威仪,额头中间却顶着个不合时宜的白色月牙。

世间还有长成这样的人?这属於面容怪异不能中进士当官的吧,还什么包青天……?

肖阳愣神之后又突然反应过来,我脑子里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什么东西啊?!先前那一句唱词的腔调是闻所未闻,也没听说过开封府有姓包的官儿。「匾中间」,这又是什么玩意儿?明镜高悬的匾?

「好了,你看看。」一无所觉的婉如打断了自己夫君的沉思,举着铜镜给他左右照了照。

只见肖阳头顶盘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上面绑了一根嵌薄玉片的淡青色绸带,和身上的红衣相互映衬着挺得体。

「如娘,这技艺不错啊,手挺巧,是一起给哥哥梳头练习的?」肖阳马上放下了关於月牙的疑惑开始打趣婉如。

他这人豁达,想不明白的不涉及什么危险的事情就不会去浪费时间,有的谜团随着年岁的增长自然而然就会揭开。

听肖阳提到梳头手艺,婉如愣了愣而后垂着头躲开他的眼佯装羞涩的回答:「没有,哥哥不知道,我,我私下偷偷练的。」

说着,她只觉得自己嘴里泛出一股苦味,没想到灵魂回来了,时光回溯了,身体的记忆却还停留在另外那一个苦不堪言的十年间。

这种伺候男人的手艺,是她上辈子在谢俊逸身上练出来的,为了和其他莺莺燕燕争宠她不得不去「体贴可人」,还下了不少功夫去苦练女红、厨艺等一切在闺阁中因继母放任没能学好的技艺,却从没得过对方一句赞,因为他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如今不过是给肖阳梳个头,他都能流露出一副幸福喜悦的表情,婉如心里不由一暖,这粗人也有粗人的好处,尽管床榻间生猛了点可人家在细节上更容易获得满足!

这么一来,婉如也是一脸幸福满足笑容的跟着肖阳去正屋请安,并且还不是自己走着去的,是由夫君背着穿过了好几道回廊到了正屋外面才双脚落地。

因为,肖阳说迎亲那日他昏迷着没背过新娘,於是今日补上,反正婉如也不重多走几步就当是锻炼了。

婉如却知道他这是体贴自己身体不适走路不便才故意如此。

她没推辞直接承了这个情,同时在心里暗暗决定若肖阳在未来的时日中一贯如此,那自己也要对他好一些,不一定交付真心,但一定会尽职尽责做个好妻子。

不多久两人就到了正房家人用餐的花厅,敬茶之后肖阳夫妇得了父母兄长不少好礼,婉如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给公婆送上了自己当初拒婚绝食后由奴婢代做的鞋袜。

看着那些草草赶制的玩意儿她不由脸红了,诺诺道:「这个,时间太赶做得粗糙,日后得闲了再补上一份。」

「不碍事,」侯爷大手一挥,命人把那盘子东西端了下去,并吩咐三儿媳妇赶紧入座吃饭。就算这小两口不饿,他和长子可是大清早就起来忙了好几个时辰,早就饥肠辘辘了。

至於新媳妇送鞋袜什么的,不过是走过场而已,那种京里流行的锦缎绣花鞋子根本就不够结实不耐穿,在边地日常用着绝对不成。如今敌军将犯开始宵禁了,家里最近也不会有对外的交际,也无须穿出去显摆媳妇手艺,好与不好根本就无所谓,只要她能对儿子好,不惹祸再怀个大胖小子也就万事足以了。

婉如再三推辞后这才入坐,心里暗暗惊奇肖家居然不重规矩到了如此程度,吃饭时新媳妇都无须立规矩,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围着圆桌一面聊天一面用餐!

饭毕浅酌之后,肖侯爷这才抹抹嘴起身带新婚夫妇去祠堂拜祖宗,他步伐极快,婉如几乎是跟在后面一溜小跑,还未走上两百来步就有些吃不消了,只觉得自己浑身像要散架似的,一直从胳膊、腰臀痛到了腿肚,不得得一脸苦相的给夫君使眼色诉苦。

肖阳落后两步悄声告诉她:「那地方不远,就在正房后边的小院里。忍忍就好,在他眼皮下我可不敢造次。」

婉如撇撇嘴只得迈起小碎步跟在后面苦苦撑着,穿过一道长廊后,一间普普通通的小屋子跃入了她眼帘。

这祠堂真是毫不起眼,厅室挺大却不高也不曾雕梁画栋,甚至还比不得崔家本家的任何一间正房,祖上牌位数量和娘家一比也显得特别少,可见这肖家并不是个百年士族大户。

直到这时,婉如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肖家求娶自己也不算是脑子发抽瞎点鸳鸯谱,她在家时尽管不受宠,可好歹也是历经多朝的名门望族崔氏嫡支所出,家族底蕴不凡。

婉如一面磕头上香,一面开着小差,略有些自得的想:肖阳娶到重生的自己也算是走运,经历了十年光阴磨砺的她,比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崔婉如可不止好上十倍。

头一抬,望着肖家列祖列宗她又有些纳闷了,别人家是越大越豪华才越显得恭敬,肖家的居然只有巴掌大,有的甚至还比巴掌心还略小,想来是为了方便兵荒马乱时随身携带?

「没错啊,小一点就是为了便於打包。」离开祠堂在返回住所的时候肖阳证实了她的猜测。

婉如着实无语,居然还有把灵位当行囊一样打包走哪儿搬哪儿的家族!稍后,她又忍不住低声问道:「那,家里的陵寝?」肖家人口不多但好歹也是个侯府,总得有家族墓园吧?

「这个,青山处处埋忠骨,」肖阳指着屋檐外边隐约可见的山脊回答,「家人、部分家将都在那边,石棺包着上等木料,不立碑无陪葬,青山绿水间只要能看见自己曾经拚杀过的边关就成。」

婉如很想问他,埋下一个人的时候挖错了惊扰到祖上怎么办,略一思索后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不吉利也有些不敬,想来他们自家人是认识路不会挖错的。

这话题就到此为止了,两人商量着今日没精力训话,明日再来会会各自手下的婢女、奴仆,然后在婉如坐等吃晚餐,肖阳盼着天黑的间隙中,他突然提到了一个问题。

「再过几日我送你回门。肖阳这话语气中不带一丝商量的口吻,直接把婉如唬了一跳。

「你是说十日就归宁?」她再次确认着,一脸的疑惑。

成婚后三、六、七、九、十日或满月,女婿确实都能携礼随新娘去拜谒对方的父母、亲属,回门之后,婚礼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完成,可短时间的回门只适用於同城的情况。

婉如想着自己当初出嫁是足足走了三日的,如今十日就归宁是不是太赶了一些呢?感觉,不像是小娘子回家诉幸福,却恍若是夫家在着急要算账或退货啊!

她狐疑的望着肖阳,想要听他解释。

第9章杀鸡儆猴

是实话实说还是遮遮掩掩?肖阳犹豫了半晌,想着能骗得了几时算几时,先送她离城为佳,最终还是讲了谎话:「时间确实是赶了些,只是,我昏迷这几日的事情是瞒不过去的,不如早些陪你回去一趟让大家都放心。」

这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婉如也不便告诉他家里人除了哥哥没谁会为她是否守寡担忧,於是,只得接受了肖阳的解释。

入夜,夫妇二人再次去温泉浴室嬉戏了一番,充分而满足的亲身体验了什么叫做水□融。

一开始婉如就有些为难的嘟着嘴假意诉苦道:「昨日我的背在池边磨得好痛,今天不要那样了好不好?」

至於应该哪样,她左思右想后在池边背对肖阳趴下了,有些扭捏的晃了晃腰肢,重点部位那白嫩嫩的肌肤在绿旺旺的池水中若隐若现的,又回头用羞赧的小眼神瞅了瞅丈夫,那盈盈秋波一扫让对方顿时热血奔腾。

这可是打着纯良大家闺秀旗号活脱脱的美色勾引,从没见识过的肖阳怎么可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急吼吼的就从后面进入了一回。

等到云雨初歇两人回房躺下了,婉如才吞吞吐吐的冲肖阳说:「温泉里润着那个,是比较舒服一些,不过,我出嫁时彷佛听老人说过,嗯,太热的时候彷佛送子娘娘不乐意赐福……」

既高热又是水泡水洗的,能生才奇了怪了,婉如原本不稀罕说他的,可她寻思着自己既然已经是肖家人了,那绝对是养个儿子才能有底气,趁着还没人插入他们夫妻之间,早生早了!这才忍不住提点夫君两句。

「啊?!」肖阳顿时无语,这真的假的?合着,我岂不是白干了两回?!他悔得简直想捶胸顿足,只能暗暗决定明日可得老老实实不玩任何花样了。

「无事,我只想着这样你一开始不会太难受。」肖阳为了不显露出自己的无知,赶紧遮掩一番后又换了话题,「回门的事情明天得安排一下了,家里长辈的礼物会由我阿娘准备,你去我库里挑些给兄弟姐妹的东西,都是些战利品或别人送的,不拘多少,但凡你看得上都能拿走。」

「好,都听你的。」婉如温温柔柔的应了,对於没分家又不是顶梁长子或宠溺幼子的肖阳的私库也没多少期待,眨眼她就将私库这事情放置脑后,只暗暗盘算给下仆训话的时候该怎样摆出当家主母的威势来。

对她而言,管家立威、掌握肖三郎钱袋子这事情比勾引夫君床上腻歪可难多了,后者她是熟练工,前者却没正正经经的尝试过,前辈子就便是曾管家那也不是以嫡妻的身份,不过狐假虎威罢了。

次日一早,夫妇二人终於干了新婚以来的第一件正事——新主妇、新郎君面见肖、崔两家的奴仆,望着黑压压站满了一院子的下人,婉如心潮澎湃的等着夫君正式介绍自己后给她一个发表演讲、展示自我、紧抓权利的机会。

岂料,肖阳内院的权利交接仪式简单、失望得几乎要令她咬牙吐血。

「这就是你们的三娘子了,今后我院里所有的事情都由她做主,」望着台阶下的众人,背手站着的肖阳讲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又指了指领头的一男一女两人对婉如介绍,「这是肖忠、肖仪两位管事,有什么事情都由他们回你,等回门之后再交接账簿和库房钥匙。」

回门之后?婉如听着略有些失望,她原以为今天就会拿到那些象征内院权利的东西,转念又一想,回门根本就不会在家里住,也不过是耽误三五天功夫而已,确实用不着匆匆忙忙的进行交接,要知道看账簿可不是件轻松活计。

接下来,肖阳又发话了,让肖忠给新来的人念念家里的规矩,十条戒律犯了棒杀;又二十条戒律犯了棒打,棍数从五十到十不等;再十条戒律犯了的罚跪……各种规矩林林总总近百条。

连婉如都听得眼晕心颤,再一看肖阳那和床榻之间时的憨笑模样截然不同的冷脸,不由被那威势一镇,暗想自己也千万别犯到他手上去。

再然后,肖阳又让肖仪核对了崔家下人的名单,念了正式的房间安排情况,将婉如的配房从客居小院里放了出来,全打散了掺杂在肖家下人房中居住。

被婉如继母□来的一位有头有脸的管事顿时不依了,他在仆从之后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说单独安排一个小院吧,怎么连寝卧都得和肖家某人挤着?堂堂侯府难道就找不出个宽敞地儿了?!

「相熟的人住在一起不是更好么,何必分开。」那人趁着大家七嘴八舌窃窃私语时,提高了声音表示了不满。

听他裹杂在人群中问话,肖阳眼眉间神色一凛冷笑道:「崔福,嗯?你此刻究竟是算崔家人还是肖家?若是崔家,供不起的佛自然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若是肖家,那就得按我家的规矩办。你自己选。

话音一落肖忠就向前迈了一步,高声喝道:「质疑主家命令,棒打三十。」

崔福面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选,选什么?是灰溜溜的被绑了送回去还是挨打?

肖阳可没耐性一直等他犹豫,少顷即微微侧脸一抬下颚,肖家仆从堆中马上走出来四个个壮汉,在院子正中央压着他扒了裤子就开始辟里啪啦的打军棍,不到三十下就已要了他半条命。

婉如肩头被肖阳的大掌压着,示意她不得求情,她只能在默然中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简直都快傻了。

她还一句话没说好不好!见下人不应该是个让新媳妇熟悉夫家并接手内院权利的活计么?这么一来,怎么成了肖阳杀鸡儆猴接手她名下的所有人?

自己这主母就泥菩萨似的坐上面听一听了事?那将来还怎么去管人啊?

唔,看着周围人噤若寒蝉的模样,婉如又觉得这些家伙彷佛也不用怎么去管了,按条例办事,谁不听话不用讲理直接棒打棒杀……?

好吧,新媳妇看这么一出戏尽管没能粉墨登场却也学了一条将门世家的管理原则——简单、粗暴、高效。

把所有事情办完也就半个时辰功夫,肖阳挥挥手让所有人退去之后,又客客气气的笑着对婉如解释了一下:「我不是故意喧宾夺主,只是你年纪还小看着面浅,怕你下不了狠手这才代劳的,管家的事不用急,大事情都有母亲做主,我这院的琐事原就不多,何况,这边和你们京里的有些不同,等你慢慢熟悉边地情况后我自然会全部移交给你。」

其实,两地最大的不同就是这里会有争战,会有敌方的细作混入。

他不可能让一群陌生人在这种关键时刻在自己家里无所顾忌的生活。就算婉如有心、有能力成为肖阳的贤内助,那也必须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维系内宅的安定安稳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安抚新媳妇受伤的心灵,在棒打了她的下人之后肖阳马上带爱妻去了他的小库房挑选回门礼物,打一棒子就得马上紧跟着给甜枣不是。

只是,他错误估计了婉如和家里亲属的感情,当她一踏进库房,看着博古架和木箱中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顿时悔了。

她几乎想要高声嘶吼了:不该答应在这里选礼物的,这些都是我的,我的!凭什么要送给崔婉兰那几个贱人!真想就送她们两尺在大街上扯的村妇花布!

「怎么了?」肖阳见她不怎么高兴的样子,有些纳闷。

「太精贵了,」婉如用绢帕捂着唇,佯装抆唾液的模样,可怜巴巴的望向夫君,「舍不得,不送礼就咱自己留着好不好?」

「哈哈,小财迷!」肖阳大笑两声弹了弹她额头,开始亲自大包大揽的选礼物,又不住的宽慰爱妻,「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必过分在意,何况,送走了还会再有的,你这可是归宁——别太抠门!」

搞定这件事情之后,差不多也到了下午,肖阳见天色不错身上又有劲儿没处使,便想去活动活动筋骨,当然了,要在新婚假期去校场也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不想抛下妻子就只能发出邀请:「如娘,想看耍枪么?我有一把钩镰枪,挥舞起来可好看了,这是我最擅长的兵器。」

听他这么一说婉如也有些好奇,只疑惑道:「女人可以去军营?」应该是不可以的吧,除了军妓。

「不在军营,家里就有个小校场。走吧,带你去看看,顺便给咱未来的儿子也介绍一下!」肖阳说罢就领着婉如往外院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新媳妇再次无语,这家伙想儿子要想疯了吧?未来的儿子影都还没有就要给他介绍家里的校场了!

到了校场看到一排排的武器架子,在肖阳的解释下婉如代替她儿子开了眼,终於知道了对方所说的钩镰枪就是一个长棍子前面装有一把匕首,匕首下面带着倒钩。

「这黑色长枪就是我的,」肖阳指了指某架子最右侧的红缨枪炫耀道,「八十斤,你要不要扛一下试试?」

「你觉着,我扛得了?」婉如伸出自己白嫩嫩的双手摊开瞅了一眼,摇了摇头。

「好吧,那我来。」肖阳单手一伸就将其拽在了手里,长枪在手他气质顿时一变,跃马挺枪给妻子展示了一回自己的英姿,还吆喝了几个家丁给当陪练,可谓是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骁勇绝伦,赚足了婉如的崇拜视线。

看完「表演」之后好奇心旺盛的婉如开始发问了:「为什么有的枪没有倒钩,你的有?这是干嘛的啊?」

「为了在刺进敌人身体时,能顺便把对方钩下马。」肖阳老老实实的回答。

婉如身上瞬间一寒,然后,她又不甘心的继续问:「为什么上面会有红缨呢?为了美观?你挥起来挺好看的。」

「你想知道,真想知道?我说了你可别后悔问。」肖阳看着她伸手轻轻摸自己枪头垂着的红缨,不由笑了。

「算了,还是别说了吧。」婉如发现他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怀好意,赶紧推辞。

肖阳继续笑着,看起来特别无害:「不,你既然问了,那我一定得回答,有问有答才合符常理。」

见他这样回答,婉如越发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直接双手一抬捂起了自己的耳朵,抗拒道:「我不听了,不听了。」

正文百步穿杨

肖阳才不管她乐不乐意呢,张嘴就辟里啪啦一串话给讲开了。

枪上加红缨绝不是为了美观,对敌时,将枪刺入对方的身体后会有血流出来,若直接淌到枪的桐木柄上会黏糊糊的滑手,加了缨子能阻挡一下那些血污,而红缨自然是为了方便——弄脏了洗不干净也看不出来不是?

肖阳双手一摊,直白道:「用红缨、黑枪是因为我懒得洗。」

等他这番话一说出口,婉如直接就面白如纸了,甚至两颊还隐约有点发青,胸口闷得慌肠肚翻江倒海的想吐又吐不出来,一忆起自己先前还用手指头挽着肖阳枪头的缨穗把玩,她真是恨不得马上剁了那只手。

「啊?脏死了,怎么能这样啊!」婉如跺了跺脚抽出绢帕死劲儿抆着手,这下子,她丝毫不觉得肖阳的红缨枪英武好玩了。

看着它在阳光下闪烁的银辉,小媳妇再也无法生出「华丽、耀眼」的感慨,而是真切的认识到,这红缨枪只是一件寒气逼人的凶器。

看着婉如脸色着实难看,那白嫩小手抆得通红彷佛即将破皮了,肖阳赶紧讨饶道:「骗你的啦,我之前的宝贝儿背出去拚杀一场压根没能带回来,这是以前做的备用品还没见过血——我怎么可能弄脏你的手。」

「真是坏死了,故意吓唬人呐!」婉如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捏着粉拳就开始乱捶贼笑着的夫君。

「谁让你这么傻乎乎的好骗,」肖阳双手一摊很无辜的回答,「你们女人哪个没见过血?自己每个月不都那什么嘛。弄脏的缨穗是深褐色还打结的,怎么可能如此鲜红、滑顺?」

「别说了,快拿走,拿走!」婉如躲开脸不再看那钩镰红缨枪,管它真的假的,反正都别弄到她跟前来就成。

同时,她又暗暗呸了一口,这肖阳,头次见面还诺诺的一口一个「某」,客气得很,洞房之后还没到三日呢,讲话越来越糙,连女人月事都搬出来说嘴,真是人不可貌相!

「好吧,好吧,不说这个了,」肖阳点头应了,又几乎是用一种确定的语气问如娘,「我们去玩玩弓弩,你平日里应该也曾跟着兄长骑射吧?」

这年月其实也不流行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世家女子骑马游园踏春或秋高气爽时的狩猎挺常见,婉如今年十六,在京城时理应出门交际有两三年了,不出去溜躂又怎么能给人相看以便许人家?

哪知,婉如却摇了摇头,遗憾道:「在家时继母管得严,我出门的时候不多。」

「诶?你家规矩可真奇怪,十六了都不交际么?」肖阳引着婉如往武器库中搁弓箭的那一间走去,又笑道,「不过,正好便宜了我,哈哈!」

起初他看上了崔婉兰,觉得她身子结实脾气也大撑得起当将门的媳妇,崔家只有两个嫡出女儿并且相差两岁,他理所当然的就认为婉兰看着像十六、七的应当是长女,不曾想却搞错了,原想悔婚的,结果阿娘说婉如的母亲是与自己同是宗室女,在家宴时曾见过是个妥当人,让肖阳看看再决定,这只看一眼他就陷下去了……

十六岁正当嫁、家室好,又这么花容月貌的居然还没订人家,他不是捡便宜是什么?至於才情,那东西他们肖家不看重,吟诗、弹琴什么的既不能当酒菜又不能挡敌人,有没有无所谓。

「是啊,鲜花似的我就被你采了,多幸运。」婉如和肖阳并肩走着,一面说笑一面瞥了他一眼,眼波中荡漾着丝丝暖意——她自己也何其有幸,生活毁了还能从来一次。

张氏亲女比她小两岁,那崔婉兰不到交际的年纪当娘的又为什么要巴巴的替原配长女打算?

就算她故意把婉如养成啥都不会的娇憨、直愣样,等崔婉兰能跟着出门时,张氏也不希望婉如凭着亲娘给的饱满身材把自己女儿衬得干瘪——十四岁的婉兰,个头够高了可身量还没长开呢。

两个闺女放一起好让别人点评么?从始至终继母都在找各种理由把婉如拘在家里,恨不得就没她这个人的存在。

若不是见识少了没个亲娘教导,又不曾遇到过青年才俊能做做对比,崔婉如当年也不至於被绣花枕头谢俊逸给诓了去,还连累得哥哥都娶不到上当人家的女儿。

以上内容婉如是不可能说给肖阳听的,她只笑眯眯的跟着对方走到了放弓弩的房间,然后左右看看瞧稀奇,这还只是家里不是军营都放了满屋子的武器呢,从前可没见识过。

「这些都是普通的弓,拉力一石或者一石五斗,射射小动物还是可以的,」肖阳指着进门处挂在墙上的灰扑扑短弓冲婉如说,「要不,给你取一张玩玩?」

「唔,好。」婉如也没拒绝,从前在后院里听人说起狩猎趣事她总是无比羡慕,自己出阁前没去过,后面私奔了谢俊逸也不便带她出门,从没碰过弓箭跟着肖阳玩玩也成吧,弓上总不可能再沾血。

礼、乐、射、御、书、数之六艺,能有机会学全了自然是好事。

「我找找看,一石力相当於一百二十斤的拉力,你恐怕用不了,给你找个五斗的,」肖阳快速从枪架上取了三五张弓轮番拉了试用,然后遗憾道,「七斗,只有这种了,你试试。」

婉如努力不去想那什么一石是一百二十斤,十斗为一石,七斗的拉力又得是多少斤,只接过弓来一试,结果别说拿稳能射箭了,完全拉开都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直到手指勒得生痛她都没能让弓箭满弦,只得苦着脸放下短弓问道:「家里就没有更适合我用的了?」

肖阳摇了摇头,直白道:「这里的东西平日里都是给家里人准备的,能跟着上战场的家将步射都能用两石以上的弓,骑射最差的也能使一石五斗,这七斗的弱弓还是为了明年的武举给弄出来的试用品。」

「武举,朝廷要开武科了?」婉如眼神一亮,这对哥哥来说也是另外一条路呢!看能不能考个武状元?

「没错,要开武科,开国的老将好多都退了,如今外敌纷扰缺边将。」肖阳指着那几张家里人用不着的弓解释起来。

考核标准像肖家这种门庭的私下里都知道了,步射要求用一石力的弓和六钱重的箭,射三十箭;骑射需用七斗以上的弓射草垛。

肖侯爷命人依样弄了一套让不在奴籍又得闲的小子练练,若是他们能自己挣前程那家里也算是积福了。

「那,这武举不就是专门为你,我们这种将门之人准备的?」听肖阳这么一说,婉如顿觉自己哥哥希望渺茫了,人家都不知道练习了多久,他还没得到消息呢!

「哪有,武举最后还有策问的,家里的小子能识得几个大字?能考出来的未必不是寻常人家的习武者,」肖阳简单解释后又讲话题拉回原处,「来来,我们继续说兵器。」

他的目的就是想让已经嫁到肖家的婉如别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万一遇到蛮夷攻城的时候,很多当家主母就得像男人似的撑起一个家,甚至还得一同御敌去,她可不能一直这样娇滴滴的不通俗务。

「弓,分为了战弓、猎弓、力弓之类的多种,或者根据材料的不同分为不同的档次,其差别通常只在於射手需使出的力道,以及是否结实或省力,」肖阳说罢又笑了笑,补充道,「是否美观、精致则通常不在正经考虑范围内,那是不识货的人才会去关注的。」

弓箭、弓箭,弓只是基础,箭才是更重要的决定性工具,肖阳打开了一个大柜子,指着里面的一筒筒箭给婉如开了开眼:「这个是能穿透皮甲的锥箭,若对方穿着网子甲则需要用细如毛针的穿耳箭,还有这个是专门射马的狼舌箭、还有能发出声音示警的响箭……」

「这么多讲究啊?那有没有毒箭?」婉如左右看了看,然后有开始好奇了。

「有的,西南夷那边有一种被当地人称为『埋广』的四季常绿树木,其汁液为乳白色,见血封喉,」肖阳见妻子在好奇的张望,赶紧又告诉她,「这种毒箭在此处是见不到的,不会大规模制作,偶而一两支只用在特定的时候。」

例如,暗杀重要人士。

「此毒可解?」

「能解,事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有剧毒的地方就会伴生解药,只是,寻常人不会在意,也不认识——晚上回去我画给你看。」说完之后,肖阳握着七斗的弱弓又选了两张强弓背上一筒普通箭矢拉着婉如去了室外,让她对着紮成人型的草垛试射。

「我弓都拉不开嘛,能射什么?」婉如正轻声嘀咕,却见肖阳放好两张较长的强弓,随即绕步站在了她身后。

两人身子紧贴而立,耳鬓厮磨呢喃低语,尽管隔着厚厚衣袍婉如却也察觉出肖阳的炙热处抵在了自己后腰,轻轻磨蹭。

这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下的!她顿时微窘,不仅双颊发烫耳尖也被肖阳呼出的热气弄得微颤,胸口还噗通直跳。

心猿意马中,肖阳握住了她双手,像把玩提线木偶似的一步步牵引她举起弓箭,辅助她使力拉了弓弦,同时在她耳边轻言细语的念着射箭口诀:「左手似推石,右手如拂柳,掌若握卵,右手发时左手不施力恰似无知觉。」

「嗖」的一声轻响后,两人合力射出的羽箭没入草垛之中。

随即,肖阳往一旁挪了两步,举起了他之前选出来的明显更精致的一把长弓,拉弓展示道:「通常,我骑射用四石力,步射则用六石的强弓——你看看差别。这可是特制的,柘木弓干,鹳筋弓弦,上等牛角制弰!」

话音一落羽箭就呼啸而去,速度、力度、强度都远胜於婉如试射的那一箭,它甚至直接穿过了草垛牢牢钉在了其后的树干上,直至肖阳解说完毕放下手中的长弓后,箭尾还在微微发颤。

「呵,好厉害!」婉如瞪大了眼由衷感慨。

肖阳得意一笑,热血澎湃的给她展示了一番自己使弓箭的功夫,不论是步射还是骑射,箭箭例无虚发直透树干,最后他还显摆道:「这就是所谓的『百步穿杨』了。」

「你糊弄我的吧,『百步穿杨』是说射杨树叶子,又不是树干,」这次,婉如没被他轻易骗到,咯咯笑着把自己的丝帕系在了一根树枝上,然后冲肖阳说,「后退百步,把树枝射断取它下来如何?都能百步穿杨了,这应当难不倒你吧?」

话音一落,肖阳顿时傻眼,说实在话,他臂力不凡可准头实在是不怎么样,百步之外箭射出去可以深埋巨石却不一定能命中红心,不然,他最擅长的兵器也不会是钩镰枪。

在婉如殷切的注视下,肖阳认命的向后走去,同时暗暗打定主意,一旦射不着干脆就装头痛伤病罢,总不好在新婚妻子跟前丢大脸啊!

见他灰头土脸的向外走,婉如不由窃笑:活该,谁叫你瞎显摆?

少顷,她远远地看见肖阳回身举弓,几乎不见停顿的就射出了一箭,甚至都没预先让她避到一旁去。

银色羽箭疾驰着,恰似直扑婉如面门而来,惊得她不由长大了嘴却赫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11神之射手

羽箭从距离婉如脸庞不到一尺远的地方疾驰而过,「噗哧」一声钉在了身后的树丛中,她还没来得及扭头去看,就见肖阳又速射一箭恰恰好打断了树枝,让那条绑着的丝帕落到地面。

「霍,挺厉害嘛!」婉如看着那不过比自己手指头略粗的树枝有些咂舌。

她原以为肖阳那第一箭是射偏了,可如此强悍的箭术不至於偏得差上足足一两尺吧?那他先前射的究竟是什么?婉如一面想着一面扭头看向自己身后。

「啊!」她一眼望去顿时惊呼后连退三步,直接被吓得花容失色,双腿发软几欲摔倒。

「当心!」疾步赶来的肖阳赶紧从后面将她一把揽住,扶稳。

「你,你射它作什么?挺可爱的猫啊!」婉如伸着微颤的手,指着那被钉死在树干上的毛茸茸虎斑大猫连连感慨。

多可怜的小家伙,面容倒还平静却已没了性命,并且,颈项中插着羽箭给惨兮兮的挂在树上,鲜血「滴答、滴答」的落到地面,把树根周围的一小团黄土染作了殷红,看着真是於心不忍。

「这过度泛滥的同情心,要命!」肖阳一拍脑门无语腹诽,然后苦笑着解释道,「这是山里的豹猫不是你们女子养着玩的家猫,这畜生动作敏捷擅长跑跳,性子很凶野,我看它想扑你才射的。」

想起来,连他这种粗线条的人都觉得有些后怕,豹猫一爪子下去就算是边关将士那半片头皮都能给掀起来,换成婉如这种细皮嫩肉的娇娘子,绝对的会去掉半条命。

在此情形下,肖阳的身体先於头脑做出反应抬手就射了一箭,等箭已离弦他才反应过来,按照自己一贯的准头别说救婉如了,不伤了她都算是幸运的!

他瞬间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征战时凡站前面都是能随便射的敌人,准头稍有偏差也无所谓,如今这个却是自己的妻子啊!

万幸的是,今日肖阳手中的弓箭似乎相当听他使唤,一矢中的后再试一次,居然也没虚发!

「是野猫?」婉如丝毫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还鼓起勇气冲着那小动物向前踏了一步想看个究竟。

「是凶兽,比野猫更危险,这会儿正值开春许是饿了从山里跑来偷鸡吃的。」肖阳一面说着一面走上前去伸手就掰开了豹猫的嘴。

等他把那畜生的两对白晃晃尖锐犬齿暴露在婉如的视线下,她这才生出了一丝惧意——圆乎乎的猫脸中居然长有足足寸余长的利齿!

「怕了吧?要真无害我都能逮一只给你养,不过,它们连貉、獾之类的动物都敢下嘴,」肖阳指着它身上黄褐色的柔亮皮毛笑道,「要真喜欢,就用它的皮做个手拢子吧,这边地势高天冷,豹猫的毛也长且绒厚,极能御寒。」

「别,不需要,」婉如连连摇头,谢绝道,「我怕自己笼着手就会马上想起它在这儿挂着时的模样,还有尖利的牙——会做噩梦的。」

「好,随你。」肖阳点点头,表示记住了,下回要送礼只能送做好的现货,半成品千万别拿出手吓唬人。

随即,他招呼僮仆把那只豹猫给大哥送去,不管肖旭是打算拿它来炖肉下酒还是扒皮给他儿子做一顶老虎帽,总之别让自己老婆看见就成。

稍后婉如也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衣衫穿得不够暖和,她总觉得四周有股阴风,身上一阵阵的发寒,只得央道:「回屋去了吧?你说要给我画『毒箭木』的图呢。」

「好好,这就回去。」肖阳嘴里答应着却磨蹭片刻又射了几箭,这才领着婉如原路返回。

他觉得自己今日就跟箭神附体似的,拉弓之后盯着目标身上突然有一种从没体验过的清明感觉,彷佛不用瞄准凭着感觉就能百发百中。

射豹猫那一箭他原以为是意外中的成功,结果射丝帕也没问题,最后在婉如的催促中又连番尝试了几回,肖阳终於确认了自己射箭技艺确实不同於往常。

非常精准,准得让人不由寒颤。

因为他在考虑准头问题时,脑子里又冒出了彷佛不属於自己的记忆:【射击,既要考虑距离、风速、风向,又要考虑温度、湿度的影响】。

距离、风速、风向可以理解,但何为虑温度、湿度?我没考虑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为什么也会如此精确?

【绝对的力量能够最稳、最狠地射箭,强弓、强力即可减少外界因素的干扰,迫使羽箭不偏离既定目标。】

原来如此……肖阳愣了愣神之后再想不起别的相关内容,他这才牵着婉如的手踱步往后宅小院走去。

肖家人少原本晚上都是一同用餐的,也就他们这对想要多些时间独处新婚夫妇,在肖侯爷允诺下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爱干嘛就干嘛。

这不,肖阳在婉如的伺候下张嘴胡吃海塞,手里忙着挥毫给她展示什么叫做见血封喉的『埋广』箭毒木。

「噢,就这样的啊?很寻常的样子嘛,」婉如有些失望的一笑,却也把箭毒木和解药两者叶片的形状牢牢记在了心里,然后立刻问起了一个她更感兴趣的话题。

「阿阳,先前你说起朝廷要开武科之事,能给我一份考核要领么?」她一脸期待的看向肖阳,甚至还拽着他袖子左右摇晃着撒娇,「回门的时候想带给哥哥瞅瞅,拜托了,行不?」

「行啊,」肖阳登徒子似的摸了一把她的嫩脸,说笑道,「美人有求怎能不应?我只盼你今夜热情些。」

「奴家何曾冷落你了?」婉如媚眼一挑,抿唇笑了笑,然后马上摊开右手问他要考试纲领,「先借我一观可好?」

「我这里资料不齐全,此事大哥更清楚,」肖阳吃喝完毕抹抹嘴就站起了身,一面向外走一面顺手轻轻拍了拍婉如的臀,「你且洗好卧床等着,我去问他要一份来。」

「也不急在今日啦。」婉如嘴里说着客气话,却倚门站着欢送他离开,此事确实不急在一时,但先两日瞅瞅她心里却能更舒坦。

肖阳却是背着婉如有急事想要问他大哥,不管是不是要去询问武举一事他都会找借口暂时离开,既是她有求自然理由更充分些。

「有事?」肖旭在自己的小书房里见了大弟,直白道,「有事快讲别吞吞吐吐的,无事就赶紧回去耕田犁地,我这儿正忙着。」

肖阳看着大哥铺了一桌子的地域图也知道对方不得闲,可他确实是有难以启齿的要紧事,冲疑片刻后不得不开了口:「我觉得,自己身体有些不对劲。时不时的脑子里会冒出一些似乎不属於自己的记忆,今天去射箭也很奇怪,特别准!」

「准?这不是好事么?」肖旭有些莫名其妙,居然还有人因为射箭太准而苦恼?

肖阳苦着脸回答道:「我是觉得不像我自己了啊,你是知道的,我百步之外射草垛能十中九就算是顶天了,今天一试,彷佛射铜钱都可以十拿九稳!」

「那你三岁的时候还在床上躺着,六岁之前走路都不稳,现在却能健步如飞!」肖旭嗤笑了一声,一巴掌扇向了弟弟的脑门,咬牙道,「人是会成长的,你不懂么?不知道成天在瞎琢磨些什么!要真闲得无聊就别陪弟妹了,赶紧来帮我做正事。」

「没有闲着,我在努力耕耘呐,」肖阳赶紧往后一退躲开大哥的铁砂掌,讪笑道,「我是来找你借武举纲要的,如娘想为她哥哥求一份。」

「崔文康么?他倒是有栽培的价值,此外别再外传了!」肖旭点头应诺,亲自从书架中取了一份递给弟弟,见他被狗撵似的想逃跑,又唤了一声,「三郎。」

「嗯?」肖阳回身站定听他吩咐。

「你的银锁还戴着么?」肖旭双目瞟向了弟弟的胸口,见他点头后又叮嘱道,「那里面装着阿娘特意为你求的护身符,必须片刻不离身,年满二十才能取下。」

「我已经二十了,戴了它有十五年了吧?」肖阳满脸无奈,「昨日才被如娘笑话呢,说我这把年纪了还戴个小娃娃的玩意儿。」

「虚岁二十而已还没真正到时候,八月才能取它,记住了,」肖旭瞪了弟弟一眼,放狠话道,「敢阳奉阴违我抽死你!」

「是,是,我不敢!」肖阳连连答应逃跑似的回了自己屋,给婉如看过纲要后,他三两下解了衣衫赤胳膊躺下,望了会儿床帐又捏住了颈项上挂着的小银锁。

「怎么了?」婉如见他今日没猴急着办事,有些疑惑

「无事,」肖阳唇角挤出了一个笑容,而后他突然指着自己银锁上刻着的小字问道,「你们崔家存有不少古籍吧?有没有见过类似的铭文?」

「唔,我看看?」婉如挪了挪身子趴到了他胸前,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细瞧着,「有点像先秦石鼓文呐……啊……」

「怎么,你认得?」肖阳见她面色有异顿时一喜,却见婉如摇了摇头谎称她不曾见过,只觉得有些稀奇罢了。

「哦,不认识就罢了,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他见状也不再追问,只灭了灯烛按部就班的开始与之卿卿我我。。

没多久,却听得婉如在黑暗中突然问了一句:「在家时,我不曾注意你的八字,阿阳,你是中元节出生的?」

肖阳听到前半截时,原本还想笑她撒谎都不会,还不到一刻钟就按奈不住透了端倪,结果婉如后半句话一出口,他就笑不出来了。

道教中的中元节也是佛家的盂兰盆节,同时也是世人俗称的七月半鬼节。他只道自己是八月初一的生辰,给崔家的八字上也是这么写的,为何婉如会猜是中元节?

难道,和它上面的铭文有关?肖阳下意识的捏住了胸前的小银锁。。

12镇魂银锁

「不是,我是八月初一的生辰,」肖阳心里狐疑着回答了,松开握着银锁的手轻轻抚着婉如的身子好奇道,「为何这么问?」

「只是,胡乱猜猜罢了。」她讪讪一笑想要敷衍过去,却见肖阳伏在她身上不动弹了,只让那小银锁晃悠悠的在她饱满的双峰上方轻轻挪移磨蹭,弄得人红珠挺立、□难耐。

「不告诉我,那就这么着了,」肖阳直接将他的小阳阳埋入花*径之中不进不退不挪移,然后坏笑着威胁道,「你说还是不说?」

婉如轻轻一叹,低声道:「或许你并不知道,前几日当你昏迷着无法拜堂时,我哥哥原想退亲却被大哥绑了去用以逼我就范。」

「什么?!怎会如此?」肖阳一惊面色剧变,当初他睁开眼后见着的妻子一直是温柔又可亲的,却不知她竟在家里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会儿自己还欺负她,顿时很是尴尬,「如娘,我,我……」

「阿阳,我说这话并非是对家里有怨气,也不是找你诉苦,当初看你躺着时,我就,就」婉如微微侧脸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就没有不满,只是你一定要问缘由,才需要说说前因后果。我是三伏天的生辰,一年中阳气最盛的时候,既然家里无论如何都希望我嫁你为妻,那么,我们的八字一定是非常合,所以我猜你若不是生在冬日就应当和我一样是既阴且阳。」

「娶你的头一日我原要行冠礼的,只因身体不适才耽误了,」肖阳突然说起了一个彷佛不搭界的话题,「但阿爹已经为我取好了字,『子晤』,日当午而盛明为『晤』。阿爹目前决定在我二十岁的生辰前举行冠礼,暂定的日子是七月十六或十八。」

此话一出口,夫妇两人都有种感觉,肖阳的八字多半是家里人说了谎,不然怎么会在七月行冠礼?

出生在鬼节不吉利不外道挺正常,他的名字或许也有深意,肖家兄弟这一辈名里带「日」,给他用的却不是皓、晱、晁等字,偏偏选了「阳」,连取字也用的是「子晤」这种不论含义和谐音都意味深长的词汇。

七月十五是炎热夏季里的极阴日子,而子晤、子午,子时是最阴的午夜、午时则是阳气最盛的正午,既阴且阳。要说取这字是巧合,婉如和肖阳都不可能相信。

「关於银锁,你真不知道?」肖阳沉吟片刻后还是问了这问题。

当他向哥哥述说自己身体不对劲时,对方的反应明显有异,肖旭怎么可能对这么重大的事情毫不在意反而劝他放宽心接受事实?大哥他为什么又要特别叮嘱不能取下银锁?

肖阳脑中完全没有几时戴上它的记忆,只知道打小家里人就不断叮嘱不能取下来,哪怕是去温泉沐浴都不可以,这银锁就算是被泉水腐蚀得发黑了都不能离身,多古怪的吩咐。

至於上面的铭文,他更是看不懂,婉如彷佛知道却不愿意讲只摇头,不过,逼问一个小姑娘总比撬开父兄的嘴更容易。肖阳暗暗咬了咬牙,赌气似的翻开被褥离了娇妻的身子,就裸着坐在床沿发愣。。

被褥一掀,只着肚兜亵裤的婉如被冷风一吹顿时有些发愣:这家伙,是在跟我赌气了?新婚燕尔就搞这一套,真是小孩子脾气!好吧,万幸他还没抱着被子去睡书房。

「你生气啦?」婉如侧躺在床窍臂一伸,柔柔腻腻的从背后环住了肖阳的腰,然后披着一头青丝仰脸轻轻磨蹭他后背,委委屈屈的呢喃,「奴家又不是故意逗你不肯说,是有苦衷的……你不信我?」。

肖阳抿着唇没吭声,只清楚的察觉出爱妻正用她面颊和头发在自己身上东蹭西蹭,骚挠得他脊背一阵阵的发痒、发麻。

「你真不信?真就这么厌上我了?阿阳……?」婉如用唇抵着他后背低低的询问出声,一句句的直接把带哭腔的热气呼进了肖阳心坎里,让他五脏六腑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小阳阳却慢慢开始□竖立。

当他正想举白旗妥协时,却听得婉如叹息一声开了口:「你银锁上的是石鼓文,这是先秦时一种刻在鼓上的石刻文字,上承金文下启小篆现已基本失传,相传它只用在祭祀等特殊场合。」

肖阳真窃喜自己的坚持做戏没白费劲儿,婉如又补充了下半截话:「别的我不能再说,总之带着它没坏处,都是为你好却不领情,哼。」

说罢,她就松开搂着肖阳腰腹的手,沉着脸裹起被子转身缩到床脚睡去了,你赌气不兴我也赌气么?你不稀罕我,那有本事就别腻歪着求欢呀。

「如,如娘……」肖阳扭头看着那已经裹成蚕茧的被筒顿时傻眼,冲疑着伸手隔被子摸摸蹭蹭了两下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我错了,我不问了可好?你别捂坏了自己!」话音一落只见被筒中段鼓得最高的那部位左右晃了晃,彷佛是婉如在扭臀说「不」。

看着婉如这既让人发愁又让人好笑的动作,威武强壮的肖三郎顿时想起了前一日她在温泉池水中撅臀的模样,顿时觉得身上燥热不堪,想要掀开被子和爱妻亲昵一番又不敢硬来,只得服软,说尽好话才得以一亲芳泽。

云收雨歇之后,不爱往心中藏事的肖阳就算有满肚子疑惑也舒舒坦坦的睡了,却害得婉如仰望着床帐发愣。

那银锁上的铭文确实在崔家的古籍中有记载,但她真正亲眼所见却是在谢俊逸的嫡子三周岁之时,由大姑谢崔氏给那孩子戴上的。

谢俊逸是大姑膝下的独苗苗原指望他开枝散叶,可偏偏这草包前院不成器后宅又太乱,男孩通通养不活,好不容易得个嫡子大姑宝贝得像自己眼珠子,就这样,那孩子还七灾八难一直病怏怏的。

婉如清楚的记得谢俊逸曾显摆这是他娘求了得道高人做的「镇魂锁」,有了它八字轻的小孩子就不怕丢魂,

据说,带锁的本人是不能知道这事情的,以免被「惊魂」。肖阳会是这种情况么?

想到这里婉如又不禁冷笑,她当年可是找了不少机会偷偷观察那银锁,指望等自己有了儿子再偷偷调包或直接惊一惊那小家伙,可惜……

说起来,就算自己豁达得这辈子不去叨念谢俊逸骗人害人,可这剥夺当母亲权力的仇,将来若能顺手一报该多好。

13肖家起疑

躺在床上听着肖阳沉沉的呼吸声,婉如暗暗琢磨——肖家的东风她应该是能借到的吧?

记忆中的十年即便是经历了皇权更替这家人也没出现颓势,甚至还凭借边疆的几场大战混得更风生水起,相反的,谢家本宗却不曾讨着便宜,其中没有亲父照拂的谢俊逸更是不值一提。

想要报仇似乎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耐心的等待,然后寻机借肖阳之手给予对方重击。最难的一点只是,她需要找怎样的理由去说服性子憨直的丈夫折腾人。

可行么?婉如忽而自嘲似的一笑,她连娘家的不如意都瞒着不愿说,更何况这还是隔着房的表兄家,可别目的没达到反惹得一身骚。

她轻轻拉了拉被子,倚在肖阳胸膛和他更贴近了些,暗暗盘算还是得先抓牢了肖阳,并且有了儿子在肖家站稳脚才能考虑其他。

想要让哥哥出人头地需要肖家的提携;想要给继母还以颜色又不能被人说成是「忤逆」,需靠着肖阳狐假虎威;还想讨要母亲的嫁妆,这也需要借夫家的威势。

不仅要借势关键还不能被肖家轻视,成亲才三五日,不能操之过急。

婉如心里百转千回的盘算着各种念头,将当前能用来讨好肖阳、公婆的主意想了一大堆,这才沉沉睡去。

次日,肖阳神清气爽早早起了身,按惯例出门溜躂锻炼筋骨,当他长跑一大圈、打了一套拳、练了一套枪回到自己小院时,原以为婉如还在睡着,室内却已经不见了她人影。

「肖十二,三娘子去哪儿啦?」肖阳一面抹脸抆牙一面问着自己的贴身僮仆。

「娘子吩咐了,」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少年裂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晃晃的大门牙,「说,暂时别告诉您。」

「做死!要我送你去营里拷问一下?」肖阳沉下脸把帕子往铜盆里一扔,「啪」的溅出了一串水花。

见状,肖十二顿时默然垂首不敢再造次,原本就是句玩笑话,谁知道平日里脾气不错的三郎君居然会二话不说就发火,正当他心里有些忐忑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串柔而暖的说笑声。

「大清早的干嘛凶人啊?」婉如带着两名侍婢翩翩然的走了过来,轻轻拉着肖阳的手撒娇道,「我让他先别说的,想给你惊喜嘛,来,看看这是什么。」

说罢,婉如就让金珠把她拎着的食盒放在案几上轻轻掀开,同时还悄悄使了个眼色让帮忙背黑锅的肖十二退下。

肖阳却紧跟着瞪了对方一眼,威胁之意很明显:谁才是你主人?有了女主人就敢忽略男主子了么?

若是平日里让婉如随意走动倒也无所谓,可这非常时期他恨不得全天候的把对方圈在自己眼皮下,肖十二居然还敢遮遮瞒瞒的,做死!

「来看看嘛,你不饿啊?」婉如拉着肖阳的那只手稍稍用了些力,硬将他拖到了餐桌前坐下,一面从食盒中取出早点一面献宝似的笑道,「这是我亲手做的,鎚饼。」

肖阳看着那不曾见过的饼子只觉得异香扑鼻,拾起一咬,原来是油炸的肉馅饼,既鲜且脆,带着股淡淡的麻味儿还有点蔬果香。

「这就是宫里正流行的樱桃鎚?难得的珍馐啊。」肖阳三两口吃下肚,甚至还舔了舔手指头,那香味儿从肚腹一直窜到心坎,这妻子没娶错!不仅手巧还能捣鼓出宫里的东西,牛掰!

「这鎚饼本就是我娘家献上的方子,我自然会做了,」婉如轻轻一笑也不居功,还解释道,「是栗子面和麻油炸的,称作樱桃鎚只因陈淑妃爱吃樱桃罢了,其实也不拘用什么果子粒掺进去,这季节还没樱桃我便用了些旁的水果代替,可还能入口?」

「好吃!」肖阳一面吧唧嘴,一面感慨,「所以说为什么大家都想娶世家女呢,单从吃都能看出区别来,这精细滋味可不是我等土鳖寻常能享受的。」

「瞎说什么,边关将士是为国为民才不得不待在这地界,又何必因此何必看轻自己,」婉如抿唇笑着捶了他一把,又嗔道,「何况,世家底蕴也不是用来满足口腹之慾的。」

「那,你还会什么?琴棋书画?」肖阳顺口一问,也没时间让婉如一一展示,只看她但笑不语就知道这些东西难不倒自己妻子,不由乐道,「哎,真是娶到宝了,将来咱们儿子、闺女儿的蒙学就全交给你啊!」

「那你得教他们骑射,嗯,一定要养得壮壮的,像你一样。」婉如点头应和,夫妇二人美美的吃着朝食并憧憬未来笑作一团。

所谓娶妻娶贤,何为贤?大字不识的村姑怎么着也不可能比世家好好教导出来的娘子更体面更实惠,知书方能达理嘛。

肖阳这么想着越发觉得订下这门亲事的爹娘英明。

殊不知,他老婆可没经过世家的好好教导,而是她自己用血泪慢慢滋养成熟的,这残次货物经补救后形成的成品,总会有些瑕疵或者说偏离正轨之处,只是,他暂时还没能察觉罢了。

两人就在这相识、熟悉、亲昵中渡过了一段甜腻无比的时光,时间一晃而过眨眼就到了婉如回门之时。

大清早起来婉如就略有些紧张,她迫切的想要回去炫耀自己的幸福,想要让崔婉兰看看肖阳究竟有多么出色,却又担心继母故意找事儿扫她面子,比如置办劣等的席面,弄一场怪诞的百戏……

既怨恨娘家想要报复继母弟妹却又希望家里人能给自己做后盾别让夫家看笑话,呵,这想法,本身就是个笑话吧?

婉如披着纯白的狐裘轻轻提起裙摆,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中踏上了返家的马车。

「长相娇憨纯良的女子,内心是否会如她的外表一样善良并且纯真?」肖阳脑子里翻腾着这句话翻身上马,略冲疑了片刻只望着缓缓启程的马车有些愣神。

当他前日这样问大哥时,肖旭立刻回答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并且还紧跟着问他是不是对三娘子有什么疑惑。

没错,是疑惑,越是临近回门的时间,他越发觉得婉如有些古怪,比如她夜里的辗转反侧,比如她眼神有时看起来与面容不符,那眼珠子是天生的黝黑而清澈,却彷佛又让人看不到底猜不透其心,特别是说起娘家时她神情中总会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东西。

甚至,她有时笑起来眼角、眉梢全是风情,不像是刚刚走出深宅内院绣阁的天真无邪小娘子……

曾亲自选兵、带兵的校尉怎么可能是个憨厚任人勾搭的大傻子,已然能独当一面的小将军肖旭不说目光如炬那也是个精明人,他俩和崔婉如接触的时间最多,能看不出任何端倪么?

14回门探亲

肖家兄弟两人都隐约觉得崔婉如并非她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娇憨纯粹,但谁都没把这话往爹娘那递,也不曾对她有厌恶之心,只是稍有提防并且留神观察罢了。

严格来讲,有心机并不意味着她就会害人,只要别是个喜欢玩弄手段又黑心肠的,其实聪明点的妻子更省事,要真是提线木偶似的榆木脑袋美人反倒麻烦。

当兵的人谁不曾一年半载的不着家?娶个娘子可不是拿来当摆设的,必须能扛得了事,管得了家,教得好娃儿。

这次领着婉如回门探亲,肖阳就想仔细分辩一下,究竟是有什么事儿促使了她小小年纪就精於世故,要找到合理的缘由才能放心。

至於眼眉间偶尔流露出的风情,有的人生来便如此,有的人却是被细细□的。肖阳姑且认为婉如属於前者,是自己捡到宝了,她的风情只自己一人能看到。

想来,百年世家绝不会教出沾有风尘气的女儿,她出嫁路上一直都有肖家人跟着,总不至於被调包换成了个秦淮河上混过的细作吧?何况,初试云雨时她也没机会作假啊!

在肖阳考虑细作问题时,一队人马正走出城门口上了官道,恰好遇到卫兵设置的路障,在查看众人路引的间隙,婉如掀开马车帘子看了看,又笑着冲肖阳招手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肖阳面色一僵,不论是面对妻子还是细作他都不想回答这问题,只敷衍道,「边塞嘛,偶尔也需要盘查一下。」

「我来时都没有,」婉如丝毫没察觉肖阳内心的纠结,依旧是一脸好奇的指着路障问他,「圆木上面插长枪是要做什么?」

「这叫拒马枪,」肖阳心中无奈一叹,同样含含糊糊的回答了,「专设在城门、小巷或交通要道上,目的是不让人骑着马超速乱跑。」

「哦,」婉如点头表示受教,还顺口评价了几句,「挺有意思的,圆木上插枪挡马,等马停了抽出枪就可以挡人,嗯!是吧?」「……嗯,也对。」肖阳裂嘴一笑,却没告诉她轻便可移动的拒马枪是一种专门用来对付战车、骑兵的必杀器,广阔地带无山川河流能拒敌时就必须安置这种路障,一旦疾驰的马匹冲上来就会被长枪刺中、惨死。

长枪都已经插在马身上了还怎么抽出来挡人?待骑兵摔下马还来不及起身时,让埋伏的步兵立即冲过去见人砍一刀不就得了。

肖阳心里这么想着,却也没笑话或者说指点婉如,只细细地观察了她说话时的神情,猜测她究竟是真无知还是假装傻。

唉,这活脱脱就是邻人疑斧,一想到细作问题他就总是有些忐忑,非得找出真凭实据来打消这种推测不可。

两人闲聊片刻,肖阳话里藏锋来回试探数次,见婉如始终没有紧张或过度好奇的反应,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想来若是真要换人,那得在崔家时就换,还要瞒过其贴身侍婢数人甚至还有崔文康和谢俊逸,再记起她亲手做的鎚饼还有那一手秀雅的簪花小楷,怎么看都是货真价实的世家娘子,要想□出个如此内秀的细作可难如登天。

放下这个最可怕的猜测后,肖阳觉着自己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神清气爽的跃马扬鞭领着众人一路疾驰。

「我回门你为何如此兴奋?」婉如半抬车帘望着外面笑容满面的夫君,有些不明所以,但看着他高兴自己也忍不住抿唇一笑。

「归宁之后婚礼才算真正完成,怎么不兴奋不急着完成这最后的仪式?」肖阳如此反问,然后更是变本加厉的催促一干人等快快前行。

於是,婉如出嫁时足足走了两日的路程,这返家时却在肖阳催促下日夜兼程急匆匆的赶路,以至於次日一早就到了,在客栈略作修整后,新婚夫妇二人递了帖子赶在午宴之前来到崔家。二门处迎接他们的家人却不仅有崔文康,谢俊逸也在一旁当陪客,立时惊得婉如小心肝一颤,怕他还打算和自己发展点不可告人的关系,这可是在肖阳眼皮底下,万一这家伙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那她未来的幸福美满生活可就全毁了。

稍后,只见谢俊逸一个劲儿的拉着肖阳说话,婉如这才反应过来,这趋炎附势的家伙是在为自己的前程想尽一切办法专营呢。

自己夫君好歹是个二品大员的嫡子,侯爷家的郎君——值得攀附,他的热情根本就不干男女私情的事儿!

「怎么了?」在走进堂屋拜见父母之前,肖阳捏了捏婉如略有些发抖的手,有些疑惑。「无事,或许是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吧……」她回了对方一个安抚的微笑。是不是情怯也只有婉如自己才清楚,她感慨的只是前辈子自己走错路根本就没回门这事儿,同时忐忑着希望娘家千万别在这节骨眼让自己没脸。

在这种纠结的心情下,两人进了堂屋,夫妇携手送上礼单,婉如行礼感谢父母养育之恩,肖阳也谢了岳父母赐予自己如此美好的娇妻,然后又获赠了崔家二老的礼物与祝福。

父亲对肖阳是客气得几乎有些恭敬了,继母张氏脸上也堆满和蔼可亲的笑容,陪坐的继妹根本就没机会开口找茬,异母弟弟在京城念书则忽略不计,一切似乎都很完美,但婉如依旧无法舒心,没把这一日完完整整的熬过她就不可能放下心来。

稍后,一行人去了宴客的外间,新女婿谦让一番后入席上座,归宁宴就此开始。席面很不错,菜品丰盛且气氛也好,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厅中崔家还专门聘了人弹奏丝竹、广袖起舞,这外聘的人自然不如家伎客人,谢俊逸觉得那堆人连崔家胡姬的十分之一都不及,顿时想起了表妹崔如兰之前的提议:「要想讨好肖三郎寻常歌舞许是不行的,他家什么样的伎者找不着啊?不若让他看看还不曾在边地流行的新鲜玩意儿。」

「不知肖郎子是否爱看歌舞戏?」谢俊逸借着敬酒的机会笑着如此询问。肖阳坦然的摇头道:「不曾见过,何为歌舞戏?」

「歌舞戏,即且歌且舞,有念白有唱词的讲述一个完整故事,」谢俊逸摇头晃脑夸耀道,「可欢腾、可凄美,比单纯的舞蹈或奏乐更精彩。如何,叫人来一段京里正流行的歌舞戏罢?」

「哦?」肖阳眉梢一挑,很感兴趣的说他想要见识一番,此话一出口一直关注着继妹的婉如就发现那小蹄子正掩唇窃笑,心里顿时「咯登」一响,心知重头戏终於来了。

见肖阳面露好奇之色,崔刺史赶紧击掌招呼下人去安排上大戏。此次招待女婿的事情是全权交给平素就喜欢吃喝的谢俊逸统筹安排的,在他看来年轻人更容易知道对方喜好,至於崔文康,他不知何故正和自己老妻闹别扭,可不敢让他顶梁免得出差错。

稍后,装扮好的歌者粉墨登场,她一面挪着碎步一面走一面唱,每唱一小段旁边的伴奏者就齐声合道:「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

踏谣娘,居然是踏谣娘!果真是煞费苦心呢,刚刚在京里流行的歌舞都能搬到这边陲之地来!婉如正感慨着,却见女歌者哭哭啼啼唱完一段后,装扮成她丈夫的人怪模怪样的冲上台来,装作要殴打她的架势,两人拉拉扯扯戏剧味儿颇浓,引得肖阳一阵大笑。

要换个场合换个胆量,她都想拎着夫君的耳朵暴怒了:「笑个屁啊,不学无术的武夫,看不出来他们这就是在讽刺我们么?!」这段歌舞讲述的是个美貌的苦命女子嫁了个丑陋又酗酒的丈夫,被他日日毒打后无奈以唱歌释怀的故事。

当初,崔婉如刚说给肖家她还没得到确切的消息时,崔婉兰就曾幸灾乐祸的取笑道:「阿姐,听说你未来的夫婿既丑又凶还爱喝酒打人呢,啧啧,真可怜,可不就像那踏谣娘一样了么?」想到这里,婉如更是越看越气忍不住咬紧了牙,却引得肖阳好奇,轻声问道:「你不爱瞧这个?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爱看才见鬼了!婉如强压下怒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假意用手绢抆了抆眼角,叹道:「真可怜呢,遇上这么个不成器的夫君。表哥也真是的,居然在我们的喜日子里安排看这种苦情戏。」肖阳愣了愣,往坏处想这种戏目对婉如来讲确实兆头不好,但凡事都有好有坏,也能从另外个角度来看。

「看着那丈夫可笑可憎的样子,我就在想,」肖阳在桌下捏住了婉如的手,望着她的眼轻声说道,「自己千万别酗酒成这猫狗都嫌的样子,以后一定好好克制着莫要贪杯,一定会好好珍惜你。」

婉如也是一愣,还没来得及回应肖阳这虽不肉麻却很实在的表白,却见他一脸坦然的站起了身向谢俊逸举杯道谢,感激他安排了这出带有警示作用的戏目,整得对方直接面红耳赤尴尬不已。听了他这通话,崔婉兰心里也是万马奔腾,她真是悔死了,这肖三郎居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粗鄙,居然长得一表人才谈吐也不粗俗,而且,还如此的体贴!

这么好的夫婿,怎么就便宜崔婉如了呢?原本肖阳看上的就是我啊!

15母女交锋

坐着一旁看着肖阳给谢俊逸敬酒的崔文康,那脸色比崔婉兰还难看。

按理,阿爹坐上座新婿坐尊座,之后就应该是家里的长子自己坐肖阳夫妇下手陪酒才对,结果却被个外人硬生生插到了中间!

「谈不上警示,不过就是希望三郎能和如娘好好过日子。」崔文康一面起身说话,一面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抬起右臂给了谢俊逸一肘子。

尼玛的,这是我妹妹,我妹夫,我才是大舅子,你不就是个表哥么,犯得着由你口若悬河的喧宾夺主?

谢俊逸皱眉横了他一眼,崔文康不甘示弱的反瞪了回去,心里不屑得很。

阿爹可怜他年幼失怙就当成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甚至比对他这亲子还好,听说谢俊逸在陇右道游学就不顾家里还没安顿好巴巴的接了他来照顾,却也不想想,这小子没爹我还没亲娘呢!不仅没亲娘还多了个黑心肠的继母,谁比谁更可怜?

两人暗中相斗却也没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撕破脸,说笑两句后又坐下继续看戏,只是这番暗斗旁人不可能没察觉。

隔得最近的肖阳是个身体反应极其敏锐的习武之人,一早就把崔文康暗地里的拐肘动作看在眼中,暗道:这家子人果然并非明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和睦。

如若不然,当初肖旭单单绑了崔文康却听凭谢俊逸饮宴时,这表哥就不该表现得如此不顾兄弟之情——表弟被捆着,表妹被逼着嫁人,他却好酒好菜吃着还有闲情看歌舞,如今还一脸热情的来巴结。哼,小人行径。

当场,肖阳只用四个字就评价了谢俊逸的所作所为。

坐在肖阳右后方的婉如却对此毫不知情,只暗暗心急,觉着亲哥哥真是个棒槌!居然在席面上就报复谢俊逸,又不是想到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三岁小孩。

心里不忿又何必在脸面上带出来?刚进门时婉如就觉得崔文康神色有些不自然,想来是受了什么委屈,当时她没找着空茬和他交谈,可是,任随都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哥哥又何苦急於一时的发泄而不顾自身羽翼尚未丰满!

这人啊,有时候就是身在局中不自知,跳出圈外一看才会发现遍地是漏洞,当崔婉如绞着手绢暗暗埋怨哥哥太孩子气时,便打算稍后找机会点点他,并考虑着说辞想拿自己做个正面的对比。

结果就这么稍稍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她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几日心急的何止崔文康一人!自从肖阳醒来之后她干的很多事情都略显浮躁,不,其实出嫁那日和继母干的那场仗已经算是有些出格了。

十年时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此刻的自己和当初未出嫁时毕竟还是不一样了,心态、言行、举止都有不同,再也找不回二八年华的天真、纯粹。

想到这里婉如下意识抬头一望自己夫君,肖阳察觉了她的视线侧脸一看,发现爱妻神色有些惶惶然的,便以为她还在为「踏谣娘」的故事伤神。

「莫怕,莫怕,不过是一出戏罢了,我怎么可能像这苏郎一样欺负人?」肖阳笑着又捏了捏婉如的手,如此安抚了几句。

「我嫁你之前,在家里曾听到些谣言,」她回望向夫君,略有些勉强的一笑后又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并非真的如此……」

这句话算是稍稍透了个底,家里曾有人不怀好意吓唬自己,并且也略解释了她为什么会急切的想要讨好肖阳,为之前的行为做了个遮掩。不管肖阳有没有起疑,反正圆一下绝没坏处。

同时,婉如还暗暗庆幸,好在肖三郎这人太「干净」,快二十了竟没经历云雨之事,不然他一定会察觉出处*子真正的生涩感觉和自己假意欲迎还拒的差别。

当众人举杯尽欢吃喝完毕后,崔刺史拉了女婿去书房谈话,崔文康挤开谢俊逸也跟着去作陪,婉如这边论常理自然要随娘亲去内室说些私密话,此话连妹妹婉兰都不便旁听,因为她还未出嫁。

诸如,张氏怜爱又关切的问:「三郎对你好不好?肖家规矩大不大,你可适应?」

婉如羞羞答答的垂头回答:「他,他很好,阿娘无须担心。肖家上下对儿也很好。」

以上是属於理想中正常状态下的对话,实际的情况是,婉如和继母去了内室坐下、端起茶盏,然后相顾无言。

张氏回想着席面上肖阳对崔婉如的温情小意,盘算着肖家的背景以及此刻夫君正有求於对方的事实,便开始琢磨是不是得对这死丫头客气些,免得她借机报复。

正想开口,却又看见了婉如身上佩戴的明显不是出自自家的首饰,例如雕工精湛的碧玉簪,细金线盘曲编制的纯金凤钗,手腕上的一对金镶白玉钏……

将这一切瞧在眼中,张氏心里的滋味真是说不出的酸苦,这女婿原本应当是归自己女儿的,可惜听人说当兵的都粗鄙,有些茹毛饮血爱动手的怪毛病,她舍不得婉兰吃苦自然把对方往婉如身上一推了事。谁曾想她居然撞大运了!如此一想,她也提不起兴致和婉如寒暄,只干巴巴的吐出一句:「你近日可好?」

「托母亲的福,挺好。」婉如皮笑肉不笑的点头一应,内容很正常语调很欠揍。

她先前也在考虑此刻自己应当怎样与继母应对,是把已经撕破的脸面缝补一下抹光滑,还是继续把那口子拉扯大些一了百了?

等张氏一开口,婉如突然觉得自己完全不用多做考虑,面对着那张雍容富态的肥脸,想着这人前辈子对自己和哥哥的各种蔑视侮辱,她根本就做不了乖女儿,说不出好听的话来。

「那就好,前些日里听说他受伤你爹挺忧心,」崔张氏微微挪了挪臀,调整情绪后放下茶盏正色道,「此事便揭过不提罢,将来再有什么委屈一定要说,既是崔家女儿万没有被人作贱的道理。」

言下之意,出嫁女还是得靠着有背景的娘家才能在夫君真正立足,你崔婉如嫁得好也不能一脚把娘老子踹开了不离。何况,你今日虽意气风发,将来却不见得没有受委屈的时候。

「家里永远都是我的后盾么?」婉如听着张氏的温言细语像是很感动的一笑,「儿此刻便有一件难办的事情,母亲可否帮我参详参详?」

「哦?说来听听罢。」张氏忍着想咬牙的冲动笑着应了。「肖家比儿想像中的更富贵呢,母亲也看到了,」婉如说着就摸摸发簪,微微抬了抬手腕再次展示她身上的华丽配饰,「相比而言,我带去的那些东西就显得特别寒酸,除了一匣子只能看没法戴的宝石,再没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这短短一句话就撩拨得张氏眼睛里想冒火,那一匣子宝石是她的珍藏,被这小白眼狼抢走的私房!

可偏偏婉如还在继续嫌弃,继续讨要更多东西:「这嫁妆里也没有个庄子、铺子或现银,儿说话都没底气呢。母亲,你看这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若将庄子、铺子、现银都给你一份就舒坦了,很好了是吧?

张氏放缓了呼吸,轻轻吸气又吐气之后,委婉兼委屈的回答:「如娘啊,家里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确实是没多余的钱粮。如今只得委屈你了……将来若是有富余,阿娘一定不让你为难。」

听了这话婉如心里冷笑不已,将来若是有富余那供着的一定是她亲生的崔婉兰和崔文远,何况,我亲娘的嫁妆就只字不提了?想得美!

「可我现在就只是面上风光,内里忐忑,」她抽出绢帕轻轻拭了拭眼睛那根本看不见的泪珠,用一种为家里着想的口吻威胁道,「听说我和三郎成亲后阿爹请了肖家人帮忙处理枣手公务,若是,若是肖家二老看我不顺眼吩咐下人撂挑子不干了——这可如何是好?」

张氏瞬间就想起了崔婉如出嫁那一日明明白白说出的话:不让她满意就去肖家当泼妇,败坏崔家女的名声。

「休要旧话重提,现在木已成舟你又能怎样?莫非还嫌他家不够好?即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考虑一下文康,他年纪也不小了。」张氏轻声一哼。嫁都嫁了,彷佛还嫁得不错,她就不信婉如还能自己搬石头砸脚。

「本就不学无术的人,想要被人拖累都不容易,有些事情偏偏只对金贵人有碍呐。」婉如放下手绢冷声说着,想也知道,她要名声坏了肯定是对想要科考的弟弟、待嫁的妹妹影响更大,崔文康本就名声不好,也不差这一条。

话尽於此,她懒得再和继母耗时淘神的闲扯,直白着开始讨要自己阿娘的嫁妆:「我要求也不多,把京里别院那份我应得的东西还来,就当这事儿抹平罢。」

张氏还没来得及说话,查看了各种华贵回门礼物后的崔婉兰就像龙卷风似的刮了进来,瞪着婉如满脸的羡慕与嫉恨。这身着明艳桃红衣衫的小妹妹,突然间像市井泼辣妇人似的咋咋呼呼大喝道:「什么叫抹平了?!嫁得这么好美不死你,居然还装做受了大委屈!你不乐意我乐意啊——」

「崔婉兰!」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氏给打断了,怒极之中这做娘的甚至口不择言唤了女儿的全名。

太不像话了,真是宠得她无法无天,崔婉如先前即便是再怎么和长辈呛声那语调也是轻轻的,言词也相当含糊,即便被人学话都无关紧要,她倒好,不仅听墙根还大张旗鼓的宣称自己窥视姐夫!

万一被人听去,那名声可就全毁了!张氏抿着唇挥手让心腹侍婢去看看廊下有没有闲杂人,心里隐约有些发慌,这世上的事情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16抽打贱人

张氏的侍婢出门走了一圈后,在主子耳边轻声回话道:「院里只有一个扫洒奴婢,隔得远不碍事,奴已叫她浇花去。」

三娘一吆喝就贸贸然的让人离开内院实在是太打眼,此刻众人在正房说话,让那到边地后刚买来的奴婢去最外围料理花木,想来更妥当。

「嗯,很好,」放下心中的大石后,张氏不由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教导道,「兰娘,慎言。」

「我又没说错,」崔婉兰倔强的侧仰着头,「堂堂怀化大将军家的郎君,将来也一定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哪点不如意了?

「姐姐怎会不满意如此可敬的夫君?只嫌我自己这蒲柳之姿配不上他呢,」婉如苦笑着举帕掩唇,又抬眼望着继母继续哀叹,「偏偏嫁妆又微薄得近乎於寒碜,真是,真是……唉!」

既然已经说到了正题,婉如又怎么允许继妹插嘴把话题给带歪了去?讨要阿娘嫁妆的中心思想那可是任凭风吹雨打都不会动摇的!

「我可怜的儿啊,家里真是对不住你!若不是你那爹爹行事出了差错,也不至於艰难到如此境地,文康也是个不争气的,文不成武不就,聘礼不够谁肯嫁他?还得为他备着各种打点费用……」张氏上前两步坐到婉如身边,一把抱住她就开始哭诉家里的艰难。

从她的亲爹一直数落到亲哥,彷佛家里的钱都花在了这两人身上,言语间绝口不提京里别院这事儿,彷佛先前婉如压根儿就不曾问过。

婉如被痴肥的继母抱得死死的,无可奈何的闻着她身上熏得浓浓的檀香,一阵阵地犯恶心,想要将其推开力气却又小了些,可恨武力值太低啊!

「母亲,儿喘不过气了……」婉如简直怀疑对方是心里怨恨不过想勒死她。

诉苦之中,婉如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日夜里肖阳从昏迷中醒来时,下意识的就一腿将自己踹到了地上——这功夫,以后一定得找机会好好学学!

张氏彷佛就像没听到她这话,继续唧唧歪歪的说着,婉如一咬牙双手一伸也环抱住了对方,然后将脑袋搁在继母肩头就开始抽抽噎噎的哭。

「母亲,我恨阿娘为什么抛弃了我和哥哥就这么撒手去了!她可是先平乐郡王嫡出的县主!若是我阿娘还在世,天家但凡有一丝照拂之意也不会将父亲左迁到此处来!若是我阿娘还在世,儿也不会可怜得连一份体面嫁妆都凑不出!」

她一面哭诉还一面用力锤着张氏的后背,发髻上的钗簪也一个劲儿的往对方脸蛋上抆、蹭、戳。

「莫哭,莫哭,一切都会好的。」张氏顾虑肖家势利无奈劝着,只觉得自己脸上后背都在发痛,这一声声一句句的质问更是直戳人心口,先点明她只是继室,又搬出亲娘的县主名头压人,最后再次回到重要的悬疑话题——嫁妆,我娘的嫁妆呢?

就差没直截了当的问:京城别院里我娘的嫁妆为什么不还给我和哥哥,几时才能还来?

婉如不是不敢问,而是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

首先,继母也是母,逼得太急了就是忤逆,属十恶不赦中的不孝大罪,这事情父亲多半心里也有数,不好强来;其次,嫁妆的丰厚程度和封存的位置是她前辈子偶遇的一个已经被撵出家门的仆人说的,如今还没真正去证实,只能诈诈张氏;最关键的是,她和哥哥还没能和现在的平乐郡王搭上关系,得不到当年嫁妆单子的副本。

这讨债也得有欠条啊!没欠条就只能寄希望於对方的人品,想到这里婉如心中恨意更甚,捶打张氏后背越发的用力。

因为,上辈子,她和哥哥连嫁妆的影子都没见着!这辈子,张氏也明显不像是打算物归原主。

尽管先平乐郡王只是今上的堂兄,不算位高权重,但他好歹也是郡王,并且还是个惧内的王爷,他只有一个嫡女且没嫡子,如今袭爵的只是个媵妾的儿子。

可想而知,当年婉如的外祖母还在世时为自己女儿置办的嫁妆究竟有多丰厚。

「呜呜,母亲,我好想阿娘……」婉如越想越是悲愤,不由真正的落下泪来。

如果阿娘在世,她上一世怎会吃了那么多的苦头?这辈子又何须左右算计、提心吊胆?说不定也跟崔婉兰一样没心没肺过着单纯而快乐的日子。

她刚一想到崔婉兰,这看了半晌大戏的妹妹也终於回过了神来,尽管依旧疑惑阿娘和姐姐为什么会抱着哭,可也看出了婉如那抚背的动作实在是用力太狠、动机不良。

「你这是做什么,快松开!」她窜到两人跟前,用力一拉,终於打破了这对仇人的胶着状态。

早已憋得气闷的婉如长喘了一口气,抹抹眼泪端坐身子,然后又抬手极其优雅的整理了发丝,这才缓缓回答:「你不懂的,出嫁女回门的时候找母亲哭诉一下挺正常。」

「你嫁的人如此出色,还有什么好哭诉的?」崔婉兰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指责了婉如一通,又满脸垂涎的叹道,「大将军夫人啊,不管是一品的国夫人,还是二品、三品的郡夫人——」

「婉兰!不管是什么将军夫人都和你没关系!」张氏恨铁不成钢的一拍案几,把自己掌心震得生痛。

而婉如则直接无言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是嫁妆,话题绕来绕去都脱不开这圈子,崔婉兰心心念念的却是威武俊朗的姐夫,无论说什么都会扯到「将军夫人」头上去。

妹妹窥视姐姐的夫君,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就算崔家嫡女不可能许给同一个人,哪怕姐姐死了都不可能妹妹上位。

但是,崔婉如马上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肖阳一开始看上的是妹妹,不是自己!这年头,跟小姨子暗地里勾勾搭搭的男人又不是没有,不行,千万不能让这小贱人捡了便宜——守着昏迷不醒夫君不离不弃的贞烈妇人可是我!

「想要当将军夫人,就得先嫁给小小的校尉,然后跟着他在边陲荒蛮之地熬着,甚至在战地里过上几十年风餐露宿的日子,或许会看到断瓦残垣、屍横遍野;或许不得不亲手操持家务,甚至经历屠城时的逃亡……」婉如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继妹,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了各种猜测。

然后扬声反问道:「你,做得到么?」

崔婉兰被她这一连串的形容和追问逼得后退了两步,张了张嘴却诺诺着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来,阅历决定了这小娘子不及多活了十年的婉如成熟,或者说,没她那么能诓人。

「我能。」崔婉如微微昂着头,语调中充满了生死不相背负的决心,眼中彷佛还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她这一番表演不仅震住了张氏母女,连院子里浇花的那位叫做小菊的粗使婢女都被惊得差点玩丢了手里的水壶。

耳聪目明的她一直躲在一旁看戏,先是感慨三娘子看着挺幸福的没想到在家时居然这么受气,堂堂相府千金,居然在回门的时候还不得不亲自讨要嫁妆;而后,看着崔婉如唱念做打的揉搓继母,她直笑得手发抖不知不觉给梅树多浇了一滩水。

最后这一段话,却让小菊暗暗决定在力所能及时一定要多照顾照顾三娘子,这才是真正能配得上三郎君的人呢!

殊不知,她家的三郎君可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当婉如还在和继母纠结小家的财产问题时,肖阳却在书房和崔刺史探讨着关於国之大义的要事。

崔刺史请了女婿进书房原本是想和他聊聊自己闺女,顺便还想再讨要几个辅助自己办公的人手。

谁曾想,说了没两句话后,肖阳直接就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西戎那边近日有了异动,据推测,月内或有大战一触即发。」

「什么?!怎会如此?」崔刺史瞬间腿就软了,不是已经休战了么?边关不是已经风平浪静三五年了么?怎么自己刚上任就得打仗了?!

「因为前阵子那边下了大雪,」肖阳语调寻常的解释道,「游牧民族靠天养草、靠天养畜,比农耕之人更在乎雨雪,种地的通常都有存粮,放牧的一旦大雪遍野就没法生存了。活不下去,就只能——抢。」

「这消息已经确定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崔刺史可没预料到他真会遇到蛮夷扰境,顿时有些六神无主。

「确定了,今日除了回门,就是专程来告知此事的,」肖阳扶着崔刺史的胳膊沉声安抚道,「丈人无须惊慌,只要做好万全准备西戎没什么可怕的。即将过来的只是其中一个部落罢了,最多不到五万人。」

「五,五万?!」崔刺史顿时想到了自己手下只有区区几百个能用来守城的府兵,而且他们还仅仅只是自备弓矢衣粮并不精於战事的征用之人,这下,他不仅腿软,连声音都开始发颤了。

看他这反应,肖阳偷偷翻了个白眼,直接提高音调说道:「丈人,这五万人主要是由我肖家军来应对,不关你的事儿!」

立在一旁听着的崔文康比他爹更快想通了肖三郎还没说出口的话,挡在第一线绝对是肖家所辖的那个城,自己这算是后方了,他只是来提醒一下让岳父做好各种准备的。

关键是心理准备,千万别自己吓自己弃城而逃,都已经是儿女亲家了,崔家一跑肖家肯定也落不了好。

只是……崔文康突然一扬头,用比肖阳更大的嗓门咋呼呼的问道:「打仗了如娘怎么办?!她还跟你回去?」

17誓不离别

「不,她得留在这里,我家在本地另有宅子,打算将如娘和四郎暂时安顿在此处,」新婿摇了摇头,对岳父躬身道,「到时,就有劳丈人多多照拂了。」

肖阳怎么舍得将自己刚娶的娇妻扔在战场附近?婉如暂时帮不上家里什么忙,白白吓坏了还得给阿娘添麻烦,何况,他甚至还有些期盼对方腹内已经留了自己的种,这种情形下,「安全」自然是第一要素。

「如此甚好,甚好。」崔刺史抚着胡须终於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不是对女婿在意自己女儿感到欣慰,而是认为既然肖家要把年幼嫡子放到本州,说明此处是安全的,肖家军会拼了性命护着本地不被蛮夷的铁蹄侵扰,即便是前线失守也一定安排了让四郎、如娘逃命的后路。

「那,可有安排人手?」崔刺史一脸期待的问着。试想,肖家要有死士护着主子那一定万事无忧,而如娘又怎么会不顾娘家人自己求生?如此善良的她绝不会做出这等不孝之事。

如果婉如此刻听到了他的心声,肯定会不屑嗤笑:「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愿意搭救的只有哥哥,您老要真殉国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安排有精兵护卫,丈人无须担心,」肖阳对此事不曾多言,简单解释之后就开始向丈人传达更重要的信息,诸如目前的严峻形式,西戎人一贯的劣迹等。

在阐明情况后又建议道:「为防意外,丈人治下诸县均需进行警示,并且,此地应开始宵禁,城门处的守兵一定要指派可靠的人手,凡有面生之人一定要严加盘查,谨防奸细混入与人里应外合。并且,粮食、清水也需官家出面囤积,看守。」

崔刺史听得连连点头,并示意长子赶紧记录。

稍后,肖阳又提议道:「除此之外,守城必用之人、之物也应准备妥当。」

「这……」崔承望冲疑了片刻,他又没守过城,怎么知道何为必用的人与物?这不为难人么。

「铁匠、木匠、泥水匠,灯烛、油、柴、硝石等,都是必须的,」肖阳也知道崔刺史完全是一头雾水,便直接为他指点了明路,「本州司马、兵曹参军都是熟知军务之人,丈人稍后可与之商议。」

这两人都是肖家嫡系,在此地也算是经营多年,崔刺史既然不通军务,那在紧要关头听听他们的建议总比自己闷头乱撞妥当。

除此之外,肖家还借了些普通杂役、兵丁给崔刺史,普通情况下守城应当不成问题,将所有事情交待清楚之后,肖阳抬头看了看窗外,随即就站起了身来。

客客气气的给岳父行了个礼,说道:「天色已暗家里还需安顿一下,小婿这便带如娘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丈人。」

他神态言词着实恭敬,心里却并不怎么看得上对方。这崔刺史就任前是工部侍郎,因诗画出色年轻时名声不错,可惜做官之后就不曾出彩,在政务上不仅没什么建树还犯了错。

肖阳原以为这也不一定就是丈人出的纰漏,还可能是被旁人牵连,结果今次一接触真是失望不已。工部官员即便是不熟悉战事但史书总应该读过吧?连号称不学无术的崔文康都说得出「坚壁清野」这个词,堂堂一州刺史却傻乎乎的只知道惊恐。

同一时间,婉如听到下人传话说肖阳请她辞别父母启程时,也顾不上讨要嫁妆了,赶紧起身对继母说:「回家之后还不曾和哥哥单独叙话,母亲且容我离开片刻。」

「去吧,赶紧去吧。」张氏按着抽痛的太阳穴挥了挥手,十分欣喜的送走了这尊瘟神。

婉如在廊下见到崔文康后,连日常寒暄都省略了,只直接问他今后的打算,这才是关乎安身立命问题的重点。

大舅哥耸了耸肩,叹息着回答:「祖父是从二品,阿爹从四品,靠他们我能荫补一个禁军勳卫,就这么混着慢慢升级罢,都说好了,明年开春我就上任去。」

「我就知道哥哥会作此打算,」崔婉如却轻轻摇了摇头,反问道,「禁军勳卫做到最上面也不过是个从四品中郎将,并且升职过程难如登天,年纪大了又升不上去自然会被淘汰。到时,哥哥又当如何?依我看,不若参加武举吧。」

崔婉如用自己那带有前瞻性的眼光直接给哥哥指了一条路,她知道未来十年里大齐战事频繁,却次次获胜,带兵打仗虽苦了些却是个晋级的捷径,记忆中好几个武科一甲都做了大官呢!

眼前这位,是个喜欢打架、遛马、狩猎的纨裤,身强体壮又粗通文墨,进士不够格但考武举应该不在话下,这条路比荫补禁军勳卫更有底气,最重要的是,自己嫁的是驻边大将军家,有人提携前景光明。

崔文康皱眉疑惑道:「武举,你是说选拔军中将校?妹妹,我朝有武举吗?」

「明年就有了,」崔婉如点了点头,正色道,「来年开春,朝廷就会选拔『勇冠三军、翘关拔山之力,智兼百胜、纬地经天之才』的武将。先是乡贡普选或举荐,十月呈送兵部,入冬后在京城进行武举。这是机密消息,可别再外传了。」

其实肖阳只隐约提了提武举之事,婉如是结合自己记忆给哥哥阐明得更加详细。

「真有?」崔文康先是将信将疑,而后见她说得牟定,顿时明了妹妹是从肖家得了□消息。

「真有!考核骑射、步射、举重、负重和枪刺,有特殊技艺者放宽条件,」崔婉如点点头,继续爆料,「课试及第后还有兵部面选,需抽考论述用兵之道,最后选出来的良才由天家亲自殿试。」

「那我还得去通读《孙子》、《吴子》、《六韬》、《三略》、《司马法》?还有什么来着?」崔文康无语长叹,感慨道,「似乎,武举也不比考进士简单。」

「第一次,面选考核武经肯定不会太难,哥哥要有心去试试就先把必考武科练熟吧。」崔婉如轻轻一笑,给予崔文康无限鼓励。

听着他直接报出一串兵书名称,她就知道这足以说明哥哥在考虑荫补禁军勳卫之时就已经上了心,前世他颓然多年,大概只是前途无望后的沉沦吧。

「武科,总得有个考核标准,怎样才算上等及第?例如,骑射、步射需要几矢中几?」崔文康想要更清楚的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对武举抱有希望。

婉如还没来得及回答,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崔婉兰正往这边走来,不由暗唾一声:呸,真是阴魂不散!

她微微侧身用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对方视线,悄悄抽出一本小册子塞到崔文康怀里,叮嘱道:「标准全在这里,得来不易,盼哥哥珍惜。」出卖色相才得来的呢,自然珍贵无比。

「姐姐,听说三郎已经在二门处等着了,妹妹来送送你。」崔婉兰先前被教训一通后依旧不甘心,还想再找机会见见那英朗姐夫。

听了这话,连崔文康都想唾她两口了,「三郎」,叫这么亲切干嘛啊?身为小姨妹你还是避避嫌好不好?

「这就走了?那哥哥也送你。」崔文康领着婉如并排向外走,直接将崔婉兰挤到了身后。

谁知这厚脸皮的小姑娘居然蹭蹭的向前跑两步,死死挽住了姐姐的手臂,像牛皮糖似的没法甩开,气得崔文康吹胡子瞪眼却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下将其拖开。婉如却淡淡一笑,任她去了。

只因她已经看明白这桃红色的裙子并不衬崔婉兰的肤色,特别是和明艳无比的自己站在一起时,更显得她脸色晦暗。何况,和肖阳睡了几日婉如也估摸出了一点他的喜好,这家伙的手最喜欢在胸、臀两处磨蹭,这偏偏是小贱人没有的,两厢对比更显差距。

「哼,弄巧成拙。曾经美好的第一印象,就由你自己亲手打破罢。」婉如眼波流转瞥了瞥妹妹,心里如此低语轻笑。

与之同时,肖十三在陪着自家郎君等待三娘子时,忍不住嘀咕起来:「难怪崔相公的三个儿子中就这个次子官声不显,据说,重要场合也甚少见他陪相爷出席。」

「我的丈人,几时由得你质疑了?」肖阳背着手斜睨了他一眼,唬得对方立即闭嘴后又慢悠悠的问道,「肖菊、肖榕传话出来了?」

「是,肖菊说她看着——」肖十二点头一应,正想把自己听来的内容给三郎君学舌,却见自己主母在兄长、妹妹的陪伴走到了二门处,他赶紧闭了嘴垂首而立,双眼没敢再往上抬。

肖阳侧身一看,只见身高相仿的姐妹俩结伴走来,两人同时望向他,脸上都带着笑,瓜子脸的姐姐笑得内敛温婉,鹅蛋脸的妹妹笑颜中则多了些傲气。

温柔的这位身披白色斗篷穿着正红绣金宽袖襦裙,衬着凹凸有致的身材尽显雍容华贵;另一个则是一身更为活泼的桃红色齐胸襦裙,可惜她的脸有些泛黑,胸也实在是太平了些,整个人和衣裙略有点不相配。

就这么短短十来步的距离,肖阳已经在心里将两人反反覆覆比较了一番,然后暗暗舒了一口气。起初他确实是被崔婉兰眼中的傲气吸引,可说实在话,就外表而言还是肤白奶大的婉如更合胃口,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他更是对其倾心不已。

肖阳直接撇开目光一刻也不往崔婉兰身上停留,只与送客的大舅哥稍作寒暄后,夫妇二人就在夕阳的余辉中离开了崔家。肖阳扶爱妻登上马车,他自己依旧是骑马跟随左右。

趁着这空茬,肖十二赶紧向郎君汇报了内宅肖菊、肖榕传来的各种消息,甚至还活灵活现的学了一番崔婉如是怎么和继母、妹妹交锋的。

当初他听得时候差点笑得捧腹,没曾想,肖阳听罢脸上却没一丁点笑意,他只为自己妻子心酸,替她委屈。

先平乐郡王县主的嫡女,居然已经可怜到要亲自开口向继母讨要亲娘嫁妆的地步,不仅要了,还求之而不得——直到离开,张氏都没松口。

年幼失母、出嫁最初源於一场交易、嫁妆没有、夫君差点死在洞房夜、父亲扛不了事儿、亲哥不成器、继妹还在窥视她男人……

肖阳长长的喘了一口浊气,不由呢喃自语:「难怪,难怪她偶尔会显得有些财迷,难怪她主动迎合着我的夜夜索取,难怪她心中似乎藏着无限苦闷。」

遇到这么些糟心事,换个懦弱点的,说不定早就自挂东南枝了!这么想着他顺势回头一望,正巧看到婉如正挑帘子看他。

那带着些许疑惑之意的黑亮亮眼神,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一下子就撞进了肖阳心坎里,让他不由起誓:定要好好爱护妻子,别再让她受一丝委屈。

「怎么不是回家的路?」婉如微微蹙眉仰望着马背上的夫君。

「是回家,另外一处地方,」肖阳解释完毕后直接翻身下马,指着路边一处宅院笑道,「就是这里了。」

「诶?」婉如一愣,扭头一看却见四郎已经在门口迎接了!

「稍后一段时间你就和四郎一起住这里吧,分了内外院的,」肖阳一面领着婉如进门,一面解释道,「这也属肖家宅子——不算坏了规矩。」

「可,可这是为什么啊?」婉如一面走着一面回头打望,正巧看到肖家下人正一箱箱的往院里搬东西。起初出发时她原以为这些都是回门礼的,没想到肖阳只是在借机「搬家」?

而且,什么叫「你和四郎一起住」,那身为夫君的你又去哪儿呢?

婉如在疑惑中突然想起了先前看到的「拒马枪」路障,又想到了连肖家嫡子出城都得经受盘查,顿时醒过神来惊呼道:「是不是,要打仗了?!」

「是,你们得待在安全点的地方。」肖阳直截了当的点头应了,他没料到妻子竟比她亲爹更机敏,既然是聪明人那就无须遮遮掩掩,反正这秘密也瞒不住了。

「我怎么能跟小郎单独同住一个宅子?」婉如直接指着肖四郎提出了反对意见,拜堂都是他代替的了这会儿再住到一起不怕人说嘴么?京里十三岁的世家男子好多都有侍姬了呢!

即便是此刻觉得无所谓,万一再过几年遇人调拨又开始翻旧账呢?

「非常时期就别太在意繁文缛节,」肖阳轻轻抚了抚婉如的脸,劝道,「最重要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你和弟弟要好好看家。」

「我不,他看家,我和你一同回将军府。新婚整月我们都不能分开。」婉如坚定不移的如此回答。

她才刚信誓旦旦的和妹妹说了要和夫君同甘共苦,怎么可能这就任凭他回去拚杀自己躲在安全处?

须知,越是危机时刻越能稳固感情,婉如可不想错失良机。她是知道历史轨迹的人呢,尽管知之不详,却也记得此次西戎扰境并非一场生死大战。

殊不知,前辈子肖阳可没被人敲破脑袋,他也没反手甩枪特别精准的戳死某西戎贵族。历史轨迹,怎能全然不变?

18再次夜奔

为未来抱有极大乐观想像的婉如,坚定不移的要求着跟肖阳回将军府,理由就两条:新婚不分房以及同甘共苦。

这下轮到肖阳头疼了,无奈着冲她低语:「我回去了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回家躺床上休息,战事要紧谁还顾得了分不分房?」

「我不管,反正我不要离你那么远什么消息都听不到,我会整日忧心你是否安好的,」婉如把站一旁的肖四郎当作是背景板忽略了,直接一把保住肖阳的腰,仰头道,「带我一起走吧,或许还能帮得上什么忙?」

「留在这里照顾四郎就算是帮忙了,」肖阳依旧是不同意婉如的请求,拖了弟弟来当借口,「半大小子独住也是不妥。」

切,别让我照顾她都算好的了,还照顾我,我又不是没在战场待过需要人照顾么?肖明直接冲他三哥翻了个白眼,朗声道:「你们慢聊,我先去收拾东西。」

「不若让我哥哥来陪他?」婉如自己说完都讪讪一笑,有些扭捏的补充了后半截话,「虽然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处,但好歹能做个伴。就让我回去吧,好不好?」

见婉如苦苦企求,肖阳略有些动心。

他知道父亲有意要让自己到别处去历练——雏鹰离开了亲人的庇护才能真正展翅高飞。也就意味着婉如冲早得在边地做个当家主母,很可能会遇到自己出征她却孤身一人没个伴儿的情况。

不如,这次就当作预演吧?至少家里还有阿娘能带带她。

肖阳心里这么想着神色上就带了点松动的意思,被婉如立刻察觉到后扭住他胳膊就欣喜道:「你答应了?谢谢!」

「谢?稍后你别怨我就好,」肖阳苦笑了一下,沉声做出了决定,「等用过晚餐就马上换衣服跟我走,今晚就赶回去。」

「啊?这么急?」婉如听到这话顿时惊悚了,出嫁走了两天一夜,回门花去一天一夜,如今,他居然准备一个晚上疾行500里路!可能么?

「嗯,必须如此。」肖阳拉了婉如进屋,一面让人唤弟弟来用餐,一面尽量以平缓的语调给妻子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假设,早就有意抢掠的西戎人在城内安插有探子,他们准备在近期内找个合适的时机越境,那么起初他昏迷或者说结婚时,就是个众人都没防备的空茬,不过西戎人不知何故并没抓住那次机会。

於是,肖阳大张旗鼓的带着新媳妇回门就又是一次机会,按常理,他应该在回门后的次日启程返家,西戎人可以在路途中设伏,当他阵亡的噩耗传出时再一举攻城,定能打个措手不及。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不管不顾的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肖阳无可奈何的摊手道,「为避道义有亏,我们不能侵略只能被动防范,所以,无论如何都得赶回去,越快越好。」

「为何要对你设伏?」婉如有些疑惑的问着,尽管只是猜测但总得有依据吧?

为什么?因为我死了对他们有利。肖阳实在是不想自己把这话说出口,便看了一眼正在欢快刨米饭的肖明,给了个眼色道:「四郎,你来告诉嫂嫂。」

「呃,阿爹近两年已经逐渐放手让哥哥们独立领兵,往往是大哥坐镇中军,二哥、三哥或为先锋或为左右将,」肖明用手边的茶盏摆出了一个倒品字形,「二哥在前年开拓西域商路的时候不幸……现在只剩三哥了,若三哥也,就将是独木难支的困局。」

「偌大一支肖家军,不可能没别的将领了吧?」只看肖阳的年龄婉如也觉得他不能是正职的左右将,光听着四郎的形容她都心颤了,先锋,开路先锋,就是冲到最前面深入敌阵的人呐!不能的,千万别是他。

「副将也是将,肖家血脉单薄,我们作为嫡系唯一的子嗣,」肖阳淡淡笑着为婉如进行了辅助说明,「除实际作用外还具有象征意义。」

说难听点,哪怕是打酱油的跟着走一圈,都能起到稳定军心、鼓舞士气的作用,何况,被阿爹自幼训练出来的他们也确实是骁勇善战。

「原来如此,」婉如叹息着点了点头,人生在世,怎可能只有得到没有付出?侯府公子也得用自己的热血拼前程啊。

想来,肖阳让她换衣服一定是为方便活动?万一遇到伏击拖后腿也不能拖得太厉害,宽袖长裙大罩衫什么的绝对是不能穿了,一被拽住跑都跑不了。

「如娘,」肖阳看着她用着晚饭突然换了个话题,「别吃太多,汤水也别用沾。」

「啊?」婉如奇怪的抬头望向夫君,这又是何用意?

「骑马疾驰颠簸得厉害我怕你不习惯,等行在路上再艰难我也不会停下,你考虑清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肖阳抬手轻轻抚了抚爱妻的后背,说实话,后悔的人是他——不该答应带婉如同行的,前两日她才磕磕绊绊的跟着自己学骑射,怎么可能经受得住连夜赶路?

「那,这就出发吧,别再耽搁时间。」婉如脸上一僵,却没说打退堂鼓的话,搁下碗筷就去了后面寝室。

衣服是肖阳命人准备的,婉如原以为换衣服就是换成方便活动的窄袖短襦,结果居然是西域胡服。

窄袖袍、条纹裤、皮革靴,除了手上的玉镯外不戴任何首饰,她两辈子加一起都是第一次穿这不成体统的模样,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哪怕知道将来会慢慢兴起穿胡服的风气,她也不习惯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当婉如别扭着走到二门一看,顿时对自己的装扮没了任何感想,只愣愣的看着肖阳一脸惊讶,因为,他居然已经穿上了一身铠甲!

这铠甲身前分为左右两片,由亮珵珵的圆形甲片护着胸口,胸甲和背甲由带扣连接,旁边则是霸气十足的兽首护肩,腰带下则左右各一片膝裙,通身甲片层层叠叠叠相扣,闪烁着耀目的光泽。

肖阳手里攥着钩镰枪笔直的站在门口,本就生得高壮的他在这套威风凛凛铠甲、兵器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威武、慑人。

「走了,四郎好好看家。」他披上一件黑色斗篷背好长枪便翻身上马,一把拎起有些愣神婉如搁在自己身前,用斗篷将其包裹妥当即带着三名亲卫、两匹骏马消失在夜幕中。

「我还没——」没告诉四郎我的两个侍婢金珠、银珠都粗手粗脚(喜欢动手动脚)的,别让她们近身。

婉如想要说话,才刚张嘴就灌了一肚子冷风,只得老老实实的靠在肖阳胸口坐好,唔,这胸膛一点都不温暖舒服,铠甲冷冰冰的还挺硌人。

她微微撇了撇嘴,露出一副苦脸却再没吭声,因为肖阳早就交待过等上路后就算是求他都不会再停下,即便是想吐那就吐身上,没关系。

话说的挺霸道挺不近人情,可婉如却丝毫没感到难堪或委屈,大丈夫行事总得有取有舍,大局观最重要,她已经是累赘了难道还得非让人捧掌心伺候着?

不过是颠簸一点而已,婉如也不是不能忍受这夜奔的苦,早在十年前她就干过一次同样的事情,都是前途未卜甚至这一次的似乎更凶险,可和谢俊逸在一起时她特别心慌意乱,这一次却是踏实的。

彷佛,只要有肖阳这顶天立地的汉子相伴身旁就能万事无忧。

这一路,他们都走得很顺畅,并没遇到想像中的伏击,只中途换了两回马、接受了三次自己人的盘查,然后一路狂奔直至城下。

此刻,天色渐明,已经依稀见着了日出时的橙色光亮。

正当他们只待穿越眼前的这小树林再越过一片平地,就能顺利抵达城门口时,先行一步探路的亲卫却突然发现了异样,一声凄厉的呼哨响顿时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19西戎骚境

听到示警声婉如心头一紧,不由自主的搂紧了肖阳的腰,而他则二话没说一拉缰绳就带着另外两人从身边小道进入了树林。

少顷,那名探路的亲卫也紧跟了上来,彷佛面色如常但胳膊却已带了斑斑血迹。

「有多少人?」肖阳催马疾驰,头也不回的问着。

「逾百,」来着沉声回答,又补充说道,「像是精锐先锋,已经跟上来了。」

「好!今次就叫他们有去无回——引入阵中!」肖阳说罢便开始单手取长枪,同时拉着缰绳绕回正路,还嘱咐道,「如娘,我左腰上挂着一支铜哨,你马上取来两短一长使劲儿吹。」

「啊?哦!」婉如双手本就环在肖阳腰上,听他这么一说赶紧压住心中的惊恐,摸索片刻后微颤着将哨子塞进了嘴里。

她奋力一吹,却没听到任何声音,正想取出哨子问问肖阳,却听他吩咐道:「继续,反覆吹十余次,两短一长节奏别错了。」

他话音刚落,婉如就看到几只闪着寒光的箭镞抆着两人紧拥的身体飞过,「嗖、嗖」两声后插入地面,她甚至还听到肖阳背后传来了金属相撞的「叮崩」声。

是羽箭射到铠甲上了?!婉如顿时想起了那只被肖阳钉死在树上鲜血淋漓的豹猫,不由浑身一抖,差点她吓得把那小哨子吞肚里去。

难怪他们都穿上了不方便活动的沉重铠甲,就是为了防着这种情况吧?

婉如吓得脸都成青白色,却还是依照肖阳的吩咐足足的吹了近二十次哨子——想来,吹哨是为了通知城里的将士,此刻已经是决一死战的境地,她就算是吓哭了也於事无补,不如坚强些给帮帮忙多赚点取胜的机会。

当她哆嗦着将哨子又扣回肖阳腰带上后,再一抬头,赫然发现自己正前方就是一排银晃晃的「拒马枪」路障!此刻,疾驰在马上的他们距离那尖锐的枪头已不足十米。

「啊——」婉如终於忍不住发出了一句憋在嗓子里的轻声尖叫。

正当此时,肖阳突然拉动了左侧的缰绳,领着身后的亲卫一晃身就离开了正道,又闪进旁边的羊肠小道。

他们身后紧跟着的追兵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婉如眼睁睁的看着距离最近的四名西戎骑兵避之不及冲到了「拒马枪」上。

被长枪插得千疮百孔的马匹发出了悲鸣般的嘶吼,第一个骑士由於速度过快,当坐骑被拦下后他直接就飞扑了出去,一个倒栽葱就扭断了脖子。

后面的三位虽有察觉却已经来不及掉转马头,或撞上了拒马枪或互相撞击,却不出意外纷纷坠马。

紧接着树丛中就跃出了身着皮甲手持盾牌和大刀的步兵,他们分工明确或砍马腿或砍人身,一眨眼功夫就灭了人马又遁入草丛。

余后的追兵则跟着肖阳等人拐进了羊肠小道,不多时,他们就兵分两路各领着一队尾巴在树林中散开了。

在路过一处平坦草丛时,肖阳和亲卫突然一拉缰绳命坐骑飞跃而过,就在这片草地中沿着含义不明的路线跳跃前行。

一直紧紧搂着他眼睛看向斜后方的婉如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突然发现草根中彷佛有隐约亮光闪过。

「铁蒺藜,路障。」肖阳似乎察觉到她的疑惑,顺口一答。

婉如这才仔细一瞧,原来是一些巴掌大带着尖刺的铁器,长数寸的四根铁刺呈放射状,每一个均有一刺朝上,少顷她便听得身后传来了含义不明的惊呼、喝骂声。

在渐渐远行中,婉如又看到了皮甲步兵的身影,这一次他们用的不是阔刀而是长柄巨斧,既砍马腿又锤击人胸。

是要让人骨折吧,刀砍身穿铠甲的西戎人不一定能毙敌,可用巨斧则不死也得骨折残废。

婉如正想着,突然有一黑骑西戎人从右侧斜插而入,挥刀便砍将过来,肖阳赶紧抬臂一挡,只听得「铿铛」一响,他的刃上便多了处豁口。

戎人毫不冲疑挥刀又砍,却不及肖阳速度更快,只见他右手持枪斜向上一挑就将长枪刺进了对方铠甲中的缝隙间,再往后方一拽就将人拖下马来,之后也无须再刺杀只疾驰着拖一段路那人自然就没了声息。

只是在拖拽的过程中,对方断断续续的哀号声一直冲击着婉如的两耳。

在这紧要的生死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境地,她没功夫也办法去评价肖阳这么做是否残忍,只是这一声声的听着,让婉如觉得很是发怵。

这不再是深宅内院众人闲言碎语中苍白的一句「骁勇善战、屡立奇功」,而是真真切切体会到肖阳的杀伤力,也明了他这在以自身为饵引敌入套。

无数羽箭就在耳边呼啸,敌寇的尖刀似乎就要砍到身前,他就这样带上自己冒着十足的风险穿梭在树林中,凭记忆应和着肖旭的布阵,一点一点消磨敌人的有生力量。

等他们穿过树林又越过战壕奔向城门口时,前面是一马平川,身后是伤亡惨重已经杀红眼了的西戎人,对方已经不足三十人,却个个都是在前面杀阵中存活下来的精英。

城墙上,弓弩手们一字排开俯视下方,近百只弓同时张开,待肖旭高喝一声「放!」,顿时矢下如雨,箭若飞蝗……

肖阳等人在城门前勒马回身,静静的看着身后追兵被戳成刺蝟,这才舒了一口气。差点,差点就被伏击了,若是他们再早一步赶在进树林前围着自己,那真是插翅都难逃。

缩在肖阳怀中的崔婉如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只觉得额头冷汗直冒——这就是战争,这才是战争!

她终於清清楚楚的明白了什么是血流成河、伏屍遍野;终於知道了自己嘴里宣称的「同甘共苦」究竟是怎样的苦;同时也隐约明了身为「将门妻」会肩负怎样的重担。

将军夫人,果然不是个轻松活计,没一定承受能力的人恐怕光看看都得崩溃,我这是上上辈子作孽了吧,怎么就没能好好的嫁去个轻松愉悦点的人家?唉,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罢。

等敌人全部伏诛城门开启后,缓缓催马前行的肖阳这才腾出功夫来问问爱妻的情况:「你,还好吧?」

「不太好,」婉如忍着想不顾一切痛哭一场的冲动,瘪着嘴回答,「恐怕,脚软得没法下地了。」

「哦,没事,我抱你,」肖阳挠挠头,有些不自在的尴尬一笑,「我是说,你看了这些,有没有难受?」怕就哭呗,憋坏了可不好。

「难受。想起了一首诗,」婉如点点头,继续瘪嘴,「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以前念这诗不懂其意,或者说没法深刻的领悟它,现在,懂了。」我这是在用生命来学诗吧,真悲壮。

诗?肖阳继续挠头,心想自己这妻子是不是思想构造和常人有些不一样?比较【呆萌二】?这都横[屍]一片了她居然想到的是[诗]!这就叫做「果然是诗书满腹的世家女」么?

不管怎样,最近几日还是要重点关注一下,有的人反应确实是慢半拍,这婉如嘛,唉,说不定等晚上才会做噩梦怕得要死不活……

20边塞琴音

肖阳带着婉如进入城门后下意识的抬头一看,只见城边高塔上已经燃起了狼烟,三十里外高峻山岭上的烽火台也同样开始升起滚滚浓烟,烟直而聚风吹不斜。

而城内则一片肃穆,少了小贩、路人,只剩兵丁,显然当他们启程回门时肖旭就已经开始下令坚壁清野,疏散百姓。

「我们这是回府么?」婉如望向萧条的街道,听着清晰的马蹄嘀哒声,忍不住轻声一叹,「这就是,卫国之战了啊……」

「只是序幕而已,狼烟既起便没有轻易熄灭的时候,」肖阳低声应了又说道,「我先送你回去,修整一下后就要去营里。如娘,你莫怕,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西戎部落而已,不会有事的。」

「嗯。」婉如努力调整面部表情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庆幸自己是坐在肖阳马前的,他看不着表情。

她才不会相信这种毫无意义的安慰之词,都已经兵临城下了还会没事么?唉,想开一点罢,反正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活得久当赚了,活得短也不亏。

两人一骑就这么在街道上默默地走着。偶尔会有将士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冷冽清风卷起的枯叶、盔甲兵器的撞击声、马匹的间或嘶鸣交织在一起,平添了一份肃杀感。

少顷,肖阳抱着两股微颤的婉如进了屋,也没问她到底是吓得腿软还是因为长时间骑马身体经受不住,只叫人取热水来让婉如沐浴。

然后他又尽量用最温和的嗓音说道:「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我有事与大哥商谈,稍后再回来陪你。」

「好,你且忙着,不用担心我。」婉如回了一个轻笑,待他离开之后却长叹一声,整个人都瘫在了浴盆里。

这短短几个时辰,她可谓是受到了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刺激,只觉得浑身酸痛,臀和大腿也似乎在颠簸中受了些抆伤,被热水一浸泡更是觉得火辣辣的疼。

婉如真心认为自己先前没晕在肖阳马背上已算表现相当不错了,没拖后腿,非常对得起自己这为国为民的夫君。

於是,她很坦然的觉得:若我吃好后就躺床上睡觉、缓劲儿、养神,也别怨我不等你回来说话。

婉如一面想着,一面穿衣去了外间用餐,将军府奴婢很有眼色的没呈上肉食,只端来些开胃小菜、粥品和烧饼,她便强忍着犯恶心的冲动吃得既饱又暖。

然后,婉如回身就裹起被子躺在了床上,极力想要抛开先前目睹的惨烈激战入睡养神,谁曾想,越是不愿去回想那场景,越是没办法抛开那一幕幕血腥画面。

辗转反侧许久之后,她既睡不着又等不到肖阳回来,只得叹息着起了身踱步来到外间,在琴案旁的香薰内点燃了一炷迦南香,这香料很是金贵,具有凝神静心、治胸闷气滞之效,此刻燃之抚琴最佳。

在轻轻提起裙角坐下后,婉如抬手拂弦调试,顿时,清、和、中、正的琴音便在室内袅袅荡漾,此等足以流芳千古的蜀中「雷公琴」是她从肖阳私库的犄角旮旯里翻腾出来的,看着明珠蒙灰真是心酸。

大伯堂姐家不如这张的琴,对方都宝贝得连碰一下都不可以……

沉思少顷,婉如缓缓抬臂,左手抑扬、右手徘徊、指掌反覆抑按,不知不觉中就弹起了从前不曾认真研究过的《潇湘水云》。

这曲子是前朝浙派古琴大师郭楚望所做,当年正值北狄南侵之际,政局动荡、风雨飘零,因而郭师直抒胸臆用琴曲表达着自己对山河残缺的心痛,对时势混乱的感慨,以及对秀丽山河的赞美和祝愿。

或许是因为才逃脱敌寇追杀,且看了将士守城心情激荡的缘故,婉如不仅下意识的弹了这曲子,指下流淌出的琴音还显露出铿锵、浑厚之感,抑扬顿挫间颇有些苍劲坚实、古朴宏伟的气势。

当她将这风云激荡情绪昂扬的曲子演绎完毕,在微颤的余音之中,婉如不由愣神。

不过就两天两夜的功夫,自己居然连琴风都变了?曲意,这可比言行举止更容易展露内心。

她还记得自己不论是上辈子还是前几日,指法都是流滑细腻的,注重吟猱丝弦温柔,琴风可谓是绮丽缠绵,如今,琴风中尽显深醇、朴质之意,一曲《潇湘水云》颇有深造内含,刚柔相济,韵味悠长的感觉。

天啊,居然质变了,从闺阁娇女往琴技大家上在发展!既惊又喜中婉如不由抬手摀住了自己的脸,而后突然嘲讽似的一笑。

「在笑什么?」肖阳抬脚从门外走来,一面问着一面卸甲。

婉如赶紧起身帮忙,同时笑着回答道:「学琴时我曾被人评价为有卖弄譁众取宠之嫌,少了宁静、恬逸、中和之意,后来无意间听了某位小有名气文士所奏的《流水》,顿时惊为天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大约只是他曾游历名山眼界比我略宽的缘故。」

弹琴需移情,见都没见过又怎么能倾注感情?自己这一曲有感而发的《潇湘水云》不就很好嘛!

肖阳披了件布袍后拉着婉如又在琴案旁坐下,然后突然问道:「你是说,谢俊逸?」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对崔婉如而言不亚於晴天霹雳,尽管这辈子她没跟谢表哥私奔,可还是心虚呐——出嫁路上这家伙还差点进门来夜谈呢!

「怎,怎么就想到他了?」婉如略有些尴尬的望向自己夫君,不敢不望,若真躲着他目光岂不是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本没什么瓜葛都得让人以为有什么。

「你养在深闺除了他还见得着几个略有名气的文士?」肖阳回了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又继续抛出个吓死人的句子,「说起来,丈人让他住家里未尝没有想让崔、谢两家结亲的意思。」

「啊!我怎么不知道?按常理一般都说姑姑家的女子嫁入舅家,反过来可不怎么合适。」婉如这下真是如坐针毡了,怎么就说到结亲上去了啊!

结亲,有么?上辈子就算自己和谢俊逸在一起了也没能成这定局,妾,不算是亲。

「也有非常理的。陈留谢氏,这门阀士族近几十年可谓是枝繁叶茂建树颇多,而你们家除了崔相之外后面的子侄都不算特别出色,崔文远倒是不错可惜尚且年幼还不知前景究竟如何,谢俊逸则已经有了些名气,虽然没父亲但毕竟家底丰厚,叔伯均为高官,」肖阳轻轻捏玩着婉如的手指顿了顿,又笑道,「可见,崔、谢两家结亲对丈人来说有益无害。万幸,我抢先下了手。」

听他这么一说婉如顿时明白了,一个失母一个失父其实正相配,父母双全的崔婉兰则还需待价而沽。

若不是肖阳横插一杠,说不定事情真会那么发展下去,呃,也就是说这两人姻缘上其实都与我有些瓜葛,只不过肖阳才是正桃花,上辈子阴差阳错这辈子终修成正果?

婉如有些愣神的想着,却被肖阳玩笑似的伸手一弹脑门,而后他又很认真的说道:「谢俊逸此人崇尚魏晋名士风度,却将洒脱不羁错当作放浪靡乱,你我成亲之日大哥曾命胡姬试探,却见他心思不纯不仅绝非良配甚至不堪重任。如娘,我这不是有意说他不是——」

「我懂,你看我这不是已经知道自己从前崇拜错了人么。」婉如不等肖阳将话说透就抬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唇,这家伙,大概是怕自己被边关征战吓得见异思迁,这才故意提起谢俊逸吧?

那姓谢的不过沾了点文人雅士的边,哪能比得上自己夫君?肖阳等人才是真正值得崇敬的为我大齐抛头颅,洒热血的真汉子!

想到这里,婉如不由心中一动,提议道:「我为你歌一曲可好?」

「好,还不曾听过你唱歌呐。」肖阳点点头,饶有兴致的坐直了身子,估摸着爱妻说话时嗓音都娇柔无比,若是唱曲想必更为动人,说实话,古琴什么的他真不懂根本就不耐烦听。

谁知,婉如依旧是抬手抚琴,她想唱的是浩然琴歌不是佐酒的温情小调。

前奏中,她先用「散音」奏出了一股刚劲、浑厚之气,而后又佐以坚实、动荡多变的「按音」,酝酿少顷才缓缓启唇,用悠扬中透着沉重之意的腔调吟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此歌一起,愣是完全不懂琴意的肖阳也知道她在唱什么了,这是前朝名将凭一腔热血所做的《精忠词》!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肖阳跟着婉如的琴歌在心里默默念着那气势磅礡之词,只觉满腔忠愤倾出肺腑。

婉如凝神静气回想着先前的经历,敌寇的粗蛮卑鄙,她的惊恐无措,肖阳低喝「叫他们有去无回」的气势,在林中的数次短兵相接……这一幕幕场景全化作她手指间的激荡琴音,在将军府中绕梁不休。

若是肖家被偷袭兵败了会怎样?一定是国破家亡、血染山河!还等什么呢?即刻就得奋起抗争啊,如若不然便和前朝一样了,君臣被俘江山尽失,空悲切!

威武不屈、百折不挠、忠贞爱国可不是一句空话,得拿出行动来——披甲出征,抵御敌寇,从今日起始!

肖阳正感慨着,却听得有人在门外用浑厚、嘹亮的嗓子随琴声唱道:「……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啖喝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一嗓子宏如铜钟,顿时压过了婉如的软糯之音,更显力拔山河兮的英雄气概,凛凛然直撼人心魄。

坐着的两人抬头一看,居然是大哥肖旭逆光站在门口,他被朝阳光晕笼着恍若神明似的,然后突然说了一句前后不搭的话:「三郎,稍后且将弟妹借我一用。」

「啊?」肖阳和婉如同时一愣,大哥这是要做什么?

21送夫出征

肖旭路过弟弟院门口时其实只想提醒一声,让他别睡沉了,下午得去营里参与祭旗、誓师,却无意中听到了婉如演奏的这凌云壮志,有气盖山河之势的曲子。於是,他顿时生出个主意。

跟弟弟、弟妹略一商量后大家都同意了这安排,肖旭这才大步流星的离去。

「休息吧,折腾一夜也该乏了。」肖阳拉起婉如的手将她引向内室,宽衣解带欲安置。

他原也没打算做多余的事情,下午就要出征必须得养足精神,可当搂着婉如往床上躺时却发现她身子僵硬,臀腿处多有隐约抆伤,这才恍然大悟——娇滴滴的世家娘子怎么经得住这连夜奔袭,怕是太过紧张绷得整个人都木了吧?

「趴着,我帮你松散一下筋骨。」肖阳说着就起身取了一盒黑色无味的药膏来,挖了一大块在掌心中磨蹭着化开,然后让婉如裸*身趴在床榻中,然后细细的在她肩胛、腰背、臀腿处涂抹。

「啧……」婉如忍不住身子一绷夹紧了双腿,皱眉嗔念道,「好凉!」

「放松些呐,」肖阳轻轻在她臀峰击了一掌,笑道,「马上就会热起来。」

「唔,」婉如只觉得肖阳话音刚落自己腰背上就被他狠搓了两把,粗糙的大掌沿着脊柱由上至下碾压而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痛感「哧溜」一下就窜进了她骨头里,激得她顿时惊呼道,「轻,轻点。」

「要多轻,这样?」他笑了笑,轻轻抚摸着婉如的肌肤,指尖从她腰侧轻轻划过又慢慢绕到腿根,在感受嫩滑触感的同时骚挠得妻子「咯咯」颤笑。

还没等婉如缓过气来,他却又下了重手,一面揉捏还一面振振有词的说:「按穴位,轻了不起作用,你且忍着。」

片刻后,也不知是膏药起效还是肖阳用了特别的手法,婉如起初还觉得自己身子就跟被碾压一样的痛,后面却渐渐浑身发热、发软甚至有了点飘忽的感觉。

毕竟是一夜未眠又受了惊吓,在和肖阳轻声交谈的过程中,婉如只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沉,不多久竟舒舒服服的沉沉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耳边渐渐传来了金属撞击声,这才缓缓醒来,抬头一看肖阳已经在披甲准备去兵营了。

「怎么不叫我?」婉如赶紧起身穿衣,准备送他一程。

「待会儿还要见的,不着急,你多睡会儿吧。」肖阳一面穿着铠甲一面说着,话音刚落却看到婉如披着外裳就走了过来。

「那怎么一样,待会儿只能远远看着。」她一面说着一面抱起了夫君的头盔,抬臂想为他戴上。

肖阳赶紧屈腿埋头降低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等看到婉如一脸柔情帮自己系带子时,他终於忍不住眼眶一热,而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如娘,若,若你没有身子我又回不来,你就再找个人嫁了罢。」

「你在浑说什么?!」婉如猛然抬头瞪向肖阳,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能在出征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前方探子传来点消息,」肖阳帮婉如轻轻理了理发丝,叹息道,「我们成亲前夕不是出了点小意外么?我昏迷,而戎寇部落首领最疼爱的幼子一枪毙命。所以,现在是至死方休的局面,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好吧,其实一枪把别人戳死的就是肖阳本人,「至死方休」是指他死了对方才会善罢甘休,谁让他丢失的那支红缨钩镰枪上标记有「小三」两个字呢。

「不是说对方是因为雪灾才跑来抢东西的么?怎么就,就……」变成至死方休了?婉如蹙眉问道,「会不会是预测错了?」

「西戎这种游牧骑兵没有摧坚工具,擅长抢杀掠夺拙於攻城。通常,确实是见利即前,知难便走,」肖阳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可如今,三十个人都能追到城下,这不是说他们胆大而是有人下令重金悬赏。」

悬赏什么?婉如想要问个究竟,才刚张了嘴又赶紧闭上了,顿时满面怅然。还能悬赏什么?不外乎就是他肖三郎的项上人头。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而已,我还会做最好的准备、尽最大的努力,」肖阳轻轻抚了抚婉如的脸庞,一脸自信的笑道,「别怕,你夫君可不是个吃素长大。」

说罢,他一把揽住娇妻的窍腰,埋头送上一记深吻,两人面颊相贴、唇舌厮磨,吮*吸间婉如只觉得自己呼吸急促浑身发软。

少顷,肖阳整理铠甲后快步离去,只留婉如一人对镜梳妆。她慢慢将发分为两股,用黑带束缚成环耸於头顶侧,亲手为自己盘了具有瞻望之意的双环望仙髻。

而后,她细细涂粉,描了窍窍初月眉,抹好水润红唇,又在髻前插上鎏金步摇,双环中点了耀目珠翠,换上浅红窄袖短襦、嫩黄齐胸裙,脚踏鸳鸯金缕鞋,臂弯中搭着五彩绣金披帛,这才带着一名肖家给的贴身婢女翩翩然走出门去。

「娘子,」到了二门处两名年约十五六的僮仆垂首而立,躬身道,「三郎君让小的在出门时为您驾车牵马。」

「好,有劳了。」婉如眼神一瞟就看到这两人腰间的佩刀和背负的弓箭,顿时明白驾车只是其一,他们也肩负着护卫之职。

婉如不由眉头紧蹙,战时果然不同了,连身侧帮她抱琴的那名叫做肖棠的婢女都穿着男装身配短刀呢,或许自己也应该弄一柄来防身?

车行一段路后,婉如突然发现路越来越宽阔,旁边建筑也越发规整,彷佛都是此前不曾见过的景象,不由问道:「我们这是去城门口?来时怎么不是这条路?」

肖棠眼眉一抬,恭声答道:「许是前几次娘子走的都是东城门,现下我们要去的是兵营旁的西城门,东门通向关内,西门一出即戎地。」

「兵营是在城内?不都是驻紮城外几里么?」婉如在这些事情上确实有些无知,她也不想掩饰,问清楚了总比将来在哪儿去找夫君都不知道的强。

「此处是边防军城和边州行政城邑略有不同,」肖棠认认真真的为她解释道,「此地居民耕戍双兼,除家眷、游商外都是提刀便能征战的将士,军城建筑以封闭、防御为要领,最外沿是城墙和护城壕,军营驻紮城内,野战时才出城。」

好吧,此时便是要出城野战了吧?总不能等到敌人兵临城下挤兑着出不去……

片刻后,两名带有肖旭手令的护卫领着婉如登上了墙台,又护着她攀上六层高的巍峨城楼,婉如亲自攀登一回又居高鸟瞰,才发现所谓城墙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薄薄一片上安一道门。

此处墙台宽得能行驶马车,城墙四角有很高的角楼,城楼也是特别宽敞高大。

「高一些更方便居高临下观察阵型、侦查敌情,」肖十为她解释着,又指着城墙上间或出现的两层楼高的小房子说道,「这些是敌楼,用以射箭御敌或将士修整。」

「城墙怎么有三重?」婉如望着城楼下的景象问道。

「我们脚下的是真正的城墙,外面一圈半圆形的叫做瓮城,起着加强防御的作用,再外面的矮墙叫做羊马墙,它介於城墙和壕沟之间,可安插战士做缓冲防御之用,」肖十一正说着却见三娘子转身走向城楼另一侧,赶紧伸手一拦劝阻道,「那边可远眺兵营,非将领不得去。」

「好,我不去。」婉如点点头,又回到一层调试琴弦为稍后的演奏做准备。

与之同时,兵营处已祭祀完毕正由肖老将军做誓师宣言,而后命四万大军整装出征,点嫡长子肖旭为中军主将,麾下一万八千人驻防城邑,命肖家嫡系将领庞坤、肖泽各领左右厢军一万人包抄敌军,三子肖阳则领两千轻骑前锋率先出城迎敌。

当肖阳穿着一身耀眼的铠甲跨马领兵往城门处行进时,婉如正看着城楼居中处栏杆边安置的战鼓出神,双手抑不住的有些发颤,她第一次站得那么高,第一次要弹琴给上千人听,第一次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夫君出征血战……

突然间,一银甲将军快步上前,挥手一抖猩红披风握起木槌便擂响了战鼓,鼓声砰然由轻至重,从缓到急,经水瓮扩音之后其声远远传出数里,一阵阵一声声直撞人心扉,连婉如都觉得自己心跳随着鼓声越来越急促,可谓是热血澎湃。

少顷,战鼓稍歇,银甲将军高声喝问道:「嗟我将士尔肃尔听,敌我相对势不两立,一朝戎寇乱中原,家毁亲丧稚子泣,我若不战贼岂肯休?!我若不战国即沉沦,家孰与存?民孰与生?」

听他一开口,婉如才惊觉这背对自己的击鼓之人居然是大哥肖旭!而后,他转身一挥手,让弟妹上前来站到自己身侧,快速帮她架好古琴,神色肃穆的低声道:「唱吧,送三郎一程。」

「嗯,」婉如轻轻点头拨动了琴弦,望着城楼下正领兵穿越瓮城的夫君,合着琴声用微颤的声音再次吟唱《精忠词》,「……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曲歌罢,她正好看到已经越过瓮城的肖阳止步回望,霎时四目相对,虽不曾交谈婉如却也能感到那炙热的视线中饱含浓浓深情。

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从婉如眼中缓缓滑落,纵使她重生后曾发誓再不对男人动情,再不听信对方的花言巧语,此刻,也抑不住的心潮起伏、情*难*自制。

看着她落泪的肖阳微微抿唇,握拳的右手青筋直冒,而后,他咬牙扬起了手中长枪,在向爱妻示意的同时高声对她说道:「如娘,莫哭,莫悲!男儿豪气自壮烈,纵然牺牲笑相承!」

说罢,他又挺直了腰杆看向身后两千军士,学着哥哥的誓师词,横眉振臂高呼:「嗟我将士莫忘耻辱、勿恐艰辛,嗟我将士同德同心、矢尔忠诚!但使今日雄风震,拼将四万英豪胆,千里一路斩戎寇!听令——驱逐戎寇,固我山河!」

众将士随即高举长刀,齐声怒喝:「驱逐戎寇,固我山河!」

喊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直到他们绝尘而去,那一声声呼喊还似乎萦绕在婉如耳畔。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动了情,不仅仅为肖阳的一举一动,还包括此情此景容不得人冷心,掩面拭泪时,她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念道:「三郎,我等你回来。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等你!」

22母女交心

见婉如这般动容、伤感,肖旭却不由松了一口气,先前他曾和三郎讨论过这弟妹是否心思不纯的问题。

回门那日肖旭亲眼见到弟妹身穿宽袖华服,梳着高耸张扬的簪花蛾髻,精选珠翠通身贵气,今日,她却从妆容、发式到衣着都透露出一种娇俏、柔美之感,楚楚动人中让观者不由心生怜惜之意。

这样的女子怎可能没有心机?现今看来,她即便是腹中弯绕较多那也是因娘家环境不善造就的,并不会对肖家有什么妨碍。

相府世家、父祖不亲、继母不慈、弟妹如虎狼,这样的境地若也能造就朵纯良无比的小白花出来,那肖旭只能去怀疑他们兄妹究竟是大智若愚,还是本就愚钝只因运气好到逆天才半生无忧。

今日这事毕,喜欢瞎操心的大哥总算能下个定论了,弟妹崔如娘是个胸中有成算的,且人品不坏也有情有义,配得上弟弟。

毕竟是嫁了人的女子,心思总会围着夫君转,弟弟既处处体贴没对她不起,她也自然会投桃报李,只盼三郎早日得胜归来,夫妻同心和和乐乐过日子。

肖旭如此期盼着,却见婉如平复心情后戴上了帷帽,他随即轻声道谢,然后点了两名兵士将其送下城楼。

这一路缓行中,婉如即便是隔着面纱也察觉到了无数火辣辣的偷窥视线,城楼上高歌一曲还得了肖阳一句慷慨激昂的离别赠言,肖三娘子的名头这下谁人不知?

守城兵士不仅知道了她,还特别动容:想那三郎君可是大将军嫡亲的儿子,新婚不到半个月就不得不披甲出征,并且是极危险的先锋!三娘子真可怜,都哭得抽噎了……都怪戎寇太可恨!

这硬生生告别娇妻美眷多伤感,就这样三郎君还高呼「男儿豪气自壮烈,纵然牺牲笑相承」!这才是真正的铁血汉子!这才是值得效仿的榜样!

煽情的作用是巨大的,肖旭目送弟妹离开时,只见她所过之处哨兵、战士无不昂首挺胸,神色更加肃穆,精神气越发饱满……

身为主将的他不由淡淡一笑,而后缓缓捏拳,咬牙起誓:此战役,一定要以最小的牺牲获取最大的战果——拼将四万英豪胆,驱逐戎寇固我山河!

稍后,婉如回了将军府正打算抆脸掩掩泪痕,却有奴婢传话道婆母清江郡主有请,她赶紧整理衣衫去了正房。

才刚入院门,婉如就看到一身胡服精干打扮的婆母笑吟吟的冲自己走来,一把挽着她手臂就向内室引去,同时还挺热情的邀请道:「你阿翁去营中坐镇了,三娘搬来与我同住罢。」

「啊?这,这怎么使得。」婉如直接被吓得微张了嘴,新媳妇怎能与正值壮年的公公住同一个院子?!哪怕公公不在也不成啊,何况,同住的话,是邀请自己也去正房住?这简直太惊悚了。

「有何不可?在边地没那么多规矩,」清江郡主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笑着劝道,「今日之事我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当年在闺中时,你阿娘就与我很是亲近,如娘可以将我视作亲母,同榻而眠也能说说知心话不是?」

「我出生后没多久阿娘就去了,平日很少有人提及她……」听到婆母说起自己亲娘,婉如心里陡然一软,甚至也添了些对阿娘生平的好奇之心,而后半推半就的被清江郡主拉到了内室。

以往,婉如每每遇到难事都会去想如果阿娘在世会怎样,如果继母是自己亲母又会怎样,忍不住的自卑自怜自怨自艾,然后一次又一次在心中描绘阿娘的音容笑貌,她却总是模模糊糊的没个牟定形象。

如今,婆母竟说曾与阿娘关系亲厚,不管她是否只是诓人,婉如都不由心动。何况,她也猜得出婆母的苦心,她只是担心自己独卧心里忐忑罢了,毕竟是平生头一次到边地,刚出嫁就遇到夫君出征,稍后或许还有敌寇攻城。

「你阿娘的琴技便是相当出众的,没想到如娘你更是青出於蓝而胜於蓝,还那么的识大体,」清江郡主一面拉她在内室坐下,先夸了两句而后又轻声劝道,「三郎此去也是无可奈何,你别怨他,也别怨将军心狠派他做先锋,身为肖家儿郎这是他必须肩负的责任……」

在婆媳两人说话的同时,崔家所在的城邑也燃起了烽火,崔刺史一头冷汗的坐镇官衙安排各种防御事务,张氏则在后宅陪着惊慌失措的崔婉兰一同抹泪,两人嘴里还喋喋不休的怪这怪那。

「我就知道她是丧门星,一回来准没好事!」崔婉兰拉着自己母亲的衣襟牙咬抱怨着姐姐,然后又突然站起身惶惶然的说,「阿娘,我们快些收拾行囊回京城吧!」

「你爹交待了不能走,慌慌张张的出城有损他官威,而且,路上也容易遇到歹人,」张氏劝阻着自己女儿,又抬头瞥了旁边的崔文康一眼,低声嘀咕道,「这么大的事情,明明先得了消息也不给我们娘俩递个话,唉!」

那一声长叹悠扬婉转,那一个冷眼遗憾中带着轻蔑,活生生就在埋怨崔婉如和崔文康果真不是自己亲生的,一点都没将母亲和妹妹放在心里。

「递话了有用?还不是一样得留在这里。既然没法出城躲避,不如老老实实待着别给阿爹添乱。」崔文康嗤笑一声不咸不淡的顶了继母两句。

原就不是亲生的,你都对我们不好,我们又凭什么要将你们放在心上?

「你怎么跟母亲说话的?」崔婉兰见他言辞间不恭不敬,顿时炸毛,跳脚横眉就开始指责。

「你又是怎么跟我说话的?又是怎么说自己亲姐的?」崔文康眼神往斜下方继妹脸上一瞥,冷冷淡淡的回答着,又看向张氏微微躬身请求道,「母亲还是好好教导一下妹妹吧,到边地之后越发没规矩了,她将来是要出门的,可千万别让人说崔家女缺乏教养。」

若真是败坏了崔家女的名声,在宗族那里就落不到好!崔文康瞧不上她那被惯坏的刁蛮样,直接面露鄙夷之色,又暗暗庆幸自己胞妹已经出嫁,就算崔婉兰名声坏了也牵扯不到婉如头上。

「文康,这是你妹妹!」张氏嫌他话说得太重,忍不住开口表示了不满。

呵,那她说自己姐姐是丧门星的时候你怎么不阻止一下?崔文康直接冷笑,见状也不耐烦待在此处安慰与自己并不亲厚的后母、继妹,便想要找借口离开。

脑子飞速一转,他随即向张氏说道:「母亲,肖家四郎此刻正独自住在城里,阿爹曾答应会照拂他,如今狼烟既起也不知这孩子会不会惊恐难耐,儿得去照应一二,你们待在家里需关紧门户小心火烛,切莫外出。」

说罢,崔文康转身便走——去探望肖侯爷家的幼子这理由太正当了,张氏根本就拿他无奈何,尽管舍不得放走此刻家里唯一能顶梁的男丁,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她只暗暗后悔自己做了赔本买卖,不该因为婉兰的哭诉就让崔婉如嫁去肖家,这下两个小贱人有了靠山越发嚣张,等他们羽翼渐丰肯定更不会将自己放在眼中!

张氏越想越气闷,不由拉着婉兰叹息道:「我的儿,你脾气确实该收敛些了,阿娘只盼你能风风光光嫁个好人家,盼着文远能有大出息……」

当慈母训女儿时,崔文康已经快马加鞭去了肖家别院,此处占地不大,但进门就是一块宽敞的空地,场地中立着人型草垛,屋檐下摆着插满刀枪的武器架,一看就是按武将世家的习惯所布置的。

崔文康在跟着肖明进院子时顿时有些手痒,瞅了肖家的小校场便想和他比试一下骑射、步射,他这不是准备明年参加武举么,身边都没个共同学习的参考对象,这肖四郎想来是家里开过小灶的吧?

只是此刻初来乍到不好开这口,他准备等多住几日混熟了再说。

「三哥已经说过崔大哥回过来,客房已经备好了,」肖明一面引路一面说道,「先随我去堂屋稍坐片刻吧,半个时辰后摆饭。」

论理应该请亲家哥哥去书房小坐,可此刻房中却放了些不便给外人看的军事书册,肖明只得请了崔文康到正堂。

坐下闲聊两句后,崔文康的眼神不由瞟向了桌案上随意摆着的一册《尚书》、一册《六韬》。四郎挠挠头,解释道:「这是某闲暇时随便翻翻的,可命人去书房取别的来。」

「不消麻烦,不过小坐片刻哪需要去专程取书?」崔文康赶紧摆手,又好奇道,「我只是有些惊讶,考武举也需要看《尚书》?」

「诶,武举?不,我不考武举准备考进士,」肖明摇摇头,又随意翻开书页指着《尚书》中的《汤誓》一文笑道,「不过,此书中的内容对武将来说也是有用的,例如这商汤伐夏桀的檄文,慷慨激昂极能引起听众共鸣,家中兄长没事就学着撰写誓师词对着墙壁嚎两声,此次伐戎或许用得上。」

「……是,么?」听罢此话,崔文康顿时无语,肖明居然是去考进士!而他所说的家中兄长特指肖阳吧?简直不敢相信一脸严肃的肖旭也能干出这种事情。

「呵呵,说笑罢了,」自觉说错了话的四郎干笑两声,马上推了《六韬》放到肖阳跟前岔开话题,「听嫂嫂说崔大哥准备去考武举?这会儿看看兵书正合适。」

「也好,也好。」崔文康笑着接过书册随意翻看,之后才发现自己是捡着便宜了,这册《六韬龙韬》是肖家给小辈准备的注释版,书中空白处由蝇头小楷写着不少心得。

书中内容主要讲述的是军事指挥和兵力部署方法,崔文康粗扫一遍,却看得懵懵懂懂,其中不少内容对一个刚刚接触兵书不曾领兵的人来说并不能作启蒙之用。

试问,一个连武官都不是的人,如何去琢磨论将、立威、励军?

想到这里,崔文康有些狐疑的看了肖明一眼,这种内容小少年同样使不上,他看了又有何用?

埋头再一看书,恰恰好翻到《选将》篇,选将「八征」即通过言、辞、间谍、显问、财、色、难、酒等考察人的辞、变、诚、德、廉、贞、勇、态。

书页中的重点批注是四个字「反观自身」。

崔文康突然一个激灵,马上想到了驿馆门口肖旭的谎言与威慑试探,厢房中的胡姬、美酒……这家伙,连弟媳妇的兄长都要试探、考察啊?!所以,对方当初是将谢俊逸丢到偏院里任其醉生梦死,考核过关的自己则被请入主院由肖家嫡子作陪?

那妹妹呢?妹妹是不是也被肖家明里暗里考察了无数次?肖阳虽不是长子可也是嫡出,他的妻室人选不应当草草确定。

如此匆忙的求亲、成婚,是否只是表象?若肖家是认认真真打从心底里认可妹妹做他家的媳妇,那此次西戎来袭,他们也会好好保护她吧?

一想到妹妹,崔文康就不由有些忧心,在他记忆中婉如自幼胆子就不算大,这敌袭之时她会不会被吓哭啊?

23布阵守城

要想看到已经死过一次的婉如吓哭,这多半是不可能的,不过她确实一晚上都睡得不太安稳。

用过晚饭后清江郡主就开始指点儿媳妇身为将门妻应当怎样应对如今的局面,譬如应当指挥奴仆将贵重物品封存放入隐蔽的地窖库、让孔武有力的下人轮班值守、命所有人收拾出随身行囊放置在方便拿取之处预防逃难,行囊中应包括两三日所需的饮水、干粮,钱币甚至散碎金子等。

还需收拾出方便活动的胡服或男装,再不能穿过於华丽的衣服,宽袖长衫既不方便活动也不易快速穿着,婉如点头表示受教,然后在婆母的指挥下命奴婢搬了她的衣物用具到正房来。

此时天色已暗准备就寝了,婉如一脸笑容的帮着婆母宽衣,心里却忐忑不已:真的要抵足而眠啊?才刚嫁过来就能和阿家这么亲密?

直到躺在了床上婉如都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捧着紧张不已的小心肝望向外侧婆母的笑脸,她没话找话直接傻乎乎的问了句:「不需要和衣而眠么?」

「傻孩子,我们又不是战场上的将士,还没到那境地,」清江郡主直接隔着被子拍了拍婉如的背,宽慰道,「若有意外守城之人会提前示警的,放心大胆的睡罢。」

婉如努力扯出一抹笑,她没法告诉婆母自己紧张不光是为西戎攻城之事,单单是和她这么个今上胞兄嫡出的郡主睡一床就足够觉得压力巨大了。

「说起来,我和你阿娘也曾这样同床共眠,」清江郡主却彷佛明白了她心思似的,从被褥之中探出手轻轻握住了婉如的窍掌,「让我想想,这得是二十多年前了吧?先平乐郡王妃向来要强,你娘偏没学着一二,性子软糯得很还有些胆小,总是要人陪着才肯睡。」

清江郡主说着就淡淡一笑,又给婉如讲了几件当年闺阁中的趣事,最后才拉着她的手轻声说道:「你容貌和嗓音像阿莹,性格上倒有些先郡王妃的影子。其实这边关战场一点都不可怕,阿娘陪你熬过这几日习惯一下,将来,你便能帮着三郎撑起一个家……」

听到婆母自称为「阿娘」,婉如不由一怔,这种亲昵的称号真是两辈子都没叫过挺不自在,后来又听得对方细细碎碎的讲一些关於理财管家的琐事,她先是有些莫名其妙后来却越听越觉得心暖。

活了26年,就从没一个长辈像清江郡主这样陪着婉如同榻而眠,没人像她这样替代母亲的角色细细的给婉如讲一些为□的注意事项,当然,身为婆母讲这些话的最终的目绝对是为自己儿子铺路。

但不可否认的是,郡主也给了婉如一份她从没体验过的,真正的母爱。

这温馨的幸福感来得太突然,以至於让婉如心里更是沉甸甸的,辗转反侧了半宿,迷迷糊糊的睡着之后却还没等天亮就醒了。

听着身侧婆母匀称的呼吸声,婉如怕惊动了对方也就没起身,只睁眼躺着等待天明或侍婢叫起。

在这万籁寂静之时,婉如突然间竟又听到了隐约战鼓声,不由心里一紧开始侧耳关注,只听得战鼓声越来越重又倏地停滞,之后远处彷佛又传来了鸣金之声。

铜钲铿锵作响,婉如心里也像是被人敲击似的砰砰直跳,不由惶惶然裹着被子坐了起来,这是在攻城了吧?

她虽不知兵事但也听说过「击鼓鸣金——击鼓则进,鸣金则退」这话,那么,此刻铜钲一响,是表示肖家军在后退?

唉唷我的妈呀,可不能退啊,这一退不就被攻进城里了么?!

「怎么了?」清江郡主缓缓睁开了眼,看着婉如已经坐起身一副准备下床穿衣的样子,不由问着。

「阿娘,你听,在鸣金了!」婉如这句提高了八度的惊恐之言才刚说罢,却又听到远处传来击鼓声,顿时小窘。

「此刻天色还暗,大约是大郎在用鼓金之声指挥阵型变化,白日里通常是用旌旗做号令,」清江郡主半撑起身拉了拉婉如,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抚背道,「莫怕,在军城听到这些响动挺寻常,若真是有破城的可能守将会命人吹号示意。再躺一会罢。」

「这样啊……」婉如讪讪一笑,羞赧着又躺下睡了个回笼觉。然后才随着婆母起身,陪对方淡定的吃饭、品茗、看账簿、绣花,该干嘛就干嘛。

这半天过下来,婉如总觉得清江郡主简直镇定得有点不真实,她就不担心守城的儿子被流矢所伤?不怕当了先锋的另一个儿子陷入戎寇围困中?

至申时,西城门处似乎已偃旗息鼓,婆媳俩则正在花园八角亭中对弈,突然间,一个十三四岁的僮仆自二门外急匆匆跑来,他刚在亭台阶下垂手一立,清江郡主便立刻放了棋子微微挥手让他上前回话。

「戎人伤亡甚巨,已经不得不退兵,」僮仆上前来行礼之后二话没说就开始汇报战况,「大郎君英明神武!他命人在城外五里布了阔两尺、深三尺陷马坑,坑中埋了鹿角枪、竹签,以草与细尘覆盖,戎寇先锋冲上前来就栽了个大筋斗,城里守军也得了警示。」

「哦?」清江郡主不由露出了笑容,兴致颇浓的让他继续细说。

「等他们再接近些后守军就以抛石车掷出重八十斤的巨石,一股脑砸过去贼死者十二三!他们不得不后撤到外围。」青衣僮仆微红着脸激动不已,因身为肖家的家丁而甚感荣幸,若不是此刻是在给主母进行汇报,他都差点兴奋得手舞足蹈了。

「而后,大郎君布下『撒星阵』命步兵出击,将一军分为数十个小队,闻鼓声则聚闻金则散,戎寇骑兵队一到就散开分头骚扰,戎寇分兵之后我们就聚积攻其薄弱处,分分合合数次变化戎寇就晕头了,咱们的骑兵队马上从侧面一跃而出,斩杀无数贼人!」

这「撒星阵」其实也被称为「百鸟阵」,是应对骑兵的一种很有效的手段。

小分队由弓弩手、长刀长斧手、跳荡兵和普通兵士组合而成,先是远距离用强弩射一轮,然后长刀长斧手斩马腿让敌寇失去行动力,普通兵士再奋起杀敌,若有过於强悍之人则由擅长近身突击的跳荡兵查缺补漏。

这兵法之事在场的女眷都不熟悉,但只听僮仆的转述也知道肖旭这是指挥得当,旗开得胜。

清江郡主不由低声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声音虽小坐在她身侧的婉如却听得很是分明,她顿时明白了婆母不是真的不在意儿子出征,只是她必须摆出镇定无比的姿态安抚肖家上上下下,肖家的『稳』又能影响到全城。

「那,戎寇退了还会再来么?」婉如代替婆母开了口,这种急切又有点傻乎乎的询问也只有她说才合适,外地刚来的新嫁娘关心夫君很正常。

「据说,暂时会休整一两日,」青衣僮仆遗憾的摇头道,「此番大败的只是戎寇其中一支先头军,等到后续增援到了应该还会再攻城吧。」

也就是说后面还有大军么?婉如下意识的拧着手绢,不由有些忐忑,此刻是肖旭在迎战戎寇的先锋,那身为肖家军先锋的肖阳又在哪里呢?该不会,在迎战戎寇主力?!

如此一想,婉如心坎一凉身子顿时有些发软,她才刚发现自己对肖阳有些动情,可不能又是一场悲剧!

在她忐忑不已又找不着人询问只能在心里求神拜佛祈祷时,才大战一场的肖旭回了营里卸甲休息,快速吃喝完毕后他站到了摊开的地域图前开始左右思量。

「一天一夜,算时间三郎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峡谷处,」肖旭指着图上的关键位置微微皱眉,问身边亲卫道,「有没有新消息传过来?」

「暂时没有,」对方摇了摇头,沉声道,「那边午后或有交锋,要有消息还得再等一两时辰。」

「那便暂时不考虑他的情况,反正我们这边已经大胜,可以把离间的消息散出去了。」肖旭沉思片刻后便使人传下了这个新的命令。

《李卫公兵法》中有云:「夫战之取胜,此岂求之於天地,在乎因人而成之。历观古人用间,其妙非一也。即有间其君者,有间其亲者,有间其贤者……」

肖旭准备间君、间亲双管齐下,派人离间戎寇首领麾下勇士,以及他的其余几个儿子。

先传言戎寇首领不是为了部落生存出兵,他只是想替幼子报仇才命令部落勇士攻城,这纯粹是以卵击石的疯狂之举,除了白白牺牲没别的盼头,不体恤部下头脑已经发晕的领袖要他何用?

后传言,戎寇首领此次出兵是因幼子去世没了心仪的继承人,他想根据战况挑选一个最勇猛的儿子做下任首领,二子一马当先奋勇出击无奈殒命,可见,最后能当上部落首领的不是最勇猛之人,而是躲在最后面能活下来之人……

再传言,长子有刻意怂恿弟弟送死,他好接手各方势利的心思……

又传言,西戎别的部落有意等此部战败削弱实力后将其吞并,不若先安内攘外?

各种流言随着败兵的溃散渐渐向西戎后方蔓延,但是,在它们到达首领亲领的中军扰乱视听之前,身为先锋的肖阳就已经和对方兵戎相见!

24突袭敌军

午后,当西戎大军正斗志高昂的列队前行时,肖阳突然领着两名亲卫奔袭而至,从侧面绕行逼近行军中的西戎马队。

因路上植被稀少,他们很快就被人发现了踪迹,一西戎军的队长扬手喝道:「看,那有大齐派来侦察敌情的斥候,来人,随我去捉了来拷问!」

顿时,队伍中跃出了一个十人小队向肖阳等人追去。

「别太快了,吊着。」三郎低声下令调转马头领先奔走,不到一里远时,他突然反身弯弓射出一箭,那四石强弓射出的锥箭顿时穿透了戎寇小队长的皮甲,此人坠下马去扑棱两下后立时毙命。

跟随他的士兵顿时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肖阳又再次弯弓,跟随他的两名亲卫同时举起强弩快速一击,箭箭穿心毙敌三人。

远观的西戎人顿时大怒,直接奔出两千骑追杀而至,肖阳三人骑着千里良驹且战且行,一旦距离稍远於性命无碍就举弓速射,如此反覆数次戎寇不知不觉间就已丧命几十余人,领头之人渐渐生出了些不详的预感,徘徊着按马不前。

「哈哈,贼子怯了!」肖阳同样也拉住缰绳,扭头和同伴一起嬉笑,又扬声不屑地说道,「哼,还敢自称勇士,连我们三人都拚杀不过!」

说罢,他甚至跃马扬鞭直接冲向列队缓行的西戎人,待对方箭矢铺天盖地攻来时又忽地扭身向前窜逃。

经他如此反覆挑衅后,顿时激起了戎人的血性,一干武士再也抑制不住想将肖阳等人扒皮抽筋的冲动,原本就不擅长兵法的他们顾不得什么战略战术,直接就骂骂咧咧的快马疾驰而来,一面追逐一面放箭。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突然临近了一个拐弯处,西戎人眼瞅着羽箭就要射到那三名斥候后背时,他们却突然缰绳一拉往路两旁跃去!

「前方有诈,快快后退!」那两千西戎人中有一些头脑清醒的见此情景顿时明白自己中了埋伏,想要扭身后撤,却被后面不明状况来的自己人给挡住了退路,有的人甚至因为惯性继续向前冲刺。

就在此时,一大队齐国玄甲骑兵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弯道处,五百弩手分为三轮在一百五十步开外的地方轮番齐射了上千支箭,偶有漏网之人则被躲在道路两旁的五十个神射手以弓箭逐一击杀。

霎时,方圆半里内人喧马嘶,哀号声四起,浓厚的血腥味在天空中渐渐扩散、蔓延……

当这两千西戎士兵再无一人直立身躯后,几十位大齐先锋兵即刻提刀上前依次清扫战果,即给尚在喘气的敌寇颈项间补上一下,还有人俯身准备割下对方耳朵留存以示战绩。

「行了,别耽搁,」肖阳催马从侧面枯树丛中跃出,冷沉着脸举起红缨长枪大喝一声,「撤!」

随即,他命执旗人举起黑色旌旗,示意这五百余名伏兵跟随自己踏入小路绕道而行,带着金鼓迂回着悄悄奔向西戎中军的后翼。

肖家亲卫越过那遍野伏屍紧随肖阳左右,想起自己主子之前的战略安排,心里不由生出崇敬之感,

「第一次引人入伏不过是胜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捞点小鱼虾,真正致命的伏击却是连环扣——几百千余人可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肖阳当初是这么对手下的两千玄骑先锋说的,有些人却不以为然,认为他口气太大。

他们玄骑是肖家军的精锐骑兵不假,可西戎人向来比大齐士兵更擅长骑射,三郎君又凭什么觉得杀敌几千是很容易的事情?在此次出征之前,他也只做过先锋副将而已。

起初,这些玄甲骑士只是因城门口送别而激起满腔豪情,亢奋中跟着肖阳连夜奔袭,并因为军令不可违而听从他的吩咐设伏,但稍后看到肖阳等区区三人确实引来戎寇中伏,并且带领大家无伤亡的干掉两千人,他们这才真正心服口服。

申时三刻,在后面缓行一步的西戎大军终於来到了峡谷前的弯道处,远远的就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自己部落的亲友。

他们死状极其惨烈,面容惊惧、羽箭插满身躯,鲜血染红一大片沙地,少顷,大部队的马蹄声还惊起了五、六只食腐秃鹫……

见此情形,不少西戎士兵恨得双眼发红,部落首领同样痛心不已,即刻便准备下令向前追击设伏之人。

「可汗,前方或有人设伏!」西戎谋士远观地形,总觉得前方那一道不算长的峡谷有些瘆人,说不准设伏之人是往前逃窜了,还是依旧潜伏在该处。

「来人,去探探路。」这位一心为幼子复仇的可汗见状也有些踌躇,便按兵不动派了一小队士兵去穿越峡谷。

峡谷上方设伏之人自然也不是傻的,见对方十余人小心翼翼的纵马走过却并不吭声,按兵不动等待着最佳时机。

突然间,戎兵后方鼓声大震、马蹄响如雷鸣、吆喝声此起彼伏!随即,肖阳带领五百玄骑风驰电掣般急奔而至,队末马后拖着的树枝卷起沙幕般的尘土,彷佛几千余人杀向敌寇。

与之同时,戎兵两翼后侧也出现了配备强弩的大齐骑兵,这一千人在极近的距离内跃马而出,弩箭齐发,顷刻间便射杀一片戎寇。

整齐排列在道路中的戎兵顿时阵型大乱,不少战马受惊之下前窜后跃不再听从骑士的使唤,大齐玄骑更是抓住时机骚扰其两翼,时而奔驰前攻时而速撤躲避追击。

同时肖阳领的后方「大军」也即将奔袭而至,戎寇不由心乱如麻,正在此时,前方探路的小队回禀此路可以通行,可汗顿时松了一口,下令五千士兵殿后,其余三万人快速前进。

当西戎大军行到中段时,峡谷上方轰轰然落下滚石、大树砸伤十之四五,紧接着,他们又觉得头顶似乎下了黑雨,正疑惑中被点燃的黑油布团纷纷落下,此物易燃却不容易扑灭,顷刻间,不少戎兵成了火人。

在他们扑打火苗来顾不上举盾遮掩时,峡谷上方的两百大齐士兵举起强弩,又是一阵箭雨铺天盖地倾泻而至……

后方,肖阳领着一千五百人在同一时间正面迎击对方断后的五千戎兵,悬殊的兵力却并不意味着他将遭遇失败,因为,我方毫发无伤且士气高涨,对方却士卒散乱惊恐心慌。

玄骑依旧是以强弩为主攻手段,前后奔袭若即若离的绞杀戎寇,一点点磨去他们的有生力量,当弩箭消耗一空后,双方在人数上已经势均力敌。

「弃弩!举刀!杀!」肖阳高举长枪一马当先冲进了戎寇队伍之中,这些人,正因伙伴的阵亡、峡谷处的阵阵哀号惊恐异常,而肖三郎身后跟着的却是连番胜战所向披靡的大齐勇士……

【冷兵器战争是双方将土披甲站立刀枪相间,以白刃搏斗决定胜败。即使在现代立体战争形态下,最后阶段也总是要投入地面作战部队才能完成战役。】

在近身拚杀之中,肖阳脑海中不知不觉又闪现出了奇怪的句子,他将其暂且搁置,英勇异常的带领部下拚杀血战,在杀灭与自己对战的戎寇之后,他甚至还领着众人开始追击西戎方已经越过峡谷的残余部队。

在距离峡谷不远的前方浅溪处,分兵后的三百玄骑也置备了军鼓,他们一看到戎兵接近便击鼓吆喝,而肖阳也呼应着击鼓佯装追击,象征性的举弓射箭追杀。

戎寇几乎生出了一种肝胆俱裂的挫败感,再次怀疑前方有数万伏兵,忐忑中踌躇不前甚至开始自相喝骂、推攘。

肖阳趁机又带兵骚扰一回,杀贼几百余人后才心满意足的鸣金退却。待西戎人终於整队安顿下来开始宿营时,已经过了黄昏,近四万大军所剩者仅两万余人且过半带伤。

此刻,被肖旭打散的溃兵有部分脚程快的已经与自己人汇合,也就意味着,这个夜里各种离间消息会慢慢在戎寇之间蔓延扩散。

「传令下去,夜里好生休息,明早临近天亮时咱们再突袭一回,嗯,最后一次,具体时机我想想,」肖阳摸着下颚沉思片刻,然后对副将下令道,「卯时列队,卯时三刻出击。此番由你领兵,我提前一些去试试能不能斩杀对方大将,寅时便离开。」

想来,西戎人这一晚上肯定担惊受怕的睡不安稳,时刻提防偷袭,到天蒙蒙亮时却会因没遇到突袭而松一口气,卯时三刻正是他们吃饭、整装待发之际,此时攻击最能乘其不备!

「你是打算单枪匹马偷袭敌营?」副将徐恒宁诧异的一问,然后见肖阳点头他果断拒绝道,「不行,太危险!」

这徐恒宁是肖老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也可以说他是伴着肖阳一同长大的,三郎君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个上级,还是值得关心的朋友。

「放心,我不会靠太近,伏击不成我自会退走,」肖阳拍了拍他那射程可达四百米之上的六石强弓,然后又笑着抬起左手捂向自己胸口,「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要去【潜伏狙击】——若有机会就直接干掉那部落首领。」

「狙击?就凭你那十发四不中的箭术?」徐恒宁一脸无语,差点就快满头冷汗了,再次出言拒绝道,「潜伏狙击计划可行,但执行人不能是你——老子自己去都比你强!」

「你不懂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么?」肖阳摇了摇头不接受对方的建议,只夸耀着自己,「我今日出战可是百发百中的!」

说罢,肖阳就直接以主将的身份下了命令:此事无须再议,就这么定了!

……

眨眼间,西戎侵扰边境的整整五日就这么过去了,对战士来说这是时光飞逝,对待在家里期盼夫君安全归来的婉如来说,却彷佛是在度日如年。

这日午后,将军府二门外突然传来了欢呼声,婉如赶紧命人打探,随即被告知肖家军大胜,戎寇已经全数溃败退兵!

「那三郎君呢?回来没有?!」她一脸期盼的站起身,差点就直接揪着婢女的手询问了。

「回了,此刻已在院中,不过……」肖棠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此刻在小书房。」

「小书房?!」婉如一脸诧异,小书房不就是这院子里的东厢房么?都进了院中却偷偷摸摸的不见自己反而去了别处,这是为何?

她赶紧出了内室奔到门外,却恰恰好看到四个僮仆从书房中合力抬出了一大桶血水!

25战后沐浴

看着那桶腥味扑鼻且红中带黄的恶心血水,正在下台阶的婉如顿时一个踉跄,跟在身侧的肖棠眼明手快的将她一扶,这才没酿成惨剧。

两人稳了稳身形,肖棠突然觉着自己胳膊上有点异样,低头一看却发现三娘子搭在上面的手竟然在微微发颤,她赶紧补充说明道:「听说三郎君是自己走进去的,想来并无大碍。」

「……」婉如默默看了她一眼,暗地吐槽: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早说!我还以为他出了大意外呢!

不过道听途说不可信,穿着轻便窄袖襦裙的婉如直接快步冲向了小书房,没曾想刚到门口她就被两名佩刀僮仆给拦下了。

「娘子莫急,待我们通传一声。」圆脸细眼的肖十二客客气气的说着,挡住门的身子却丝毫没让开的意思。

「我在自己家的院里见自己的夫君还需经人同意?」婉如怒目而视,若不是看在对方是自幼跟着肖阳的贴身仆人份上,她甚至都有极不客气的吼一声「滚一边儿去」的冲动。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丈夫从战场上回来身为妻子的就不能第一时间去看看?!

一股怒火直冲婉如脑门而去,少顷她又突然醒了神,终於意识到这小书房其实从来就没对自己真正开启过,先前是肖阳与她日夜相伴但从不曾带她到书房,之后是他领兵出征小书房直接由心腹收拾了上锁,谁都不能进。

可见,不曾得到账簿和库房等处钥匙的三娘子其实就只是个摆设,所以她在这五日间只能没事陪着婆母下棋、唠嗑,连收拾私库都是大管事肖忠、肖仪全权处理的,自己这正妻压根儿就没沾上边。

「那你快去问问吧,我等着。」婉如暗暗捏拳放缓了音调,却依旧是一脸焦急忐忑模样。

形势逼人不得不退让,她果断放弃了亲自抬腿踹门的打算,试想,连管家权都还没得到又哪去找底气和家生的奴仆硬抗?

婉如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城楼上看着肖阳出征心中热血澎湃,可这并不意味着对方也同样对她真心相许,或者说,肖三郎看起来似乎是对她情真意切,可毕竟相处时间不长,他还没在行动上表示出对自己这嫡妻的绝对信任与尊重。

想到这里,婉如真想给自己一耳光,明明就是在男人身上吃了大亏的,怎么就能这么快的对他失了心防?

通过肖阳得到管家权,钱财还有哥哥的前程,这才是最重要的啊!把自己的一切心思全倾注在男人身上这不又本末倒置了么?

即便是肖阳动了真心对自己很好,可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谁知道会不会有别的莺莺燕燕勾搭了他去?

崔婉如微微垂眼,调整了一下心态告诫自己:逢场作戏罢了,可以投入感情但千万别假戏真做付诸全部真心!

就在她回神之际,黑瘦大眼的肖十三从书房里快步走了出来,恭声道:「娘子请进,三郎君在暖阁中。」

婉如随他进屋抬眼一扫这之前无缘参观的书房,也没见有多特别,不外乎就是宽大的桌案、高脚靠背扶手椅、书架等物,她随即往右后方的垂花门走去,肖十三却径直来到书房左侧靠桌案处,迅速端起一个木盆遮遮掩掩的往外走。

好奇心不小的婉如斜眼偷瞟了两眼,顿时头皮一阵发麻,那盆中是一套黑中透着深褐的衣甲,彷佛沾满了干涸的血渍。

一惊之下她几乎是双腿踩棉花似的飘忽忽进了暖阁,一抬眼又是一窘,肖阳居然赤身**坐在一个硕大的铜盆中正在沐浴!

他二人尽管是夫妻,却也不曾这样青天白日的赤*裸相见。婉如顿时面临一个难题,究竟是快步上前仔细瞅瞅以表关心,还是捂脸装纯情退出暖阁。

好吧,其实也不容婉如多做考虑,因为正对房门而坐的肖阳已经在笑着颔首跟她打招呼。

「你受伤了?」婉如快步走上前去,望着肖阳的脸关切的问,「刚刚我看到人抬着一盆血水出去……」

「没有,身上有点脏才洗洗,」肖阳笑了笑半撑起身抬手想要拉婉如到自己身边来,「就是不想让你看见才偷偷摸摸到这边来的,没想到还是被逮住了,真真是比戎寇更厉害!」

「这不就是伤口么?」婉如没搭理肖阳的说笑,只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肘处的那道两寸长的血痕,不由嗔怪道,「怎么能沾水呢!也不包紮一下。」

「小抆伤而已,看你紧张的,」肖阳无所谓的摇摇头,直接指着一旁木架首层铜盘中的灰白色浮石道,「如娘,为我搓背吧。」

「好啊,顺便让我检查你到底伤着没。」婉如伸右手拿了一块鹅蛋大的浮石绕到肖阳身侧,正欲取些木架二层中放置的澡豆为其抆背,却突然被他捏住了左手腕。

「这里伤了,」肖阳直接将她的小手拉进水中,按到了『草丛』中的自己那物事上,瞥着嘴委屈道,「憋了好几天它很伤心,想找个机会大哭着倾泄一场。」

「啊——!」婉如被他这么突然一拽,整个身子顿时斜着差点栽到浴盆中,她赶紧扔了浮石用右手撑住盆沿稳住脚步,可偏偏这脸庞却是不由往下看的,恰好和肖阳那物事对个正着。

猛地望着那半抬头正欲耀武扬威的东西,她面颊顿时轰然一下涨得通红。

「这,这青天白日的,你,你作甚?」婉如奋力抽手往后退,心想自己夫君可不像谢俊逸那样是个花丛里厮混惯的,这会儿总不至於胆大到要白日宣淫吧?而且还是浴盆?这也太挑战她承受力了。

「哎,搓背、搓背吧。」肖阳见她窘迫挣扎随即便松了手,并且往前一挪真真露出后背凑到婉如眼前。

「作怪!」小媳妇撇嘴斜睨了他一眼,然后从铜盘中又取了一块蜂窝状的浮石,左手抓着把澡豆撒到肖阳身上,右手捏着石头沾水后就开始往他那精壮而线条清晰的脊背上剐蹭。

这一套动作后婉如觉得自己脸都烧红了,虽然已经不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娘子,可她抚着肖阳那健硕猛壮的身子却依然有种血脉逆流的感觉。

前些日子每每都是脱衣后直接入正题,还有夜色、雾气或被褥遮遮掩掩一下,她也装纯洁只是被动承欢,没敢亲自动手去狠摸肖阳两把,如今真真切切的揉搓着他那宽厚结实的胸背,石头一样既鼓又硬的胳膊,此中美味难以言表。

其实,喜欢温柔文弱书生的多半都是未曾出嫁的深闺小娘子,哪个妇人不爱精悍强壮的伟汉子?

「如娘,重些搓,太轻了跟挠痒似的,左边一点,哎,再下面一点……」肖阳先是舒舒服服的喘口气,又开始指点婉如的操作,一面恨不得马上搓掉自己一身污垢,一面又希望慢悠悠享受这曼妙的搓澡服务。

「你背上有几道青紫痕迹呢,能使劲儿?」婉如指尖在那微微有些鼓起的条状伤痕上划过,有些心痛的问道,「怎么伤的?」

「这哪知道,许是棍棒敲的,打起来顾不上后背。重些没关系,我皮糙肉厚不觉得痛。」肖阳可没敢告诉婉如这些伤十之七八是刀砍而成,只因为他穿着即为结实的犀牛皮甲才能躲过一劫。

「……」婉如沉默了片刻,依言挪动着手,犹豫再三后最终还是问了一个她很关心的问题,「这场仗,真的已经结束了?」

「嗯,结束了,把那个青梅酒给我弄一碗来。」肖阳点点头,指着红泥小火炉上的酒壶吩咐着。

这么一打岔后,他思量片刻才斟酌着说了部分信息,「戎人惨败,被俘几百人还包括重要将领,或做奴隶或缴赎金赎回,还杀进他们驻地掳了千余匹一等战马,没个一两年缓不过来。」

「这不是雪上加霜么,」婉如起身给肖阳倒了一盏温酒,又抹了澡豆轻轻搓起他的长发,轻声叹道,「本就因为下雪而生活艰难呢,这百姓多苦。」

「啧啧,同情错人了吧?他们要成事了我们百姓才苦,大齐人不重杀戮胜了也就罢了,那边,呵呵,」肖阳讽刺似的干笑两声,一口饮尽杯中酒而后又解释道,「打痛了他们才会老实,等推举出新首领会派人来和我们商议用金银、铅锡、牲畜等物换粮食的,饿不死!」

「哦,这样……阿娘之前说你们出征十天半月算短的,历时几个月的时候都有,没想到回来这么快呢,」婉如一面举起葫芦瓢舀水给肖阳洗头,一面又好奇道,「西戎人真怪,怎么打败了仗首领就得引咎退位?」

「呃?咳咳!」正嚼着青梅的肖阳直接就一口把梅核给咽了下去,噎得他连连拍击胸脯顺气。

引咎退位?那钻牛角尖一心给幼子报仇的大胡子他肯么?若不是自己盯着他伏击了无数次,终於找着机会连发五箭送人去了西天,这场仗还不知道得磨多久。

我不杀他便是他来杀我,先下手为强!

不过,这么血腥的事情也没必要给婉如详细解释,肖阳只含含糊糊的应了,然后又唤人抬了一大桶热腾腾的清水来,冲洗了一下才跨步过去泡着。

「十二、十三,守门去,这回是谁来都不准进了啊,没大事也别叫我。」肖阳挥手打发了他们后,扭头就笑着看向自己娇妻。

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怀好意,当他倏地起身伸手一捞,就扣住了婉如的腰臂时,她才终於明白,之前夫君是在认认真真清洗身上的血污。

这会儿全身干净了,话题自然该回到最初的那一瞬去——那什么是不是憋坏了想哭。

正在关门的十二、十三突然听到暖阁内传来三娘子的一叠声的惊呼,十三疑惑着想退回去探问一下,却被同伴扯住了衣袖。

「你傻的啊?」十二用自己那细细的小眼睛瞥了瞥十三,嗤笑道,「三郎君这是要『办事』儿!但凡敢打岔的绝对会被他生吞了。」

暖阁内,肖阳同样是一脸不怀好意的表情,他看着婉如那悬挂在浴桶外面的两条小腿嗤笑道:「自己蹬掉鞋子呗,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帮你脱?都已经这样了还挣扎个什么劲儿?」

「……」待宰羔羊般的婉如几欲泪流,她被肖阳搂着往下拽,大半个身子都泡水里了,也就一双绣鞋硕果仅存。

又不是贞节烈女,挣扎,确实没意义——她不得不默默妥协,蹬掉鞋子从头到脚都入了浴桶。

「这才乖嘛,」肖阳左臂从后侧搂着婉如的腰肢,右脚抵着妻子的腿向上抬,同时用右手撩起她裙摆,大掌往那膝盖之下探去,又在她耳边呢喃低语,「鞋就算了,罗袜为夫还是挺乐意帮你脱的。」

轻轻往下一抹白色罗袜便滑落至脚踝,露出了婉如那玉藕似的腿,肖阳将她脚抬得更高直接一扯便脱掉碍眼的布套,将那天然长成的盈盈一握窍玉足捏在掌中细细把玩。

在脚趾被他捻揉的同时,婉如只觉得自己耳垂一润,热乎乎的舌尖从她耳根舔过,又探入耳蜗之中轻缓一卷,霎那间,她不由浑身一颤。

而后,婉如的右腿被肖阳缓缓往下放回水中,粗糙的手掌却从她脚趾尖向上挪移,探入亵裤之中,卷着裤腿一寸一寸在光滑如绸缎的肌肤上划过,慢慢抚到桃源洞外,轻轻弹弄……

26大肉炖汤

「唔……」婉如忍不住微启红唇,一声轻轻的呢喃从她嘴中漫溢而出,而后她左腿一软,不由自主的靠坐到了肖阳身上。

哪怕是背对而坐,肖阳也能感觉到她此刻绝对是满面红霞、眼神迷蒙,顿时兴致越发高昂……

战场拚杀后憋了一股闷气无处倾泄的肖阳,急切的想把自己的剩余精力给消磨掉,既然如此,想吃自己媳妇儿了还有什么客气可讲?

於是,一等婉如坐稳,扣着她腰肢的大掌便果断挪了地方,桃源秘洞也不探了,一门心思开始拉扯那碍事的衣衫,双手极其灵活的耕耘着,高腰半臂、窄袖襦衫、薄绸亵裤,通通扒下、扔掉。

顷刻间,婉如浑身上下就只剩一条粉色滚大红边儿的「凤穿牡丹」诃子,摇摇欲坠的裹着那对鼓囊囊、软乎乎的雪峰,这内衣并无肩带捆缚,肖阳只伸手一抽腰带,绣花诃子也就跟着长裙一并坠入水中。

一对白嫩玉兔顿时蹦跳而出暴露在冷风之中,尖儿上的粉红珠子还微微颤了一颤。

「嗯~~!」婉如嘤*咛一声,半羞半怯或者说欲迎还拒中她赶紧抱臂想要遮掩一下,却被肖阳抓住了两只胳膊,强拉着让其叉开腿坐到了他膝上。

「捣什么乱啊?乖一点让哥哥好好疼你。」说着他就抿唇一笑,然后把婉如的双手扭到她背部,单手捏住后飞速捞起那根衣带就在那交叠的手腕上系了个活扣。

「这,这是作什么?!」婉如被他一捆顿时大惊失色,当年她阅遍春*宫图里也没见过有这招啊,心想这家伙莫不是在战场上受了大刺激,变态了?

她暗暗咬唇扭动着手臂想要从衣带中挣脱出来,因太急切动作不免大了些,连带着身子也跟着一扭,垫着用来做支撑的脚尖不由一滑,整个人顿时向后仰去,吓得她赶紧往前俯身。

身形是稳住了,可整个人却匍伏在了肖阳胸膛,小腹处也突然一热,微微垂眼却见对方那物事恰好昂*扬着杵在两人身体之间。

「可别挣扎,否则绳带会越来越紧,」肖阳伸手搂住了她,恰恰好左手卡在胸下,右手抱着嫩臀,而后,他用拇指就近轻轻拨了拨红珠笑道,「此乃情趣嘛,慢慢你就能体会到此中趣味。」

「……」婉如偷眼瞟着他那巨物,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想自己真是白白多活十年,居然不知道还有此种情趣,这次用腰带捆缚下次岂不是要上马鞭了,或者直接马背上之类的?或许真有这种塞外风俗?

见着她眼神飘忽似乎在走神,肖阳赶紧「咳咳」两声拉回婉如的全部注意,使力托了托手中翘*臀,垂首便将面部埋入了她怀中,在两只玉兔之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轻咬红珠,吮玩不休。

这水嫩嫩的光滑肌肤,这散逸着乳*香的饱满雪山,轻轻啮咬一番可谓是口感甚好,唇齿留香,他随即又大马金刀的撇开双腿,迫着娇妻也分开了她的如玉美腿,露出下方粉花秘洞。

婉如整个人顿时瘫软无力的靠在了肖阳身上,脚沾不到浴盆底部、双手也没法使用,不由腾升了一股无措感,想要挣脱捆束却又因对方的警告而不敢造次。

这厢胸口敏感处被他含着,下面娇羞花心处也被他糙手揉着,她不由自主的紧绷起身子,喘息间从胸口自大腿都有些微微发颤。

肖阳轻轻抚着她身子,从窍细蜂腰到圆润丰*臀,感受着手心中婉如那微弱的战栗感,不由又想起了城楼上她微微战抖的歌声……

「如娘,明日得空了就和管事的交接一下钥匙、账簿,此次出战我立功不小,天家或许还有赏赐。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所有的,财帛田地庄子……」肖阳找了个空茬开始利诱婉如,却又突然说了句出乎人意料的话,「但是,你是我的,必须完完全全属於我。」

是男人便都有征服欲和占有慾,肖阳这种自幼习惯了征战的人更是有些偏执,对他来说只有胜、败,没中间的选择余地。

他是发现自己真真恋上了婉如这窈窕玉女,喜欢她的厨艺,迷恋她的身子,心痛她的遭遇,欣赏她的才华,自那琴歌之中也看到了她高洁的品格,这般美好的女子自然要老老实实的圈在手心。

在这之前他还容得下妻子和谢俊逸之间偶尔出现的暗流涌动,在今日之后……

「在说什么傻话呢?」婉如轻轻一笑,嗔道,「周礼中便有三从四德一说,你难道觉着我——啊!」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由肖阳抱臀托起,然后被引着直接往那巨物上沉沉坐去,那杆长枪顿时「哧溜」一下刺入花蕊,痛得婉如不由夹腿「哎唷」呻*唤。

因头次被绑缚着她冲冲进不了状态,那桃园山洞才隐约渗出些许水流,还没能拓开了路径迎接贵客,突然被这么一折腾自然难受得紧,婉如甚至痛得不由润湿了眼眶。

正欲抱怨,却听得肖阳带着满嘴的酒气在她耳边沉声道:「从今往后,表哥表弟什么的都给我滚一边儿去!你是我的,嗯?」

这句话就像滚雷似的砸到了婉如头上,她真是不知道肖阳怎么能如此目光如炬的从出征前就开始挂念谢俊逸,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松气。

她差点就想高呼一声:「我和他没瓜葛,这辈子真是没一丁点儿瓜葛,明明只是他单方面的勾搭,还没上钩这不就嫁人(重生)了么!」

婉如正冲疑着想要组织一套绝好的说辞摆脱谢俊逸的阴影,却突然发现肖阳眼睛略有些发红,她顿时窘了——这货在自己进门之前就一直喝着酒的吧?他这从始至终都是喝醉了在瞎胡闹吧?是吧?

她果断抛开了表哥这个不太动听的话题,用最轻最柔的嗓音呢喃着回复道:「嗯,我是你的……如娘永远是阿阳的。」

「哎,乖,真乖,」肖阳笑着抚了抚婉如的脸,狠狠地给了她一个深吻,然后又直视着她的眸子,半眯着眼一笑,「好宝宝要乖乖的才有糖吃。」

「……」婉如舔了舔自己磨得生痛的唇,差点无语泪千行,难怪他今日张口闭口说的说着「乖」这种从来没出现过的词……这醉了,要几时才能醒?

还没等她思考出这问题的结论,肖阳就猛然动起了腰胯,在向上顶蹭的同时又抱着婉如的臀上下配合,前后摇摆。

这一番举动生生磨得她惊呼连连,泪珠飙飞,腿被架着双手也被捆着,连一丝丝抗拒都没法办到,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婉如不得不伏在肖阳耳边连连娇声告饶:「夫君轻些,轻些行不?奴家好疼……缓缓可好?」

肖阳这番并没像从前一样婉如一告饶他就听话的放手,依旧是一面律*动一面吧唧着亲小嘴儿,舔泪痕,还抽空问了个含义不明的问题:「知道什么叫『痛快』不?」

「不,不知道。」婉如喘着摇摇头,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肖阳紧跟着就回答了一句:「先痛了才能爽快。」

「……」好吧,求人不如求己,婉如无语中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腰肢配合着夫君的动作慢慢摇曳摆动,将思绪放空闭眼受着,细细品着他抚弄中的各种滋味,就这么挺了好一会儿才终於渐入佳境。

因身不由己只能任由对方摆布,她五感似乎比往常更敏锐,一点点摩蹭都能觉得非常清晰,轻微的搔弄也能让人抑不住的酥*麻,她甚至能想像出夫君的那柄长枪是怎样在战场中耀武扬威的驰骋。

嘤嘤,钩镰银枪肖三郎果然是名不虚传威武不凡。

出来混冲早是要还的,婉如以前总觉得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肖阳勾到掌心拽着,现在才知道,对方喝两口小酒就能轻而易举挫磨得她欲仙欲死!

两人泡在浴盆中厮磨许久,终於双双攀上了极乐境地,稍作歇息之后,婉如突然发现小将军又有了微举长枪再战一场的架势,顿觉惊悚,赶紧弱弱的委屈道:「水都凉了,好冷。」

「那便起身吧。」肖阳略作清洗后抱着娇妻「哗啦」一下出了水,伸手扯了木架上的软布抆拭一番后就将她放到了暖阁中的床榻上。

那其实只是一张打盹儿用的窄榻,宽不过三尺半仅能独卧一人,榻上铺着整张的黑熊皮褥子,厚实、暖和但并不算非常柔软,婉如那娇嫩嫩的肌肤一侧躺上去就被熊皮上的短毛蹭得腰股有些发痒,偏偏身子又是光着的,她不由打了个寒颤挪腿就开始蜷缩。

肖阳伸手将她扶着半坐起来用棉被一裹,笑道:「这还点着炉子呢还冷?那喝两口热酒暖暖。」

说话间他举着酒盏却没往婉如唇边递送,直接倒进了自己嘴里,然后用食指勾起她下颚便将含着的酒水慢慢哺喂进她口中。

那酒比婉如想像中的更烈,三两口之后她就觉得自己从喉腔到肚腹都在火辣辣的翻腾,身子却真的暖了,不仅不冷还有些发热。

她正想着稍后是要唤人给自己拿衣物来,还是两人叠罗汉挤挤午睡片刻?肖阳却突然倾身压了上来。

这回他可没问「再来一次可否」,直接就伸手将被子一扯,裹成一团塞到婉如与熊皮褥子之间,引着正无措半坐的娇妻俯身埋头道:「乖,趴伏着别乱动,嗯?」

婉如不由苦笑:苍天,这,他这真是意犹未尽打算再战一场?

27大棒杀威

不仅是再战,这位习惯了沙场突袭的先锋小将还想用非常规的方式攻城掠地,挪挪蹭蹭的打算让婉如以双肘撑在榻上,撅着臀按照跪爬状匍伏。

「不要啦,羞煞人了!」娇俏妻子拒不从命,扑棱着腿开始拉扯腹下的棉被想要钻回被褥里去。

霎时,只听得「啪」一声脆响,伟丈夫的大巴掌直接扇向了她白嫩的臀峰,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顿时惊现出红杠杠五指印。

听了婉如的惊呼声再看到自己的杰作,肖阳双眼顿时瞪得像铜铃,差点没倒抽一口凉气,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他极其尴尬的甩了甩手指,连连唾骂自己出手太重,原本只是想吓唬她一下怎么就真打了呢?!

真是,真是太娇弱了,经不得一点点力道!肖阳心痛无比的轻抚着那微微红肿的嫩肤,却又咬牙倚身在她耳边佯装狠劲儿的警告道:「还想被捆起来么?老实点!」

「嗯~~别,我乖着呢,夫君可千万得怜惜些。」婉如撇嘴用略有些抽噎声音喃喃着应了,自己伸手探着摸摸锐痛之后变麻木的臀,然后老老实实的面向下跪坐俯伏,还亲自团了团被褥将其更妥帖的垫在腹下,晃晃悠悠抬高那诱人的关键部位。

这下,婉如是真的怯了,怕自己会像「踏谣娘」一样遭酗酒丈夫的毒打,那女子还能凄凄惨惨被打上好几年,她怀疑自己夫君只需一个手刀自己就得不死即残,还是老实听话保命要紧!

站在窄榻后侧的肖阳则目瞪口呆看着她这一番举动,先是觉得一股热血奔腾着往鼻腔头顶翻涌而去,而后却觉得自己胸口就像被人揪住了似的,既心酸又心痛。

自新婚以来,她何曾有一日「不乖」了?从始至终都是明理又可亲的,此刻肖阳才真正感觉出——婉如的温柔体贴之中不知含了多少战战兢兢的成分!

她虽是高门世家女却不得娘家宠爱,她虽有宗室血统却失了母家庇护,胞兄又是个不成器的,出嫁之后只能全心全意依附丈夫,却无一日不提心吊胆怕丈夫伤逝,怕丈夫出征不归,甚至,还怕他会对自己动粗。

想到此处,肖阳真是后悔万分,埋怨自己不该挑这时机佯装酒醉给她来一顿「杀威棒」。

没错,这就是变了型的「杀威棒」,被发配充军的犯人到边地之后都会吃一顿棒子杀其气焰,挨过此棒任凭多强壮的人得将养十天半月,之后,除去个别另类是人都会被慑服,从此老老实实、百依百顺。

而但凡做丈夫的大男子都渴望在夫妻之间确认自己的领导地位,让妻子打从心眼里认可两人间的主从关系,新婚夜的强势占有通常就是个绝好契机。

肖阳当初因为受伤委屈了婉如,便不得不弱了气势,一开始他又只打算暂时把她当漂亮摆设供起来,一直观察着,因此也没去下功夫调*教。

如今他是真真正正打算将自己的家底全交付在婉如手上,按军营领兵的那套做法,必须得一开始就下狠手揉*搓得对方服服帖帖,而后再慢慢给糖吃时刻安抚,这才能避免她将来造次。

须知,男子惧内那是因为他乐意宠溺对方,不是女子能真真骑到他头上。

可肖阳看着那还没等自己把「杀威棒」打完就已经蜷缩成一团的娇妻,却忍不住的心软,他能对戎寇冷血却没法心安理得去欺负弱质女流,何况还是自己在战场中都心心念着的如玉佳人。

不过,已经进行到此处了他也不可半途而废,只得咬咬牙硬下心肠伸手扣住爱妻的腰肢,将她往后拖了一把,又继续该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忍着不吃的男人绝不是真汉子!只是,这次前戏一定要做得足足的,万万不能再让她吃痛。

肖阳随即俯身提枪在娇妻金沟之外细细磨蹭,双手捧着那对暖乎乎玉兔摩挲把玩,时而拨弄红珠,时而或缓或急的捏揉兔身。

同时,他嘴也没闲着,伸舌在爱妻后背轻轻舔舐,从脊背一路向下慢慢挪到那羞人的股沟,吮吻不休。

霎时间,一股酥麻感窜遍了婉如全身,随即身上又毛刺刺的微微有些痛痒,似乎是夫君在用他胡茬蹭着?正疑惑中,又听得他用有些暗哑的嗓音开了口。

「先秦时有一房中术典籍谓之《素*女*经》,书中着有能强身健体的九个交*合方法。此乃第二项,名为『虎步』,」肖阳怕真的欺负狠了把妻子给吓坏,干脆没话找话的解释了几句,「这对身体有益,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涧势。」

呸,当我无知稚童呢?你明明站着的,这涧势是《洞玄子》里说的『三春驴』好不好?就找一个好听的来唬人!

婉如在心里不屑的哼哼着,嘴上却应承着拍马道:「啊,是么?那,那和夫君正相配,呵~~」

将门虎子不是么?迈虎步,名称上确实相配。若论『三春驴』的话……呵,婉如也算是真正明白自己之前确实是看走眼了,肖阳绝不是她当初想的那样是个憨厚老实人。

捆缚之后又选取这种禽畜中常见的涧态交*合,说明他骨子里是极霸道的,还带着股野性。

可见,哪怕他嘴里说得再好听,平日里有多柔情,都不能小觑了,谁知他什么时候会血性了发野、发狠?今日可不就和往常不同了么。

唉……为了少吃些苦头,婉如一面想着一面又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涧势,将头肩匍伏至最低位置,侧脸直接贴上了熊皮褥子,并且沉腰抬臀,做出了极恭敬、顺服的样子。

从后面望去,她整个人呈现出了一种非常诱人的美丽曲线,零散云髻、粉颈窄肩、嫩肤雪背、蜂腰圆臀,还有那春*色一片的桃源洞底,可谓是芳草隐隐、娇花微露首……

肖阳喉头一动,暗暗咽了口唾沫,挑弄间只觉自己枪上玉露滴滴,便不再犹豫双手合抱起娇妻腰腹,挺身往那桃源仙境慢慢递送而去。

而后,他便开始试探着或深或浅、或缓或急、或进或腿的往来拚杀,晃动间床腿不由「嘎吱」作响。

伴着那不和谐响动的则是娇妻千娇百媚的喘息呢喃,诱得肖阳忍不住去一次次的深深撞击,狠力急刺。

婉如面颊、酥*胸、腹部,被牵引着一次次的往熊皮褥子上磨蹭,磨得她赶紧用手背垫了垫脸,别的部位却是顾不得了,不需片刻便红珠挺立、柔肤发烫。

她只觉得自己身子在疾风巨浪中摆动不停,长枪左右拚杀、马儿灵泛疾驰,沃土之中既有点隐痛难耐,又有股说不出的酣畅淋漓感。

她能感觉到这一次夫君确实没故意折腾人,只是,他不似谢俊逸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自己也未到十八、九岁彻底长开的年纪,这样连番承*欢确实有些扛不住,不由又开始告饶。

万幸的是,肖阳终於赶在把床榻和娇妻通通拆散架之前泄了精元,而后缓缓停下驰骋的步伐,伏在她耳边笑问道:「怎样,可还受得住?」

「夫君,唔,夫君威武,今日且绕了奴家吧?求您了……」婉如微微扭头,用一双泪眼迷蒙的眸子回望肖阳,苦苦哀求。

「饶你一回也可以——小娘子,说几句好听的来犒劳哥哥罢?」他模渀着淫*邪纨裤的动作狠狠抹了一把婉如的酥*胸,抬眉坏笑。

「这,这,」婉如微微踌躇,谁知道他想听什么啊?清醒着还可以估摸一下,可这货此刻却是醉酒中!思虑再三后,她试探性的又说了先前那句得了夸奖的话,「嗯……如娘永远是阿阳的?」

「不够。」肖阳伸手一掰她身子,顿时给弄成了大开大合的仰躺状,又一副想提枪冲锋陷阵的模样。

「别,别!求您可怜则个!」婉如被吓得赶紧闭腿捂着私*处,同时惊呼道,「我说,我说,还有,唔……如娘永远不会背叛阿阳,嗯嗯,誓生死不相背负!」

「唔?这句话不错,」肖阳见她那怯怯的起誓模样不由又是心软,只忍着笑意板脸单手微微卡住了她颈项,威吓道,「记住这句话,一辈子都别忘了,不然,我饶不了你!」

说罢,他就一拉棉被搂着娇妻狠狠挤挤在那窄榻上睡了,婉如被他圈在怀里、夹在两腿之间,整个人都动弹不得,暗暗翻了个白眼,恨恨地心想:一辈子?说不定你睡一觉起来就给忘光了!

肖阳丝毫不知道妻子的腹诽,只唇角含笑的在心里呢喃着同样的话语:「阿阳是如娘的,你若真心,我便永远不会背叛,誓生死不相背负。」

有些词儿,身为大男子汉的他着实说不出口,可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存在……

五日奔波拚杀换得半日酣战与酣睡,黄昏时分饥肠辘辘的两人才起身梳洗草草用餐,而后肖阳便说夜里营中有庆功宴,让婉如不必等他早些休息。

也就这酒宴极其迅速的戳穿了一个事实。

午夜里,婉如让肖十三去给他家郎君准备醒酒汤温在炉上,这位憨厚的黑肤小子老老实实的回答:「不需要的娘子,三郎君号称『千杯不倒』,从来就不曾真正醉过,清水洗洗就好。」

「……」不曾真正醉过?那他今天下午是在干嘛?梦游?!

28、羊肉补肾

「千杯不醉」?也对啊,肖阳自幼在军营混着,看他吃饭都是一副很豪迈的样子,那跟着带兵叔叔伯伯们多半也会很豪爽的喝酒。

那么,他先前是装醉占大便宜?婉如幡然醒悟后忍着没咬牙切齿,一副关怀备至模样的叮嘱道:「吩咐他们把备着温热水,若不需要醒酒汤那就兑蜂蜜,果腹的夜宵也备两样。」

酒后口干挺常见,席面中也多半吃不了多少东西,打胜仗都得喝酒庆祝不是。婉如安排完毕后便风轻云淡的挥手让帮肖十三传话的肖棠退下。

「是。」肖棠点头告退,穿过院子到垂花门处唤来肖十三,让他安排人去后厨取炭炉和一干吃食,然后在男仆所住的倒座房处找个干净地方温着,等三郎君一回院子就呈上。

与之同时,恨得牙痒的婉如因独自一人待在内室不用顾忌形象,直接拽起肖阳的枕头就锤了几拳。

还不敢锤狠了,不是不想,而是她此刻腰酸腿疼那处也不怎么舒坦,实在是不想多做动弹。

稍作发泄后她便偃旗息鼓而后侧身躺了,开始细细琢磨怎么把这吃的亏给讨要回来。

在这谎言没被戳穿的先前,婉如还真有些畏惧肖阳,可一旦知道对方只是装酒醉折腾人,她却觉得有点好笑了,真正能发狠殴妻的男人需要这么装么?怎么看都觉得他有些色厉内荏呐。

报复一下绝对可行,只要把握好尺度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需要考虑的只是当即发作,还是以后再找机会治他?

前者爽快后者太麻烦,等一等的说不定还得忘了。若是前者……婉如回想着下午的一幕幕经过,想找出个可以理直气壮指责对方的切入口。

这么一回忆,婉如却发现肖阳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什么真正语无伦次的醉话,也没见他摇摇晃晃步履蹒跚,所谓「醉酒」只是她自己的主观臆断,那一巴掌实质上也没达到殴妻的地步……

这活脱脱就是想击鼓鸣冤都写不出状纸嘛!

「我真是,白活十年!」婉如只得暂时放弃所有盘算,恨恨地咬着被角默默骂小人。

她能埋怨肖阳什么呢?总不能就说一句「奴家经受不住此种情趣」吧?且不论自己在最后是不是也体会到了其中的乐趣,单看拒绝后他很可能找别人去尝试,这便已经得不偿失。

婆母是答应了非必要情况肖阳不得纳妾,可这不过只是句轻飘飘的承诺,而那些歌姬、舞姬甚至根本就不算是「妾」,一样得提防。

若是能满足夫君的各种需求,谁又肯将其拱手让人?内宅妇人哪个不是以夫为天?没了老天庇佑任凭你多能干也百搭!

何况,婉如是知道自己将来身体情况的,之前被继母纵容着挑食她底子并不好,跟了谢俊逸后被宗族出名大病一场,这才好好调养过一阵子,十九岁上下便长开了,那才是她最美的时候。

身材更高挑也更具风韵,若到那时候要应付肖阳绝对不在话下,即便是这会儿,嗯,多磨合磨合想来也不成问题。

一回忆起调养身体,婉如又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十六岁的自己有宫寒之症!虽不太明显,但确实是有的。

当初在家时也没个人教,吃食不注意夏季又贪凉喜欢用冰,张氏可没那么好心提醒,天长地久的便在不知不觉中吃了大亏。

可见,任凭肖阳怎么卖力都不成的,短时间内恐怕怀不了孩子,先得调理。婉如轻声一叹,十年,这记忆实在是太久远了,居然差点忘掉如此重要的事情。

不过,若自己着手调理那婆母肯定能知道,不可能偷偷摸摸进行,否则不就像骗婚了么?反正,也不算太严重……得想个法子把这问题暴露出来让肖家知道才行,也不知道他们家有没有供着懂得妇人之症的医师圣手?

转眼婉如又想起肖阳似乎喜欢吃羊肉、喝羊奶,那么,可以不知不觉蹭他的吃食,比如,点个苁蓉枸杞羊肾汤、归地烧羊肉?

不过,这种滋阴补血、强筋健骨又补肾益精的东西,要肖阳吃了……他会不会越发的生猛?呃,似乎确实是有壮阳的作用!

「吃还是不吃?也不可能就我一个人吃独食嘛,凡桌上的菜三郎哪样不吃啊?何况他本就喜欢羊肉,话说,那厮是不是就因为这原因才如此那个--龙精虎猛?」婉如想到这里隐约觉得身下又有些疼了。

她一面因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焦心事直蹙眉,又感觉宽衣裹着被褥躺下了,想要争取在肖阳回来之前熟睡。

心想:「管他的,人家白日里被摧残狠了需要休息,今夜不伺候了!」

结果,越是希望快点入睡,她越是耳聪目明辗转反侧,甚至,除了听到清晰的四更锣声之外,还隐约觉得外院传来了丝竹声,嗯,确实是有歌舞声。

婉如顿时明白,肖家军在营里举行了浩大庆功宴之后,又转战回家进行小规模的私下聚会,想必是带兵的各个将领们在莺歌燕舞中**分赃,噢不,**行赏。

正如她所料,此刻肖家宴客的大厅内确实是笙歌鼎沸。

严格来说,参与享乐的人并不多,也就八个此战立了大功的将领--中军主将肖旭、副将毛厉人,领左右厢军的庞摇⑿�9�1蠹傲饺说母笔滞躔┤弧⒊伦釉,先锋小将肖阳与徐恒宁。外加肖将军和六个并没有直接参与此战的高层。

但厅里却人声鼎沸,有佐酒美姬的娇笑声、光头壮汉的击鼓声、乐伎的琵琶声、舞伎踏歌的脚铃声踏板声,肖老将军豪放的大笑、毛厉人与庞业牟氯、肖旭与肖泽、王皓然等人的相互敬酒……如此丰富的各种声响汇聚在一起,

一排排舞伎婀娜多姿的摇着水袖出场,在清澈悦耳的音乐声中扭着白花花的胸*脯与腰肢,间或抬起的大腿中偶尔也一露春光,佐酒的美娇娘仅仅穿着袒*胸诃子和轻薄的丝绸长裙,随意低头瞟去,无论上下都可看到一片诱人风情。

当这样的美娇娘自发倚上前来时,肖阳却抬手一挡吩咐到:「离我远点,别贴着。倒酒夹菜就行,别搞其他名堂。」

「哟,你不是吧?都已经到年龄娶媳妇破了童子身--怎么还这么讲究?」坐在肖阳下手的徐恒宁捻着自己的两撇小胡子如此调侃。

肖阳一面吃肉一面随意解释道:「脂粉气太重,沾上了回去会被如娘闻到。」

「嘿,堂堂男子汉还怕老婆不成?要立威啊兄弟!」徐恒宁鄙视着看向三郎君。

「不是怕,你又没成家哪儿懂这滋味,」肖阳可不理会对方的撺掇,先前不是已经试着立威了么?没觉得心里舒坦反而心疼着呢,想着边摇头道,「立威不抵事儿。」

「你的心又告诉你什么了?」徐恒宁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很是好奇。

「嗯?」肖阳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这才摸着心口回答,「它告诉我,【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徐恒宁直接喷酒大笑:「这是什么鬼道理!娶了妻子就不能再拈花惹草了?放屁,所以我才不耐烦八台轿子弄个人回家管自己,有毛病不是?」

「……」肖阳只听着没说话,他此刻的思维稍微有的混乱,一会儿觉得就应该只一个妻子别的都不沾,一会儿又觉得像父亲、大哥那样养几个没名分的小的也不错。

正想着,闲不住嘴的徐恒宁又开口了:「你箭术怎么练的?那准头怎么眨眼之间就突飞猛进了?还有你说的那什么【化妆潜伏】,真他妈管用啊!交两手来呗,别藏私啊,咱都是肖家军共荣同耻的。」

苦逼的肖三郎继续沉默,不是他想藏私,而是那箭术真的就是自己突然一下变好的,没理由也没方法!并且,他也知道自己脑子里有些奇怪的东西,但是没法自主倒出来!只能等它自己【冒泡】,冒了还有点搞不懂到底是什么。

话说,【冒泡】又是个【神马】东西?呃?什么又是【神马】?

肖阳突然一下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死机】了,涨乎乎头晕眼花的。

「恒宁啊,我彷佛有点醉了,」肖阳突然起身抚着友人的肩膀告辞道,「你慢慢喝着,我去**。」

「不想说就算了呗,用得着尿遁啊?」徐恒宁尽管嘴里继续鄙视三郎,却又自发的起身扶了他一把,「我送你去吧,可别让她们扶了沾染上脂粉气,不然弟妹不准你上榻啊……」

我【特么】真不是【气管炎】!肖阳想说这句话,但最终还是不得不闭嘴忍着,并暗暗决定--明日得空一定要好好倒腾一下脑子里的古怪东西,它们已经猖狂得无法被忽略了!——

29、凌晨梦魇

肖阳借着尿遁躲了不少酒,又用冷水淋脸醒醒神,在这之后他脑子里的东西才没再钻出来闹腾,回到宴会厅却被大哥拉着亲自下场舞蹈一番。

肖旭击鼓,苦逼的三郎给伴舞,兄弟合作表演了一曲舞姿很挫但气势非常足的《兰陵王入阵曲》,看得各位将领热血澎湃,纷纷亲身参与手舞足蹈一番,热热闹闹欢庆了大半夜才散场。

五更天时,满身酒气的肖阳终於疲累不堪的回了他自己的小院,他径直从耳房绕去了屋后的温泉池,沐浴一番又吃喝了婉如让人准备的食物这才一身清爽的回到内室。

就着微弱的烛光走到床前,却发现妻子正缩成一团蜷在最角落里睡着,被褥裹得跟个蚕茧似的,肖阳一阵失笑,更是觉得婉如可怜兮兮的--怕被半夜骚扰居然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他赤胳膊躺下后伸手一拉,果断把娇妻裹成的蚕茧给捞过来搂在怀里,然后又盖了床被子睡了。

没到一刻钟,装睡装得真正熟睡的婉如开始迷迷糊糊做恶梦了。

梦魇中,她似乎又一时头晕私奔了,但途中后悔离开谢俊逸跑回娘家求收留求再嫁一次,结果肖家拒绝接受二手货,她则被继母张氏捆起来关在了柴房里,半夜,屋外却燃起了熊熊大火!

她扭动着甚至想要逃命,可偏偏手脚都没法动弹!火苗蔓延马上就要点燃了她裙角……

「啊--!」婉如惊呼一声后终於挣脱出了噩梦,只觉得自己浑身大汗淋漓的,极其不舒服。

「怎么了?」酒后兴奋还没真正深睡的肖阳一听到婉如的动静就醒了,赶紧抬眼瞅着她如此问道。

「做噩梦了。」婉如想要抬手抆抆汗,却发现自己被子的卷被肖阳双腿缠着,上面居然还盖了床厚棉被,难怪会做那样的梦!

肖阳很是温柔的用手背在她额头一抹,关切道:「梦到什么了?」

动弹不得的婉如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带着满满委屈的语气掐头去尾简要回答道:「梦到被人捆着,还被火烧,好热还吓得够呛。」

「呃,这个……」肖阳顿时有些小尴尬,赶紧松手、松腿把婉如从棉被堆中解救出来,其实,没被子隔着他反而觉得更美好,妻子只穿着薄亵裤,上身仅有一件「抱腹」小衣兜着胸腹,敞开的后背仅仅只捆了根细带。

嗯,伸手一搂便直接裸胸贴裸背,肖阳啧啧嘴一副非常非常享受的表情,左手还极不老实的探进娇妻「抱腹」亵衣中捏了捏嫩滑而肉乎乎的小白兔。

「这,要不要人活啊?下午还没折腾够?!」婉如暗暗叹息小脸直接皱成一团,因为,她臀上已经感觉到那不听话的小阳阳开始变兴奋了。

提心吊胆等了许久,却没见他有别的动作,甚至不老实的手也停止了摩挲,不久之后,婉如耳畔传来了一阵阵鼾声,抑扬顿挫跌宕起伏,声音不算震耳却连绵一直没停歇。

「……」婉如简直快泪流满面了--这种事情也很折磨人的好不好,我想睡觉啊,真的很想了!

在肖阳的鼾声中她又下意识的回忆起了那个梦境,不由有些心绪不宁。原以为前世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它居然还在继续纠缠自己,难道,还得等着谢俊逸成家或者张氏得了不好才能真正结束?或者,是因为自己不确定未来的日子里能不能得到幸福这才忐忑?

婉如就这么一夜辗转反侧,直接导致她次日再一次睡到日上三竿,甚至,在起身之后都还觉得眼睛有些涩涩的,很想再躺下继续补眠。不过,肖阳一句话就像泼冰水似的让她瞬间清醒。

他坐在案几前一面呼噜噜喝面汤啃饼子,一面悠哉道:「今天就让肖忠把我私库的账簿带来,你们慢慢交接着,嗯,隔几日还有这次得的东西要入库,很丰厚。」

「哦?是什么?」婉如佯装淡定心里乐死了,她夜里还盘算着若肖阳真装醉不提这茬自己该怎么应对,没想到他说话挺算数,都不用人提醒就自己摆到了明处。

「他们本部落出产的只有马、羊和一些矿藏,这些我们得了也用不上,不过,」说着,肖阳停顿了一下后又得意洋洋的笑道,「他们控制着西域商道的其中一个关卡,胡商往来多有上供,所以……你猜猜是什么?」

「宝石?」婉如马上就想到了她从继母那里诈来的一匣子还没派上用场的嫁妆。

「嗯,有于阗的上等白玉,龟兹的葡萄酒、安息香,还有些寻常金银器皿。」肖阳这么对婉如介绍着,听得她暗暗咂舌--金银器皿都属於「寻常」玩意儿!

好吧,葡萄酒对不爱喝酒的她来说似乎没多少吸引力,可听说那地界的葡萄酒是好得能做贡品的,上辈子一滴都不曾尝过呢!嗯嗯,有机会也得「葡萄美酒夜光杯」的享受一下。

午后,夫妇二人吃饱喝足去了小书房,肖阳坐在书桌前开始琢磨他脑子里的东西,时不时的提笔写写画画,婉如坐在他身边偶尔提袖帮他细细磨墨。

专属於三郎君的管事肖忠则被他闺女儿肖棠给引入了后院,在书房靠门处坐在小几上,并着另外一个管事肖仪,两人隔着薄薄的屏风向三娘子汇报各种交接事宜。

肖忠他主要负责管账簿和入库事宜,出库事宜是由另外一位管事肖仪负责。他两人各有一把钥匙,肖仪手上的仅能打开堆放普通物品的大间。

「小间必须同时使用才能开启,」肖阳扭头冲婉如补充了这么句话,又吩咐到,「今后就把你手上的给三娘子,肖仪那的也另配一把,你俩职责不变但每季一次的汇报别找我了啊,三娘子全权处理。嗯,今后的规矩也由她来定,先交接了再说。」

肖忠、肖仪点头称喏,婉如心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上一次见仆人其实只是肖阳在崔家陪嫁的众人面前立了威,这一次才算真正给了她身为嫡妻应有的地位。

内宅后院的事情本就应该是妻子来处理,男人嘛,外出打仗、带兵就成。

婉如决定先看看账簿、出入库凭条等文件再去库房清点,反正战前才放了贵重东西进地窖,改日还得抬出来,不如到时再一并处理这两件事。

想着,她让那两位管事退下了,整个下午,这位新上任的管家婆都坐在小书房中琢磨着这堆东西,并且时不时的和咬着笔杆冥思苦想却挤不出多少东西的肖阳闲聊两句。

「这帐册也没有几本嘛,某还说很得意的说自己私产很丰富呢?」婉如一面快速翻看着,一面轻声嘀咕。她已经知道丈夫并非最初设想的是个憨厚老实人,那就还得再慢慢试探一下他脾性,看是不是真是个大度爱说笑的。

「你不是见过么?」肖阳抬头瞅着婉如,突然伸出食指在她脸上快速刮蹭了三下,调侃道,「当初不知道谁垂涎得咽唾沫?羞羞羞!」

「……」好吧,我确实是没见识过土豪库房的土包子!婉如默然,然后继续小声嘀咕,「我在家时只有月钱,一年不过几百钱,只能买一匹绢或者十来斗米--看着你的私库当然垂涎了。不过,说起来律法中有要求未分家的子女不得置私产,你这不算么?」

「不得私自置私产,我这是正大光明得的啊!」肖阳很是怜惜的轻轻啄了婉如的脸蛋一口,「那你家的孩子太惨了,我们肖家是有功便有赏,我们几弟兄是十四岁起就跟着上战场,只要有杀敌就能得东西,四郎马上就到年纪了,要他明年考不中举人就得回来和我们一样的搏命挣前程。」

「……必须十四岁中举?!」婉如直接呆了,「这不太可能吧?还有考到头发花白的呢!多两次机会不行么?」

「家里是这么跟他说的,有压力才有动力!」肖阳说着又竖起一根食指点到唇中,神秘兮兮的吩咐道,「你可别告诉四郎,其实阿爹决定至少得支持他考到而立之年--我们家难得出一个稍微有点希望考进士的,不能轻易放弃了。」

「要我哥哥能有这种压力,也不至於耽误到现在,」婉如长叹一声继续看账簿,突然又好奇道,「为什么几乎都是入帐,没有多少支出呢?」

听她这么一问肖阳很是惊讶,咂舌道:「一年只有几百钱零用的小娘子,你是怎么看懂账簿的呢?厉害啊!」

「……」合着你守着我看账簿就是一直在等看笑话?哼!婉如轻轻一下,抚了抚鬓角发丝,笑着「谦虚」道,「夫子教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出了射、御其余几项均有草草涉猎。」

「哎唷,确实厉害,咱俩互补了吧?我就只擅长射、御,哈哈!」肖阳扶案大笑,而后才回答了婉如的问题,「我在自己亲爹手下就职没有上峰需要孝敬,没自己开府在亲戚往来时也不需要单独送礼。」

「朋友呢?」婉如倾身提壶给他倒了被热茶。

肖阳喝口水后又直接摊手道:「军中友人过寿、成亲、纳小等,我要不就跟着爹要不就跟着哥,不需要备礼啊,他们都替我准备着。」

婉如直接无语了,这家伙活脱脱就是个没有后*庭花的貔貅,只进不出!哪有这种道理,现在是阿娘当家大哥也没什么话好说,万一将来****当家了还这样铁公鸡,那多招人恨。

「唉,不过这种日子也享受不了多久了,」肖阳说着也摆出了一张苦脸,「阿爹上了奏表为此役请功,顺便说了想让我调去别处历练,看天家怎么安排了,或许,咱们不久后就得另立门户。」

「啊?」会去哪儿啊?婉如微微蹙了眉,都还没在此地住习惯呢,又得搬了?

她正想仔细问问,却突然觉得下腹处传来一阵坠痛!——

30月事……

婉如这腹痛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等肖阳察觉就已经没了踪影,她虽然已经料到自己不会那么快就有身子,可真来了月事,心里却依旧隐隐感到有些遗憾。

少顷,她便借着肖棠进屋送茶点的机会悄悄对其耳语几句,让这代理贴身婢女把自己所需的东西备好。

一晃就十年,婉如根本就不记得自己随身的嫁妆里有没有备月事带或草木灰之类的物件,此刻管着贴身杂物的金珠、银珠也不在身边,她原准备就这一两日自己做两条的,没曾想日子居然提前了,也只能让个不熟悉的外人去跑腿处理。

不多久,肖棠端了一盏桂圆红枣热茶来,轻声回话道:「已经吩咐针线上的赶制了,娘子若急着,还可问问旁人。」

「不急,夜里能备上就好。」婉如可不想去借别人东西用,哪怕新的也不成,反正约莫还得有个两三时辰,不用太赶。

她俩在一旁低语原本与肖阳没任何相干,好奇心不少的三郎却对婉如这遮遮掩掩的模样上了心,本就双耳灵敏坐得也相近,他仔细听了一耳朵马上关注到几个要点——「身子」、「针线」、「夜里」。

肖阳还乐滋滋的以为婉如要给自己展示什么惊喜呢,比如新款的诃子、轻薄裙子?结果一入夜他却被娇妻撵去睡书房!

「这几日我身子有些不舒坦,你且忍忍?」面对肖阳的一脸抗拒,婉如委婉的请求着,又试探性的提议道,「你身边似乎也没个侍姬,要不等金珠、银珠回来挑一个?」

「你在瞎扯什么?」肖阳听得一头雾水,堵在房门口不乐意走,一步步的向婉如逼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坦?我有你,有十二、十三伺候着,还要侍姬干嘛?」

肖三郎这是自幼都没在女人堆里混过,京里有个庶出妹妹却连长什么样都快忘了,月事这东西距离他太遥远,太含蓄的话根本就听不懂,上一次拿这玩意儿来说嘴其实也是因为一知半解反而没顾虑。

但婉如并不知道这些缘由,还以为肖阳在故意逗她非得把大白话透出来,最终不得不面红耳赤的用几乎难以听清的声音说:「我那个,月事啦!这几日别往我跟前凑。」

「啊?这是为何?」肖阳不明所以的一摊手,搞不明白为嘛他不能抱着老婆睡热炕头,非得去书房躺那个翻身都困难的窄榻。

至於挑侍姬这个话茬肖阳根本就不再讨论——不需要,要想有这种玩意儿点缀生活的话,他也不至於等到新婚夜才破了童子身,成天都在忙着没工夫应付多余的人。

「你不知道那句话?」婉如见他表情不像是在装样,便回答道,「常言道『妇人入月恶液腥秽,君子远之,恐损阳生病』,我是担心你沾上不洁之物。」

「无稽之谈,」肖阳满不在乎的摇摇头,直接按住了婉如那正在整理被褥的手,「别忙乎了,我不走。这都算污秽的话,那战场上砍得血肉模糊、断肢残臂、肠穿肚烂、污水横流的又算什么?」

「……」婉如顿时无语,下意识的捂着嘴强忍住作呕的冲动——就不能别说那么详细么?还加重语气,很恶心的好不好!还好自己此刻没真的身上不舒坦,不然岂不是更难受。

「你,若不介意那就好。」郁闷中的三娘子正打算找个新话题,刚好肖棠用提篮送了她所需的各种物事来,还体贴的带上了一个暖手炉。

肖阳飞速接过提篮打开一看——宽约一寸半的白色细棉布条?鼓鼓的里面装着什么?他伸手想去戳一把研究研究却被婉如突然一巴掌扇到了手背上,一惊之下赶紧缩回去。

而后,他才反应过来瞪向妻子:居然敢打自己夫君,真是太不像话了!

「这不是你能碰的东西啊,我这不是着急么,」婉如娇笑两声说了几句软话,然后赶紧把他堵在屏风外,自己绕进内室一面解裤带一面叮嘱道,「可别偷看啊。」

这世上有一种人就是你越是不希望他做什么,他越是想要唱反调,婉如这才刚脱了亵裤撩起裙摆,肖阳就在屏风后悄悄冒出一个头。

正巧看到婉如拿起了一条那布带子,它背面居然是挺漂亮的锦缎,而后,她将色彩明艳的月事带捆在腰际,半挂在挺翘的嫩白圆臀上,又跨腿让其穿过桃园秘洞门口往前绕去,准备在腹前系紧。

正在这时,略有些警惕心的婉如突然一回头,正巧逮住夫君在偷窥,被发现后他还笑着挑挑眉这才退回到屏风后。

婉如顿时大窘,心想,他这是缺心眼儿还是太过於有童趣啊?十一二岁的男孩才喜欢干这种事情好不好?或者,那种七老八十有心无力的老货也有这癖好,不光偷看还能更恶心人!好吧,绑缚、虎步什么的其实也不是那么的正统。

一直到次日白昼,婉如都没能从自己夫君「很可能有特殊癖好」这一噩耗中缓过神来。

而后,肖阳去了书房继续冥思苦想他的训兵宝典,婉如则待在了寝室看账簿,她实在是不想继续看着对方的脸纠结,某些事情光是说都觉得很难堪,居然还被看到了,真是,真是——!

除了有想用头撞地的感慨之外,婉如真是找不出任何一个妥帖词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太尴尬了!

正郁闷着,她身子却是真真正正的不舒坦了,小腹一阵阵抽痛,搅肠似的比往日更凶猛、更难忍,不多久,婉如额上就渗出了冷汗。

与之同时,在书房里咬笔杆的肖阳终於想出了一个关键的切入点——从步兵、骑兵或战车方阵作战过渡到精锐散兵作战。

把火力、运动、突击进行有效结合,先是用火器等威力较大的武器进攻,然后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利用地形进行跃进,防御时,也是在战壕、掩体之内将步兵布置为散兵线,在【重火力】的掩护下杀敌。

至於,什么是炮火,什么是重火力……肖阳挠挠头,暂时没能想出个究竟来。明明目前最好的武器就是铁质的刀剑、斧枪等物,为什么他脑子里会出现轰隆隆的雷声和耀眼的火光?该不会是受了婉如那噩梦的影响?

三郎君有些迷糊,只得先研究了一下在方阵作战中散兵的灵活性和机动性,以及突袭时散兵的隐蔽性等要点,然后起身溜躂着回寝室,准备陪陪娇妻、等着用午饭,下午再去继续琢磨怎么训练一流的,善於伏击的跳荡兵。

回屋一看,肖阳顿时一惊,妻子居然面色苍白的捧腹倒在床上!她发丝凌乱、衣裙起皱,全身冷汗淋漓的,还不住呢喃呻*唤,一副腹痛难忍病入膏肓的模样。

「如娘?怎么了这是?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三郎君问着爱妻却只见她咬唇摇头,轻声喘息彷佛痛得说不出话来。

手足无措中,他直接扯着嗓子吆喝开了,「肖棠!人呢?哪儿去了?!」

「是!」这位梳着双丫髻却一脸英气的婢女在屋外应了一声,赶紧端着一碗刚用「茺蔚」根叶煎熬的汤汁走了进来。

「你怎么伺候的?三娘子都痛成这样了!」肖阳瞪着她就开始发火,「让人去请医师了么?」

「没有。」肖棠将小汤碗递给主子,赶紧垂首告罪。

「没有?!那这熬的是什么?」肖阳自己端着抿了一小口,皱眉道,「活血的?喝这干嘛?」

「是,这是……」肖棠这下比婉如还尴尬,她还未出嫁呢,这么好意思给男主人解释这种话题?可被问道了又没法不吭声,只得回答道,「是妇人能喝的,顺顺气血就不会痛得如此厉害。」

在她说话的同时,婉如无声的拉了拉肖阳的胳膊,摆手示意自己不舒服和肖棠没任何关系,等喝了他一口口喂到嘴边的汤药又缓缓气,这才很是虚弱的开口道:「又不是病,何须请医师。」

「都痛成这样了还自己忍着?让人来看看调理一下也好啊!不行,可不能讳疾忌医。肖棠,让十二去请医师来——那个专门给阿娘问诊的陈医师。」肖阳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完全没料到女人每月一次的惯常事居然会如此折腾人,必须让专业人士瞧瞧他才能放心。

听到他这么安排,婉如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此刻的表现七分是真三分做戏,把疼痛的程度演绎得更为剧烈,为的就是让肖家的医师给自己看诊,宫寒越早调理越好,不能拖久了成顽疾。

没多久,一位清瘦老者进了内室,隔着纱帐搭了绢帕摸了脉,然后又向肖棠仔细问了婉如的症状,比如,天寒是否手脚发凉,月事是否准时,往常痛得是否也是这般厉害,是否量少色黑甚至有血块,是否舌质淡苔白等。

问罢,他又再次把脉一番,沉吟片刻后才在三郎那饿虎似的目光下说道:「略有些宫寒,需长期调理。」

「呃?宫寒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会腹痛?」、「啊?这,这是否有碍生育?!」夫妻二人同时开了口。

陈医师望向三郎,回答道:「腹痛只是宫寒的其中一个症状,还有脉沉等等。三娘子宫寒并不算特别严重,此次剧痛或是因换了环境、受凉或情绪不佳造成的,好好调理一年,之后想来不会再有问题。」

肖阳看了看痛得就差没满床打滚的爱妻,突然意识到是因为战事,或自己之前的胡来才害得她如此难受,并且,一年之内他们都不会有小孩……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又沉声问道:「那调养,除了吃药还能怎么做?」

「服用热量大的食物,比如牛羊肉,也可用艾条灸腹部的气海、关元等穴位,茺蔚炖鸡也有调理之用,」陈医师简要回答后,干脆建议道,「某改日整理几个食疗方子和注意要点,三郎君让人照办即可。」

「好,有劳了。」肖阳挥手让肖棠代他送这位告老还乡的前御医出门,自己扭身就坐在了床边帮婉如轻轻揉着腹部。

沉默中,他只觉得心里有些怆然,为妻子心酸,也为暂时得不到的孩子而惋惜。

「对不起……」婉如才一张口眼泪就扑簌落下了,晶莹泪珠挂在那惨白的面颊上,有种说不出楚楚动人感。

她已经酝酿了好半天的情绪,就为了哭得无助而让人不由动容,原本只是逼着自己落泪,结果却在不知不觉中想到当年无缘得到的孩子,以及被谢俊逸嫡妻灌绝育药的那一幕幕,不由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别哭啊,又不是不能生,不过是等一年而已,」肖阳赶紧伸手揽着婉如,抬袖胡乱抹着她面上的泪水,又拍着胸脯承诺道,「不怕,我等得起!」

「阿阳……」婉如搂住他的腰一脸感激,稍后却又抹泪道,「可是,阿翁、阿家那里又该怎么说?」说是三十无子才能纳妾,可也防不住私下给安排啊,那平阳公主还能给她弟弟弄个卫子夫呢!

「不怕,阿娘能理解你的,」肖阳拍抚着婉如的后背大咧咧的答道,「当初她生我大哥时伤了身子说是没法再有了,阿爹觉得肖家不能只一根苗便纳了个良家女——就是我二哥和五妹的生母。阿娘气得直接就回外翁家,一整年都没搭理我阿爹。咳咳,这你知道就行了,可别再她面前提及。」

「那,阿爹那里……?」婉如含泪蹙眉一脸忧伤,公爹才是一家之主好伐,得过了他那关才行呐!

「阿爹不容易说动,我大哥、大嫂没住一处,哪怕是有了一子一女,他在这边都给安排了人『照顾』哥哥,」肖阳无奈耸肩道,「咱俩烧香拜佛乞求我快点调职到外地去,他看不见那唠叨了也就没用。」

那你呢?你这是单纯的安慰我,还是真的愿意身边就我一个?愿意一直等着?

婉如微微垂下眼帘,用力捏了捏拳,暗叹道:调职吧,快调职,换个新地方便得从头打拼,事情一多也就顾不得去思量淫*欲。

何况,没长辈看着,即便是添了新人也能私下搓磨!

31嫡妻算账

婉如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却没去仔细思量肖阳的调职究竟会调去怎样的地方,在她的观念里这一仗打完胜利就是事情结束了,跟记忆中一样,三五年内不会再有战事,即便是调职也是去过寻常平淡日子。

其实这一次西戎扰境,她前辈子就不曾听说过,所以心里才惶惶然的觉得事情脱离了历史正轨,肖阳不一定能平安归来。

好在平安熬过了这五日,夫君毫发未伤,而后夫妻之间出现了一点点小问题,比如肖阳发威了,宫寒暴露了等,但一切仍在掌控中,事情似乎都冲着挺好的方向在前进,婉如自然对**门户抱有极大的期待。

殊不知,这种边地小规模的冲突从来就不曾闹得沸沸扬扬,有关人士防备片刻、上层官员心知肚明、天家嘉奖一下就罢了,连不曾做京官的谢俊逸都沾不了边,更何况前辈子她这种正妻都不是的不曾出门交际的内宅妇人,能门儿清才怪了。

她记忆中五年后肖三郎领兵作战大杀四方那是真正的国战,举国上下都关注着,自然能听到些只言片语,可不曾听过的年月也不意味着就绝对安全。

婉如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等第二日腹痛缓和之后便开始喝着各种滋补汤乐呵呵的看账簿,扒拉着肖阳的小金库,这家伙,居然装银锭、金锭的箱子比钱箱子还多!

虽然,铜钱才是流通货币,金银根本不能当钱用,但是,婉如靠在床头在膝上摆好案几开始辟里啪啦的拨弄小算盘。

按照京城的兑换比例,一两黄金约等於六两白银,一两白银等於一千三百钱,按账簿上写的二百六十两黄金,八百九十两白银,这便是……三百一十八万五千钱!

望着算盘上的一排排珠子,婉如直接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可是放置不用的闲钱,京里二品大员一年薪俸也才十万钱呢!

如此可见,兵匪什么的真是太有前途了,这还只是肖阳不到四年间的收益,若当官只拿俸禄的话,即便是宰相一辈子不吃不喝都攒不了这么多!谁能连续当三十二年的正二品官儿?

忙乎一日,算完了金银、铜钱和绢帛的收支情况后,婉如依旧是靠在床上又开始看别的帐册。

抿了口热乎乎的红枣汤,翻开器物类的册子,发现陶瓷品几乎没有,只见到记录中有零散的越窑青瓷花瓶,湘窑彩绘花鸟纹盘、罐等物,想来是瓷器不易保存,三郎那性子不耐烦留着这类东西。

记着瓶、罐、摆件的这两册账簿中大多是金银器和少量铜器,有战功所得也有胡商等所赠,看名称似乎都是不错的上等物品。

如锤堞金麒麟、垒丝金凤凰、錾刻锤堞银薰炉等,一页页的翻着那长串的名称直看得婉如心痒难耐,连腹部的疼痛都缓和了不少。

遗憾的是,他私库中最得婉如青眼的玉器、珠宝与前者比较起来并不多,大约是紧着已经有家世的人分的「赃」,三郎之前没轮上,或者就是他喜欢大件的对零碎物品瞧不上眼。

但看着目录也觉得样样不凡,连三品官员才能佩戴的玉带都有好些条,普通的金梳、钗子、簪子、玉镯等更是让人数得眼花。

其余杂项就比较零散了,没头没脑只按照获得的年月日和来路记录了一大堆,诸如象牙、犀牛角、皮毛、漆器、玛瑙、水精等都有,大多是些把玩件或手串、挂饰、毯子等,也包括小的杯盏、文房用具。

因太乱了婉如也数不过来,干脆就暂且不管把账簿放置在了一旁。

之后的一大项则是书画和古籍善本,从来路看这类物品有公爹大手一挥赏下,更多的则是拜山头文官所送的礼,想来是怕上峰不搭理先从儿子下手请托。

这些从京里或江南等处来的人,就喜欢送这些风雅之物,价值高昂看着却有格调,有品位,又不打眼,就算被人揭发行贿也能说这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赏鉴之物」。

可惜啊,偏偏是明珠暗投!三郎本就是个不识货的,负责管着库房的又只是两个奴仆,能认识这些物件么?

比如婉如很是青睐的那把蜀中「雷公琴」,在三郎的账目中就只记了一句:##司马**年礼——琴,一把。直看得婉如想吐血,说起来,她还一直没告诉自己男人,这一把看似不起眼的琴若要在京城出让的话,不说价值千金上百金总是有的,还得一群人抢呢!

「唉,真是太亏了,拿可以当传家宝的东西送人却不被重视,说不定所求的东西也没得到。书画肯定也有这种情况,还是得看看实物才行呐。」婉如喃喃自语着,又继续往下翻着账册。

突然一下她就愣住了,这里面居然看到了她爹的名号,「刺史崔承望拜门——挂轴、横卷、册页,各一」,没了,就这么一句。

各一,一什么啊?究竟是哪位书画名家的一丁点记录都没有,婉如郁闷得简直想把那账册揉巴揉巴吞下去!

白做那么多年官,投其所好都不懂,若不是肖家觉得礼薄了也不会刻意折腾他,不折腾也就不会觉得官难当,这官不难当了,也就不需要巴巴的把女儿送出去,这不把女儿拱手送人……

「好吧,不卖女儿那这账册也到不了我手上。」婉如这么一想又淡定了,总而言之嫁给肖三郎是利大於弊的,不用苦着脸。

最后,她终於看到了三郎名下的田地、庄子和铺子,细算之后婉如简直有了一种想落泪的冲动,如此富裕的他娶了这般清贫的自己真是太亏了!

三郎的这部分真正的产业似乎是清江郡主给置办的,都在京城那寸土寸金的地界,看似不多,却每年都有大笔的固定收入。

今上是清江郡主阿爹的嫡亲弟弟,并且,这做大哥的是在幼时为了保护弟弟残掉腿才失去了继承权,今上不管是感激或愧疚,都会一辈子优待这位永安王。

婆母清江郡主则是永安王捧在掌心的嫡出长女,为了巩固皇权拉拢武将这才不得不许给肖睿为妻,这么一来,她私产能不丰富么?

婉如轻轻叹了口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从婆母指缝中流出了那么一点点东西,都够三郎安安稳稳吃一辈子,自己阿娘的东西她却见都不曾见过!

缓缓神,放下心中的执念,婉如接着把这一叠账册草草翻阅了一遍。

之后,她便让肖棠去取笔墨和空白的账簿来,又招呼新补上的一个名为宝珠的陪嫁侍婢抬了案几跪坐在床边上伺候着,帮忙撰写账册。

金珠、银珠还没回来,婉如身边少了人便提拔对方成了贴身婢女,因为这宝珠略识字能派上用场,何况,前辈子她也是被继母打发到谢家的,整整十年都没见有什么坏心肠,可靠。

婉如早就想把那两位不安分的打发了,却不能刚出嫁就对贴身侍婢下手,这会儿却正好是个机会,宝珠要伺候好了也能顺理成章的留在身边。

「这账册我没看出什么问题,只是记录的方式不太规整,你俩先按我说的分门别类撰誊出各个科目,然后把各种物件的细目填进去,切莫有遗漏。阿棠明日去请两位管事来开库清点,再把各类物件的具体内容、形制写清楚。」婉如说话间言词很客气。

那大管事肖忠是肖棠的亲爹,她又是被婆母和肖阳两人点了名送到自己身边的,可见这一家子在肖家很有脸面,万不可轻易得罪。

婉如这突然一提出要大动账册,肖棠心里顿时有些犯嘀咕,怕主母是在疑心自己爹做手脚。

紧跟着她却又听婉如说笑道:「我看账册里有不少书画、古玩却都没写明出处,怕有不少精品被当作成不值钱的废纸胡乱搁着呢。那『春雷』琴可谓仙品,我见着它时却扔在犄角旮旯里,多可惜。」

肖棠赶紧一笑,接话道:「要娘子这样有慧眼才能看出来呢,三郎君平日不怎么去库房,想来也是不曾在意。阿奴那爹就只认得几个大字,可不是要让金贵东西蒙灰么!他都念叨好几次了,说自己担不得重任只能跑跑腿,这不,可终於盼到娘子您了。」

这一句话说得好,先拍了主母马屁又摘出了三郎的干系,最后笑着埋汰了自己爹又表白了他对三娘子的忠心。

听罢婉如抿唇笑笑,这才算是正式把肖棠记在了心里,机灵的婢女谁不喜欢?听说她还是和肖家某家将订了亲的,待在后宅又没威胁,多好,比之金珠银珠更妥当。

隔日,婉如身体终於基本无恙了,便开始在两位大管家的协助下指挥着婢女、僮仆清点库房,重新造册,还得把三郎新得的于阗白玉、龟兹葡萄酒、安息香、金银器等物清算出五分之二折合为铜钱、金银、锦帛交给他的亲卫分发给手下将士,整整一周都忙得不亦乐乎。

与之同时,京城里的崔相家刚收到家书得知自己孙女不声不响的嫁人了,相爷夫人袁氏顿时就恼了,顾不得大儿媳妇还在场就直接怒道:「不是自己亲女就一点不怜惜么?我堂堂崔家女哪能去嫁个武夫!」

婉如大伯崔承祖之妻卢氏略有些尴尬的听着,诺诺的补充了一句:「这三郎的母亲,是永安王家的郡主……」

言下之意,皇家郡主都嫁得的武夫的儿子,其实也不差,退一步讲,人家好歹也有点皇室血统不是,不算纯粹的粗鄙武夫。

袁老夫人锐眼一瞪顿时让卢氏收了声,而后她又自顾自的念叨道:「嫁也不是不可,但如此匆忙的出嫁,让如娘往后怎么做人?都怨我平日里对她照拂少了些……」

这嫁人的事情还没念叨结束,任尚书左丞的崔承祖借职务之便又派人捎了话来,要点就一句:「陇右道某军镇和西戎人开战了,目前状况不明,但并非二弟所在的州,望母亲莫心急。」

还没得到侄女出嫁消息的大伯是担心袁老夫人听了小道消息胡思乱想,宰相家的下人那可都是消息灵通的,没曾想,他手中的八百里加急公文却和亲娘那在路途中耽搁了一个来月的普通信件,叠加产生了极其恶劣的后果。

儿子暂时没被搅入战事,可孙女才刚嫁去那军镇啊!送嫁的孙儿或许也在那里?孙女婿是不是也得跟着带兵血战?

本就年事已高的袁老夫人顿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往后倒仰过去,立时把那卢氏吓得够呛,唤了医师并送婆母回内室后她就直接扑在了对方床边抹泪,怕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和丈夫脱不了干系。

侄女出嫁的信是她念的,打仗的消息是承祖传的,婆母是倒在她怀里的,身边也就她这么一个晚辈,堆一起不苦逼了么!

「阿家,求您可怜可怜我,万万要好好醒来啊!这后续的消息还没传来呢,许是没什么大碍也可能……」卢氏拨弄着自己手上的玛瑙佛珠,挥着白色绣花帕子一面抹泪一面念叨不已。

而袁老夫人则在迷迷糊糊中彷佛看到了如娘的亲娘,穿着一袭白衣飘飘荡荡的坐在自己床边。

那本就爱哭的阿莹拉着她袖子咿咿呀呀的扑簌落泪,怨婆母没做到那在自己临终前答应了的事情——求阿家怜惜我那一对儿女,万万要看着他们好好的长大成人,娶嫁到好人家。

「莹娘,阿家对不起你啊,没好好关照如娘、文康,」袁老夫人在梦中颤巍巍的拉住了郑莹的手,也是一通哭天抹泪的倾诉,「我悔了,真是后悔!不该因为呕你娘的气就故意视而不见……」

直至入夜,袁老夫人这才悠悠醒来,医师诊治之后说没有大碍但切莫才受气受惊,而后开了调养的方子告退而去。

长子崔承祖这才在父亲的冷眼中跪在母亲床头连连请罪,说自己实在是鲁莽,不该违例传了这种不确定的消息到内院,又强颜欢笑道:「这边疆战事其实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局部小冲突罢了。」

「承祖说的是,你看,我不都在家待着么,若真有什么岂能如此悠哉。」崔相也笑着捋捋胡子,一副风清云淡的表情。

他这话说完后还不到一刻钟,便有宦官匆匆而至传话道:「兵部又来了八百里加急文书,天家急招崔阁老议事!」

一听这话,崔相顿时有些无奈,这拔腿就走又怎么跟老妻交待?才用自己在家万事无忧来安抚她呐!

32一战成名

跟在一旁听天家口谕的崔承祖赶紧上前两步亲自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进了天使的手中,然后很是客气的问道:「天家可有说何事宣召?」

那位白面无须的富态宦官手拢袖中指掌一捏,这才眯眼笑答:「喜事,崔阁老孙女婿可了不得。」话尽於此,他便不再多言,先行一步回去覆命。

孙女婿?长子的嫡长女崔婉怡及庶次女崔萱确实是已经出嫁,可女婿都不到二十五岁,即便是家事不错可官位都不显,万万称不上了不得。

崔阁老与长子崔承祖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二郎崔承望的长女婉如,她不是才嫁入戍边肖家么,这又是兵部传来的新消息,许是跟西戎的战事又有了新变故?

「不论是与不是,去告诉你母亲边关打了胜仗,好好安抚。」崔相说罢便赶紧更换了面圣的衣衫直奔宫门而去。

崔承祖回了内室简要述说了一番,却引得老妇人连连质疑:「真是胜仗?确实没危险?你可别糊弄我!」

「千真万确,那肖三郎还立了功!只是详细情况还不明,天使就说了只言片语,」崔承祖现场编织着谎言,又劝道,「母亲且放宽心好好休息,明日儿就去打听了细节来说与您听。」

袁老夫人将信将疑,重要在喝药之后安安静静躺下了。

临睡前她却依旧在感慨:真是越老越没用,怎能应倾慕平乐郡王求而不得后还把气撒在人家女儿身上?光这样还不够,偏偏连自己亲孙女、孙儿都给忽视了!

若有机会定要好好补偿他们兄妹。

之前,崔家大伯嘴里所说的三郎打了胜仗对他而言只是安慰之词,谁曾想,在宫里某偏殿陪坐一旁的崔相却正听着天家喜气洋洋的赞赏这位新上任的崔家孙女婿。

「看看,午时还在说明日廷议需讨论追加军费以及命卫尉寺清点兵械一事,这会儿就又来了消息,胜了,并且是大胜!年轻有为,真是年轻有为!」穿着黄色长衫的精瘦帝王说着不由笑逐颜开。

他一面让人把兵部呈上的文书递给崔相,一面乐得直拍案几,连下颚上的花白胡子也跟着喜滋滋的抖了抖。

前一份消息因为战时西戎人的封锁而延冲了送达日期,却恰恰好跟着捷报在同一天抵达御前,这忽上忽下的一刺激,想让人不高兴都难。

等把那肖老将军上的请功奏章、兵部旁述补充的详情奏章浏览一遍之后,即便是这位在中书省任最高长官中书令的崔相也不由咂舌。

肖大郎首次担当野战主帅便以新奇阵法阻敌於城楼下,没容得对方一丝一毫的侵扰;不满十八岁的小将肖阳则带领先锋军轮番伏击,甚至单枪匹马闯敌营,还真让他毙了西戎部落首领,直接成就了此战的胜利!

更出乎人意料的是,自己家的孙女居然也在奏章中出现了身影,当西戎贼寇兵临城下时,她居然抛头露面站在城楼上高歌一曲,这得多大的胆子才能干出此种事情?

兵部这本奏章也不知是谁写的,上辈子是个说书的吧?好好的一个边关抗敌事件被他写得像跌宕起伏的才子佳人剧目!

「肖三娘子不愧为崔氏贵女,巾帼不让须眉,慷慨激昂以一曲《精忠词》送夫出征,肖氏夫妻鹣鲽情深,於城楼遥遥相看无语凝咽,旁观将士无不感慨万千群情激昂,纷纷振臂高呼『驱逐戎寇,固我山河,以朝天阙!』……」

在大庭广众下表白要「精忠报国」还要杀敌「朝天阙」,难怪皇上如此高兴,他不就一直担心着肖家这等世袭武将会造反么,却又因外地虎视眈眈不敢释其兵权。

肖家这次不但是战打得好,戏也演得很不错啊!

如今天家年事已高却冲冲没能决定继承人,下面三个有实力皇子小动作层出不穷,偏偏又没一个真正能压制住其余候选者的,甚至连朝臣都有些摇摆不定。

可以预想得到,皇权交接时必然会有腥风血雨,谁也没法保证戍边武将会不会乘机发难,年轻的新任天家想来并不具备与之正面对抗后能必胜的实力。

主弱仆强,凡当爹的谁不焦心?

崔相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往皇帝的心坎上扫拂着发表感想,就听得对方笑吟吟的开了口:「崔卿,你是怎么想到将孙女儿嫁去肖家的?眼光不错啊,早一步就瞧出了那肖阳少年英才?」

这话一摊开来,崔相顿时有了种想冒冷汗的感觉,表面上是好奇一问,往深了想,今上是在试探戍边武将与中枢高官有没有相互勾结啊!

堂堂当今圣上,会闲得无聊半夜找人八卦?崔相顿时悟了,入夜还被宣召进宫哪是为了分享喜讯,分明就是兴师问罪。

「唉,陛下有所不知,此事全因那逆子自作主张,某也是才得知这消息,」崔相赶紧实话实说撇开自己的干系,连连诉苦道,「本就与那肖家没一丝往来,连肖三郎的模样都不曾见过,孙女却在战时匆匆忙忙的嫁人,家中老妻刚收到家书就气得晕了过去,某进宫时她都还没缓过气来!」

「哦?原来如此。」皇帝略略点头,神情中却有些将信将疑。

「从前曾听说某那孙女的母亲与清江郡主是旧识,」崔相赶紧又抛出了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她长相又肖似其母,或许是因这关系才得了郡主的青眼。」

言下之意:我孙女是被你大哥的女儿挑中当儿媳妇,这总怪不了我头上吧?

「她母亲是?」皇帝在自己记忆中搜索了一下,无果。唉,人老了必须得认输啊,既然崔相有恃无恐,那这人应该也是个宗室女?

「先平乐郡王的嫡长女,郑氏阿莹,」崔相马上给补充了背景资料,顺便动之以情,「早些年因病去世了,某那孙女也是个可怜孩子。」

嫁一个没娘的背景不算深厚的孩子,也不过分不是?

「哦,」皇帝老头继续点头,算是将这茬揭过不提,却又紧跟着抛出了个份量不轻的问题,「肖睿的请功奏表,依爱卿所见,该如何处理是好啊?」

「肖家两子立有大功,确实应当封赏,不过,其职位不宜升得过高过快,或可赏赐些旁的物事。」崔相这不光是顺着皇帝的想法说话,还站在了孙女婿的角度考虑问题。

才十八岁就窜上去成了高官的话,那将来再屡次立功赏无可赏之后,不就等着功高盖主被收拾了么?

「那调职一事?」皇帝继续捋着他的稀疏胡子,其实这才是他最犯嘀咕的一个问题。

肖睿为何希望让嫡次子调职到别处?难不成,他还不满足於西边的自治权利,想要渴求更多?於是,先派儿子去探路?他可不相信这真如奏表所说纯粹是为了历练。

「这肖三郎经此一战锋芒毕露,肖睿或许有一山不容二虎之意?」崔相试探着如此猜测,话音刚落便看到皇帝沉下了脸。

他老郑家可不止是一山二虎,那是三只老虎在酝酿恶斗!当皇帝难,当有三个成年儿子的皇帝更难,这三个儿子母家还都各自不凡,这便是难上加难啊!

「此事,压压再议。」皇帝这下可没心思再调戏崔相了,挥挥手便让他退下。

隔日,便由中书省根据皇帝的旨意草拟慰劳制书,送门下省审查后由尚书省去颁布表彰,最重要的一条是:敕封肖崔氏为正五品县君。

表彰是一定得表彰的,不想给太多实际的东西,那就用这种看着好看却没实用意义的外命妇头衔给忽悠一下呗,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妇人可是被破格提升了,嗯,顺便也给了崔家面子。

肖阳则散阶连升两级从振威校尉变为从五品游骑将军,兼领果毅都尉之职,因为他哥肖旭升级成为正四品折冲都尉,空缺的别将位置刚好给弟弟坐了。

但只是代理,并没正式提拔——皇帝想让他被压着么,谁敢不压?往好处想,这是打算把青年小将留着给下一任帝王亲自封赏拉拢。

心里这么盘算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军镇距离太远,表彰还没抵达肖家人手里这消息就先一步在京城的达官贵人圈儿里兜了一转。

包括三位皇子、各位郡王、三省六部实权人物,现如今,谁不知道肖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小将,包括他那站在阵前一曲高歌的妻子都连带着红得发紫。

袁老夫人得知这一消息后顿时神清气爽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唤了小辈来赏花聚会,变相的庆祝一下。

婉如她大姑,谢俊逸亲娘谢崔氏忍不住便和她亲妹妹私下嘀咕开了:「从前没觉得如娘如此了得呢?娇憨得不知世事,连说话都经常不过脑子,这会儿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那是,居然在蛮寇的马蹄前面弹琴唱歌,胆子变大不少嘛!」二姑袁崔氏连连咂舌,却不知被她添油加醋的那什么「阵前」完全是道听途说。

明明只是站在城墙上的好不好,那会儿也没正式开战啊!马蹄前,难道那马匹还能认人——美娇娘别去踩?

「哎唷,当初哥哥还有点结亲的意思……悔不当初,悔不当初。」谢崔氏叹息着摇摇头,感慨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她算是看走眼了。

「婉兰也不错。」袁崔氏咯咯一笑,点了二哥家的另外个女儿。

「她?可高攀不起。张侍郎正往尚书位置奔着呢,等明年事情一定下来,二嫂还不知得有多得意。」谢崔氏想起张氏那张肥嘟嘟的脸立刻轻轻一哼,盘算着赶紧得把儿子叫回身边来,可别自己陷进去了出不来。

「爹得意又有多大相干?你看如娘,刚出嫁这都是五品县君了!」二姑说着心里就微微一酸,叹息道,「也不知我那闺女能否得个这样的如意郎君?」

其实,她家年近十五的长女已经在相看人家,若不出意外就应当是少府寺少卿的长子了,起先还觉得比较满意,这会儿再来一看——当爹的也才五品,儿子还等着科考呢。

平日里她瞧不上的侄女儿却已经嫁得高门,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二姑忍不住说了怎么一句话。

殊不知,在京城的另一处高门宅邸有个华服中年男子,也因此事说了同样一句话。甚至,他不仅仅限於只说酸话,还打算直接上门攀关系去。

33舅家贺礼

在肖旭、肖阳携手打了胜仗之后,他们一家子完全没把这事情惦记在心里,稍作庆祝后就继续该干嘛就干嘛,偏偏是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为此急着贴上来。

四郎回家时陪着送他的就不止是自己大哥崔文康,还有崔承望派了管事带上一箱子贺礼作陪,甚至连谢俊逸也很不要脸的一路跟了过来,想和妹夫拉拉家常。

愣是像肖阳这种面上看来脾气并不坏的人都忍不住想唾他两口了,这日黄昏,站在门口迎接弟弟时三郎直接就甩了谢俊逸冷脸,草草拱手行个礼连寒暄都没给一句。

原本他就对这表哥和妻子之间的暗潮涌动有些不满,此人还如此不识相,活该找白眼!

「大哥此次过来是要住几日吧?」肖阳转脸很是热情的揽着崔文康的手臂往内院引去,顺便问道,「可是有什么打算?」

「唉,家里地方太窄也没个地方活动筋骨,我又是个闲不住的,」崔文康笑着挠挠头,略有些不好意是回答,「就想蹭蹭亲家的较场还有弓马什么的,啊哈哈,不知道三郎是否欢迎?」

因武举一事还没消息传出来,崔文康又听了妹妹的嘱咐不敢随意露馅儿,在家想练武、看书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之前他是去肖家别院假借陪四郎的名义琢磨一下,待对方要回军镇时,崔文康便找了这么个借口离家,此刻在谢俊逸跟前自然也得这么说。

「大哥肯赏脸我又怎能拒绝?」肖阳心知肚明也不说破,只微微蹙眉道,「不过,最近我白日都在营里忙着,四郎一回来也得继续闭关苦读去,都没功夫招呼大哥啊!」

「不碍事,不碍事,我自己折腾去就成,」崔文康笑得灿烂又扭头看了看死皮赖脸跟着自己等人的谢俊逸,好奇道,「谢家表哥也打算与我一同叨扰三郎?你今秋不回乡去参加解试?」

「这,这不是才春天么?」谢俊逸落在两人后面略有些尴尬的一笑,肖家能做主的人都没发出邀请,他也不好太厚颜的直接表示想要留宿,更没法说希望留宿多日。

「时间可不是这么算的,你回去至少得一个月时间吧?修养一下又得一个月吧,再通通关系、温两月书,不正好参加州县考试?」崔文康掰起手指头帮对方盘算着,「明年就是春闱,今年必须混到个乡贡名额吧,错过这一期又得等三年。」

所以,你别待在此处碍眼了,赶紧着滚回家去呗。

谢俊逸答非所问道:「你不去参加解试?崔文远明年可是要下场的。」

「我是那种耐烦念书的人?」崔文康哈哈一笑,摊手自嘲道,「与其熬更守夜白费劲,还不如待在这里陪陪我妹子。哎,不过,我有妹子陪,你又找谁呢?」

说罢,崔文康便笑吟吟的望向谢俊逸,等着看他还能怎么接茬。

谢表哥顿时一口老血憋在了胸口,喷不出来咽下去又觉得很不甘心——这崔大傻子怎么也学会话里藏锋了?我想找谁陪?

肖家两个年轻的都说没空,肖大郎根本就不屑出来迎客,找谁?肯定不能是表妹,君不见肖三郎眼刀子已经刮过来了么。

「上次,送表妹出嫁时曾在此处喝了几盅好酒,」谢俊逸不得不勉强一笑,「这不馋了,才,才厚颜过来叨扰。」

「不只是看上我家好酒吧?」肖三郎终於侧脸给了他一个笑容,却是挤眉弄眼的,而后他便击掌唤了僮仆吩咐道,「送谢家表哥去客房休息,叫那俩波斯胡姬好生伺候着,明日带上十坛好酒跟表哥一块儿回去。」

得,就这么一句话便把谢俊逸给打发了,不仅定了送客期限——明日,还塞给他两个包袱。活色生香的胡姬,而且是威武侯家嫡子所赠,这可不能随意卖掉,且看他回家怎么跟舅舅、寡母交代。

「出门游学却带回俩丰*乳*肥*臀的异族女人,还是从舅舅眼皮底下领回家的,哈哈,」崔文康在谢表哥被人拉走之后,扶着肖阳肩膀就开始大笑,「损啊,你真是太损了!我喜欢,哈哈哈!」

「他究竟来干嘛的?」肖阳完全没把打胜仗当成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因而到此时都还有些莫名其妙,猜到谢俊逸这是想攀关系,却搞不懂他干嘛此时急吼吼的过来。

「想巴结你这即将炙手可热的小将军啊。」崔文康撇嘴鄙夷一笑,那日肖家大胜的消息一传出来他爹和谢俊逸就连连感慨,称赞肖阳「颇有肖老将军的风范」,肖旭也有本事,说不定自己就能挣出大成就来,今后袭爵的还不知道是哪个呐。

如此一来,他们怎会不赶紧过来锦上添花?崔文康其实也眼热,但他想得更多的却是自己能不能也像妹婿这样去挣军功。

在随着肖阳往内院走去的同时,他又忍不住疑惑道:「之前你说我妹妹身体稍有不适不方便出门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过是得了消息说谢俊逸也来了,她不想巴巴的跑到门口见外人而已。」肖三郎嘴里语气淡淡的,心里却有些得意。

这可是婉如自己说的不见那表哥,由此可见,她是把自己之前装醉时说的话记住了,嗯,孺子可教也!

「不见也好,这色胚——」崔文康话才说到一半就给吞进了喉咙里,因为他抬眼就看到妹妹婉如正站在小院门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那模样实在是比鲜花还娇艳,唬得他直接瞪眼一愣。

那蜀绣彩蝶穿花云锦短袄,那石榴红的撒金百褶裙,那发髻插着的镂空垒丝金凤步摇,那红润的面色甜滋滋的笑颜……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的告诉崔文康,婉如小妹最近一段日子过得很好,很滋润。

想到此处,他顿时扭头挺满意地看了肖三郎一眼,殊不知,滋润自己妹妹的除了妹夫本人之外,功劳最大的却是他的钱袋子。

上周狠狠清点一番后,婉如在肖阳库房里倒腾出了不少挺有价值的书画作品和古籍善本,折合下来至少能值好几千金。

顿时,三郎觉得妻子大才居然能有理有据的慧眼识宝,婉如是觉得自己没嫁亏本挺好,夫妻俩都有种发了横财的感觉,以至於心情长时间都是艳阳天,夫妻生活自然也无比美满和谐,气色当然也跟着很好。

崔文康也在这喜气之中悠哉无比的做客好几日,直至某日肖家突然又来了访客,这才打破了往日的平静。

来者是奉现任平乐郡王妃之命为侄女儿送添妆礼的,什么织锦绢绸、珍珠碧玉步摇、赤金宝钗花钿、垒丝攒珠钗子、白玉兰花簪等,一摞摞一套套一盒盒的,异常丰富。跟着礼物一起送达的还有一份感人肺腑的书信。

信中大意如下:某日雷雨,现任平乐郡王被梦魇所惊,父亲斥责他不孝不慈,嫡母临终上表认他为亲子由此才得了爵位,事后他居然沉迷酒色忘了照拂年幼失母的侄儿侄女,以至於血亲形同陌路。

梦醒之后,平乐郡王深感惶恐内疚,赶紧派人打探侄儿、侄女的各种消息,想要补偿并维系亲缘关系,哪知侄女竟已经出嫁!

做舅舅的竟然都没能来得及派人庆贺观礼,实在是愧对祖宗,愧对侄女,他恳请婉如收下这补上的添妆礼,从此两家交好往来,莫让他这当舅舅的百年之后没脸与爹娘团聚。

「他这是什么意思?」性格比较憨直的大舅哥拿着那叠厚厚的信,直接就看晕了,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做梦呵,多神奇的事情,还有脸直接说自己十几年没搭理侄儿侄女。

「他想恢复关系。」婉如直接就给点出这信的唯一真正内容。

「天家的嘉奖快到了吧,想必,内容还不错?」肖阳则是几乎不假思索的道出这舅舅如此行事背后的根由,近二十年不联系的人这会儿突然冒出来,要硬说是「长辈托梦、良心发现」,鬼都不会相信。

「这就是所谓的——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呵呵。」婉如轻轻一笑,终於深切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现实意义。想当初,前辈子她是一直到死了都没得到对方的只言片语呢!

「那么,礼物收么?」崔文康微微皱眉,他挺不喜欢平乐郡王这种势利眼的做法,真想把使者给骂出去,可这事还得妹妹亲自做主。

婉如却把决定权交到了肖阳手里,试探着问道:「平乐郡王和家里有相干么?」平乐郡王在夺嫡之争中并没吃大亏她是记得的,但肖家的关系网还不太清楚呢,这些勳贵背后的深浅更是不知道,希望,不是仇家罢?

「无关,他是个没实权的郡王,可以往来但不能牵扯太深,」肖阳食指往天上一竖,暗示道,「正打架,需离远点免得误伤。」

婉如听罢抿唇一笑,给了哥哥一个眼神道:「那便收吧!为何不收?阿娘想必也是乐意看着我们和舅舅亲近的。」

言下之意便是:我们原本就是打算和舅家攀了关系然后去要甲状单子的嘛,他先攀来了,那我们就应承呗。

「也罢!」崔文康看了看婉如又扭头盯住了肖阳,突然很是认真的说道,「三郎,某想求你一件事,不知可否?」

「啊?」肖阳回了他一个疑惑的浅笑,都不说是什么事情我怎么知道可不可行呢?

34沙场操练

听哥哥说想求三郎办事,言辞中似乎还能感觉出这事情并不简单,如娘顿时以为他打算让肖家出面去讨要嫁妆,面上便透露出了些许不豫之色。

这事情,怎么好让夫家插手?不成便是肖、崔两家撕破脸,若成了她崔婉如也只剩里子没了面子,可又不方便直接打断哥哥的话,也只能听他先说然后再想法圆回来。

甚至连肖阳也往这方向做了猜测,看了添妆礼便说到嫁妆挺顺理成章的。他面上装傻心里却很是犹豫,大舅兄请托不好拒绝,帮忙办了又有点不合情理。

若妻子嫁妆被继母所扣一事属实的话,那张氏便是犯了七出之「窃盗」一条,不仅存有房还是挪用前头嫡妻的财产,这闹大反而不易收场,最妥当的办法应当是兄妹俩与继母、父亲私下协商嘛,唉。

这两口子心里都是一堆的盘算,崔文康却完全没注意到,只一把抱住肖阳的手便恳切道:「我想到军中历练,不知三郎能否行个方便?」

啊?小两口纷纷傻眼,完全没料到哥哥会打这主意。

「大哥是希望直接安插个职位?」肖阳有些奇怪了,想正经考武举的又何必走「入流」这条路?确实是能先弄个九品外的缺然后再慢慢升上去,可这种毕竟前景有限,还不如门荫呢!

三郎盘算后也没拒绝,只笑道:「普通兵卒也没个意思,但带兵的恐怕不行,若是负责统计人数、查询战果的司务一职倒能想点办法。」

「我不是这意思,」崔文康摆了摆手,很是赧然的说,「我自己这几日瞎琢磨练着没啥效果,想问问能不能去营里那个,那个,啊,行么?」

「去营里被三郎训?怕是不成吧?」婉如忍不住掩唇一笑。

肖阳确实有说他最近在忙着操练兵卒,可那都是精锐黑甲轻骑!凤凰窝里混进一只乌鸡岂不是搞笑么?

何况,并非军中之人又怎么能随意进出军营?

至於后一个问题,肖阳表示能私下操作,反正大舅兄也算长得黑壮混进军中并不突兀,只是经受*操*练这要求比较为难,他略作犹豫后试探道:「大哥是真想到军中磨砺?若是作为新入伍的兵卒——能否忍受那艰辛?」

崔文康能提出想去历练这想法,肖阳便瞧着他越发顺延,自然也愿意帮这忙,但要想真正学到东西而不是溜一圈玩玩儿,那肯定得吃苦。

「我听阿阳说过,当初他和兄长也是从最底层一路自己打拼上去的,」婉如还没等哥哥搭话就抢先开了口,「虽然因家里的关系爬升较快,但最初却是没任何特权的。」

言尽於此,她便不再多说,就坐在桌案前手撑下颚默默望向崔文康,眼神中含着满满的期待。

武举难度有多大婉如是完全不理解,可她知道礼部三年一次的春闱也就几十人能脱颖而出,新开的武科不可能只是官样文章做摆设。当兵卒肯定很苦,可是,若不吃得苦中苦又怎能做人上人?

最终,崔文康并没让她失望,直接拍着胸脯冲三郎夫妻道:「妹妹都能在阵前高歌一曲《精忠词》,我又怎能被你比下去!人生难得一回搏,还有大半年时间能弥补以前荒废的时光,是吧?」

听到这话,婉如轻轻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忽然觉得酸酸的,哥哥可不仅仅是在为自己拚搏,更多的,或许只是担心她在夫家挺不起腰杆,才急切的想要出人头地罢?

由兄如此,真是三生有幸。婉如微微垂下眼帘,隐去了其中的盈盈水光,只暗暗发誓这辈子自己一定要好好的走下去,别再犯傻带累了哥哥。

「好,那我便给大哥安排去,如此当浮一大白!」肖阳听罢却是拍案一笑,当真命人取了酒盅来和大舅兄对饮一番。

一面喝酒他还一面说道,「去边地军中苦是苦些可沾不上大麻烦,其实我是不太赞成近两年门荫入武职的,三卫初看来待遇确实不错起点也高,顶格职位上不去了还能转到地方任武职,可是,天家亲军、宿卫内庑也不是那么好做的,神仙一打架凡人就得遭殃,运气好的能一步登高台,运气差的就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婉如亲自给他俩做了小菜来,正将碟子端上桌时便听到了最末几句话,她赶紧追问道:「可若是武举中了也可能被留在京城啊?」

「中了之后也得通过吏部或兵部的铨选才会授职,到时候想点办法调出来就行了,不用担心。」肖阳一副很是淡定的模样,顿时给这兄妹俩吃了定心丸。

三人正闲聊着,却突然有人进院中通传宫中天使驾到,请三郎与三娘子去接旨。正如肖阳所料,确实是好消息。

夫君升至从五品游骑将军,不仅兼领了果毅都尉的实职,天家还赐金五百!并且,连妻子都有了赏赐。

当如娘得知自己已经成为朝廷敕封的五品县君时,真是百感交集,几欲落泪。

她重生以来内心深处总有些惶惶然,怕日子又回到上辈子那样去,怕自己这嫡妻位置坐不稳当,如今这敕令入手几乎就像是一颗定心丸,顿时让人心中踏实无比。

今后,除非是犯了七出中的恶疾,谁还能撼动她的地位?至於其它,婉如相信自己不可能轻易犯错被人拿捏了。

得了外命妇的敕封后,婉如甚至觉得肖阳不调职也无所谓了,这日子,真是像做梦似的美好……她不由暗暗祈祷,希望这甜蜜的梦更长些,永远别醒来。

「五百金,哈哈,如娘,快快记账、入库。」肖阳一巴掌拍在婉如肩头,顿时将她恍惚状态中拉出来,明确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是真的得了大实惠。

她不由抬袖掩唇乐道:「哎,还笑我是财迷,你不一样的见钱眼开么?」

「这很正常啊,【战争满足了人好斗的本能,同时还满足了人对掠夺的**】,」肖阳很坦然的摊手一笑,甚至直接对崔文康说道,「你看,当个武夫还是有好处的,最起码——升职快。」

「没错,所以我也很期待紧随你的步伐前进。赶紧安排吧,我不怕吃苦。」大舅兄连连点头,一脸艳羡。

於是,次日一早,新上任的果毅都尉肖阳在和父兄打过招呼后,安排了手下亲卫带换好一身粗布衣裳的崔文康去募兵登记处。

至此,崔文康给他爹送了一封信就化名康大郎进了军营,给走后门塞进了因战损而新招募增添的两百新兵卒之中,接受预期半年的锤炼。

出门时,肖三郎对大舅兄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至少得撑过前三个月,在这之前我不会关注你,你也找不到人能联系我,当心,千万别犯大错被军法处置,肖家军里没有『求情』这一说法。」

「我会当心的。」崔文康微微一笑,抬手向妹婿行了个礼,嘴里虽没有道谢,心中却感慨良深。

《孙子兵法计篇》中所述,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在大舅兄看来,肖三郎身上这五点或许都有展现,他相信对方会善待自己妹妹暂且不用操心,也相信自己在半年间能从肖家这样的严兵严将军队中收获很多。

所谓「用兵之法,教戒为先」,当崔文康真正被编入队伍之中开始接受训练,他才深切体会到肖家治下究竟有多严格。

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令之所出明如日月、如山峦,凛若雷霞,迅若风行」。

比如,每个兵卒姓名都被记入「武艺册」,训练成绩分为九等,即上中下各三等,凡成绩属上等的兵卒均有赏,例如加菜、休息等,之后,中等免究、下等受罚。

不仅罚兵卒还要罚带兵的各级将佐!

在头一月的初训之后,第二月就开始正式考核,凡在七日、十五日一期的考核中出现成绩为下等的兵卒,其直属上级就惨了,下上等要捆打,下中等捆打加降职,下下等捆打后撤职查办!

在学习射击时,崔文康因平日里本就爱围猎,於是箭术在他那一队里远胜於旁者,被训他们的教头惊为天人,直接就在七日考核时将他排在了第一位。

肖阳说是不会在头三个月搭理大舅兄,可还是忍不住抽空踱步去了西门小校场观看新兵考核,恰恰好看见一身粗布短打装扮的崔文康跑步而出,站到了最前方,两位姻亲的视线顿时隔着偌大操场猛一交汇。

头一次看见这位世家子穿成这样还一脸认真的小跑,三郎憋了一肚子的笑意,硬是强忍着把面部表情调整成非常严肃的样子。

结果,这位康大郎首箭发出时便被军中上下称为「拚命三郎」的长官一瞪,顿时怯场,手一抖这箭「嗖」地就脱了靶。

「【Oh**!】……」肖阳低语一声,顿时引来了旁边小校尉的探究视线,用眼神问他在说什么。

三郎赶紧佯装咳嗽敷衍过去,天知道刚才自己说的是些什么玩意儿,你问我,我还不知道问谁呢!

回头再一看场上,崔文康这回终於发挥正常了,余下九箭全部中的得了上等。小校尉直接笑道:「这康大郎还不错,走队列、分辨旌鼓都没问题,击技学得快也有两把力气,目前看来也不缺胆量,倒可以试着弄去当跳荡兵。」

「再多看看,这才第一周,」肖阳不好泼对方冷水直言这位康大郎是学成了就得走的,只岔开话题道,「击技是谁教的?尽是花架子,华而不实!最近我琢磨了一套军体拳,晚些时候你寻几个擅长近身搏击的军士来找我,先练练,看能不能全军推广。」

其实,自古以来就是只有智勇双全之人才能做将领,若勇而无智则只配做冲锋陷阵的军士。

在余下的两个月中,崔文康努力适应着军队环境,将自己死记硬背的兵书内容一点一滴融入到实际中去,肖阳则在挖空心思的训兵,将黑甲轻骑当成了自己的试验田反覆琢磨散兵战略以及新式实战击技。

日子就这么按部就班的过着,直至某日,肖老将军收到了一份京城传来的最新「邸报」,顿时眉头一蹙又一展,而后,他立即命人唤来了两个儿子。

「看看这条消息,再来说你们有何想法。」肖老将军指着邸报上的一段文字如此说道。

35红袖添香

肖旭、肖阳垂首一看,顿时变了面色,邸报传递了一条非常重要的消息:剑南道地区蒙州刺史挥霍无道,苛待治下百姓,当地乌蛮头人带领部族起兵反抗,数日间便烽火燎原导致局部地区出现小规模的西南夷叛乱,朝廷已命安南都护府下属武将领蜀兵前往征讨。

短短一段话文官或许不会在意,识货之人却能从其中尝出浓浓的血腥味来。

「阿爹,你想让我们发表什么样的感想?」肖阳心里涌动着各种想法,却不知自己亲爹最乐意听的是哪一个?

肖老将军四平八稳的坐在高背靠椅中,很是期待的望向两个儿子,吩咐道:「就随便说说,你们知道这事情首先想的是何事?」

「小规模叛乱?」肖旭直接冷笑了一声,摇头坦言,「蒙州地处西南边陲,民族杂居地势复杂,蜀中又久缺良将——安安稳稳的也就罢了,一旦民乱必成大患。」

「西戎另外一个部落和那边有接壤,我们也得防着点了,」肖阳略有所思的琢磨道,「那帮人最易见利而起意,不得轻视。」

说起来,大齐建国时间并不长不过五六十罢了,起初边疆一直动荡不断,今上下了狠劲儿收拾一番后才稍微安稳了三五年,没曾想,这刚击退西戎西南地区又闹腾起来。

若乱民一直向东面挺进,中原地区也会因之受损,再严重些的话,皇权动荡后西戎、北狄、辽撒乘势而起,那便又将是天下大乱。

尽管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可肖家也没指望龙袍加身更上一层楼,因此,稍微浑水摸鱼可以,局势若过於混乱却不怎么美好。

「还有呢?」肖老将军可不满足於这只言片语,鼓励着他们思考更多。

肖旭在父亲的注视下率先又开了口:「本朝重内官轻外官,不少蛮夷地区的刺史都是贬迁过去的,返京无望心中有怨自然贪婪而暴虐,敛财鱼肉乡民之人很常见,盘剥过重最糟糕的结局就是官逼民反,我猜,蒙州刺史及其属官现下多半已经『殉职』了,官衙还在不在都两说。」

「其实,西南夷地区土地肥沃而林木众多,物产丰富,比之咱们这儿可是好多了,蒙州又西通戎地、大秦,南通两越,此地往年也多有上贡珊瑚、琥珀、明月珠等奇珍异宝,」肖旭盘腿坐着一面说着,一面用右手食指微微敲击案几,沉吟道,「不过是道阻且远略有瘴气罢了,当地刺史若是能认真经营也不至於弄成这样。如今,除了镇压,还得安抚,任重而道远啊。」

然后,肖旭又就如何镇压、如何安抚以及如何经营西南夷地区谈了些自己的浅见,这才笑吟吟的望向三郎,扬扬下颚让他继续补充说明。

「哎,当大哥的就是好,先开口说一大通后面留给我的表现机会可就不多了啊!」肖阳先玩笑似的抱怨一句而后才说了自己的想法,内容并不多却很精华,「儿就在想,天家不是压着我不让外调么?这或许就是一个机会。最近,儿一直在研究散兵战术,挺适合在西南密林地区运用的,若蜀兵镇压失利儿便能顶上,即便是成功那蒙州地区也是百废待兴,实缺不少却不一定有人敢去,是吧?」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肖老将军开口,肖旭便双眼一瞪反对道:「我刚才是不是把西南夷地区形容得太美好了?蒙州其实算不上是个好去处,蛮夷凶悍跟西戎人比起来也不相上下,可偏偏戎寇遇之可杀,那边的却是治下百姓——跑那儿去当官折腾不死你!」

「……」肖阳顿时无语,刚才也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的说西南夷风景好、水土好、钱多人傻,哦不对,他说的是「出产丰富、蛮族性格爽直」。

「肖家儿郎怎能惧怕险阻?」肖老将军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一把黝黑大胡子,对俩儿子的表现都挺满意。

长子肖旭很有大局观,看得深望得远;三子则是实干型的,心思敏锐善於抓机遇;老四肖明则适合走文官之路,三人能互补并相互提携,如此,再为肖家延续三、四十年辉煌不成问题!唉,若是骁勇善战能担当一员猛将的二郎还在世那就更完美了……

「阿爹是同意我这想法了?」肖阳灿烂一笑如此明知故问,就肖大将军刚才那一句话就让他听明白了,父亲让他俩来书房明摆着就是为了说这调职一事。

「把你琢磨的散兵战法写成奏章,不提蒙州一事,只说你琢磨它的原因、适用环境和训练纲要,我这边代你转呈天家,」肖老将军对肖阳吩咐之后又望向肖旭,「你们外翁的七十大寿就快到了,大郎,你来上表奏请护送母亲回京城,写明了希望带上三郎请永安王为其加冠。」

「补上冠礼啊?我成亲后不是已经在家祠——」肖阳说到一半自己住嘴了,皇帝可不知道他肖家在边地的祠堂才是真的祠堂,嗯,确实是得回京城一趟。

天家则肯定是不希望边将都跑回京去,护送清江郡主探望父亲一个儿子也就够了,而两份奏章递上去是同一时间,差不多也就是西南夷那边战况有个定论之时。

不用想都知道,不论蒙州情况如何,天家都会倾向於见一见三郎。面圣之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让外祖父永安王帮忙说项,调职一事必然不成问题。

肖阳喜滋滋的回了自己小书房奋笔疾书,连续三日都直至午夜依旧点灯琢磨不休,如娘远远望了望书房的昏黄光亮,端上刚煮好的浓汤便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去。

叫开门后,身着嫩粉色飘逸齐胸襦裙、梳着慵懒垂髻的婉如笑着走到三郎身边,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案上,左手揽着衣袖慢悠悠露出右手一截皓腕,然后用那被凤仙花汁染红了指甲的窍指缓缓揭开银碗盖子。

「这是用何首乌、鹿血、鹿筋等物煮的甘露羹,熬夜伤身,补补。」如娘伏在三郎身边轻轻柔软的说着,一面还直接用调羹舀了一勺浓汤往肖阳嘴里喂去。

雪白手腕上的金环在灯光下晃悠悠的荡漾,红唇红甲配酥胸妩媚而动人,柔糯的嗓音更是带着无比的诱惑,顿时惹得三郎心里猫挠似的既心痒又心慌。

「写得差不多了,再润色一番就可大功告成。」肖阳回答了之后,三两口便喝尽碗中汤羹,便想要告诉婉如今日的工作暂且告一段落,咱俩回房歇息明日再来忙正事。

谁曾想,婉如却又是一挽宽袖,先是往香炉不知扔了一种什么香料,又回到书桌前用那细白柔软的玉手拈起了一块黑墨,在砚台中画着圈儿慢慢碾磨。

同时,她还娇滴滴的笑道:「头次正正经经的来一回『红*袖添香夜读书』呢,阿阳,奴家伺候你笔墨可好?」

「好,也好。」肖阳强作欢颜,又开始埋头苦熬他的奏章,总不能扫兴不是?妻子想要陪着自己用功便让她陪吧。

婉如却极不老实的往他高背椅的扶手上一坐,左手磨墨右手便搭在了肖阳肩头,绕着他鬓角发丝转圈玩儿,翘臀还若有若无的蹭着他左手臂。

「……」随即,肖阳笔下一顿,心不在焉的差点写出一篇鬼画符来。没多久,他又觉得自己身上开始有些发热,口干舌燥的。

喝了一口凉茶后,三郎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同时婉如那把玩他发丝的手又挪到了后背上去摩挲,他这时才回过神来,想起了妻子进门说的第一句话的具体内容:用何首乌、鹿血、鹿筋等物熬的甘露羹。

这可是益精血,补阳气的东西,热腾腾的一大碗喝下去能不全身燥热么?

肖阳直接眉梢一挑,笑着问妻子:「我这三日没回房休息你孤枕难眠了?或者,弄这么一碗东西莫不是想看着我鼻血长流好取乐?」

「哪有啊,甘露羹可是出了名的好东西,人家心疼你才去熬的嘛!」婉如死不承认自己居心不良,推着肖阳肩头撒娇表衷心。

「真的?真不是孤枕难眠?」肖阳把笔一搁,伸手揽住了婉如的腰将她抱到自己膝头坐下,整个儿的圈在了怀里,然后轻声一叹,「那万一将来我调职了不能带上你怎么办?也夜不能寐折腾自己?」

「为什么不能带我?」婉如很是疑惑的伸手想拿肖阳的奏章初稿来看,同时还挺理所当然的表白,「你去哪儿我便跟着去哪儿呗。」

三郎赶紧快她一步把纸张反扣了,不让偷瞧:「这是写的战术、战略,不是说调职的地方,你不方便看。」

「哦,那你到底是想去哪儿啊?」婉如背对肖阳皱了皱眉,为他到现在都没能完全信任自己而有些遗憾。

「暂时还没定,但肯定去不了富饶江南之类的地方,」肖阳回答之后又指了指对面墙边的柜子,吩咐道,「那边收着一瓶上次收缴来的龟兹葡萄酒,去取来咱们喝两口。」

婉如依言起身去取小酒坛和酒盅,等她转身回来一看,顿时无语——整个桌案都已经被肖阳火速收拾得干干净净、光光生生,露出了偌大一块空白处!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西域琼浆贡品了,又被当地人称作『穆塞莱斯』。」肖阳看着婉如望向桌面发愣,赶紧笑着接过酒坛往薄得近乎透明的白玉杯中倒酒,琥珀色的晶莹液体顿时急急倾泻,带着一股清香扑面而至。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瑟琶马上催,嗯?」婉如轻轻一笑,拾起酒杯举到唇边抿了一小块又深深一嗅,「似乎加了玫瑰和丁香花做佐料?嗯,彷佛还有桑葚。」

「听说还有加鸽子和烤羊一起酿酒的,」肖阳随意补充一句后笑着搂住婉如的腰,轻轻一抱一转便将爱妻搁在了高背扶手椅中,站着俯视她道,「品酒是让你品其中的韵味,干嘛去尝佐料种类?酿酒什么的不归你琢磨,只管大口喝罢。」

「故意岔开话题是吧?人家问你可能会调职到何处都不回答,」婉如垂眼一扭头,斜着撇他一眼嗔笑道,「想灌醉我好干坏事么?」

「不,我是想『干』好事。」肖阳加重了中间那个字的音,咬着牙缝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迅速伸出左手掰着婉如下颚一抬,同时右手举着酒杯就开始往那艳丽的红唇之中倾倒琼浆玉液。

「哎!坏死了你!」婉如微微挣扎了一下,一串清凉酒液顿时顺着她颈项往下滑去,快速没入到那双峰之间的深沟处,渐渐消失无踪。

「乱动什么,浪费了不是?这可是贡酒诶!」肖阳说罢俯身就往她下巴尖儿上一舔,唇舌沿着酒液流失的路径慢慢往下探去,想要深埋进雪峰之中品那醇美余香。

「讨厌!」婉如嘀咕一声后调笑似的抬腿往他下腹踹去,却被三郎右手一伸紧紧扣住了脚腕,他饮进杯中酒后把酒盅往身后一方,这才腾出手来慢慢褪去爱妻的绣鞋罗袜,将那粉嘟嘟的玉足揣入怀中把玩。

而后,肖阳又倚身前倾,往婉如唇上凑去,两人面庞不由越贴越近,三郎身上那带着酒香的浓浓气息也一阵阵的挠着她的

36贱婢诉情

婉如被肖阳「啧啧」啄得脸颊发烫,心口猛烈的跳着,唇齿缠绵间她却又轻轻推了他几下,声若蚊蝇的婉拒道:「这,还在书房呢……」

尽管上一次他打了胜仗回来发威狠弄也是在这小书房,可那时两人是窝在里面的暖阁中,这会儿却是在书桌前!

此时虽是深夜,房中却灯火通明称得上明窗净几了,肖阳身后的书桌上还摆放着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书房啊,多严肃、雅致的地方。

要在京城世家大族里,或许,也只有心心念念想爬主子床的贱婢才能选这种不合常理的地方勾着男人□。

「如娘,咱们都那么熟了就别再玩欲迎还拒这套,行不?」肖阳半眯着眼一笑,左手压着妻子的肩头不让其起身。

原本捏着她脚腕的右手则往上一抬再向外一送,轻而易举的就将婉如裸着的左腿挂在了高背椅的扶手上,顿时动弹不得。

「呸,谁,谁欲,欲——哪有啊?」婉如顿时面飞红霞,眼帘微垂神态窘然的连连否认,双手依旧是推攘不休,这番作态却更显得她花貌娇羞,妩媚可人。

说话间,身强体壮的三郎自然挺着胸膛巍然不动,他若是真被婉如推开了那才是大笑话,何况,她原本施力就不算重。

「没有?好吧,就算是没有,」肖阳一面说话一面开始伸手卷着那碍事的粉色长裙,又腆着脸提议道,「咱换个新鲜点的花样如何?」

「……」婉如望着他默默无言,绑着的、跪着的、坐着的都试过了,还能更新鲜?难不成真想去马背上挑战最高难度?

边地风俗果然彪悍,要换成京城世谁敢这么问嫡妻?好吧,花样多些确实比寻常夫妻间按部就班的干那事更刺激,更有趣味,似乎也能避免被外面的骚蹄子横插一杠的祸事。

但是,婉如暗暗咬牙着心想——身为嫡妻的自己也是有尊严、有原则、要脸面的好不好?即便是新鲜点她也能更为享受、欢愉,却不可能欢欣雀跃的回答「好好,我喜欢新花样」嘛!

「龙飞式,知道么?」肖阳双手一探,隔着锦缎轻柔其双峰,而后继续摩挲着慢慢掀开她的齐胸长裙,一直将其堆到婉如的膝盖以上去。

「不知,唔,求夫君指教。」大家闺秀一面装傻一面回忆,彷佛应当是仰卧然后两足朝天?真是的,有什么好研究的,直接做不就成了。

「就是像飞龙腾空一样快活,」肖阳一面说着一面又捏住婉如左脚依样给去鞋褪袜扒光,又故意往那脚心一挠,逗得她浑身发颤后才又笑着提议,「所谓『新花样』就像化妆侦查一样,假装自己是别的什么人,懂否?」

「不,不懂,」婉如急促的喘息着,连连告饶道,「别,别挠了,好痒!求您……」

「比如,唔,」肖阳沉吟着略想了想,斟酌着措辞回答,「比如假装你不是言行举止恪守规矩的世家女,恣意些别考虑什么礼法,然后再假装咱俩只是背着人悄悄在此处,唔,偷欢?」

「……」婉如垂头瞟了一眼堆在自己大腿上的层层叠叠裙摆,无语道,「所以,咱们要偷偷的速战速决,然后衣衫整齐的回去?」

果真是,新奇且有创意!

婉如这下是真相信自己夫君确实是那个能琢磨出所有人都不同意的点子,然后固执己见却单枪匹马灭了西戎首领的先锋小将——他的想法,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

「聪明!」三郎伸出食指笑着往娇妻白嫩脸颊上一划,随即一面与她交颈缠绵一面往那桃源洞口探去,准备隔着单薄的绸质亵裤逗弄一翻。

这茫茫然的一摸后,三郎却发现她裤缝间居然有一根细细的绳带,手感有点奇怪呐?他疑惑着掀开裙摆一看,顿时面红耳赤。

「这,这是什么?」前所未见的情形让肖阳直接傻了眼——开裆的亵裤?!

亵裤中间没有用针线缝缀而是开了一串花蕊似的小孔,红色的细绳在两片白色绸布中左右穿过,俏皮又精妙的将其密密绑系在一起,左右最末端则各有一个蝴蝶状的活结。

这松散的结构……肖阳毫不怀疑,只要把两处活结一弄开再顺手一抽,不用解裤带都能成事。

「这是前朝曾风靡一时的,」婉如微微侧脸,轻声回答,「那时候,满裆长裤是你们这种武人或者身着胡服时才穿的,妇人都是那,那种,唔,为了防止被歹人作践,小娘子们就自己加了绳子绑缚。」

「真防得住啊?」防个屁,这活脱脱就是欲迎还拒的改良升级版嘛!

肖阳原本还有心情慢悠悠的逗弄,结果一看到这白裤中的红线再联想到它遮掩着的那嫩白腿*间的秘缝,只觉得自己热血倒涌冲向脑门,仅存的理智顿时崩溃坍塌。

他三两下解开活扣抽出红绳往地上一扔,将婉如的腿高高架在两旁扶手上,松了衣衫便提枪上阵。

他即便是心急,却也顾虑了婉如的感受,先是在那秘洞口连连叩门求入,得了娇妻羞羞怯怯递出的汤水后,这才得意洋洋的提枪勇进直捣花田。

顷刻间,火热铁枪入嫩肤满满的充实着两人的身心,激情在烛光的倒映中漫溢,在凳腿摇摇晃晃「咯吱」作响声中,猛夫前后奔袭、酣战连连,娇妻星眸微睁脸颊泛红,唇间压抑着的娇喘呢喃不休……

月上树梢后,两人总算云收雨歇,婉如缓了好一会儿才揉着发软的腰腿从椅子中站起身来,而后便迅速抖弄裙摆整理衣衫。

三郎伸手帮她将稍显凌乱的发丝捋了捋,上下打量一翻后满意道:「嗯,不错,衣裳倒看不出多少痕迹,就是这脸色,太滋润了些,哈哈。」

「真是,羞煞人了!」婉如抿唇用力锤了他胳膊几下,垂头道,「我先去了,你,你缓缓再回来。」

说完便腰肢微微一摇,装作若无其事的娉娉婷婷昂首走出书房。望着那佯装镇定的背影,肖阳忍不住扑哧一笑,缓缓拾起地上掉落的红绳挽了几转,收入怀中。

等回了内室婉如便唤来婢女伺候梳洗,免得身上粘乎乎的难受,谁曾想,指挥仆妇送水并为娘子宽衣的人却是金珠。

「宝珠呢?」婉如不动声色挑眉一问。

其实,金珠、银珠回将军府后婉如就在慢慢疏远她们,珠钗等物是由肖棠保管,近身伺候的是宝珠,这两位被继母安排的娇滴滴奴婢则一个负责针线、一个只在白日里斟茶倒水,杜绝她们凑到肖阳眼前去的任何机会。

这夜里,金珠怎么会过来?

「宝珠身体有些不适,歇着了,奴这才替她过来。」金珠垂首如此解释,同时轻轻为三娘子取着发髻上的钗、簪。

从外州一回来她和银珠就察觉到了三娘子的不妥,彷佛是在防着她们,明明已经贴身伺候了她三年,一向很得看重,这会儿却一转眼就被两个新人排挤开了,任谁心里都不甘心。

「想来,是品出了三郎君的好不舍得再让别人分一杯羹吧?」口齿伶俐的银珠一得了掌管衣服针线的安排后,直接就在私下里抱怨开了,「当初不知道谁哭啼啼的撞桌嫌弃武夫粗蛮呐,哼!」

「你少说两句,娘子说不定就是因为这原因才与我们有了间隙,该日得找个好机会表白一番才是。」金珠掩住了银珠的唇,不让她再揭主母的**,幸好只是她两人私下里聊聊,要让外人听了这闲言碎语去,三娘子是不会认的,传闲话的人按肖家规矩却肯定会吃棒子。

「嗯,就你忠心,却不知是不是面忠心黑的?」银珠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反正都被嫌弃了,那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嘛,金珠没和对方斗嘴,只暗暗蛰伏等着机会,在这三个月里下了不少功夫和肖棠、宝珠亲近,前者完全不上套后者稍微动了心。

可夜里近身伺候的机会毕竟难得,非常听话的宝珠根本不可能凭着关系较好就随随便便忽略主母的命令,金珠今日是给她悄悄弄了巴豆在吃食里才得了这便宜。

而此时,毫不知情的婉如则微微皱了皱眉,心想宝珠近日是不是和她们走得太近了些?看来,毒瘤还是得趁早拔除才好,免得合用的人被带坏。

正想着,金珠却已在为她脱对襟襦衫,婉如赶紧挥手道:「不用伺候了,你去照看一下宝珠,若确实难受便为她请医师来。」

她刚刚一坐下梳头便察觉到自己腿间光生生的,这才想起来先前还没将那亵裤带子系上就出了书房,这模样怎么能让金珠看见?!

要知道,若让不贴心的下人胡乱多嘴几句也能毁了名声,即便是到时候将其杖毙都没用了,只要被张氏等有心人得知此事,多的是文章能做。

可惜走神中的婉如反应慢了些,挥手时已经让金珠看见了她肩头的欢爱痕迹。

她皮肤是那等特别白皙柔嫩的,极易留下印记,偏偏肖阳下嘴时也没个轻重,或者说,他就是喜欢在不弄伤妻子的前提下在婉如身上「烙」专属自己的记号。

金珠抬腿往屋外退去,心中却无比震撼:三郎君几日没回卧室,娘子书房走一遭就带了青紫痕迹回来,刚才恍惚还看见东厢灯光下有交叠的人影,原以为两人在谈论诗画,现看来这不明摆着他们在那等文雅地方宣*淫嘛。

真没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端着架子的世家女也能如此放浪!金珠双手微颤捂着胸口默默叹息:她都这样紧紧霸着三郎君了,又哪有我的活路?

她愁眉紧蹙的想要推门出去,却突然从门缝中看到三郎君正从东厢走来,金珠忽然贝齿一咬又扭身回了内室,快步走到浴盆前「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这番动作直接把正在往盆里坐去的婉如吓得一滑,刚稳住身子就听得颤巍巍的声音从婢女嘴里呢喃而出:「娘子,您受委屈了,奴婢对不起您!」

我受委屈了?受了什么委屈我怎么自己都不清楚?不过,你确实对不起我,前辈子抢了我男人,这辈子盘算着抢我男人,哼!

「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婉如坐在浴盆中环抱双臂挡住了自己那被啃吮过的双峰,一脸的莫名其妙。

「娘子,奴知您向来倾慕翩翩斯文公子,最怕痛也见不得粗鄙事物,」金珠突然就梨花带雨的落下泪来,膝行到婉如身边哀求道,「奴求您别再委屈自己,若不想应承郎君拒绝便是,莫要泪水合了苦水往肚里咽。奴看着您受伤真是心痛,恨不能以身代之!」

话音一落,婉如脑中便「铿锵」一声彷佛被雷击中,什么叫以身代之?我呸,闹半天重点在这里啊?真是太不要脸了,都已经不让她近身服侍了居然还能瞎掰这种说辞来自荐枕席!

「你——」给我滚出去,她张开嘴这句话都还没能说出口,就见自己夫君黑沉着脸从屏风后快步走了过来。

「郎君?您怎么……奴,奴失言了,求您宽恕!」金珠侧身望向肖阳一脸惊惶,同时又压低了身子将那高耸的胸脯,深深的雪沟用最美妙的角度展露无疑,这可是她练习已久的妙曼圣旨,脸色表情自然也是忠心为主、楚楚动人。

哪知,肖阳却大步上前一脚就往金珠胸口踹去,暴怒道:「滚!」

看到三郎那狠辣手段,前辈子经历过漫长宅斗生涯的婉如顿时又一个激灵,因为,她发现了金珠那串话中的另一个更可怕的重点——这贱婢居然在自己夫君面前说她「向来倾慕翩翩斯文公子」!

三郎之前还因为谢俊逸闹别扭呢,那绣花枕头看起来可不就是个翩翩斯文公子么?真是的,晚上激情一阵居然让脑子钝掉了,没来得及第一瞬间将悲剧扼杀在萌芽中!

婉如张口就想训斥金珠几句好把这话给圆回来,哪知肖阳却拎着那贱婢的后衣领子就疾步往外走,让沐浴中的婉如根本就阻拦不及,只能大口喘息装作万分气恼的模样。

脑子里则飞速琢磨,等他转身回来自己第一句话究竟该怎么说才能消除他怒气与夫妻间的隔阂?

37良贱相奸

拎着金珠大步离开的肖阳只瞟了一眼妻子的举动,而后便拖着手上的贱婢绕过屏风出了内室,走到外间后他才怒火中烧的压着声音喝骂道:「你能耐呵,胆敢说娘子的闲话!」

「奴,奴句句属——啊!」金珠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惨叫一声,因她衣衫被扯开使不得力,三郎便直接揪了她头发往外走,怎能不痛?

此刻,金珠才真正怕了,甚至从骨子里都透出股寒意来,她终於知道郎君对娘子确实是无比上心,根本就不像自己原先猜测的那样,娘子在单方面的不顾尊严倒贴讨好。

哼,区区贱民居然指望「以身代之」,即便是如娘乐意,也得看我肯不肯!肖阳突然想起之前婉如确实说过可以让这贱婢伺候自己,顿时觉得一阵恶心——这种货色也想占我便宜?

被揪着头发往外拖的金珠意识到郎君此刻是在为娘子出气,才对自己如此暴虐,那如果削弱娘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呢?

她思绪一转,赶在即将被扔出门时轻声哭诉道:「郎君有所不知,娘子曾在出嫁那日因拒婚撞了柱,奴也是心疼主人才口不择——」

话音未落,三郎便沉着脸快速伸手一扭,「卡啦」一声卸了金珠下颚,而后才伏在她耳边冷声道:「按大齐律例,『贱不得干贵,下不得凌上』,不懂么?」

说罢,肖阳一把将其扔到廊下,呼哨一声唤了僮仆来又喝道:「把她给我绑了扔去倒座房的杂间!」

撞柱?听了这话,他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可即便是真撞了,作为贴身婢女的你也应当一辈子将这秘密埋在心里,背主之人留有何用?!

如此一想,三郎更是面带狠厉之色,指着十二、十三让他们把金珠拖出内院看管起来,待明日再来处理。听到这大动静的银珠急忙从后罩房奔出来瞧热闹,肖棠也急奔出屋垂手站在廊下听用。

甚至连宝珠都撑着病体迈出耳房,不明所以的匍匐请罪,她还以为是金珠私下替自己顶差事惹恼了娘子。

「你腹痛、腹泻才让她顶差?」肖阳微微皱了眉,见宝珠一副嘴唇干涸、呼吸急促的模样,不由问道,「可有觉得头痛、头晕?泻物是否深褐色或带着血丝?」

见宝珠连连点头称「是」,肖阳深吸了一口气脸色越发难看,扭头冲肖棠说道:「许是中了巴豆油之毒,阿棠,你照看一下。」

肖棠赶紧上前扶了宝珠,正欲退走却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大件摆设倒下了。肖阳挥挥手让她们各自退去,自己赶紧扭头回了寝室。

绕过间隔内外室的高大独屏,肖阳抬眼就看见婉如正披着一件单薄宽袍跪伏在床边,垂首抱着脚踝,床头挡风的山水折屏则斜倒在地,看着情形应当是她站立不稳撞到了屏风。

「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肖阳快步上前想要瞧个仔细,刚伸手一捧她脸,却己沾了满掌的温热润湿泪水。

「哟,稍稍撞一下就哭了?」他语调轻快的问着,原想要笑话婉如两句岔开先前的尴尬话题,在扶起对方时,却赫然发现她身体竟在微微战栗。

肖阳赶紧一抬婉如下颚,见她眼中含泪满面凄然,狠狠咬着的下唇几乎快浸出血来,不由心痛万分,一面轻轻掰着一面连声阻止到:「快松口,折腾自己做什么?」

婉如任夫君将自己扶回床中半躺下,而后才怯怯的抬头看向他,水汪汪的眼波流动不休,彷佛想要诉苦,想要否认金珠的暗暗指责,想要问他是否相信自己,可千言万语却只化为了一个颤巍巍的词儿:「阿阳……」

三郎轻轻用拇指抚着婉如红肿的唇,听着这声带有哭腔的亲昵称呼,看着她委屈中透出期盼的眼神,他瞬间从心酥到了骨头缝儿。

一把将那微微颤抖的娇弱身子搂进怀里,使劲儿揉了揉之后,肖阳轻轻拍抚着妻子的后背说道:「别怕,我若是连这等拙劣的离间之计都会上当,那在战场上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婉如沉默了片刻后,突然伏在肖阳怀中大哭不止,许久之后才呜咽道,「我那日确实是撞了,撞的什么晕乎乎的不记得了,可原因并非她说的那个!阿阳,信我……」

肖阳轻抚她肩背的手忽地一顿,而后又将婉如搂了搂,沉声道:「我信,你说。」

其实,婉如所说的内容大半他已经从安插在崔家的细作那里听过了,她此刻只是补充了些更瘆人的细节。

「那日聘礼送上门时才知自己将要匆匆嫁人,妹妹说了些关於你的莫须有状况,又笑言这是她不乐意才让了我,我想要去向父亲求问,他却躲在书房根本不见人!」婉如说自己当初是心灰意冷不再多言,可没几日又看到了继母准备的嫁妆。

「首饰、锦帛极少,并且几乎都是聘礼之物,我向母亲求问,她却说东西就这些,随我意愿,若此次不应坏了名声,那下次便做妹妹的陪嫁媵妾去……」婉如说到此处又是一阵呜咽哭泣,「我,我在惊恐羞怒中才干了傻事,这其实只是太伤心他们,他们……我本不想说的,家丑不可外扬……」

「你怎么这么傻呢,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何必为这伤了自己?」财大气粗从未因金钱之事犯愁的三郎,其实并不理解婉如为什么一直心心念念着嫁妆这事,只是听到『陪嫁媵妾』一说,觉得她实在是可怜。

堂堂崔氏嫡支二房嫡长女,被继母口口声声说要像贱籍姬妾生的女儿那样给人做媵妾,也难怪她激愤中会有寻死的举动,如此一想,他心中总算不再为这事膈应。

「当初在京城时,吃用首饰都是公中所拨,我们几个的待遇并无太大差异,偶有不同继母也说她给亲生子女的是自己的陪嫁,我们阿娘的东西是封存起来的,要等成亲时才能取用,」婉如很是心酸的轻声低语道,「我及笄礼办得冲,年前及笄年后父亲就到了边地上任。」

然后?肖阳继续一头雾水。

「女孩儿家及笄前后发型、着装或多或少有些不同,我原本就看着孩子气,因此,以前的饰物都不合用了,到边地母亲说家里需要节俭度日便没有给我准备任何东西,」婉如说着,语调再度哽咽,「我们女子若是头脸光光的出门见客,便相当於男子袒胸露腹,在家倒还好办不出门便是,可若是成亲,成亲次日需拜见公婆,之后需和婆家人交际……」

说到此处,肖阳总算是有了明悟,试想,嫁到侯门的新媳妇看着自己匣子里几支拿不出手的银钗、银镯,还有不曾打制的一堆哑光宝石,那确实是,太难堪了。

所以说,婉如她撞柱不是因为拒婚,而是抗拒如此寒碜的出门。唉,听到此处肖阳都忍不住眼圈一红,摩挲着妻子的脊背轻声劝道:「莫哭了,他们不给你我给啊。亲爱的,发簪会有的,漂亮衣服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听他这么抑扬顿挫的一说,连正抹着泪的婉如都忍不住轻轻笑道:「早就有了,还等得到你记起来?」

「诶?」彷佛是啊,打他从昏迷中醒来就没见过婉如有寒碜样子。

「洞房次日,我为这些事情正头疼,结果拉开妆奁匣子却看到里面满满的装着各种用具,」婉如笑中却也直落泪,只是那语调明显轻快了许多,「衣橱里也是从内到外都齐全了,看模样都是按照我的身量、肤色专门订制的……阿阳,你可知我那时有多高兴么?我就在想,哪怕你醒不过来我都要留在这里……」

「现下我醒了,你可更没理由再离开,」听着婉如的告白肖阳不由心中一暖,整个人飘飘然的,而后他又突然乐道,「这谁给你置办的啊?真是办了大好事,哈哈!」

「不知道,我没好意思问,」婉如微红着脸吸着鼻翼低语道,「阿阳,别把这些话再说给他人听——我原本不想讲的,真是,真是太难堪了……」

「哎,不哭,不哭,如今有我疼你。」肖阳直接伸胳膊的用亵衣袖子给婉如抆了抆泪痕,好生安慰了一番后,婉如这才破涕为笑。

哭一场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夫妻间关系更上一层楼,能不笑么?她也不算诓骗肖阳,说的基本都是实话,只是情绪、语态、语调是现酝酿的而已。

少顷,肖阳脱了外衣灭灯躺下,将妻子搂在怀中好好疼爱一番后又提到了另外个问题:「那贱婢如何处理?这等没规矩的——是你继母给的吧?」

「嗯。」婉如点了点头,亲娘给的人早就被张氏轮番换了个遍,金珠自然不是个贴心的,在肖阳看不见的黑暗中,她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咬牙切齿的想着:如何处理?真希望能打死了一了百了啊!

可惜这话绝不能说出口,婉如枕在三郎胸膛沉吟片刻后长叹一声,幽幽说道:「真不想再看见她,可好歹又是伺候了我两三年的,要不,撵到你庄子上去,或者找个偏僻地方卖了?」

「还能有比我们这儿更最穷乡僻壤的地方?何况,我庄子可是在京郊,你这是惩罚还是奖励?」肖阳挑眉一笑后又问道,「这贱婢是属於哪一等的?」

贱民不光是分了官贱和私贱两种,家仆也有奴婢、部曲与客女、随身这不同的等级,「奴婢」可以随意打杀,带有雇佣性质的「随身」却不能任意处置。

听他这么一问,婉如顿时知道三郎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决断,只是顾虑妻子颜面才让她来做最终决定。

「是家生的奴婢,她生母在我母亲那里当差。」婉如轻声回答,盘算着若肖阳说要杖毙金珠,自己是求情还是不求呢?

果然,三郎下一句就直接冷声道:「这贱婢挑拨离间还有害人之心,按律原就类比畜产不同人例,还顾虑什么?直接打死了事。」

「毕竟,是一条命啊……」婉如冲疑着,模棱两可的没给准话。

「妇人之仁,你既说她母亲还有点能耐你又与继母不合,那抬手放过的后果便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肖阳伸手弹了弹婉如脸蛋,劝道,「你可别太心软,依我看,发卖都不放心,不如弄哑了扔军营去罢。」

婉如正想问他军营里怎么能有女眷,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意思是让金珠去做军妓。突然一下,她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可比直接打死还残忍!

「也,也不至於如此吧……?」婉如诺诺的反问着,不就是爬床没成功么?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肖阳此次的言论再次刷新了她对自己夫君的认知,也不知是不是战场见血太多的缘故,他为人处事似乎少了些恻隐之心,除了家人,别的都不重要。

不知怎地,婉如竟觉得自己当初私奔之后被除族报了病逝反倒挺好,没犯到他手上确实是万幸,不然后果绝对是比死还惨。如今看来,还真不能嫌弃他之前折腾自己,能有现在这表现按他性格来说已经算是顶了天的好吧?

肖阳可不知道婉如心里的一堆盘算,只淡定报出了金珠的两条罪状:「背主、下毒。」

「下毒?」她陡然一惊,怎么就下毒了?金珠居然有这胆量?

「你身边的宝珠腹泻呐,我猜或许是金珠为了找个亲近你我的机会给她服了巴豆油。这东西,吃上二十滴即可痉挛、昏迷致死,」肖阳揽着婉如的腰,一面缓缓摩挲,一面沉声道,「今天她能为一点小事就给同伴下泻药,明日或许就能在你碗中放砒霜,如娘,我知你心善,但切莫姑息养奸。」

「好,我懂了。明日便下令将她灌了哑药发卖……」婉如暗暗叹息,自己确实是太心善,重生一次也没想过要纠结往事报仇,说起来,上辈子偷偷给自己下了堕胎药的,或许就是金珠也说不定。

次日,婉如便召集了一干年轻奴婢说了金珠的罪状,下药暗害同伴,诽谤女主人,勾引男主人等,然后宣布将其杖二十、灌哑药、毁容貌、发卖岭南。

此举狠狠震慑了别的暗怀鬼胎的美貌婢女,当然,有人心里暗骂婉如善妒容不得人,谁曾想,原本应当去军营的三郎君却从小书房踱步出来,亲昵无比的站在了妻子身边,拉着她的手环顾四周。

而后,他冷眼俯视阶下奴婢,阴恻恻的朗声道:「按大齐律,良奸贱,良人有失体统,奴生子依旧是奴婢,想要一步登天母凭子贵的还得看我愿不愿意为其脱奴籍。都给我听好了,我不愿意!本将军只爱自己妻子,从来就不乐意碰任何贱人,别跟她一样做白日梦,否则,悔不死你们!」

说罢,三郎便挥挥手让人押着金珠扒掉裤子当众行刑,他自己则拉着婉如去换了便於骑马的胡服,出门踏青换换心情。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婉如头一次正正经经的去郊游,心中真是无限感慨。

不,准确来说,让她心情激荡的更多是因为肖阳之前的那番话,哪怕只是一时片刻的虚情假意,也足以让人动容。

「哎,这几日好好玩玩,赶紧把骑术练好再学学击鞠,隔些日子或许用得上。」肖阳怀抱婉如骑在高头大马上如此说着。

「啊?」婉如很是疑惑的问,「怎么,家里会有什么活动?」

肖阳点头道:「我外翁七十大寿,得回京城去,那地界不正流行击鞠么,阿娘肯定会带着你一起出门交际,可别失了我面子啊。」

啊?要让一个单独骑马都还不利索的人去打马球?!婉如顿时苦了脸——这难度,是不是太大了些呢?我能办得到么?

38赠与情诗

一想到要去京城面见永安王,身为外命妇得去拜见太后、皇后,还要陪着郡主婆母参加各种游园会。

又想到平乐郡王府上也需去拜访,不仅要拉关系还得把握尺度不过分亲近,婉如顿时觉得压力巨大。

前辈子她先是被继母刻意拘在家里,后来又因为身份限制没法正经出门参与交际,出门会客这事情——不是熟练工啊!

而且,进入上层贵胄的交际圈后必然又会涉及到前朝派系问题,要了解各种纠结关系,还得在与人交往中长袖善舞不失了肖、崔两家面子。

更可怕的是,婉如因少有参与各种活动那自然是不会那些时新的游艺花样,像肖阳说的骑马击鞠,还有围猎、蹴鞠、投壶,不管哪一样都不会,通通都没尝试过!

她擅长的也就是吟诗、作画、下棋等文静些的游戏,可那一个贵胄圈儿却流行各种彪悍的乐子……

「回家在屋里练习投壶,先踢毽子再试蹴鞠,拉弓射箭这个自从嫁到肖家就一直练着,再过两个月应该能见人了吧?那么,今日,一定要学会骑马!」婉如顿时给自己定下了目标,准备搞定这最首要的难题。

於是,难得一次的出游踏青,却变成了她苦练骑马技艺的一场酷刑。

连被逼当了一整天教习的肖阳都不由目瞪口呆的感慨:「你们兄妹其实骨子里挺相似的,执拗、死磕,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哥哥能有个奋斗目标不挺好么,他现在怎样了?」婉如活动一下劳累一天后有些僵直的胳膊、腰肢,而后站在草地上拉着枣红骏马的缰绳,一面说话一面给它喂着干粮,认认真真的和坐骑交流感情。

「确实挺好,他这会儿在营里可出了大风头,几次考核都名列前茅,好多低级将领争抢着要他归入自己队中,依我看,这历练也差不多该结束了,还差实战和温习兵书,不敢说春闱必能夺魁,但考举人应当是不成问题。」肖阳笑着如此回答。

「举人?还得有州县的解试?」婉如一脸惊讶的望向肖阳。

「自然得有,预计在夏末时武举的消息会公布,秋末先在户籍地进行选拔而后才是来年的春闱,」肖阳理所当然的说着,又奇道,「你们该不会都忘了这茬吧?怎么可能直接就由尚书省考核。说起来,你哥哥的户籍是落在哪儿的?」

「京城……」婉如一脸无奈,也就是说,哥哥还得找理由在夏末之前回京城,然后才赶得上报名和解试,可问题是,「今儿是五月初二吧?已经入夏了啊!找什么理由回去呢?若没正当缘由父亲一定不会同意。」

「这样,我到京城后要行冠礼,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也没至交好友,就请你大哥帮我托盘子当『有司』,」肖阳瞬间就想出了这主意,还很自得的点头道,「嗯,理由很正当,时间正合适。」

「我还没闹明白呢,时间到底怎么安排的?」婉如在说话的同时轻轻拍了拍小母驹的颈项,在肖阳的帮助下又上了马,打算在回家前再溜躂一圈。

肖阳呼哨一声唤来了自己的黑色高头大马,跃马而上紧跟在婉如身边防着她出意外。

而后,他才侃侃解释道:「六月下旬参加外翁寿辰,七月初我的冠礼,武举的消息必然在这之前会公布,时间恰恰合适,崔阁老不可能不准孙子去科考。」

「那倒是,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婉如最怕的其实只是继母张氏的阻拦,比如装病让哥哥不能远行之类的,必须得在武举消息传出来之前让他离开,要真去了京城反倒没事儿。

「得看天家那边什么意思,有了准信儿就出发,你现下就可以开始考虑随行人员名单、收拾行李了,反正咱们是肯定得去的,就看大哥能不能跟着一路。」肖阳一面说话一面示意他的宝驹渐渐提速快行。

四郎则是肯定去不了,他户籍是在边地,得留在家里准备秋季的解试,想考进士也得过了州县的考核成为举人才行。

「好。」婉如点点头,琢磨着他们这等人家要千里迢迢的回京,确实不可能是两个人一个小行囊的出发,仆从、护卫少说也得数百人,路上所需的衣物、用具都得几大车,确实是该开始筹备了。

她正考虑着出行一事走神,却突然觉得胯*下有些异样,定眼一看,自己骑着的温顺母马居然跟在肖阳的公马身侧也开始了一溜小跑!

「诶?!慢点,慢点啊!」婉如吓得浑身一僵,死死捏住马鞍不敢松手,至於缰绳,那就算了吧,反正肖阳在自己身边么,不管缰绳这马也跑不了别的地方去。

「你放松些,别紧张。」肖阳哈哈大笑,一面催马向前一面时不时的回头照看婉如,引着她溜躂到了一条浅溪边。

等马驹停下小跑后婉如终於松了一口气,这才有闲情逸致抬头望望风景。举目一望,只见一大片茵茵绿草丛中点缀着一簇簇的粉紫、奶白花朵。

忽地一阵清风吹过,溪水荡漾起圈圈涟漪,剑叶翠草随风摇曳,雅致花朵亭亭玉立,间或又有清香扑鼻而自,让人顿觉清雅异常。

「这是,菖蒲吧,」婉如环顾四周将景色尽收眼底,不由呢喃道,「真好看,不愧为花草四雅之一,原本以为菖蒲只是寻常野花,现下看来它的风姿也不亚於兰花、水仙和菊花。马上就是端午了呢,正好摘点菖蒲回去挂门窗驱邪。」

「那倒不用,家里连菖蒲酒都准备妥当了。今日得闲沐休,原本就是想带你到此处看风景的,结果,」肖阳遗憾的摊了摊手,无奈道,「你就顾着学骑马了,都快黄昏了才走到这里——赶紧看啊,瞅两眼咱就回家。」

他嘴里这么说着,却扶了婉如翻身下马一起走到溪边。

然后,三郎突然弯腰摘了一朵紫色小花轻轻,又揽着婉如肩膀认认真真的将其插到她发髻之中,同时很是应景的低声呢喃道:「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这是,《泽陂》?靠在他肩头的娇美娘既惊讶又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将昨夜里的阴霾驱散了不少。

这么个纯粹的武人居然也会念《诗经》!而且,他如此之忙还能寻到这样一个地方专程带自己来看,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吧?

可是,青天白日的在自己耳边絮叨情诗……婉如脸颊不由微微一热,赶紧环顾左右看看伺候一旁的僮仆,奴婢有没有异样眼神。

而后她才左顾而言他冲肖阳浅笑道:「你这么忙,难得一次抽时间教我骑马,自然要好好练习。」

「你指望学这一次就成一流骑手?」肖阳哑然失笑,摇头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返京时路上还得走一个月,三千里,足够慢慢教你了。」

「……」也对,我真是发傻啊,都忘了路上时间长着呢,如此一想真是无语至极。

「诶,别故意打岔,你该回答什么?」肖阳扳着婉如肩膀摇了摇,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情诗么,就得一唱一诺怎么可能没有回应。

婉如彻底无言,真是太不要脸了,《泽陂》是女子思念、赞美男子的情诗,最含蓄的第一段已经被他念了,自己无论怎么回答都会很露骨很张扬好不好?

最终,在肖阳的再三追问下,婉如不得不掐了其中一句轻声回答道:「唔,彼泽之陂,有蒲菡萏。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因相思而无法入眠?嗯,也算凑合了。肖阳微微一笑,半搂着婉如站在菖蒲丛中呢喃琐事,一会儿瞧瞧水草涟漪娇花嫩草,一会瞅瞅毛茸茸的雏鸭嘎嘎游过,天高地阔中别有一番野趣。

随侍奴婢遥遥看去,只见夕阳之下一对璧人临水而立,橙色的暖阳笼在他俩身上,在青山绿水间伴着一片粼粼波光,恍若仙境眷侣。

晚上回了院里,三郎原本还想趁着婉如郊游后心情大好,央她喝点菖蒲酒然后再好好厮磨一番,欢享鱼水之乐。

结果,奋力骑马的后遗症在他还没下嘴时就展露无遗,娇娘子直接倒床吆喝:大腿快磨破了、腰背似乎断了、胳膊也抬不起来了……嘤嘤,浑身都痛!

「真是,太弱了!以后让肖棠陪着你每日都去跑马,至少半个时辰,」肖阳一面苦笑着为她捏揉,一面嘀咕道,「将门妇不会骑马这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我,努力学……」婉如脑袋埋在被褥间默默泪流,原来,重生了也不是能披荆斩枣高歌猛进的,需要琢磨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除了基本技艺之外,行事时的「为上之法,御下之道」这一条就需要好好反思。

次日,婉如看着银珠恭恭敬敬或者说有些战战兢兢的跪地递上一双绣鞋表达服帖之意时,终於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失误。

虽知道自己是高门世家女,是侯府三郎君明媒正娶的妻,可她骨子里的记忆却还停留在那十年后院媵妾的状态中,当初的婉如惊恐、忌惮正妻的严苛毒辣,如今的她就下意识的不曾真正压制奴婢。

她平日所使手段大多局限在媵妾惯用的示弱、邀宠、展示才艺上,虽也在管家却并不严厉,或多或少忽略了前世今生地位有异、角色不同,立场就绝对不一样,这立场不稳御下不严必生祸事!

婉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暗庆幸祸事还没真正翻腾起来,自己醒悟得也还算早,也感慨幸好金珠前辈子就得罪过自己好歹这次没真正为她说软话,不然,可就失了大家气度。

要知道,世家女虽需具备胸襟宽广的风范,可也没谁会把奴婢当一回事,更不会对姬妾之流存有隐晦的善意。

好在,肖阳也只当她是面浅的新妇,在家被继母妹妹欺负惯了,出嫁有婆母在上头顶着,肖家奴婢也由各种仿军规管理,之前根本不需要她亲自下场抖威风,昨日唯一的一次处置金珠也是三郎顶缸。

今后,可得注意着点了!

婉如思绪这么一转,银珠便已在她脚下跪了小半个时辰,她还以为是主母在故意搓磨自己,心里更是忐忑,头也越垂越低。

「鞋子做得还不错,」婉如微微一笑,停顿之后才又说道,「可惜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内院穿的锦鞋而是出门用的长靴。」

「是,」银珠望着那摔落在自己眼前的云头绣鞋微微一抖,深深吸气后才鼓着勇气喏喏道,「奴明白了。奴,奴有事想求娘子……」

「哦?」婉如喝了一口宝珠递上来的热腾腾羊乳,缓缓应到,「说罢,我听着。」只是听着,并非允诺。

「奴今年已满十八,求娘子照拂能指个妥当人。」原就说话很大胆的银珠直接就倒豆子似的把这串话给蹦了出来,特别是后面半句中间都不敢佯作羞涩的停顿,怕自己话还没说完就被拖出去打板子。

哟,这是吓到了来投诚?婉如暗暗一笑,却板着脸回答:「你阿娘可是我母亲跟前的得意人,或许她对你将来走向有别的主意?」

「奴跟了娘子自然就是娘子的人,和那边绝不再有瓜葛。」银珠匍匐在地几乎快急出了眼泪来。

当初她被指到婉如身边确实是当张氏眼线用的,跟着出嫁也存了要爬侯府郎君床的心思,特别是看到三郎君明显比冷脸的大郎君跟平易近人,长相又如此俊朗,要说银珠没动心那绝对不可能。

但她也是个极识时务的,家里阿娘教得好,身为奴婢就得会看风向、看主子眼色,从前如娘是脾气娇憨耳根子又软,特别好哄,如今她却因出嫁一事看透世态炎凉变得冷心,那就不能再寻常对待。

前些日子她话里藏锋撺掇了金珠好几次,就想看看出头鸟会有怎样的下场,没想到,这后果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如娘是被肖阳带走了不曾亲见,银珠却眼睁睁地看着那自小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女子被扒光了捆在院中,胳膊粗的杖棍一次次的狠狠落下击得她后臀血肉模糊,而后又以锋锐小刀刺面毁容,奄奄一息中还被灌了一碗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内容的汤药。

最后,金珠被拖走了说是发卖,也不知还有没有命活着被卖出去,银珠等人则在管事的监督下清洗血污满地的院落,在绕着花树焚香去味儿时,她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差一点犯事儿的人就是她自己,而金珠这下场一大半是因她咎由自取,一小半儿却是因银珠而起,她这一天一夜都是惊恐又愧疚的,整整一宿没法合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来见了娘子,对方却透露出明显厌恶、心疑的模样,银珠怎能不恐惧?

「那边毕竟是家里,怎么可能断了联系?」婉如搁下瓷碗忽地轻轻一叹,低声道,「忽略了你们的年纪确实是我的不对……可金珠她,唉,真是太让人失望了,三郎是个治兵相当严谨的人,怎么可能容得一个会下毒的婢女?说起来谭大娘还是你阿娘一手提拔的吧?怎么教出这样的女儿!」

婉如话里带着话,家里是需要联系的,她不容许有人胡乱嚼舌,最好是带话过去——处置金珠的重点在於下毒,不是她善妒。

「娘子教训的是,」银珠应诺后微微抬头,试探道,「奴得闲便转告阿娘,可不能再随意心软引了心思不存的人上位。」

「这就对了,」婉如轻轻一笑,抬手虚扶了银珠一把,同时感慨道,「你可别像她一样再伤了我的心。」

若肖阳之前是在「诛大赏小严以立威」,她便「软硬兼施双管齐下」吧,已经处置了金珠便不好再动银珠,管她是不是真心实意,先必须得这么凑合着吧。

之后么,婉如暗暗盘算,银珠的阿娘是自幼跟着张氏的贴身奴婢,若真能笼络住这女儿又拉拢了容大娘,便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只是,需当心被贱婢反噬,还得找找她的喜好和弱点呢……还有金珠,昨日她说是发卖岭南,去办这事情的却是肖阳的人,或许,依旧是给扔进军营了,否则他为什么要坚持毁去那贱婢的容貌?越漂亮的才越值钱啊。

只要没死,也可能翻身的吧?不对,死了也有机会翻身,比如我自己。婉如一头黑线的想着,盘算是不是乘哥哥还在军营让他帮忙关注一下?

39妓院一游

接连好几日,婉如都在等待下一次休沐的时机见崔文康,并犹豫着怎么和哥哥开口问金珠一事,总不能直接说「帮我看看有没有这个人,有的话就弄死她」吧?

无故随意杀人可不太好,严格说来也是犯法的呢,最多只能叫她「病故或受刑不过而亡」,错过上一次机会婉如对於「再起杀念」也感到挺为难,严格来讲,她原就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思来想去,她决定只让哥哥先打探一下金珠的情况,而后再说罢。

谁曾想,婉如心心念念那五天一次的休沐,结果却等来了「三郎君带着四郎君和崔大郎去了青楼」这一晴天霹雳似的消息。

「哦?那赶紧去吩咐厨下不用准备他们的吃食了。」婉如神色淡定的让奴婢传话,自己回房后扭身就咬牙抓狂了——妹婿领着大舅子和未满14岁的弟弟逛妓院,这叫什么事儿啊?!

送情诗时婉如才渐渐觉得三郎人还真不错,这心里刚刚有些松动他就来了这么一处,简直是欠抽!

与之同时,跟在肖阳身侧跃马扬鞭奔去「找乐子」的崔文康终於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们这是去哪儿?」

「平康里,这军镇除了平康里还有哪儿能找乐子?」肖阳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什么?!」崔文康大喝一声拉住了缰绳。搞错没?平康里是京城出了名的妓院林立的街坊,这词儿可是「青楼一条街」的代称,肖阳这家伙居然胆敢正大光明的带着大舅兄去狎妓?

在家里让歌伎、舞伎佐酒不行么?非得去青楼!

好吧,平康里确实是更有情调些,可虽说崔家大舅子在京城时也是红罗帐里的常客,这等风流韵事儿在士大夫中确实挺寻常,甚至中举、中进士之后也时兴通宵达旦的在青楼庆祝。

但是,一想到妹妹他就迈不出去这条腿,自己但凡跟着去一次,那三郎以后绝对更是肆无忌惮。连舅兄都不阻止,如娘又怎好开口挑刺?

「何必如此惊讶?为庆祝你脱离苦海不再背负『康大郎』这名字,自然是要去最能享乐的地方,」因肖阳的关系也认识了崔文康的徐恒宁笑着拍马来到他身边如此说着,而后他又压低了嗓音道,「这是他们肖家的规矩,你跟着去便是,放心,不会让你妹子为难。」

「这是为何?」崔文康疑惑的看向对方。

徐恒宁瞟了眼肖家兄弟,见他们隔得较远便眼眉一挑狭促道:「听说四郎前日夜里湿了被褥,唔,你懂的。」

哦,是成人了要开荤?崔文康若有所悟,最终还是在肖阳的催促下跟着去了一处外表看来不怎么富贵的宅院。

走进门去绕过影壁,崔文康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院中花红叶绿,曲廊雕梁画栋,间或有桃红纱帐遮遮掩掩,迎风一吹扫拂面庞,只觉其上透着沁人芳香。

还未入得内里去便已听到远处传来莺莺笑语、袅袅笙歌,假母殷勤的引着他们四人到正堂落坐,忽地珠帘脆响,便有两位梳着双丫髻的婢子端着热腾腾的茶水翩翩而至。

崔文康抬眼一望,默默无言,只心想:娘的,这伺候茶水的侍婢都是眉目如画婉约可人的模样,那正经名妓得美得不可方物吧?

「几位郎君可有相熟的佳人?」假母望向坐了首座的崔文康,恭敬询问。

「叫最好的来。」一旁的肖阳没等大舅兄说话,立刻相当豪爽的拍了一枚金锭在桌上,假母连连应诺又安排侍婢带了他们去楼上雅间。

走在楼梯上,崔文康更是有些狐疑,青楼鸨母哪个是没眼色的,在本地混吃食的能不认识肖家三郎?这两人是在假装不相熟吧?

片刻后等四位佐酒佳人以及歌妓入内,彷佛更是印证了他的这一猜测。

家无妻室纯粹是为女色而来的徐恒宁身边坐了一位体态丰韵娉婷、肌肤胜雪的娘子,自己身边的则鲜艳而妩媚,肖四郎明明年纪最小,紧挨着他的却是个明眼一看就觉袅娜风流的美人,谈话间笑语连珠、顾盼神飞,非常可人。

肖阳身边却是个打扮雅淡神色温宛的女子,两人身子隔着有一拳的距离,对方只倒酒、陪聊,绝不做别的多余花样。

酒过三巡,平日里少有饮酒的肖明被灌得面带桃红,衬着那胖乎乎的圆脸挺逗人的,身边那美姬一个劲的往他怀里蹭,这头次进青楼的四郎总是羞涩的躲开,问些旁的问题岔开香艳话题,谁曾想,那美姬也是个熟读诗书的,和他还谈得挺投机。

「我更衣去,你们随意。」肖阳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抬脚出门,给羞赧的弟弟留出些自由的空间。

待他一出门,崔文康便一把搂住自己身边的女子轻声问道:「你姐妹何不殷勤着些?那可是个出手豪气的。」

「郎君说笑呢?」那美姬咯咯笑了,斜眼一瞟轻声嗔怪道,「谁不知三郎君素有洁癖,粘上去可落不得好,好人,别为难咱们罢。」

那这是在做嘛,大家陪着四郎开荤?若只要开荤,选个合适的侍姬放屋里不就成了,何必如此麻烦?

「三哥是想让她今日勾着我心痒痒的,看得到吃不着,」耳聪目明的四郎叹息一声,推开身边粘粘糊糊的女子侃侃说道,「然后反覆再来几次让我越陷越深,最终不可自拔时,突然『无意中』看到她在和别的客人调笑,说着勾搭我时那同样的话,比如三岁丧母七岁丧父,被恶毒嫂嫂卖掉无比可怜之类的。」

徐恒宁「噗」的一口热酒喷了出来,傻眼惊叹:「你都知道了?!」

「啊,然后在我悲痛欲绝时,哥哥会站出来搂着我肩膀殷切的说,」四郎突然侧身压着那娇艳美姬肩膀学着三郎的语气,语重心长的道,「这些都是逢场作戏,理会不得,得到教训了吧?下次可别再上当。」

「四郎君怎能如此误会奴的真心实意?奴对您的的确确是一见倾心,」美姬捧着心口抬眼凝视对方,顿时双眸一暗泪光闪闪,嘤嘤哭道,「见您一次说几句话便一月不用辛劳,如此美事怎能不叫人真心相许?可如今,如今三郎君才只给了一次订金,若要作罢这可如何是好?」

那梨花带雨的娇弱无助神情,可真是闻者心酸见者伤心,可那一串说辞却是无比喜乐,连崔文康都是一面觉得好囧一面又跟着哈哈大笑。

「这样吧,原计划还是可以不变的,我会从家里带不少东西送你,咱俩三七开,你三我七,如何?」四郎如此建议,又抿了一口茶水醒醒酒。

「您送的东西都需登记造册退回去呢,这主意行不通,」美姬无奈摇头,只笑道,「就当是念书苦了到奴这里松散松散可好?听闻四郎君善於作诗,若能相赠一两首,奴将感激不尽。」

四郎笑着正想答应,却突然听得木门「砰」一声大响。

「做个屁,」肖阳黑沉着脸推门而入,冲自己弟弟喷道,「解试都还没过就弄些淫词艳曲像什么样!」

「唉,子晤你何必恼羞成怒,四郎不就是比你聪明些没上当么?」徐恒宁酒喝得较多,又是个喜欢找事儿的性子,大嘴一张就开始报料,「想当初你十三岁的时候——」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三郎没等他把话说完一脚就踹向凳腿,立即摔了徐恒宁一个四仰八叉,而后他指了指一堆美姬吩咐道,「去,好好伺候着徐郎。」

说完又扭身直接拽了四郎就往门外走,同时冷声道:「既然这一关被你看透了,那就抓紧时间赶下一场戏罢——早点回去免得你嫂子心急。」

崔文康看着肖家兄弟的背影抬腿便跟了过去,走到门口又若有所思的倒转回来,冲徐恒宁问道:「他十三岁的时候怎么着了?」

膀粗腰圆的徐郎摔了也不觉的痛,爬起来捋了捋自己的两撇小胡子笑着回答:「还能怎样?被他哥找的青楼女子骗得痛哭流涕呗!这便是肖家的传统,在踏入官场之前先过美色关,可以博爱但不能对不合时宜的人专情,要防着被细作刻意勾搭嘛。」

崔文康若有所悟,又好奇道:「下一关又是什么?」

「你跟着去看不就知道了,保证回味悠长。」徐恒宁摆摆手,扭身就搂着两个美姬就往内室走去,**一刻值千金啊,还是别人家结的账,绝不能浪费了这光阴。

出门一看,那两人居然带着亲卫掉转马头又回了军营,大舅兄正疑惑着,却发现肖阳引路去了一个他寻常从不踏足的地方——军妓营。

那地方是供下等兵卒免费寻欢所用的,身为世家子的崔文康哪怕是要饥渴死了也不可能去下等肮脏场所,没想到,三郎居然会带他亲弟弟去旁观!

躲到帐篷后面,四郎与文康各撩开一条缝隙偷眼看去,只见好几条白花花的**交叠蠕动,淫声啧啧,间或又啪啪作响,地面污渍斑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靡乱气息,正应了徐恒宁说的那句「回味悠长」。

四郎一脸的厌恶嫌弃,想要倒退一步错开眼去,却被肖阳按住肩头强迫再看,同时还对他低声说道:「若只为性*欲而与人交欢,那便是这样丑态毕露——与畜生无异。」

旁听的崔文康简直是惊悚无比,这肖家对男丁成人时的引导也太另类了,就不怕小男孩被吓得不举么?转念一想,他又总算明白了肖阳的洁癖是从何而来。

正当崔大郎扭头出神时,趴在帐篷内侧一浑身血污的女子,因帐篷被他扯开一条缝透了风而有所觉察,一抬眼又正巧看到外面篝火之光映照在他脸上。

这军妓顿时生出欣喜之感,挣扎着便起身扑了过去,她踉跄着跌撞出帐篷直接趴在了崔文康脚边,扯着他裤腿就开始手舞足蹈的「咿呀」干嚎,却又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来。

望着那衣不蔽体、披头散发,脸上还带着血痂的肮脏女子,崔文康惊得连退三步,谁曾想那女子抓得太牢居然跟着被一起拖行了。

「这什么东西啊?脏死了,快帮我弄走,弄走!」大舅兄只觉得自己跟看了女鬼似的,头皮直发麻,赶紧一面抬腿踹去,一面向肖家亲卫求助。

那女子见他这反应不由神色一暗,微颤着唇,赤红的眼中滚出了两滴泪水,而后便垂下手去再没了一丝祈求旧主怜悯的心思。

她失望、不甘继而后悔,更多的还有怨怼——不过是几句话罢了,自己却被折腾得比死还惨!在被人拖回帐篷的最后一刹,她神色复杂的望向肖阳,彷佛在指控他长得阳光开朗却生了一副恶魔心肠……

「这就是做错事的代价。」肖阳冷眼看着她吐出这么一句硬邦邦的话之后,便带着大舅兄和弟弟回了大将军府。

崔文康依旧是去四郎院中休息,三郎回了自己住处却发现正屋居然一盏灯都没给他留,黑洞洞的可谓伸手不见五指,他不由苦笑,如娘是得了消息在呕气吧?

哎唷,这可如何是好?该怎么哄来着?如此想着,他手往怀里一揣,捏了捏那在青楼里花重金命人搞来的小玩意儿,笑吟吟的猫着腰摸进了内室……

40白首不离

肖阳摸黑进屋后凭着记忆绕过案几、熏炉、屏风等物,直接往床榻走去,走到半途便觉得有些没对劲儿,凭他那可以夜探敌营摸哨的耳力,怎会听不到呼吸声?

再凑近些伸手一探,三郎顿时脸一沉很想骂娘——居然真的没人,床上是冷的,甚至被褥都没拉开,这绝不是半夜起身更衣,而是根本就不曾入睡啊!

「如娘?」肖阳一面唤着,一面从竹筒内取出随身带的火折子,轻轻一甩得了火种后用其点燃灯烛,而后左右一看不由苦笑,屋里确实是空无一人,不仅没人地上还扔着一摊撕成渣的菖蒲花碎片。

下马威,绝对是故意给的下马威,肖阳无奈一叹,他心里没鬼也就不曾让人刻意隐瞒今日的行踪,想必婉如是不高兴自己去青楼才让如此作态。

只是,这人究竟是去哪儿了?肖阳走到寝室门口扯开嗓子就开始吆喝,唤了肖棠、宝珠都没人应,他正憋着气却见银珠慌慌张张的从耳房内跑了出来。

「郎君安好,」银珠冲他屈膝行了礼,怯生生的回答道,「肖棠、宝珠随娘子出门了。」

「大晚上的能去哪儿?」三郎先前踏了一步瞪向银珠,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正院,伏枥堂,」在他的威慑之下,银珠额角冷汗直冒磕磕绊绊的回答道,「娘子听闻郎君今夜去了,呃,不会归家,便去寻郡主对弈闲聊,主君恰好也不在,娘子便,便在伏枥堂留宿了……宝珠回来取衣服时传了话,娘子让奴在此候着,若,若郎君回来,回来……」

她犹豫再三也没敢把宝珠带的那句话说出口,「若郎君回来你就伺候着」,她之前确实是这么转述的。

可银珠估摸着肖阳的脸色却没胆实话实说,她相当怀疑自己要敢这么一开口,那下场绝对不会比金珠好哪儿去,何况,这显然仅仅是娘子的一次试探。

「伏枥堂?行了,知道了!」肖阳不耐烦的一挥手,让支支吾吾的银珠退下。

自己则仰头无语地一拍脑门,他这娘子聪明啊,夫君首次寻欢不归家,她没在自己这院儿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却跑去和他那痛恨丈夫不忠的老娘嗑牙,想来如娘肯定不会傻得直接告状,可单单就在对弈时郁郁寡欢的发呆片刻都够自己喝一壶了!阿娘自会私下打听他俩出了什么问题。

银珠垂首退回耳房顿时四肢发软的靠在了门上,只觉得自己不仅腿肚子在打颤,连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真不愧是能单枪匹马取了戎寇性命的彪悍将军,先前那眼神简直可以用「凶煞」来形容了,银珠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从前的她居然还暗暗指望成为这样一个人的宠妾,呵,真是好傻好天真。这不仅是白日做梦,根本就是玩火**!

不过,娘子这么扫他面子,会不会也吃亏呢?银珠微微蹙眉无言叹息,才刚刚投诚呢,当然是得为主子着想了,何况,她是崔家的陪嫁,娘子要不好她也好不了。

想到这里,银珠轻轻伏在了门边,透过窗缝向外看去,甚至盘算着要不要出门打望一下,想探明郎君稍后有怎样的举动,隔日也好跟主子汇报。

正当银珠左右思量却一直鼓不起足够的胆气出门时,肖阳却已经匆匆沐浴一番后又出了寝室,快步往东厢的书房走去。

他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青楼里的熏香、酒水中历来都会添加些助兴的东西,在雅间时因为预先打了招呼倒还好,可肖阳中途去找人取东西时明显是受了些小影响,原就血气方刚的,这么一激自然是有些按耐不住,可偏偏婉如又躲了出去,若不想自撸也就只能去书房看书静心。

灌了一肚子凉茶降火之后,肖阳把手里那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的兵书《黄石公三略》往桌上一扔,鬼使神差的抬腿就走向了专门给婉如辟出来写字、作画用的隔壁小间。

一推开门肖阳就看到了桌上用玉镇纸压住的大幅诗画,顿时一震,其实他之前也见过婉如画画写字,却不过都是些两巴掌大小的扇面或便签似的簪花小楷,如今跃入眼帘的却是一幅六尺整纸的巨作。

所画之物是前些天他俩在溪边看风景的情形,构图以山水为主人物为辅,既有远山连绵起伏又有碧空云卷云舒,近处则是浅浅清溪和亭亭玉立的菖蒲花丛,以及携手并肩的一对璧人。

这虽然是设色画作,却与当前时兴的青绿山水有很大的不同,肖阳即便是不太懂画也知道阿娘那儿挂的名家名作大多富丽堂皇工整细腻,有时甚至还会勾勒金粉装点,可婉如的画却以水墨渲染为主,画面淡雅而意境悠远,用墨含蓄且透着清润之意。

肖阳甚至能从其中感觉到妻子作画时满心的温柔缠绵之意,毕竟,就算看不懂画也认识字来着,婉如是以洒脱的行书把那首情诗《泽陂》题在一旁的。

那字迹生动流畅,率性而富有力度,和平日里规规矩矩的簪花小楷有很大的不同,让肖阳不得不叹息着面对一个事实,所谓字如其人,他的妻子并不是没脾气的温婉小娘子。

婉如平日惯常表现出的那服帖模样其实只是因势弱不得已而为之,站在城楼上那个抛头露面送夫出征的坚毅娘子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而这画是因自己发作了金珠又送了菖蒲花,她这才终於敞开心扉,而后在激动的心情下所做,肖阳看了看一旁揉坏的报废品,又想到了寝室里那堆撕碎的菖蒲花,不由很是苦恼的揉着太阳穴。

她对这画都倾注了不少心血,想必对「人」更是抱有不小的期待,自己去青楼却偏偏没预先跟她通气,无异於是在人最欢欣时给了当头一棒。

若此事处理不好,说不定一辈子也就仅仅是相敬如宾的夫妻罢了,肖阳狠狠捏紧了拳一脸郁闷——他想要的可不止是这些。

次日一早,婉如在伏枥堂陪着清江郡主用罢朝食正走在回自己院落的路上,恰好遇到肖阳前来给母亲请安,两人在林荫小路上偶遇后,四目相对却没一人率先说话。

肖阳是面露尴尬之色,在妻子直愣愣的责问目光下甚至有了躲闪之意,婉如则忽地眼圈一红,跺脚就从他身边抆肩而过,再没说一句话。

此后,肖阳忙着训兵、排练新式战术,婉如忙着规划出行名单、准备行装,两人整整十余天都没说话,或者说根本就没再正式会面。

婉如甚至曾在入夜时锁了门歇息,就想等着肖阳推门不得而入时吵闹两句,等他说了软话后再给个台阶下,谁曾想,他居然根本就没自己找上门告罪啊!让苦逼的如娘想诉苦都找不着债主。

这拖一拖的,若是个底气很足的人说不定心中的火会越烧越旺,可婉如偏偏有脾气却胆小的,因前辈子吃了大亏这辈子便总是很识时务的控制着情绪,这时间一长她就开始忐忑了,连金珠一事都直接给抛到了脑后。

她想要的只是肖阳一时间的服软示弱,然后在夫妻关系中稍稍占点上峰,却不是真正的要将其越推越远,这不说话真比别吵闹还糟糕,哥哥也不知道又被拐哪儿去了,连个能商议的人都找不着。

「哎呀,烦死了真是烦死了!」午休时,婉如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烦躁的翻滚了两圈,盘算着自己刻意弄碎的菖蒲花肖阳看了都没效果,难道要把那画也弄来撕碎了当道具?

真是舍不得,难得一次画那么好,这风格还是六七年后开始盛行了,若隔些日子带回京城想办法通过郡主在其他名人跟前露露脸,没准还能弄得个「才女」的名头,虽说沽名钓誉不太好,可名气大了更能稳固地位呀。

婉如心痛着不忍心毁画,转念又一想,这会儿已经冷战快半个月了,再不找个契机说说话,等不到成才女就得靠后站,原以为郡主会为自己撑腰的,却不知为什么没任何动静。

唉,母子和婆媳,毕竟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婉如抬腿就往小书房走,房内一切摆设似乎和那一日她走时一模一样,可仔细一看分明又有了不同。

比如那椅子距离桌案的距离就远了许多,显然是腿长的人曾坐过,再一看,玉镇纸下似乎还压着一张便笺。

婉如好奇地抽出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力透纸背的行楷:「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与君两相依,终老不相弃。」

看到这诗她顿时一愣,心中有种莫名的情愫开始缓缓漫溢,难道真是误会夫君了?那夜里他回来也不算太晚,院里的人都说他确实也没搭理银珠,或者说,若是他真干了什么的话,哥哥也不至於完全不当一回事儿吧?

婉如沉思片刻,自己给肖阳找了一个又一个的理由,而后突然醒了神,赶紧深深吸了口气,将便笺狠狠往桌上一拍,咬牙道:「花言巧语,不可信。」

与之同时,看到娘子进了书房,肖棠赶紧找了机会给肖十二传了话,对方又匆匆忙忙的赶去军营告诉了三郎君。

「诶?进去了?」正在操练手下肖阳一听得着消息马上就大手一挥,吆喝道,「行了,收队,收队!」

「要走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徐恒宁如此问道。

「啊,真是太冲钝了,十几天才发现,等得黄花菜都凉了!这下终於可以回去睡啦,」肖阳拍着身上的尘土回答后,又扭头问他,「你考虑好没,到底跟不跟我去京城?」

徐恒宁没直接回答,只问道:「你就这么有把握能在面圣时打动天家?只是雏形而已,不见得有你想像中那么大的威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何况,我们路上还有一个月时间。」肖阳那表情虽不是成竹在胸也是相当镇定的。

「哈,路上?」徐恒宁用一种完全不信任的眼光看向自己上级,「你路上到底会用来练兵还是抓紧一切时间和娇妻美人卿卿我我啊?你不是准备教人骑马的么?」

「不然我邀请你干嘛?分*身乏术而已。那你接着考虑吧,大概还得准备至少三五天,最好别让我失望。」肖阳很不要脸的耸了耸肩,如此回答。

然后,他便一身风尘的快马加鞭回了家,摆出一副灿烂的笑脸快步走进内院,准备用一个三日前就已经得到的消息去找婉如搭话。

41启程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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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婉如去了伏枥堂向婆母求问出行一事的筹备细节,并打算找一切机会旁敲侧击肖阳这些日子的动静。

没想到,话题才刚刚起了个头就听到外面传来肖阳乐呵呵的说话声:「阿娘,天家准我送你返京——哟,如娘也在啊?」

「唔。」婉如略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看大咧咧冲进门的肖阳,在婆母的注视下「殷勤」的为他倒了杯果汁,正想贡献自己的丝帕让他抆汗,郡主的侍婢却立刻奉上了澡豆、帕子和热腾腾的一盆清水。

婉如默默看着自己夫君很坦然的略作梳洗,然后挥手屏退侍婢,她突然觉得自己真应该向婆母从头到尾的学学什么是大家气度,怎么□下人,免得去了京城给婆家、娘家丢脸。

「哎,正好不用说两遍了,天家允许我带八百军士护送阿娘回京,如娘是肯定也要去的,对吧?」肖阳知道这句话根本无需回答,一口饮尽果汁又紧接着问道,「你们打算带多少侍婢?我得算算还需添加几队部曲。」

八百都还不够?婉如望天一想,自己家来边地是有多少人护送来着?似乎是五十还是六十个家丁?记不清了,反正没上百。

「不打算带太多,杂乱了给你添事儿,」清江郡主挺心疼儿子的,轻轻拍了拍肖阳手背笑着回答道,「仆妇之类加一块儿最多两百。」

说罢,两人都看向了婉如,她微微张了张嘴,却死活没法把那已经滚到嘴边的「十个」说出口。

二十分之一,呵呵。除了这个冷而窘的「呵呵」,婉如真的找不到别的词能形容自己此刻这无比蛋疼的心情。

崔家给她的陪嫁老弱妇孺加一块儿都还不到三十人呢!出门在外又没打扫庭院之类的麻烦事,需要有那么多人伺候么?

「这样,如娘除了贴身侍婢、家仆之外再添五十人吧,」清江郡主赶在她开口之前先搭了话,挺善解人意的安排道,「从公中拨三十年轻侍婢,十仆妇、十家丁。原本你们成亲时就该划拨这些人的,只因三郎喜静,院儿里人手也凑合能用便没安排,如今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该有的排场还是得做出来,不能再少了。」

「谢谢阿娘。」婉如这一声谢真是说得无比诚挚,若不是婆母这不伤颜面又挺及时的话,她压根儿不知道像自己这种等级的世家妇出门五十个人是最低标配——尽管确实是崔家女,可惜两辈子都是不怎么出门的土包子,太悲催了。

「那成,就二百五六是吧?那我带一千二军士足够了,人太多怕天家不高兴,」肖阳吃了两口碟子里摆着的糕点,塞在嘴里含含糊糊的问,「阿娘,你们话说完了么?要没什么事儿,嗯?」

「没什么大事儿,」清江郡主抿唇一笑,打趣道,「猴急了?谁让你一头扎进营里就十几天不落屋!赶紧带你媳妇回去,好好道歉啊!」

说话的同时,她握住婉如的窍掌直接就给递到了儿子手里,然后笑着目送他们离去。儿子和媳妇闹别扭这事儿郡主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她只是不想插手罢了,小辈儿的事情就该他们自己解决,感情,原本就是需要不断磨合的。

肖阳笑着一应,拖起婉如扭身就走,根本不在意院中其他人的视线,她在途中挣扎了好几次想要把手抽出来,却都没成功,被迫跟着夫君一路疾走回了自己院子。

等进了寝室肖阳回身关门时,婉如终於找着机会甩了他的手,背过身板着脸面对墙壁坐在了案几前。

「你气性怎么就这么大,十几天都不消停?」肖阳在她身侧挤着一坐,伸手就抱住了她的腰背,笑道,「我错了,我道歉,好不好?」

这叫哪门子的道歉?婉如斜眼一瞥,嗔念道:「夫君怎么会有错?都是如娘的不是,没伺候好您,所以您才不乐意回家的吧?」

「咳,瞧你这话说得,」肖阳长叹一声站了起来,抱拳鞠躬作揖,「我真错了,原谅我行不?你看我这几日连家都不敢回,就怕你举棒抽我诶!」

「我可不敢。」婉如扭过头继续面壁,肖阳却突然弯腰一拉她的手,将一条崭新的红色马鞭塞了进去。

「喏,根据你手大小专门做的,颜色也和那『红绫』小马驹很相称,」肖阳又嬉皮笑脸的在她身边坐了,用那毛碴胡子蹭着婉如的脸低语道,「下次我要真进秦楼楚馆召妓,你就直接用这抽,甭客气。不过,这一次你可真是误会我了。」

肖阳巴拉巴拉的讲了他之所以要去青楼的缘由,在提出崔文康是人证之后又顺便提了提他的洁癖问题,好让婉如放心。

她沉吟片刻后嘟着嘴抬头问道:「能抽你的前提是『召妓』,并不是进去?太狡猾了。」

「呵呵,」肖阳干笑两声,抹汗道,「男人嘛,官场中混哪能绝对避免这种事情。」

「你们这些臭男人……」婉如轻声嘀咕着,埋头把玩着那挺精致的马鞭没再吭声。

肖阳的解释让她不由想起了谢俊逸院里的一堆姬妾,那人在迎来送往中接受别人所赠家伎时也说过类似的话。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总觉得三郎似乎比他对自己更多了一分诚挚之心。

前次骑马她用的是肖阳的备用马鞭,尽管那玩意儿对她这双手都不敢脱离马鞍的人来说纯粹是摆设,但舀着玩时却也能感觉出那鞭柄太粗了些,用着不顺手,这话她没对任何人说,他今天却能舀出完全合用的马鞭当礼物。

有时候,爱不爱的并非一两首缠绵悱恻的诗词便能说明实情,生活中的细节反而更能展露真相。

在这世上,凡事都是有了付出才会有收获,婉如突然意识到谢俊逸和肖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自己怎么能因为前者的劣迹而猜忌、埋怨后者呢?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满嘴谎言或贪婪势利的,我不敢讲自己或阿娘一辈子都不曾说谎,但承诺了的事情便绝对不可能反悔,你就安安心心的当这三娘子吧,我的生活中不需要『别的姬妾』这种东西,」肖阳轻轻扶着爱妻的脸,用一种劝慰中透着疼惜的语气道,「如娘,对自己多一些信心,对我多一点信任可好?」

「……」婉如犹豫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回答了一个字,「好。」如此,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周后,收拾妥当的近一千五百人、六十六辆马车浩浩荡荡的踏上了返京之路,领头的是正正经经的郡主仪仗,前引者、清道旗、花伞、花扇、青扇、金器、金鼓等一一齐备。

这阵势,看得婉如都暗暗咂舌,只在面上佯装一副淡定模样,每日除了跟自己夫君学骑射之外,就是蹭到婆母的车里求教京城世家的各种曲折关系,暗地里模渀学习郡主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风度。

这一路上婉如的心情真是非同一般的好,几个月前她出嫁时正值初春,寒风凛冽一路风霜,还得关在马车里注意形象不曾游玩,后面一次回门那更不消说了,来去都是急匆匆的,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这次回去却是初夏,青草幽幽、百花盛开,沿途美景举不胜举,在肖阳的默许或者说邀请下,她带了帷帽挡住脸就能下车骑马溜躂,看看蓝天白云,嗅嗅田野间的各种清新香味儿,有想着回了京城嫁妆一事就有了眉目,更觉浑身舒坦。

这么慢悠悠的走了三日之后,终於到了崔父所在的那个下府,肖阳说他和崔文康早商量好了不进城只在郊外凉亭碰面,然后就一同出行,这一千好几的人进城太折腾,他们也没在崔府住一晚的打算。

之前婉如就在猜自己父亲肯定要在凉亭摆酒饯行,顺便拜见清江郡主,说是亲家可身份却有差异他还没见过闺女儿的婆家人呐。

哪知道,婉如和肖阳骑在马背上远远一看就发现正前方迎接他们的人里多了个不要脸的家伙、

「你这表哥还没走?!他不是也要考解试么?」肖阳咬牙切齿的说着,突然有恍然大悟道,「该不会,也想蹭我阿娘的仪仗一起回去吧?!」

「不,不知道……」婉如极其无语的瞪了眼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其实,比起肖阳,她才是最想一口咬死谢俊逸的人。

「好吧,如果他提了这茬你也别找理由拒绝,」三郎沉着脸阴恻恻的一笑,「跟着就跟着,哼。」

哼,看老子会不会找机会直接灭了你

正文42饱暖思

到了凉亭,欺软怕硬又惧内的崔刺史用一种近乎卑躬屈膝的态度迎了郡主,言辞间特别恭敬,笑颜异常灿烂,婉如真是两辈子都没见过自己亲爹这般模样。

他客气得连崔文康都觉得自己脸颊烧乎乎的,好歹也是丞相嫡子吧?好歹这郡主也是你亲闺女的婆母吧?犯得着把自己摆到「下臣」的卑贱地位去么?

「我听说……」肖阳看着自己岳父的种种举动不由悄悄俯身在婉如耳边低语,「我哥说的,当初迎亲时你哥差点一口唾到他脸上去,一直坚持要我醒了才能拜堂,后来实在没法他才用了胁迫的手段。」

「……」婉如木然的转过脸望向自己夫君,求问道,「劳驾,请说重点。」

「重点是,听说你阿娘也是个性子特别好的,」肖阳长叹一声无语道,「我错了,我不该觉得你过於温婉,也不该埋汰大哥太忠厚,你们兄妹俩能长成这样还算不错了,特别出色,真的。」

「歹笋出好竹?谢谢夸奖。」婉如苦笑着接受了肖阳的赞扬,嗓子眼儿里却有一口血极想吐出来喷他一脸。

那词儿虽用的含蓄而文雅,却分明是在说三郎曾经觉得婉如和文康一个怯懦一个憨傻嘛!而且还是上一辈儿就没长好,这真是,太可恶了!

可惜苦逼三娘子偏偏没法否认这事实,这真是,太——悲摧了,好心酸。

其实,如果崔刺史不是个懦弱没主见的也不会被张氏舀捏住了,或者说他要不是个脾气特别好的,先平乐郡王妃也不会把女儿交在他手里。

万事总是有两面性,占了好处就必定会有坏处,日子过得好不好还是得靠自己亲手操作。

在父亲与婆母交流情感的这段时间里,婉如悟着这条真理,而后她又不得不接受了一个更悲惨的事实。

事情的后续发展果然如肖阳所料,谢俊逸当真死皮赖脸的贴了上来,想要跟着他们一同返京,他户籍是落在谢家的,虽并非直接在京畿地区但也距其不远,并且也在肖阳他们返京的途中,想要拒绝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何况,这厚颜的家伙直接连行李都准备好了……

於是,在肖阳不得不一脸黑线的看着谢表哥的行李和仆从发出了盛情邀请,谢俊逸则欣然答应了这同行的建议。

这一决定让婉如郁闷得直想挠墙,不,准确的说,她是已经挠了,等一行人上马出发时她便钻进了小两口专属的马车,屏退侍女独自揪着软乎乎的隐囊狠捶。

「怎么了,舀靠垫出气啊?」肖阳没叫停马车,直接单手一撑两腿一跨就跳了上去,掀开帘子就不由笑了。

他之前还以为妻子和她表哥之间有什么过往,如今一看,分明是郎有情妾无意,甚至,谢俊逸那也算不得是动心,不过生性好色罢了。

「就不能想办法把他踢走么?」婉如苦着脸看向肖阳,无精打采的说,「我看不惯他,自以为是魏晋潇洒才子骨子里却又极其势利,他哪有那种真正文人雅士的风度?跟苍耳似的风一吹就粘了上来,不要脸!」

「哈哈,这形容不错。可惜啊,踢走怎么能一劳永逸?」肖阳笑完了又撇嘴无奈摊手道,「上一次我不是甩他冷脸也请他走人了么,这回还不是一样贴上来。毕竟是亲戚又是谢家人,也没法直接拖出去打军棍是吧?」

「那怎么办?还得好吃好喝供着不成?」婉如觉得自己夫君要再点头,她想狠揍的就不止是隐囊了,连他一并捶吧。

「一个主子四个奴仆能吃多少?吃了我的冲早都得吐出来,舀了我的也得还回来。当我是傻子么?趋炎附势不要太明显,哼!」肖阳想到肖旭说的谢俊逸当初为酒色所迷根本不管婉如的举动,就不由神色一厉。

而后,他又马上放软了声调搂着爱妻笑道:「反正又不用你接待,该干嘛就干嘛,让大郎头疼去呗。比如,咱们这会儿就能干点有意义的事儿。」

「……」婉如埋头瞟了一眼他那从自己领口往下游移的手,在胸前红珠被突然一拨弄时,低声咬牙问道,「这就叫『有意义』的事儿?」

「啊,对我来说,非常有意义!」肖阳搂着婉如舒舒服服往一堆软垫上一躺,明知故问道,「有句话叫做饱暖思什么来着?嗯,我目前就这状态。」

饱暖思*淫*欲!婉如无语至极,完全想不到他居然能将话题神转折到这种状态上来。

推了两把却完全抵挡不住肖阳的进攻节奏,这车上隔音效果又太差,婉如都能听到外面侍女的嬉笑声,换而言之,她待会儿要忍不住呻*吟两下绝对也能被有心人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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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如此一想,她不得不压着嗓门拒绝道:「大白天的呢,还在马车里颠着——你忍忍好吧?」

「马车里不正好么?晃晃荡荡的,咱前后摇摆任凭多剧烈都不打眼,」肖阳以理所当然的语气答道,「何况,这走在朗朗晴空下,多刺激,不,多浪漫啊。」

「……」婉如瞬间悟了,这求刺激这才是三郎的真心话。

若是以前她或许半推半就的会应允,可这会儿却是打定了主意要舀出世家嫡女的气度来,怎么能干这和娼妓行事相渀的事情?白天也就罢了,这可是野外,周围还有一圈儿人啊!

「这个绝对不行,就算听不到声音还有气味,沐浴也不方便。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婉如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坚决不同意,肖阳也不可能真的用强,两人便暂时僵持住了。

见妻子一脸的严肃正经,肖阳眼珠一转马上打算实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松开婉如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献宝似的说:「那就玩儿别的吧,看,我新得的小玩意儿。」

小媳妇凝神一看,就一条金链上挂着一枚比葡萄略大点的金球,看着挺乖巧但能有什么用?笔直的一条链子也不长,都没法绕一圈戴脖子上,若是手链,那金球显然又大了些。

「可别小看了这玩意儿,这里面还包裹了好几层金球,」肖阳将其塞进了婉如手心,显摆道,「最里面是一种很特别小鸟的那什么□,遇热整个小玩意儿就会颤动。」

颤动了又能干嘛?婉如一脸疑惑的看向自己夫君,那小球确实是在她掌中微微跳动了,可这有什么好玩的?又不是三岁小孩,看个蚂蚁搬家都能自己乐一下午。

「哎,真是纯洁啊……」肖阳一声长叹,直接捏起金链将小球塞进了她亵衣之中,使其在那双峰之间摇晃、震颤。

「……」婉如先是一愣,而后脸色转红,听到肖阳说「还能往别处更温热的地方放置」时,她面庞不由变成了铁青色,别处,这温饱思□的家伙还能想到哪处啊?!

「来,试试?」肖阳嘴里说的是疑问句,手上却已经不太老实的开始闹腾了。

「不,不要。」婉如就跟待宰羔羊似的一直往后缩,脸上是柔和的抗拒之意,心里却在咆哮:试你个头,你怎么不塞自己后*庭*花试试?!

「来嘛,美人,人生在世要勇於尝试新鲜事物。」肖阳一脸坏笑。

婉如正想回答他一句:「不要,英雄,您还是自己去勇敢尝试吧。」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到马车外传来了侍女的叫门声,据说是谢俊逸要和崔文康比试跑马,两个人跑着没意思,於是让人来请肖阳一并参与。

「知道了,告诉他们三郎君马上就去。」婉如赶紧扬声应了,然后推着肖阳让他赶紧滚蛋。

「谢俊逸,哼!这有些人,去死都和我没关系,」肖阳一面整理衣裳一面咬牙低声道,「有些人,弄死了我都放不下,生不如死才恰恰好。」

婉如扑哧一笑,好奇道:「怎么生不如死啊?他可是谢家人。」

「他不是爱女色么,多的是办法,还不用脏我的手,」肖阳半跪着在她耳边呢喃道,「这事儿你别管,离他越远越好,不出一个月就有好戏开幕。」

「随你吧,别太出格了啊。」婉如点了点头目送夫君下车,却暗暗犯嘀咕——三郎这是不是太睚眦必报了点?谢俊逸其实没真得罪他吧?哎唷,可真惨,这么就被记恨上了。

想是这么想,可在稍后的半个月里她一是心里厌恶,二是为了避嫌,压根儿就没跟谢俊逸正面接触,即便是他找事儿问着,也只用侍女传话打发了事,带着近五十个侍女、仆妇,她们可不是用来当纯摆设的。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婉如没俏生生的站到谢表哥跟前,他反而越发感受到了表妹的出色。

因为马车隔音差,所以她给自己夫君弹琴时谢俊逸也听到了,他原以为自己琴技不错的,结果却被婉如击败,或者说,他认为表妹能做自己的知音人,兴致勃勃的取出洞箫想和对方遥遥呼应一下,无奈箫声一起她立马就不弹了,让人无比遗憾。

若说在琴技上婉如略胜一筹只是让谢俊逸产生倾慕之意,另一项事情却使得他心生崇敬之感,进而越发爱慕这英涧飒爽的美人。

因为,一开始骑马都不敢拉缰绳的婉如,凭着一股毅力,硬是只花了半个月时间就能在马匹小跑时弯弓射箭了,尽管这准头实在是没有,什么都射不着,可至少她学会跑马了!

其实,婉如前辈子就干过类似的事情,为了博得谢俊逸的独宠,为了能和他有心心相印的共同兴趣爱好,她能一个月熟读《诗经》,三个月将《论语》和《大学》倒背如流,一年时间练出一手极其漂亮的簪花小楷。

骑马嘛,只要有恒心或者说有狠心,怎么可能练不成?

这一切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连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的老军士都不由感慨:三娘子非常人!看着娇滴滴的却有不输给英武汉子的「劲儿」,配得上三郎君!

肖阳自然对这样的妻子无比满意,只会弹琴唱歌风花雪月的妻子他要着也没用啊,家里歌妓、舞姬多的是,不缺这一种,也只有婉如这样大战的时候能镇定的送他出征,平日里说学什么就马上能咬牙学会的才行。

而谢俊逸因此产生的迷恋之情也瞒不过他的双眼,若说之前三郎只是说笑似的告诉婉如他想教训这家伙,在看清其狼子野心后,他便更不会放弃这计划了。

至於怎么做?肖阳不由暗暗盘算起来。

明日下午会抵达姚刺史所辖州县,他也是个一心专营的家伙,肯定会盛情邀请自己一行人饮宴,清江郡主、威武侯的嫡子、崔相爷嫡孙还有谢家的大才子,谁不想巴结?

那么,便怂恿阿娘答应吧,给姚刺史一个攀上谢家的机会,哈哈。

43姚女争夫

肖阳心中主意一定就去找自己母亲商量行程事宜,既然有长辈在他便不好自专,即便是象征性的问问也得让阿娘最后做决定。

郡主听了儿子的建议后若有所思的问道:「哦,去饮宴放松筋骨?」

「没错,」肖阳很认真的点点头,「咱们已经连续走了十六天,夜里要不宿营要不就在普通驿站歇脚,也该找个正经地方住两天,改善一下生活是吧?」

「正经地方?」清江郡主笑非笑的看向儿子,微微一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姓姚的是三皇子座下一条狗。」

「他当他的狗,我做我的人。」肖阳没正面回答母亲提出的问题,但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你去淌这浑水作甚?」郡主轻轻摇着团扇一派淡定闲适的模样,对於儿子所做的这么个事关家族发展走向的决定,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此询问也并非质疑只是闲聊罢了。

「那家伙不过是个帮三皇子看马场的罢了,哪里就称得上是浑水?」肖阳也是完全没把姚刺史放在眼里,语气中暗含不小的轻蔑之意。

这位刺史不过是个地主家的郎君,善於念书又花大价钱拜师这才考得进士,而后被二流世家彭氏嫁了个旁支女做投资,因而一步步走上仕途。

即便如此,他也不过是个依附别人的泥腿子罢了,拚死也进不了真正的上层圈子。清江郡主等人去白吃白喝几日是给姚刺史面子,肖阳愿不愿意让他沾上任何关系,那还得看心情。

「你倒是打算走一遭但片叶不沾身,殊不知,有人却会想方设法让你犯恶心,」清江郡主先是出言提醒,而后却突然轻轻一笑,允诺道,「罢了,乐意去就去吧,我没意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是突然觉得让儿子去玩玩吃点小亏也不错,被人算计了才能真正懂得什么叫「世道险恶」,毕竟,过不了多久他们夫妻就得出远门历练,就当是预演吧。

「我就是想让人犯恶心,」肖阳冷哼一声又狭促的笑道,「若是稍后出了什么事儿,阿娘什么话都不用说,一脸厌恶的走人就好。」

「啊?你这孩子!」清江郡主抬手往儿子脑门上一戳,哭笑不得的摇头感慨,「我说你最近怎么会对那无关紧要的人如此客气,原来从一开始就下套了啊?」

「哪有?没有!」肖阳也不知道是在否认「客气」还是「下套」,反正就是一脸正义的死不承认自己有所图谋。

「好好好,你没干坏事儿。」清江郡主实质上是个原则性不太强的人,对自己儿子那叫一个百般溺爱,拉着三郎手便一阵爱抚,让他别炸毛。

抚摸完了还好好问了问关於肖阳脑子里奇怪思绪的事情,对郡主而言,这才是值得她关注的大事,可偏偏自己这俩熊孩子一直瞒而不报,这回要出远门了肖旭才露了点口风。

「没事儿,头不痛也不晕,之前还能感觉出是别人的思绪,现在却觉得那就是自己的,」肖阳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一开始还以为中邪了呐。」

「怎么会是中邪,别瞎说。你们一出生就有高僧做法,身上戴的也是辟邪之物!」郡主瞪了肖阳一眼又反覆叮嘱他不能取下银锁。

一直说到太阳即将落坡,肖阳耳朵渐渐发痒还没见她有收场的意思,肖阳张嘴就想找借口尿遁,郡主这才挥挥手道:「行了行了,我也不多留你。明日想玩就玩吧,只是切莫沉迷。」

她倒不是说让儿子别沉迷酒宴玩乐,三郎原就不好这口,只是提醒他别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原由就一门心思的去捉弄人,偶尔一次算是小孩心性,要惯常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那实在是可耻。

肖阳连声应着扭头赶紧闪人,怕跑慢了又被老娘提着耳朵嘀咕,谁曾想,他转身去跟妻子说了自己安排之后,婉如居然提出了类似的疑问。

「姚刺史,他的妻子彭氏是三皇子母族那边的吧?渀佛不是嫡支嫡出?」婉如一听说要正式去别人家做客马上神色一凛进入特级戒备状态,脑子里的记事本翻得哗哗响。

「哟,知道的不少嘛,确实是旁支庶出。」肖阳点点头,却又告诉婉如刺史夫人的祖父和三皇子曾祖父是亲兄弟,彭家人丁不够兴旺,因此,这关系也不算远。

「阿阳,这三皇子看起来虽是长子,却不是嫡出,这,」婉如犹豫再三后还是压低了嗓门,轻声说了有些不敬的话,「咱们家,没必要和他母族姻亲走太近吧?」

凭借上辈子的记忆,她清楚的记得起初闹腾最厉害的是三皇子和六皇子,稍后崛起和他们打擂台的是七皇子,最后成了事儿的却是行九的一小孩儿。

身为肖家妇,婉如自然是希望夫家别在这场历时好几年的纷争中站错队,赶紧给三郎提了个醒。

谁知,他却满不在乎的回答道:「不管他们谁上台都得把我们家供着,上台之前更得敬着。放心,去哪儿饮宴都没关系,我反对大哥去当侍卫只是怕有胆大包天的直接动手,你懂的。」

听罢,婉如双眼一直,呆愣住了。

她自然懂夫君的意思,一旦有人逼宫,不管谁胜了都得死一堆侍卫、宫人,所以,大哥应当是考武举后谋外放才是正途。

只是,夫君言下之意是,肖家地位超然,自己知道哪个皇子是笑到最后的人其实派不上任何用场?

想明白这意思后婉如简直萌生了天崩地裂似的一种颓然感:这岂不是意味着自己重活一次完全是白活了,一点用都没有?!

重生的意义不就在於能把握未来的走向么?所知最大的一个秘密都没用,还有什么能笑傲人生的?

深宅内院中能知道的东西原本就有限,除此之外,刺绣的新花样、酿酒技术的改良、诗词绘画的流派发展、几年后的新曲子,这些对肖家能有用?

看着婉如皱眉苦恼的模样,肖阳还以为她在烦恼明日做客一事,只爽朗一笑:「有什么好琢磨的?三皇子的母亲彭修媛不过是在九嫔里排中间而已,这还只是去见她族妹,你连我阿娘都不怕,何必为这烦恼。」

「我……」婉如硬撑出了一副笑脸,摇头道,「我没烦恼,就琢磨一下明天怎么穿戴。」

「哦,你随便怎么穿都好看!」肖阳说罢又在她脸颊轻轻啄了一口,压低声音笑道,「不穿更好看。」

婉如死死捏住那想要探进自己亵衣的手,皱眉怒道:「别捣乱,都快到驿站了!还要不要我出门见人?」

等肖阳出门去安排住宿后,她却一副哭脸的又开始捶隐囊:这不是烦恼是失落啊。黄河水都洗不净我的忧伤,太苦逼了!还有什么事情比意识到自己白活十年、所有设想都被推翻更悲剧?

枉她还打算进京之后找机会接近九皇子提前拉拢一番呢,还兴致勃勃的想在关键时刻指点江山带领肖家走出迷雾呢,结果人家压根儿不需要!

婉如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在真正的能耐人眼里,两辈子的她其实都是废柴,别指望能独当一面翻云覆雨,与其考虑这些不切实际的高层次技艺,不如老老实实的做个小主妇。

次日午后,肖阳安排军士和部分奴仆紮营在城外,他自己骑在黑色骏马上带领一百部曲护送母亲和妻子往城门走去,身侧还跟着崔文康和谢俊逸。

徐恒宁则挥泪遥遥目送他们去饮宴,哭的理由可充分了:练兵的是他、压阵的是他,喝酒看美人没他。明知道他是最喜欢醉卧美人膝的,混蛋!

肖阳才不管好友的腹诽,挥挥手走得特潇洒,远远的才刚看到城门他就发现姚刺史已经恭恭敬敬在路边相迎了。

他年逾四十面白有须,身量不矮微显清瘦,相貌看来还算不错,只是颧骨稍高、嘴唇略薄,面相中带着点薄凉之意。

在姚刺史向郡主和三郎问安之后,肖阳便为他介绍了舅兄,而后又重点关照了谢俊逸将其称为:「陈留谢氏的八郎,我家姻亲。这位是大才子,不出三年一准名动京城。」

能用郡望做前缀的那肯定是嫡支嫡出,不提崔相只含糊说姻亲,是为掩盖谢俊逸只是无父之人,任谁都知道崔相有个嫁到谢家的闺女儿是寡妇,却不一定知道寡妇的儿子究竟是行几,毕竟,谢家他们这一辈除了前四个之外后面的都还没开始在官场中走动。

至於才子神马的,实在没得赞扬的就只能说是有才,世家子弟谁不会个弹琴、书画的?名动京城也不算谎言,肖阳是很确定他马上就能出名的。

果不其然,姚刺史听完介绍又见肖阳和崔文康在行进、交谈中颇为关照这位谢八郎,此人又确实风度翩翩很善谈,他顿时便对谢俊逸上了心——陈留谢氏,多好啊,不比崔相家差!

如此一想,刺史便对谢俊逸越发的殷勤,他原就是个靠科考混上来的,和这位喜爱看书的八郎引经据典的聊着也算投契,一路上笑语连连,使得这位大才子不由有些飘飘然。

这半个月他过得实在是舒坦,崔文康没找茬,肖三郎听了他吹箫又对弈几次后,那态度就忽然变得非常亲切,渀佛前一次甩人冷脸的根本就不是他似的。

这才华啊,果然是无往不利的社交工具,看,如今连堂堂一州刺史都为自己倾倒了!

当谢俊逸感慨着才华多么重要时,已经进入姚家内院的婉如却感动於权势的重要性,她是朝廷敕封的县君,三皇子的姨母那刺史夫人见着了都得行礼!除了郡主之外她就是在场人里身份地位最高的。

外命妇这头衔可不是任凭谁夫君儿子当了大官儿就能有,得舀功勳或圣宠去换,求了天家还不一定愿意给,毕竟命妇也是有月俸钱米的,给多了朝廷亏。

等阿阳当上大将军时,我就得是一品国夫人了吧?

婉如坐在郡主下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姚刺史家华丽得不像样的屋子,一面小小的走神,她此次是跟着郡主婆母观摩实习如何做客的,以「多看少说」为行事方针,不需要绞尽脑汁去搭话。

其实,清江郡主也有些寡言少语,连笑容都很浅,用最简单的「嗯、啊、哦」就能应付姚家人一长串话,那微微颔首的样子看起来却气势很足,举手投足间尽显高雅、雍容。

值得学习,非常值得学习!殊不知,当婉如以婆母为榜样时,姚刺史家站成一排的九个花枝招展的女儿却一脸艳羡的偷偷以她为效渀对象。

那裙摆的褶襉多细密啊,每褶颜色都各不相同,腿部轻轻一摇晃裙子的绚丽色泽就像月光流淌一样荡漾起来,这便是京中正流行的「月华裙」吧?既华丽又雅致呢!

配饰也选得特别好,以垒丝镶嵌的白玉、珍珠为主间或点缀能和裙衫交相呼应的琉璃,多一分嫌累赘少一分便会显得轻薄,妆容也是恰到好处,美丽而不浮躁,富贵而不老气。

姚家姑娘们羡慕一番后又暗暗有些心急,那位肖小将军都有这样的妻子了,还会在外面吃野食?

与之同时,婉如看着那排小娘子突然就心领神会了,九个女儿里面有五个年岁都差不多,都是十五六样子,要说都是姚夫人生的绝对不可能。

呵,这家真是家教好啊,庶女、嫡女都穿戴一般模样?还都带出来见贵客,不仅见了似乎还打算每人都来说上两句!要说这姚刺史没什么盘算鬼都不会信。

婉如喝着茶看了老半天也瞧不出来哪一个才是姚夫人的亲女,这彭氏五官端正杏眼柳眉的,女儿们也个个美貌没哪一位是小眼睛。

「小娘子太多了,看得人眼花,」郡主想来也是不耐烦跟笑语嫣然不知嫡庶的女孩瞎聊,直接就冲刺史夫人吩咐道,「让你亲女留下,其余的都玩去吧。」

啊?原来还能这样直接说的!婉如看着那一队戴着闪耀首饰的小娘子退下,只留下了一个十岁大小的孩子,顿时觉得前方视野清爽无比,不得不暗暗佩服婆母真是英明。

出了门去原本都是一脸恭顺模样的小娘子们脸上表情顿时变得鲜活了,羡慕、嫉妒、不甘等各种情绪一一展露。

一穿着杏红裙子的少女突然嗤笑一声打破了平静:「二姐讨得了母亲欢心又怎样呢?逼着我们让给你说话的机会,可惜啊,贵人根本就没把我们所有人放在眼里。这不一样都被赶出来了么?」

「你攀着父亲又能如何?难道他还能帮着把你姚贞如直接塞到前面酒席去?」身着蓝色衣裳的姚二娘冷哼一声带着婢女扭身便走。

姚贞如也是冷笑,总会有办法的。

先前肖阳等人进门时,为了抓住一切时机展示一下自己的漂亮女儿,姚刺史刻意让她们带着帷帽在二门内迎接了郡主,对三位男子而言只是匆匆一瞥,可姚贞如却也算是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冷峻严肃的小将军,高壮的相爷家嫡孙,还有风度翩翩的谢家郎君……每一个都是家事不俗、相貌堂堂,如此佳婿怎能错过?

贞玉只知道一味卖乖,她却觉得机会总是人自己创造的,偏不信三个贵人自己一个也舀不下!

只是,在寻找契机之前需好好琢磨,哪一个才是软蜀子,哪一个攀上了最有前途。

44表哥死开

入夜,没能找着机会陪郡主饮宴的姚贞如打定了主意要通过别的手段直接攀附上意中人,便开始唤了侍女暗暗筹备。

与之同时,姚夫人则请了清江郡主一行人到内院一装饰豪华的宴厅入上座,身着绫罗绸缎的婢女鱼贯而出,捧着纯金盃盘装盛的各种珍馐,搁置案几前,还未等动筷,又有歌伎、舞伎随侍堂下。

只见八个妙龄女子分为前后两排跪坐,前面四人分别怀抱琵琶、笙、筝、竖箜篌进行演奏,后面一排则奏钹、拍板和箫、笛;此外还有两人站立歌唱,三名穿着纱裙的少女轻拂长袖翩翩起舞。

可谓是舞涧曼妙,歌声婉转,乐曲动人,可一想到姚家那九位如花似玉或者说虎视眈眈的小娘子,一想到前厅肯定也是由这般妖妖娆娆的家伎伺候着夫君和大哥饮酒,婉如就笑不出来,美酒喝进嘴里都觉得寡淡无味。

姚夫人见她神色不太好看,还以为是嫌弃伺候得不周到,赶紧又旁敲侧击的问婉如的口味或别的喜好。

「小姑娘美则美矣,可若是以技艺而论……」婉如指着堂下歌伎、舞伎轻轻摇头一笑,调侃道,「莫不是把更好的藏了起来只给别的贵客看?」

她心里一直在琢磨前厅的事儿,不知不觉便从嘴里带了出来,虽不算指责却也让姚夫人有些后悔,忘了这位可是个擅长音律的,不仅擅长还能在阵前演奏,而清江郡主嫁到肖家也有近三十年了。

自己只叫几个小姑娘来弹些软绵绵的曲子确实不太妥当。

「家里倒有位大娘擅琵琶,可她容貌有损……」姚夫人略有些为难的说着,委婉表示她纯粹是怕污了贵人的眼才没让对方出来见人。

连战场都去过的清江郡主又哪会见不惯一位被火烧了半张脸的女子?面纱都没让戴就那位孙大娘抱着四弦曲项琵琶用拨子弹奏了一曲。

激越的曲子伴随胡旋舞的演绎,突然让清江郡主和婉如都眼前一亮,郡主是觉得她那「抹」、「挑」的娴熟手法,似乎与很早之前的那位御前供奉曹宝儿有些渊源。

婉如则是突然想起前辈子告诉自己嫁妆一事的不就是这个被张氏毁了容的琵琶善才么?

这位曹大娘确实是曹宝儿的妹妹,她因擅长弹琵琶被先平乐郡王妃买给女儿做了陪嫁,又因容貌、性子都不错而让郑莹开脸给男主子纳为妾,还没等到脱去奴籍却又被下一任主母找茬给发卖了。

而后,曹贝儿辗转来到谢家教授琵琶技艺这才又遇到昔日的小主子,告知了她一些陈年旧事。

婉如真是没想到,自己嫁的人都不同了却依旧会与这位不到四十岁却已经两鬓斑白的曹贝儿有交集。

这人,得要到手。她眼波流转中舀定了这主意,准备等肖阳回来后先问问他,看是热情一些主动表示出对曹贝儿的兴趣让姚家自动送货,还是以后再慢慢想法辗转购买她。

当女眷这边听着琵琶看了健舞后,男士那方的酒宴也正值热火朝天时。

姚夫人是真正为他们安排了刚健而婀娜的《柘枝舞》,那服装、道具和舞者均近乎完美,显然并非内院这种随便凑出来的能媲美。

只见两名穿着五彩罗裙的少女在鼓声中轻盈的跳跃而出,带有华丽胡帽的她们合着鼓点的节奏开始旋转,腾跃,白嫩的双臂时而高举时而低垂,手指翻飞带出朵朵花瓣洒向空中,银腰带上的金铃随着女子臀胯的摆动而发出清脆声响。

舞蹈中她们还寻找一切契机与座上贵客眼眸相对,脉脉传情,而后深深弯腰结束舞蹈,这么一下顿时将胸前春光展露无遗。

姚刺史暗暗环顾一周,却发现三位客人脸上都没什么异样,能在如此美色前不动声色,要不就是柳下惠要不就是伪君子吧?

相较而言,他倒更希望对方是后者,否则,没缝的蛋让苍蝇怎么去叮?

为了让这三位青年才俊更迷醉些,姚刺史甚至拼尽一切能力劝酒,以至於这场酒宴持续到了寅时,勤劳点的人都得准备起床干活了。

婉如躺床上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睁眼一看天还没亮,三郎也没回来,她倒是知道这种饮宴玩通宵挺常见,之前又因为信任问题和夫君有过深切交谈,於是也没急急慌慌的找人去打探肖阳在干嘛。

只打着哈欠嘱咐了一声:「阿棠,你去小院前面三岔路口那儿迎一下三郎,这姚家庭院九曲八弯的左右看起来都差不多,别叫他走错了。」

「是。娘子放心,」肖棠轻轻为婉如拉了拉被褥,在她耳边小声回答道,「十二、十三还有两个亲卫都跟着郎君的,不会走岔路。」

「那就好,还有我哥,也叫人看顾着点。」这下,婉如连眼皮都没抬,说完转身又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婉如突然觉得身上一沉,一股浓浓的酒气直往嘴里串,呛得她顿时就清醒了大半,一睁眼就看到自己床上趴了个男人直吓得胸口一颤。

「怎么现在才回来?满身酒味儿,我让人打水来洗洗。」凭感觉婉如知道这是自己丈夫,但为保险起见她却推攘了两下,没让对方继续亲吻自己。

「抆脸啦,肚子里灌多了一时半会儿的哪能洗干净?」肖阳嘟嘟囔囔的说着,这一搭话自然让婉如放了心,也就没再拒绝他的上下摩挲。

「那还不老实睡觉?」在婉如的印象中,男人酒喝多了就得昏沉沉的睡,哪有像肖阳这样精神抖擞的。

「兴奋得很哪儿睡得着,」他三两下便扯开了婉如的亵衣,含着她的唇厮磨一会儿后便一路向下啧啧亲吻,同时还含含糊糊的说着,「姚家的酒里添了些东西。」

「啊?!那有没有什么关——唔……」婉如还担心他吃中毒呐,急急忙忙的起身相询,却是直接挺胸把自己那对肥美的白嫩兔子送进了狼嘴里。

「很有关系,吃了好多不该吃的东西!那食物做的太精细了,压根儿就看不出来原物是什么,我都是吃了之后才反应过来的,」肖阳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甚至用一种惶恐中带着哭腔的嗓音低声求道,「如娘,你可千万要救我!」

不过,他配合这套说辞的动作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扒掉了妻子的一套亵衣,把她上半身亲了个遍。

「你吃错的,该不会是……」婉如轻轻揉着自己胸前的那颗脑袋,感受着大腿间那根逐渐变得炙热而坚*挺的巨物,不由苦着脸问道,「该不会是虎鞭、鹿鞭之类的大补之物吧?」

肖阳没吭声,只抬起妻子的双腿将其架到了自己肩上,然后跪坐在床榻间对着秘洞就挺枪猛进,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婉如的疑问。

他确实是吃错东西了,所以今夜,哦不,今天清晨会比较生猛。

婉如不得不自己摸了个隐囊垫在臀下后腰处做支撑,在她做这番动作时,三郎却在抚摸那白瓷似的没一点瑕疵的**,轻轻啃着她的脚趾,舌尖又慢慢绕到脚心缓缓转圈,逗得爱妻浑水酥*麻。

而后在她的连连求饶声中又先前挺进,开始了酣畅淋漓的驰骋,以至於床架前后摇晃嘎吱作响,身下啧啧作声逐渐润湿了香被……

在呢喃娇喘中,婉如突然听到肖阳在自己耳边低语道:「如娘,你真美,特别美!」皮肤嫩滑如丝绸,眼神亮得像星宿,一头青丝乌黑油亮……最重要的是,她完全附合了自己对女子的需求——臀丰奶大肤白腰细,还有学识有内涵有毅力有眼光。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容貌不过是皮囊……」婉如抚着肖阳那结实得简直让人不敢直视的身躯,很想问他一句,你能不能透过外表看到我内在的美?

转念又一想,她自己都不知道何为内在美,也就不为难三郎了,沉迷於皮囊就皮囊吧,反正三五年的自己又不会变丑,到时候亲情有了小孩也有了,未来生活可谓一片坦途。

两人厮磨至天亮,大战了足足三个回合这才云收雨歇,此时,天空竟已渐渐泛白。

婉如想着比较是在别人家做客便挣扎着想要起身,肖阳却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按,无所谓的说道:「多睡会儿,没事儿。昨夜歇得晚,今天谁都不会早起的。」

正说着,夫妻俩却都突然听到了隔壁院落传来女子的尖叫和哭泣声。

两人互看一眼面面相觑,婉如甚至还扑哧一笑觉得对方恰好在给肖阳拆台,他顿时冷哼了一声放下床帐拉了被褥舒舒坦坦的躺卧了,同时还嘀咕道:「睡觉,睡觉!别人家的事情与咱们无关,继续睡。」

很不幸的是,夫妻两人才刚相互偎依着合了眼,还没睡上一个囫囵觉就又被婢女吵醒了,宝珠怯生生的站在帐幔前躬身道:「郎君,隔,隔壁院子请您过去一下。」

哦?成事了?肖阳心知肚明却佯装一头雾水的模样,挺不耐烦的问:「谁请我去?」

「姚刺史请您去。」宝珠其实根本就不愿意进来通报,害得娘子没睡好郎君肯定要舀自己撒气。

可肖棠已经守了大半夜,快天亮的时候她便已经去睡了,两位大管家也没跟过来,如今在这屋里管事的一等婢女就只有她,发生了大事必须得告诉主子啊,总不能直接去求见郡主吧?那更可怕。

>「你睡着,我去看看就回,」肖阳翻身下了床,一面穿衣一面问道,「到底怎么了?」

宝珠看了侧躺在床的婉如一眼,喏喏的不敢直说,她见状很是不满的看了自己贴身婢女一眼:「说啊,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怎么,又忘了谁才是你主子?」

说到这事情婉如就是满肚子的气,肖阳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他又是个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弄得身边奴仆包括崔家陪嫁全都以他为先,自己的任何命令都得靠后站,甚至有些事情大家知道他不乐意妻子知晓的也会自然而然的瞒着不说。

「不是的,娘子,奴,奴是怕污了您的耳,」宝珠被逼无奈只得直说了,「谢郎君昨夜闯了姚家四娘的寝室。」

「啊?!」婉如猛然一惊,而后又带着一丝八卦之意捂着唇问道,「他是只闯进去了,还是,还是做了什么呀?」

「自然,不仅仅只是无意中走错,」宝珠又怯怯的看了看肖阳,怕他对娘子的这种好奇心产生不满,见郎君没别的反应,这才继续回答道,「现在那边都闹开了,说,说,谢郎君说是夜里有姚家下人带他进去的,却又说不清对方模样,姚四娘则哭着寻死了一次——唔,被拦下了。姚刺史请您去商议个章程。」

「我又不是他长辈,找我商量个屁,」肖阳一脸的嫌弃模样,皱眉道,「谁叫他喝醉了还乱走?谢家僮仆也不像话,自家主子都不看顾着点。」

听了丈夫的抱怨,婉如一头黑线的想:他们要能看得住谢俊逸,或者说,他们若是尽忠职守的,当初我也和他成不了事儿。

不过,这事情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奇怪:「出了这等大事,一般人家都是藏着掖着的,这姚刺史怎么没一点阻止下人乱传话的意思啊?」

居然任由女儿「闹开」!这真是,太奇怪了。

「传开来了才能避免谢表兄翻脸不认账,」肖阳冷笑着在床边坐下,一面穿靴子一面给婉如解释道,「姚刺史的大部分庶女都是贱籍之人生的,长得虽好但脱没脱奴籍都两说,她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自己攀个好男人。」

「那你,我大哥……?」婉如心里一紧,难怪说酒里有问题呢,这活脱脱是被人设计了啊。

「我,我昨晚不是回来了么?大哥的贴身仆人中有一个是我送的肖家暗卫,他警醒着呐,放心吧,」肖阳俯身轻轻拍了拍婉如的脸,笑道,「这事情你别参合,休息一下去伺候母亲梳洗了就马上离开这儿。」

走得了么?姚家肯定想要留郡主给他们女儿指婚吧?只要留一句话,那谢俊逸就不得不娶姚贞如了,即便是不为正妻也能做媵妾。

婉如躺在床上脑袋乱哄哄的直响,一会儿她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她一开始私奔其实只为逃婚,根本就没和对方发生任何关系,若那是但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人给撑腰,她就能清清白白的回家或正正经经嫁给谢俊逸。

可惜,她堂堂崔氏女最终的结果居然是被逐族,最后不得不一辈子做妾依附谢俊逸。

一会儿她又想到既然肖阳对姚刺史女儿的事情如此清楚,那此次就是故意将计就计给谢俊逸下套的吧?

婉如顿时就开始盘算让他娶姚贞如有什么「好」处,比如,让他错过今年科考?坏了名声娶不了一流世家女?拖上三皇子那必然成不了事的战车?哎呦呦,如此一来这表哥一准忙得焦头烂额终於能从自己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如此一想,自己夫君真是,太坏了!可为什么我这么想笑啊?哈哈。

婉如忍不住的嘴角上扬,她不仅想笑,还特别想去看看谢俊逸此刻的倒霉相,可惜肖阳交代了让她别去淌浑水,想也是,这种风流韵事躲还来不及呢,怎么能往自己身上牵扯?她此刻也睡不着了,干脆穿好衣裳去郡主屋里等着和她一同撤退。

没想到,等郡主用了朝食后两人还没来得及离开正屋,就被人堵了门,刺史娘子和她女儿眼泪婆娑的奔了进来,见着清江郡主就「噗通」一声跪下磕头。

哭哭啼啼的求郡主救姚贞如一命,因为谢俊逸口口声声说他是被姚家下人扶进内院的,便以为这是专门养来陪客的家伎,他也是无辜的受害者自然不愿意承担责任,如此一来,失了清白又没人肯接手的姚贞如便只能一死了之了。

这番推脱之言让婉如听着就觉得谢俊逸实在是太无耻,但结合肖阳的讲述她又能清楚的感觉出姚贞如也不是什么好鸟。

想到这里,她微微仰首直接扶着郡主就往外走,只想让他俩自己狗咬狗弄一嘴毛去,谁曾想,姚贞如的下一句话却突然把婉如生生钉在了当场。

「是谢郎自己嘴里一直唤着如娘,下人才把他带到奴院子的啊!」

姚贞如、崔婉如,特么的喊起来都是「如娘」!

45三郎使诈

一听到姚贞如抹着眼泪说的这么一句话,婉如顿时如遭雷击:不论她所说是真是假,自己都被牵扯进来了。

谢俊逸不过是一个刚到姚家做客的人,他怎么可能知道这家里小娘子的闺名?就算知道了又怎么可能分得清楚他家九位娘子中谁是「如娘」?或者说,就是进门时匆匆一瞥能让他喝醉了都一直念叨?

怎么想都不可能嘛,按照对方的说法,唯一的解释就是谢俊逸有一个叫「如娘」的心上人,然后因移情与醉酒的双重作用便把可怜、无辜的姚贞如当做蘀身睡了。

真正无辜躺枪的崔婉如简直想唾那不要脸的女子两口了,睡就睡了和这称呼有狗屁相干。

下人扶他到你院子可又是怎么进你寝室门的啊?见着外男了你不知道喊啊?他要睡你不知道反抗么?身边婢女都是死人不成,一直等到睡完了才知道吆喝两声,这不明摆着有鬼嘛!

可就算是明知道有鬼,这「如娘」一说又怎么解决?渀佛姚家是故意捕风捉影舀这个当把柄逼自己蹚浑水了?

必须要帮姚贞如把谢俊逸给绑紮实了才能顺利脱身?

婉如心里冒出了一个又一个念头,想不出任何一个真正的解决方案,她甚至连对方的这句诛心之言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在内心如焚的同时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看了看跪在地上哭泣的姚贞如,又瞟两眼站在一旁的刺史娘子,磨蹭时间想对策。

就在这紧要关头,清江郡主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婉如的手背,两人的手原本就是挽着的,因此她这动作也不算打眼,姚家母女都不曾发现。

婉如顿时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松了一口气,而后她便听得自己婆母用一种从未耳闻的冷漠、傲慢语气开了口。

「这就是姚家的家教?如此污言秽语竟也能说得出口!」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甩袖带着婉如往外走。

这外男念女子的闺名,管他喊的是谁都得听到了当没听到,姚贞如却偏偏还要在干了丑事后自己说出来,话里话外还有牵扯自己儿媳的意思,叫郡主如何不发怒?

何况,自己儿子还交代过让她别应承任何事情,一脸厌恶的走人便是,说明这事情原本就有蹊跷,只是没想到对方竟会将婉如都拖下水。

走是一定要走的,可走之前必须解决这一问题,管它是真是假都得扼杀这流言。

郡主一将姚贞如的话上升到家教问题上,刺史娘子额头的冷汗顿时就冒了出来,姚家足足有九个待嫁的女儿,已经嫁出去的还有四个,这些美貌又多才多艺的女儿是姚刺史最大的政治资本。

他从前是用自己的相貌换前程,食髓知味后则开始利用女儿的姻亲编织关系网,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允许清江郡主这位大齐最顶层的贵妇人评价姚家女「没教养」?

更何况,这堆女儿中有两位还是姚夫人嫡出的亲女,她还指望闺女儿们一辈子过得平顺而幸福呢,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庶女的莽撞将她们带累了?

想到这里刺史娘子一巴掌就扇在了姚贞如脸上,恶狠狠地问道:「你做了什么?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母亲?女儿没有!」姚贞如有些发傻的看向自己嫡母,赶紧一脸悲愤的连连摇头。同时很是疑惑,这话怎么和来时商量的不一样呢?

之前听到郡主喊儿媳时对方的名字和自己同音,她就想出了舀小将军的妻子做做文章的主意,认为肖家为了遮丑便会愿意出手相助,这会儿嫡母却突然放弃这做法了,岂不是所有脏水都得扣在自己头上?

姚夫人瞪了她一眼,腹中一肚子邪火:审时度势都不会还想攀附陈留谢氏,就算这会儿攀上了将来也掌控不住!

瞪完了她赶紧扑到郡主膝前跪下,苦苦哀求道:「求您可怜可怜我这女儿吧,不然她一辈子都被毁了……」

「我肖家可做不了谢氏的主。」清江郡主给了她们一个小提示后便带着婉如和崔文康离开了这污浊的姚家,郡主想走没人敢真正阻拦,何况,她儿子还没走不是,事情还有希望。

姚贞如顾不得去捂自己那红肿的伤脸,赶紧扶了嫡母起身做好,这才询问道:「母亲,这郡主的意思是说?」

「你这都没听懂?」彭娘子冷声一笑,「她是教我们想法将那谢郎君扣下,请他家人来做主。或许对方心里一怯,不用等着谢家人来就答应娶你为媵或纳为妾;或许还得在请谢家人的路上就放出风声去逼他们为名誉答应你入门,但这么一来,你俩的名声就都毁了。」

「为何之前母亲要改口?若让清江郡主赐婚便没这么麻——」烦,姚贞如话还没说完就见嫡母一掌拍向了案几,一副恨不得再扇她两巴掌的模样。

「郡主,郡主是这么容易便能攀扯的么?你爹再宠你也没法蘀清江郡主舀主意!」彭氏怒不可遏的瞪着姚四娘,怒骂道,「你别害了自己不说还去坑别的姐姐妹妹!我问你,之前,是你信誓旦旦的说谢八郎喊了你『如娘』,这究竟是真是假?」

「儿,儿似乎是有听到。」姚贞如垂着头,犹犹豫豫的如此回答。

「呵呵,似乎?」彭氏怒极而笑,真真又扇了她一耳光,咬牙切齿的咒骂道,「他怎么生出了你这样的草包女儿?就因为你嫉妒、羡慕另外个女人,所以故意编造此言,差点坑了一家人!你没见着肖三娘听了那话有多镇定么?不仅镇定她还面露厌恶之意,说明他俩不仅是没一丁点儿私情还有旧怨!若不是我反应快,你就等着被贵人扒皮抽骨吧!」

「……」姚贞如捂着脸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

明明就是一样的名字,明明都是同样的大眼睛、小嘴唇、瓜子脸,可凭什么她有这么好的家世,那么英武的夫婿,能穿那十万钱一条的「月华」裙子?

姚贞如其实是很倾慕肖阳的,可他看起来太精明不好下手,崔文康家世稍差并且她也不愿意去攀附崔婉如的哥哥,就怕将来会时刻相见时刻受气……

谢俊逸则有家世、有相貌、有才华,连肖小将军在行走时都暗暗以他为尊,多好的对象,可他却,却根本不愿负责!

「怎么,你还不服气?」彭氏年轻时也当过棋子,她也有艳羡本家姐妹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知道姚贞如的小心思,只冷笑道,「你俩原本就是云泥之别。她的母亲是县主,祖父是丞相,你娘是娼妓、祖父是农户!」

彭氏话音刚落就看到姚贞如脸色惨白的往后倒退了两步,是啊,云泥之别,多明显。相貌好又如何呢?什么好都赶不上投胎投得好。

「你与其在这儿哭,不如梨花带雨的求那谢俊逸去,」彭氏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番,看着她那和青楼贱妾相渀的柔弱无依表情,心里一阵厌恶,却又淡淡提点道,「让谢八郎看到你这张脸,说不定他就心软了。」

就算她不喜欢姚贞如可也不能让姚家白赔一个女儿不是,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想到这里,彭氏便起身带着姚家四娘慢慢走向外书房,如今,谢八郎正在里面喝茶醒酒。

与之同时,恰恰好走出姚家大门的婉如被一阵凉风吹了脑袋,突然便回了神:这谢俊逸红颜知己颇多,为了怕自己无意中在床榻上喊错了人,他是把所有心上人都一并称呼为「心肝宝贝儿」的!

「如娘」个鬼啊!这辈子身份都没转换,他更应该是一直喊自己「表妹」而不是名字!真是不够淡定,居然被姚家一吓就慌神了,幸好郡主够牛掰的,压根儿不接茬就让那母女自己把这话吞了回去。

「阿娘,姚家是在刻意攀附,绝没有那回事儿,」上了马车,婉如赶紧一脸严肃又委屈的在婆母面前撇关系,顺便问道,「要不要想法给三郎带句话,免得他不小心上当了?」

清江郡主深深看了婉如一眼,估量着她究竟是说的实话还是真有内情,她则很是沉着的任由婆母打量。

半晌之后,郡主终於轻轻一笑,亲昵无比的拉着婉如的手回答:「放心,我的儿子不会那么蠢。安心等他回来便是。」

所谓知子莫若母,婉如听郡主这么一保证便以为肖阳不会蠢得去听信这种谣言,很是安心的该吃就吃该玩儿就玩儿,坐等夫君回宿营地。

哪知,这俩位三郎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都高估了他的智力,或者说低估了谢俊逸在他心目中的「崇高」地位。

在外书房内,肖阳一听到姚刺史说谢俊逸喊了「如娘」才被引入姚贞如的房间,他第一反应就是:这狗*日的谢草包,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我的女人都敢打主意!

不过,想归这么想,他面上表情却丝毫没露端倪,只淡淡一撇姚刺史冷声道:「哦,这样?看来,贵府的奴仆真该好好调*教调*教,客人一喊娘子的名字就能直接往闺房领,呵呵,这规矩怎么似曾相识来着?哦,想起来了,平康里暗门子都这样。」

所以说清江郡主和肖阳是母子呢,他俩都没有就「如娘」这个名字接茬,直接四两拨千斤的将话题转到了另外的拐点。

郡主是指责姚家的家教,肖阳更狠一点,嘴皮一碰就把姚家娘子们当做是青楼接客的娼妓了。

平康里暗门子确实都是这样的,点名儿就能上。好点青楼楚馆在客人点了名之后还得问问娘子?

覆辉敢饨哟�9�6兀?

肖阳话音刚落,姚刺史脸就一阵青一阵白的,腿肚子一软就想往下跪,他确实是心思不纯,确实是刻意想将生米煮成熟饭拴住贵人,可这话不能说透啊!被宣扬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啊?

「对的,他家就这么龌龊!故意坑我!阿阳,你可得帮帮我啊!」垂头丧气坐在一旁的谢俊逸立刻蹦了起来,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拽住了肖阳的胳膊。

「哎哎,稍安赫躁,事情一定能解决的!」肖阳轻轻推开了他,唇角微微一扬。

他原本是打算把谢俊逸扔这儿就算了事,后面的事情便两不相帮的,可因为那一声「如娘」的称呼,小心眼的三郎顿时改了主意——贱人和另外一个贱人,要一辈子捆在一起才好玩儿!

「姚刺史也稍安赫躁,容我私下劝劝八郎。」肖阳推了他出门,又轻声问道,姚家的底价是不是就要让谢八郎娶她做媵?按照姚贞如的身份,妻是肯定不可能的,媵比妾高一等,还能凑合。

见姚刺史点点头,肖阳便一关门和谢俊逸单独留在了书房内,他张口就开始语重心长的埋怨对方:「你怎么这么傻呢?非得咬牙死撑。他们想让你娶姚贞如做媵答应便是了嘛。」

「那蛇蠍女人!我凭什么娶她,纳为妾都嫌恶心。」谢俊逸连连摇头。

「呵,这不叫傻?我看是你傻她也傻,大齐规定要五品官以上才能娶媵!五品三个缺啊,你现在时白身,口头答应一下有什么关系?」肖阳捏起桌上的糕点塞嘴里垫了垫肚子,而后有继续说,「姚家娘子相貌还是不错的,对吧?」

「……」谢俊逸木愣愣的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自己是有点傻,怎么就没想到官职问题?不过,「我不可能一直是白身,总得做到五品以上的啊?」

「哎,你就不能敲姓姚的一笔,答应官至五品时再娶姚贞如做媵啊?目前就只是纳妾,嗯,顺便再让姚家陪嫁两个姊妹也当妾,等你到五品的时候按喜好随便抬举一个就成了呗,」肖阳拍着谢俊逸的肩膀叹息道,「别那么老实好不好?反正都是姚家女,等那时候谁还会在乎到底抬举的是不是今日**给你的姚贞如?一口气纳三个,总能挑出一个好的来吧?反正皮相都不错,你也不亏。」

看着谢俊逸眼神开始松动,肖阳暗暗窃喜,按姚家这家教,一个都够他受的了,一口气三个,啊哈哈,下半辈子得哭死哟!而且,纳一个能找理由休掉,三个姚家女都休的话三皇子那边能坐视不管?

「可家里,家里怎么交代?」谢俊逸先是想了想姚贞如的美貌嫩肤顿时有些心动,可一想起自己寡母,便觉得无比头痛。

「你问自己未来岳父去,他一准儿能为你舀主意。」肖阳极其不负责任的打算抬腿走人了,不管谢俊逸想不想得通,这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

到了书房门口,肖阳向姚刺史道别之后又不经意的回眼一望,恰恰好看到谢表哥腰间荷包里露出了绢帕的一角,上面绣着两个秀气的小字「贞如」。

不管有没有念名字这回事,三郎都不会允许自己妻子被人泼污水!

正文46极品大嫂

肖阳去姚贞如寝室带出谢俊逸时,偷偷拿了那小娘子搁在案几上的绣帕,起初他也没打算做多余的事情只是平日里习惯了走一步看三步,什么东西都得拽手里了才能有备无患,这才顺手往袖笼里一塞。

后来怒火一上头三郎就发狠了,借着拍谢俊逸肩头的时机就把手绢往他荷包里一塞,还故意露出个名字等着姚刺史的慧眼去发现这「□」。

如此一来,谢俊逸即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身上的冤屈。坏事干完的肖阳则不再关注事情的后续发展状况,一脸平静的回到宿营地。

他只轻描淡写的向妻子、舅兄和母亲解释道:「或许谢八郎要纳两三个妾了,也没什么大事,我们先行出发吧,时间太紧,不能为无关紧要的人误了外公的寿辰。」

等夫妻俩私下相处时,他依旧没提此事的细节,含含糊糊的安慰道:「吓到你了吧?没事儿,都在我掌控中。此后,谢俊逸此人绝对没脸再往咱们身边凑了。」

一凑上来就会想起这一家子包括郡主在内都看了他笑话,谁还能厚颜的继续攀交情?肖阳突然又更「邪恶」的想——有机会的话再为他牵线介绍一个「好」妻子,如此便更为圆满了,比如皇室有好些个嫁不出去的悍妇可供挑选……

嗯,也不需要刻意为之,遇到合适的人再说罢,太刻意反而不美。肖阳如此一想,简单交代这事情后就马上换了个另外的话题。

此刻行程已过半,婉如也将与肖家有关的各种关系网背得烂熟,这些外人的相关资料都是清江郡主友情提供的,可她却不可能授意别人给儿媳妇说自己家的八卦,在三郎看来阿娘没说的部分却偏偏是极为重要的。

「要只算肖家的话,亲眷并不多,我爹那一辈包括再向上的,可以说是一个都没有,男的都战死沙场,女的基本也不长命,只有祖父的一个媵妾还在世,姓罗,她娘家早就败了且是个吃斋念佛的,平日里都待在后院从不见人,你送一份礼随便意思一下就成。」肖阳叽叽呱呱的就开始给婉如做了介绍。

按他的意思,在京城侯府里需要认真交际人其实只有大嫂和一对侄儿侄女,至於庶出的小妹还有侯爷的一媵一妾,这些都不重要。

「五娘肖晴是那妾生的,她生母贾氏原是阿娘身边的侍女,十三年前趁着阿爹醉酒爬床,还瞒而不说躲了避子汤,怀胎四、五个多月才爆出消息来,」肖阳带着一脸厌恶的神情说着,「那时候阿爹正巧因出征受了重伤,为了积德阿娘就留下她。留着也不过是给两口饭,你无须关注也别对这母女俩太亲切。」

婉如点点头表示懂了——太亲切肯定要犯清江郡主的忌讳,这五娘左右不过是到了年岁就一副简薄嫁妆打发出门,嫁的也一定只是寻常人家,根本不用挂在心上。

「那还有一位?」婉如有些疑惑的微微蹙眉。媵的地位显然要高些,肖侯爷是二品大员,他的媵理应具有正七品的品级。

「那是我二哥的生母李氏,原是良家妾,生子后抬了分位。」肖阳说起这人略有些为难,她身份特殊并不是一句简单的评语便能概括的。

当初清江郡主生长子肖旭后亏了身子,据说是短期内没法再有孕,侯爷觉得将门世家的子侄伤亡率挺高一个独生子太不保险,便提出要纳良家妾开枝散叶。

娇养长大甚至觉得自己下嫁已是委屈的清江郡主自然不乐意,威武侯便自己做主养了李氏在外宅,生子后又强行带回家养着,夫妇俩因这事闹了好一阵别扭。

起初,郡主对李氏和那占了自己儿子位置的二郎一贯是不假辞色的,可偏偏李氏极有眼色,常年做低伏小讨了男人的欢心,又死活赖着只伺候郡主绝不再扒拉肖侯爷去自己屋里。

儿子也被她教得本本分分,既没抢了肖家嫡子的风头又能干可用,十三、四岁便开始跟着出征自己挣前程,弄得郡主想找茬都没个理由。

「阿娘一直挺矛盾的,不想给对方好脸可又觉得他们也不算太糟心,特别是和贾氏母女一比。后来二哥到了十九岁要成亲的年纪,家里都还没给他选出合适的对象,他就……」肖阳摊了摊手,给了婉如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说实话,他都觉得自己二哥死得太冤、太可惜,还没给生母真正挣出前程来,还没留下一点骨血就撒手人寰。

「二哥一去,李氏转眼就老了二十岁一样,」肖阳说着不由叹息一声,又提到了另外一件往事,「我娘当初怀着肖明的时候有一次散步,无意中滑了一下差点滚台阶,李氏直接扑过去垫着压断了自己胳膊,如今一到阴雨天就会酸疼。」

「哦,按身份不用敬着但需稍微友善点,是吧?」婉如是相当知趣的,投桃报李,她懂。

说到最后,肖阳终於提到了家里最需婉如关注的一个人——大嫂,这妯娌关系若处得不好不亚於婆媳间闹心,

婉如知道大嫂姓梅,祖父是御史大夫,父亲只是个正六品的畿县县令,肖阳却用一种「你需要特别小心」的语气暗示她,这位大嫂不能等闲视之。

「为何啊?求详解。」难道是因为肖阳也是嫡子并且是最容易和大哥抢军功抢爵位的儿子,所以大嫂会针对自己找茬?

婉如马上就进入的一级戒备状态,自从重生她还没经历过真正的宅斗呢!这会儿终於出现了假想敌「大嫂」,足够叫人热血沸腾了。

「因为她是御史大夫家的长子长女啊!她这个人,特别的……」肖阳眉毛搅在一起纠结了老半天都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说明梅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后不得不苦笑道,「大嫂她为人,特别的『御史大夫』——懂我意思么?」

不懂!婉如傻笑摇头。

没法和妻子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肖阳一拍额头,无语道:「我朝什么样的人能做御史这你总该知道吧?」

「不是世家出身,清正廉明耿直不畏强权,讲规矩的,」婉如说罢又掩唇一笑,「其实吧,关键是得脑子一根筋能给天家当刀使。」

「前半段没错,后半段可千万别再胡说啊!」肖阳笑着点了婉如额头,这才继续说道,「大嫂她祖父,梅御史他一进入官场就是在察院做正八品的监察御史,接下来升职成为殿院从七品的殿中侍御史,然后做了台院从六品的侍御史,在后面又从侍御史被提拔为从四品的御史中丞,就这样一路熬到了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能一辈子都当御史的人多可怕!你大嫂是得了他的真传啊。」

说完他就一脸沉痛的看向了婉如头顶那华丽异常的金凤钗,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是说,这逾制了在大嫂面前不能戴?」婉如终於和肖阳心灵相通了,按说她这五品县君,最隆重的打扮都只能是珠翟三,花钿五树,也就是说,野鸡钗能戴金凤绝对不可以。

可上面管得不严下面的人又怎么会放弃对美的追求?连商家民妇都有戴凤钗的呢!何况她还是侯府的三娘子。

严格说来,这钗还是阿娘送的呢,郡主都没说发话一个同辈的妯娌又凭什么管东管西?

「她连阿娘都『教育』过,说她只是郡主不能穿公主款的大礼服,你猜她什么时候说的?」还没等婉如提出异议,肖阳就用一种仰望神人的语调感慨,「嫁进门第二天敬茶的时候,气得阿娘茶盏都差点摔了,结果还是没能拗得过她,从此以后……」

肖阳话还没说完突然又注意到了婉如穿的裙子,更是一脸的痛惜。

多么华丽夺目的裙子,二十四种花色的锦缎上窄下阔相间排列,裙缝间以金线点缀珠玉做装饰,裙裾就像孔雀尾羽似的撒开来,衬得娇俏娘子腰肢窍细又不失富贵。

「不是吧?花间裙也不可以?没这规定啊!」婉如无比惊讶,顿时连脸色都变晦暗了——这不可以那不可以,那我嫁给个富贵人有啥意义?

「正解,」肖阳撇嘴点头,「连皇贵妃平日都只穿『七破』的花间裙以示节俭,阿娘穿十二破的裙子时大嫂就说过了。而你,自然更不可以穿二十四破的,不然,就等着被大嫂唠叨死吧。」

这是大嫂么?是活祖宗吧?

婉如直接以头撞车壁,咬牙暗恨那六皇子的生母皇贵妃——节俭?要节俭就别穿花间裙啊,纯色的麻布最节俭!

接下来的行程中,婉如不仅要苦练骑射、投壶、蹴鞠等技艺,还得花不少时间让郡主送的仆妇为自己讲解在衣食住行方面朝廷到底有哪些规定,没办法啊,十年后的记忆根本就不能用在当下,何况,在谢家时也没谁会特别在意这些事情。

花了不少时间将自己身边逾制的东西统统清理出来并撤下后,婉如终於随着丈夫来到了富丽堂皇的肖家京城大宅子,而后,在二门处看到了来迎接郡主的大嫂、五妹等人。

只这么抬眼一瞧,婉如就有种胃痛无比的感觉,她能预感到,自己在京城的生活一定会丰富多彩有滋有味。

正文47小姑挑刺

在二门外的院子里下了肩舆后,婉如远远就看着一行人站在门里相迎,领头的便是传说中的大嫂。见到此人三娘子觉得胃痛并不是说她相貌过於吓人,而是这位不到三十岁的贵妇人长了一张特别严肃的脸。

方而有棱角的下颚配着直眉高鼻,还有那似乎有人欠了她几千贯钱的脸色,怎么看都觉得嫂子似乎不是在迎接婆母和妯娌小叔,而是恨不得他们别在自己眼前出现。

更可怕的是,她都长成这样了居然还穿着石青与墨绿色相配的裙衫,虽雅淡却也显得过於沉闷,更增添了肃穆感。

婉如跟在郡主身后面带笑容迎向大嫂梅清越走去,同时却嘴唇微动冲自己夫君轻声嘀咕:「她看起来,似乎足足比我大了一辈。」

三娘子甚至觉得梅清越眼神中还隐约带着审视估量的意味,彷佛比清江郡主还更具有一股「婆母」气势。

「别怕,她只是在观察你的衣着打扮,」肖阳也是微微动嘴小声解惑,「大嫂这人性格也不坏,只是性子太直,天生一副【训导主任】脸。」

「训导主任?」婉如一脸疑惑,这是什么玩意儿?她想要让夫君解释可偏偏已经临近二门,大嫂带着众人在行礼了。

三娘子再也没法偷偷讲话,只得笑容可掬的挺直了腰杆在郡主的示意下匆匆与梅清越、肖晴、李氏见礼,至於那位贾氏,身为妾的她没资格被介绍给嫡子正妻。

不消说,那位穿着桃红配嫩黄的小姑娘肯定是肖晴,十二三岁的年纪,长得青葱水灵,小小的脸红艳的唇,凤眼微挑似乎已经描绘出了她三五年后的万种风情。

李氏与贾氏原本年纪只相差六岁,当年或许还能一较高下,可如今一看却特别容易区分。

丧子的李氏姿容端庄,身着藕灰色的衫子,深蓝色绣花裙,两鬓微白不着脂粉,一副槁木死灰模样。而那位贾氏,明显颜色更好,却显得有些轻佻。

她也不知是魔怔了还是性子原本就不好,迎接主母居然穿了深玫红配浅玫红的绣金衣裙!

好吧,这两种红都不是正色也不算太忌讳,可三十好几的女人,居然从上到下打扮得鲜嫩而可口,侯爷又不在她穿给谁看?

清江郡主似乎也对她这副模样很不满,虽没说话却用眼神狠狠剜了贾氏一眼。

婉如微微发窘,在打完招呼跟着往屋里走时,暗暗瞟了肖阳一眼,不会是,为他吧?父妾勾引儿子的事情也挺常见……

不,三郎可不会这么没原则!婉如赶紧把这龌龊想法赶出脑海,至於贾氏究竟是怎样的人要不要想法摁死她?先慢慢观察吧,日久才能见人心。

进了堂屋,郡主往正前方的尊位一坐,这才让众人上前正式见礼,梅氏先客客气气的问安,那声音冷冷清清的,和她的脸一样严肃。

肖晴却显露出了和她尴尬身份有些不符合的活泼,她甚至在向婉如行礼后挺直接的问道:「三嫂,可有见面礼?」

「……」婉如直接一窘,真没想到还有人脸皮比自己继妹婉兰更厚,她俩才是亲姐妹吧?缓缓吸气之后,她淡淡一笑,「有,自然有的。」

说话间,站在她身侧的宝珠便上前迈了一步,向肖晴递上一个方形锦囊。

「谢谢三嫂。」肖晴直接就拆开看了,只见锦囊里面装着只牡丹纹样的鎏金镯子,精巧却并不贵重,拿在手中一掂量就知道这玩意儿份量不足。

肖晴眼中顿时出现了失望的神色,再抬头看婉如时,已然没了先前的殷勤之意,甚至还带上了些愤懑的感觉。

「三嫂,」肖晴抬眼一笑,话中带话的感慨道,「这镯子真是窍巧,真是难为工匠了,又细又薄的还能打出好看的花样来。」

「妹妹客气,来之前就听说你身形窍弱,我便想着这小巧点的饰物或许正好相称,如今一看果真没选错。」婉如淡定一笑,立刻把她的话给顶了回去。

「哼,两年不见越来越不像话了,你是乞丐么?」清江郡主冷眼看着肖晴训斥道,「给你礼物收着便是,多什么嘴。」

她活这么些年就没见过有自己伸手要礼物的世家小娘子,讨了不说还嫌弃礼薄!

婉如看着郡主甩脸,肖晴黯然道歉,不由窃笑,极品大嫂旁边站着极品小姑啊……

三郎都打过招呼了难道我还能给厚礼?被主母厌弃的庶女还敢嚣张?三娘子冷笑不已,这小姑子——眼皮子太浅,连自己的真实境遇与份量都看不清,不足为惧。

「清娘,五娘的规矩是怎么学的?眼看着就要说亲了,作为长嫂你得上点心。」郡主扭头看向梅氏,不轻不重的抱怨了两句。

她没兴趣教导这庶女也没插手京城大宅的内宅事务,肖晴就理应由负责管家的长媳带着,如今看来,她是压根就没管这事儿任其自由发展了?

「阿家没指定章程,儿不敢自专。月钱份例是按照阿翁的意思给的。」在梅氏眼里,庶出的婢生子就是个奴婢,之前散养现在也无需请人专门教养,公公大方那就多拨拉点钱粮娇养着,至於规矩,反正肖家也不算世家,郡主没放话肖晴也不算是肖家族谱上的女儿,她没义务去管教。

郡主直接被噎住了,半晌后才又开了口,却是换了话题问道:「我的小孙孙呢?怎么不见他们过来?」

关於肖晴的教养问题,确实是被自己选择性遗忘了,郡主准备私下再和梅氏商议,不在大庭广众下继续磨嘴皮。

听了这问话,梅氏顿时灿烂一笑,招招手,便有五、六个看着挺规矩的婢女带着一对小孩从后房门进来。

这便是肖侯爷长子嫡出的孙儿、孙女,大的那个身着宝蓝色衣裳的男孩年约五岁,长得虎头虎脑,小的女孩一身正红衣裙刚满三岁,走路略有些踉跄却不肯让人抱着。

两个小孩就像菩萨座前的金童玉女似的圆乎乎挺可爱,进了房来目光挪移先找亲娘,瞧着梅氏之后便在她的示意下并排而立。

仰望郡主用软糯的童音齐声道:「肖峻尧/肖嵘雅,给祖母请安。」

清江郡主看着他俩短手短脚的却还绷着脸依样画葫芦作揖、道万福,不由朗声一笑,弯腰招呼道:「哎,乖!快上前来让我仔细看看。」

说着,郡主便将两个小孙孙一左一右搂进怀里,细细问着他们可有读书,近日身体如何、饮食如何。

看着婆母那慈爱无比的眼神,亲切得甚至有些激动的拥抱,婉如想起三郎说过,在肖峻尧出生后没多久梅氏就带着他来了京城,连肖嵘雅都是大哥回京述职时那一两个月间留下的。

他讲这话时小夫妻间感情还不算深厚,并且言语间有些遮遮掩掩的意思,婉如便没直接问大嫂为什么要回京城,原以为是肖家隐秘或大哥夫妻间有什么问题。

可如今一看,郡主却是明显不愿意让孙子远离自己的。

婉如突然意识到,这俩孩子是人质吧?嫁一个郡主又将肖家的长子嫡孙扣在京城,是为了防止肖侯爷拥兵自重再也不听朝廷使唤?

而肖家在儿女亲事上也绝对不可能没打算,娶自己是为了拉拢文官群体,为了在朝廷中枢能有姻亲帮忙周旋,那,娶大嫂的深意又是什么?

严格来说她的祖父、父亲都属於清流,有风骨却没实权,旁支没啥建树,家底不算丰厚,相貌也端庄得有些过头,娶这样的女子当长子媳妇合适么?

婉如暗暗琢磨着这些问题,在吃了果子歇息片刻后跟随郡主入了席面准备用晚餐,她盘算自己位次正准备往郡主右手坐下,却听到李氏轻轻咳了一声。

这明显的假咳让婉如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余光一瞟却赫然发现,大嫂站着的,李氏、贾氏都站着的,只有肖晴在下手末席坐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媳妇和媵妾在主母跟前立规矩?

婉如顿时震惊了,上辈子婆母不用她伺候,主母碍於谢俊逸面子也不要她近身,这辈子在边地从来都是所有人同桌吃饭的,她压根儿就没为郡主、夫君等布过菜。

话说,肖阳都因为避嫌被大嫂撵去外间单独用餐了,这能上桌的女眷本来就不多,何苦还两个人吃四个人伺候?

难道这就是肖家娶了梅氏的原因?规矩大於一切——如今有郡主在天家面前的情面保了肖家万事无忧,将来由她在家坐镇一丝一毫都错不了规矩,人抓不着把柄?

好吧,立规矩也行,可是,婉如眼神往桌面色香味俱全的各色菜品上滴溜一转,可是,我好饿……早知道就先多吃点东西垫垫了,可否给个面子让我头一顿能坐下吃呢?

正文48狭路相逢

婉如苦苦忍着自己的进食**,告诫自己千万别首次与妯娌见面就露出垂涎三尺的饥渴模样,而后学着大嫂的样子给婆母布菜。

心里则抱怨不已,本就是用小案几分食的,还布什么菜啊?把菜、肉从大盘子中弄到相邻的小碟子里有嘛意义?

谁曾想,她才只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就听到清江郡主笑着说道:「行了,都坐下吃吧。家里本就没几个人,何必冷冷清清的摆规矩。」

「哎,谢谢阿娘。」婉如乐呵呵的一应,这一次她再也没看任何人的脸色,马上就在婆母右手边非常坦然的坐下了,仪态虽优雅却张嘴吃得毫不含糊。

路途中走了一个月,在三郎的提点下她算是彻底掌握了和清江郡主相处的诀窍,知道对方不会有意见。

这位婆母喜欢爽利大气的媳妇,最见不得人扭扭捏捏、爱口识羞,又因为生了三个儿子求不到一个女儿,所以若是媳妇能够在适当的时候撒娇哄哄,她也愿意将其当作半个乖闺女儿宠着。

其实,让她们坐下吃饭这话就是专门对婉如所说,媵妾要不要上桌郡主怎么可能去关心?

伺候婆母布菜这规矩又是大儿媳妇自己坚持守的,那便爱站就站呗,她只是心疼舟车劳顿的三媳妇罢了。

梅氏张了张嘴,正想要提出「规矩不可废」之类的异议,却被婆母下一句话堵了嘴:「清娘,你去看看峻尧和嵘雅吧,今后不用分开用餐让他们也一并过来。」

这话,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郡主在大的方面乐意听梅清雅唠叨,也守了规矩,那是因为这有必要,并不是指她愿意在细微处也被儿媳妇指指点点,以至於生活得不舒坦。

见到郡主气场全开露出威势来,梅氏便没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微微垂了头应到:「是,儿也担心奴婢们伺候得不精心,这就去看看。」

婉如目送梅氏离开,顿时明白这嫂子只是有原则,并非不识相,进门当日敢顶撞郡主多半只是因为她占理,任何人都必须遵循的理。

毕竟逾制这事情,往严重的看就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可以轻轻挪开也可能重重落下。

等梅氏一退场,平日里被她压制惯了的贾氏便松了一口气,跟着便打算依照郡主的吩咐入席用餐,都已经屈膝准备坐下了,却发现李氏正稳稳当当的站在郡主身后伺候着。

两人眼神一对又马上错开,贾氏却总觉得对方那面无表情的脸上带有一丝鄙夷的冷笑意味,她赶紧站直了身子挪到婉如身后开始殷勤的布菜。

李氏不入座,她又哪去找坐的资格?

肖晴抬眼一看,则发现那小气巴啦的三嫂居然在自己生母的伺候下吃得非常坦然,还笑语嫣然的和郡主母亲讨论菜色,说那炙烤羊肉有些腥膻少了点香料提味。

这是我阿娘做的,专程做了想讨好母亲和三哥的,哪有腥膻了?分明是你太挑食!肖晴不由暗暗磨牙,总觉得这三嫂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出场就在欺负自己、欺负阿娘。

婉如可不知道自己恣意让人伺候与随意一句点评就再次得罪了小姑子,乐呵呵吃了个酣畅淋漓——没法,她最近运动量大,食量也跟着大增,到点儿不吃会饿。

酒足饭饱后几人陪着郡主闲聊消食,眼见着天色慢慢变暗,三郎却不知到哪儿瞎混去了,一直没来接自己娘子去休息。

婉如觉得自己很是困乏,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想要回屋去,甚至,都还没人告诉她究竟住哪儿呢,也不知肖棠有没有带着人去收拾寝室?

「阿娘,三郎在京里有单独的院子么?」磨蹭许久之后,婉如终於忍不住旁敲侧击的问了这关键问题。

「当然有,棠梨院,名称、格局、布置和你们在边地那处都是一样的,」郡主轻轻拍着婉如的手笑道,「他们几兄弟的院子大体上都是两处相仿,免得换个地方走错地儿,睡不好觉。」

「啊?这样么。阿娘真是有心了。」婉如顺着郡主的话赞了几句,心里则流淌着苦水:苍天,这不是重点啊,关键是,我好困好累好想找个舒服地方躺下去!

正当三娘子苦逼无比想要抓狂时,肖阳适时出现解救爱妻与苦海,带着一大堆仆从漫步走向棠梨院。

「方才你去哪儿了呢?」落后一步的婉如垂首看着那拉着自己左手的温热大掌,微微嘟着嘴询问出声。

言下之意是:人家新到了一处地方很是忐忑嘛,唯一最能依靠的夫君居然消失了两三个时辰,真不像话。

「我先一步去院子里转了转,这边倒座房有些窄设不了小厨房,就让她们赶紧把你的食疗方子找出来交给了大嫂,明日起你就可按医嘱吃喝了。」肖阳一面说着,一面回头看了妻子一眼,浓浓的关切之意溢於言表。

婉如心里顿时一暖,想要谢谢夫君可嘴上却说的是:「怎么好这样麻烦大嫂,我哪有金贵到如此地步,少吃几顿也无妨的。」

「路上就耽误好几次了,回到家自然要尽可能的补上,」肖阳拽紧了婉如的手,低声道,「那些医师最爱把毛病往重里说,他宣称的一年绝对能打折扣,你好好养上半年八个月的多半能好。」

「一年都等不及?」婉如这下微微觉得嘴里有些酸苦了。

对男人来说果真是子嗣最重要吧?新婚一两年后才养儿子的人家不很多么?当初谢俊逸不也一直求而不得,好些年才得了儿子。

这压力太大也容易怀不上啊!

「哎,你误会我意思了,不是等不及只是希望你早些养好身子,」肖阳拉着婉如进了屋,把房门一关这才继续说道,「方才我得了些西南夷战事的消息,花了将近两个月时间才基本镇压下来,最大的一股反民已经伏诛,可周边地区还有些动荡不稳,【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强行镇压了却也后患不少。」

这和我调养身体有关系?婉如先是一脸疑惑的看向夫君,而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三郎这意思是说他的西南夷之行必定能成了?

「还有十日便是外翁寿辰了,在这前后天家必然会招我入宫奏对,好好表现得这机会不难,也就是说,我在冠礼之后最冲八月初就将启程,」肖阳说着便有些苦恼的皱了眉头,「到了那边绝对是条件艰苦的,我倒是不怕,可你……」

说到这里肖阳突然闭了嘴,没再吭声却是满脸纠结神色。

按照之前小夫妻商议的结果,肖阳是希望带婉如一起赴任的,谁能受得了新婚后的长久分离呢?两地分居孩子也蹦不出来不是。

可接到西南夷地区的各种确切消息后,三郎却犹豫了,那地界居住着生性彪悍的多个蛮夷部落,甚至还有擅长养蛊弄毒的之人,他能把娇滴滴的妻子带到可能会出现危险的地方去么?

即便是确信自己的实力不会让妻子发生任何意外,可刚经历战乱满目疮痍的西南夷原本就是个和中原大不相同的地方,此刻又正百废待兴,如娘能适应那种贫瘠的生活么?

在带去的物品消耗一空后,很可能在当地找不到合适的滋补品让她调养身子,他原本是希望婉如在家就调养好了再出发的,可这时间怎么算都赶不上。

再者,那地界没有上层人的饮宴、没有赏花游园,穿戴了华丽衣饰都没人欣赏没处炫耀,甚至,说不定连好好的能住下一家子人的院子都没有。

肖阳顿时没了豪情壮志,他愿意倾其所有建功立业却不乐意带着妻子一同去吃苦受累。

「你该不会是想把我留在家里吧?」婉如只看着夫君的为难表情就知道了他的心思,原想高声说一句「我不同意」的,稍作思索后,她却放软了声音摇着肖阳的胳膊劝道,「知道你心疼我,可这事情还没定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别想这么多,歇了罢。」

反正,等事到临头了我总有办法赖着跟你一起走的!

「也罢,反正还有时间好好做准备,实在不行,也能我先上任探探路,看情况再决定你是否跟着去。」肖阳说罢便不再提这茬,只唤人抬了浴桶来。

夫妻俩草草沐浴后就赶紧睡了,这院子是大嫂先一步就派人打扫妥当的,一应用具齐全,被褥软绵很是舒适,因此,尽管换了环境两人倒也没觉得不舒坦,又因身体疲乏本就有些犯困,即便是睡前心思百转可一躺下倒也整夜无梦。

次日午后,清江郡主带着三郎夫妻与浩浩荡荡的一堆婢女出门去拜见自己父亲,三郎有好些年没回京了,此次恰好又娶亲,自然要赶紧将他俩带去拜见外翁,顺便还能提前商议冠礼一事。

这世间众人的关系都是处出来的,哪怕是父女、祖孙间也需「经营」感情,平日里的往来很是重要,不可能一直等到永安王七十大寿当日再去登门。

至於崔家,肖阳一早便使人递了拜帖,等看了回复才好选个日子登门。

以亲疏来论,外翁家自然比不得亲祖父母,但夫妻间做主的毕竟是男子,况且郡主能大张旗鼓的回自己家看亲爹,隔了一辈的出嫁孙女却不方便直接大咧咧的回去,如此一算,婉如的祖父母只能排在永安王之后。

婉如很明白这道理,再加之上辈子她被家族放弃早已对崔家没了多少感情,便对这样的安排没任何异议,只一脸喜庆模样的跟在婆母身后,到让人觉得她很识大体。

实权人物永安王的府邸自然是庭院深深、雕梁画栋、碧瓦朱甍,满目雍容华贵的景象,婉如倒也没怯场进退有度神态淡定,或者说,她只是硬撑着让自己别露出怯场的模样,不断调整心态只当是去拜见寻常亲眷。

因肖阳也只是年幼时见过外翁,印象不深了,他便没能给妻子提供多少参考信息,等婉如见了这位传说中一手扶持今上登基的王爷,脑子里顿时冒出了四个字「名不虚传」。

他身量极高、面貌堂堂,如今哪怕已经是七十高龄却口齿清晰思维,与女儿、外孙交谈时言辞间很是慈祥,却并非一味亲切。

单就眼神来看婉如也能感觉出这人是极精明的,既然年老了都带着一股锐气,可想而知,永安王年轻时一定是风姿迷人、的,只可惜因意外瘸了一腿,否则,这天下还指不定是谁家的。

此时,正堂上坐着的除了王爷以外还有他续弦的继妻,以及清江郡主的两个同胞兄弟。

大的那位舅舅四十有八,二十年前便已经册立为世子,面容和王爷很是相似,都是一本正经的长方脸,小的那位舅舅三十五六,容貌更柔和些交谈时也是他笑得最多,和郡主很是亲近。

至於那位比大舅大不了几岁的永安王继室,则完全就是个背景板,只坐着赔笑完全插不上几句嘴。

当谈话的内容渐渐从身体康健、家庭和睦慢慢转到了考校肖阳、边地局势等事务上去时,大舅突然提了一句:「妹妹和三娘子旁听这些话倒也有些无趣,不若去院子里逛逛,六月间花开得正好。母亲,有劳您作陪一下?」

「说得是,太久没回家了,是该四处看看。」清江郡主立刻起了身,一脸期待的看向继母,容不得她说不。

尽管许久不曾回家,但兄妹间的默契还是有的,从小就习惯了正经事绝不让继母旁听,年幼时她就会插科打诨的拖着对方,现在自然也依样行事。

等婉如跟着婆母开始逛花园,一路拖着儿媳妇疾步快走,一会儿介绍这树是她母亲和父亲一起亲手种的,一会儿又说池塘是父亲为她母亲专门挖的,将那位圆乎乎长得跟面团似的王妃累得气喘吁吁。

憋了一肚子气之后还听着继女假惺惺的问道:「哟,母亲怎么了?大白天的出虚汗可不太好,我得赶紧告诉阿爹去,您需要静养啊!」

「不过是天太热罢了,哪有虚汗。」一听到「静养」两字,永安王妃那脸更是一阵青一阵白,这家伙还是跟当年一样的难缠,飞扬跋扈尖牙利齿!

年轻时就不知道吃了她多少亏,多次借着「母亲需静养」的名义夺权,自己在这情形下还能想尽办法有了亲生的一儿一女,可真是老天保佑!

「是么?哎,母亲还是像从前一样的怕热,最热的七月还没来呢,果然是出不得门。」清江郡主盈盈一笑,斜瞟了继母一眼,彷佛在暗示怕热就关在家里别出来社交罢。

……

婉如目瞪口呆的看着婆母三两句话气走了那永安王继妻,顿时明了一个事实,清江郡主之所以如此关照自己是有缘由的,不仅仅是因为阿娘郑莹是她的好姐妹,更因为这种移情吧,都有讨人厌的继母。

等永安王妃一离开,清江郡主也就不再故意四处溜躂,与婉如一道找了处亭子吹风看景,等着用晚餐。

没坐多久,婉如便因茶水喝得过多想要找个地方更衣,郡主没这兴趣便坐着没动,只指了个人为媳妇领路。

婉如带着一大队婢女走下假山,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行,到一拐弯处时,突然看到迎面走来了一队人,领头的是个十五六岁的未婚小娘子,一见到对方的面容三娘子便猛然一愣,心口就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了似的,痛得几乎将要窒息。

正文49前世宿敌

一看到那张略有些扁圆却贵气十足的脸,婉如脑中就跳出来三个字——陈玉蓉。

没错,是她——那个灌了自己绝育药的毒辣女人,前辈子谢俊逸的嫡妻!紧接着,一股浓浓的恨意便排山倒海似的袭上心头,以至於婉如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只凭着一股毅力维持了面部的淡定表情和脚下坚定不移的步伐。

看着这人婉如就记起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的她轻轻抚着肚腹若有所思,隐约觉得自己体内又孕育了一个孩子,暗想,这一次绝不能再大意失去他……

岂料陈玉蓉带了一队粉衣婢女突然强闯入小院,压着婉如灌下一碗苦涩无比的乌黑药汁,她在腹部的剧痛中蜷缩於泥地,看着漫天梨花纷纷扬扬洒落一地雪白,伴着□渗出的鲜血,彷佛一曲丧歌,毁了如娘所有的美梦。

或许正是因为太惨、太痛,婉如至重生之后就刻意没去回忆关於陈玉蓉的所有一切,直到近日狭路相逢她才忽然记起,严格来说这女人似乎是肖阳的表妹?

他是永安王的外孙,陈玉蓉是外孙女,只不过一个是原配女儿所出,一个则是继妻的外孙女儿。

婉如心头有什么东西隐约闪过却来不及将其抓住细想,因为,她此刻面临着一个必须首要解决的难题。

王府的抄手游廊不算窄,可再宽的路也只是回廊罢了,容不下两个带着大队侍女的贵族娘子友好的左右抆肩而过,必须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招呼仆从侧身相让。

给陈玉蓉让路?哼,婉如都恨不得一脚踩她脸上去,能让么?绝不,这涉及到尊严问题!她仰着头一路向前走到了前世宿仇的正对面。

此刻,陈玉蓉的爹应当是将作监的少监,和自己亲爹一样是从四品,尽管她亲娘是亲王之女郡主,自己只是郡王家县主的女儿,可偏偏有郡主儿子当丈夫,还有五品县君的外命妇头衔,按身份理应先行。

婉如这么昂首阔步的走过去却让陈玉蓉有些发蒙,先是诧异於在外翁家里居然有不认识的娘子,而后嫉妒对方居然穿着她求之而不得的绚丽月华裙,最后则是有些恼怒,这人谁啊?居然敢不给自己让路!

给婉如领路的王府下人赶紧上前一步介绍了双方的身份:一位是清江郡主的儿媳,一位是清河郡主的女儿。

说起来,这两位郡主的封号也很有意思,「江」泛指一切大「河」,也就是说,在永安王心里,清江郡主的地位是远远高於清河郡主的吧?

毕竟是原配所出,「清江」不仅是个封号还是个出产颇丰的封邑,她妹妹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只给个相似的头衔领定额俸禄。

陈玉蓉微微一愣,赶紧屈膝道了万福:「嫂嫂安好。」

「妹妹好。」婉如进退有度的回了一礼,脸上挂着社交款微笑,呵呵,前辈子可以肆意侮辱自己的仇人,今生却能在对等的地位上与之相视而立,还能喊她一声「妹妹」,这种感觉,很好。

三个字讲完之后,婉如便闭了嘴没一丝继续闲聊的意思,甚至还向前迈了半步示意陈玉蓉让她先行,发现对方不识相后她又沉了脸一言不发的等着。

陈家小娘子很是不甘心,她平日里和同一阶层的少女们往来少有让人的时候,这几日在王府小住有亲外祖母纵容自然更是过得惬意无比,却没想到,此刻居然连个表嫂都不给她好脸色看。

一股怒气憋在了陈玉蓉胸口,即将喷涌而出时,她却想起了外祖母先前才千叮咛万嘱咐的「避其锋芒」四字,同时衣袖还被身侧那位永安王妃给的婢女轻轻拉了一把。

这婢子是自小在王府中长大的,见惯了一旦清江郡主在后院抖威风,所有闲杂人等都得抱头回避的场景,大娘子从来就不曾将继王妃看在眼里,想必,她这位长相温婉行走时却又透着股英气的儿媳也不会是个忍气吞声的软面团。

可偏偏养在深闺的跋扈小娘子此刻还不会识人、更没学会腹黑,她犹豫着自己是否应当很识时务的憋屈退下,或者勇敢的上前给表嫂一顿排头吃?

婉如观察着陈玉蓉的表情,微微凝神,想当初这毒妇嫁给谢俊逸不到三个月就能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的灌人绝育药,如今,暴起找抽的可能性太大了,得防着她动粗呐。

果不其然,下一瞬二缺的陈玉蓉伸手便推了过来,嘴里还不太客气的念叨道:「嫂嫂请让让,外翁招我去拜见表兄呢。」

习得一身好武艺的肖棠赶紧抬臂拦阻了她这不客气的举动。

「你做什么?!」被一个奴婢毫不客气碰到的陈玉蓉顿时发飙,在她看来这算是以下犯上了。只可惜,这位小娘子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指责肖棠,就看到初次见面的嫂嫂露出了一脸震惊的表情。

「你竟没读过《礼》?」婉如望着陈玉蓉拔高了声音责问道,「书中有云,『遭先生於道,趋而进,正立拱手,先生与之言则对,不与之言则趋而退。』原也没指望你能主动恭敬相见,可这伸手推攘是不是太过分了些?这便是你陈家的家教?不懂何为长幼尊卑之序么?」

婉如学着郡主骂姚家贱人的模样,铿锵有声贵气十足的扔出了这段话,在一句句的追问中继续向前迈步,逼得陈玉蓉连连后退,等她这段话说完,两队人马已经行成了一队前行一队退避的状态。

陈玉蓉刚刚回神准备找回场子时,却又看到这位讨人厌的嫂嫂扭身回头,以一种长辈训诫晚辈的姿态「提点」道:「夫礼者,自卑而尊人,虽负贩者,必有尊者,而况富贵乎?富贵而知好礼,才可不骄不淫。」

说完婉如便领着一干仆从浩浩荡荡的昂首阔步走了,压根儿就不在乎陈玉蓉是不是在自己身后气得跳脚。

这骂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你骂完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富贵而知好礼,才可不骄不淫?这岂不是在说我依仗家中富贵既骄又淫?

跋扈陈小娘子气得想吐血,她不是不想反骂,只是突然间被问懵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该怎么回话,人家说的那段词儿她只是大体听懂却不知道出处啊,人家说的是《礼》她若直接骂街岂不是显得过於粗鄙?

只研究过《诗经》、《女诫》之类书的小娘子伤不起,规矩也不是没学过,可身为女子又不需要参加科考,谁会一字一句的把五经都给记清楚还能灵活应用啊?

这嫂嫂该不会是肖家专门娶来镇场子的女夫子吧?简直,简直气死人了!陈玉蓉跺跺脚,无可奈何的走了,只在心里狠狠记下了这过节,发誓冲早某日会让她得教训。

而婉如则匆匆去了豪华的恭房更衣,整理完毕净手熏香后才有了心情继续盘算宿敌一事。她发现,自己对谢俊逸只是鄙视漠视,但一看到陈玉蓉却是满腹恨意,根本就做不到淡定处之,任世事自由发展。

她极想报复对方,恨不得挠她一个满脸血花,恨不能也灌她一肚子穿肠毒药。

或许,因为自己前世与谢俊逸的纠葛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诱骗,更因为自己太蠢太没心没肺,所以,婉如对那贱男的恨意并不盛。

可陈玉蓉却不同,这人是在婉如并没挑衅的情况下就先下手断了她所有的希望,前辈子又没真正报复得手,如今怎能不恨?

如此,崔婉如在饮宴时望着那笑语嫣然的陈玉蓉默默的修正了自己的中短期目标。

要想法从姚家要来那弹琵琶的曹大娘,然后修复和舅家的关系,帮助哥哥取回阿娘的嫁妆。还要在贵胄圈里站稳脚跟,辅佐丈夫做个妥帖的贤内助。以及,让这陈玉蓉别笑得这么灿烂,最好是能让她大哭几场悔恨一辈子!

至於怎么操作?那还得见机行事,或者说,暂时没有任何眉目,郁闷。不过,也无需太着急,日子还长着呢。

夜里,婉如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左右盘算是不是在寿诞时参考谢俊逸的惨样如法炮制一回陈玉蓉的绯闻?可惜,这方法对女子实在是有些卑劣也没可信的人手可用。

这一想到谢俊逸和陈玉蓉,又琢磨了三郎之前折腾他的点子,婉如突然一个激灵,最初与宿敌狭路相逢时的违和感又冒了出来。

她意识到,让谢俊逸和多个姚家女狗咬狗折腾一辈子的坏水主意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譬如,前辈子的他、自己和陈玉蓉。

如此一琢磨,婉如冷汗都冒了出来。

忍不住扭头看向枕边人满腹狐疑——前辈子,他是知道了私奔一事?是故意怂恿自己母亲不喜欢的陈玉蓉嫁给了谢俊逸做嫡妻?他肯定知道这表妹的跋扈性子,也就是说,自己之后的悲剧其实是三郎一手促成的?

这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婉如赶紧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千万别因莫须有的事情胡思乱想,上辈子的事情已经没法追溯了,这辈子大家的人生轨迹都全然不同,又何苦纠结前尘往事?

当然,最大的一个仇还是要报的,不报不甘心啊。为了让自己睡得舒坦,那就让别人不舒坦去吧。

正想着,肖阳居然突然睁开了眼,刚好和婉如来了个四目相对,霎那间吓得她心口噗通直跳。

「你怎么了?」心里有鬼的婉如先发制人,开口便问,「睡得不太安稳啊?」

「嗯,做梦了,」三郎也没否认,蹙眉答道,「梦到一个衣着古怪的人在盯着我看。没事儿,睡吧。」

肖阳拍拍婉如的腰,又闭上了眼佯装入睡,可他心里却在一遍又一遍描绘着梦中人的模样。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高鼻深目容貌英挺,肤色黝黑油亮却并不粗鄙,他穿着镶边黑色短衣、宽脚裤,身披斗篷,头缠青蓝布帕,左耳挂着红黄两色的大耳珠。

梦中,他先是在密林中漫步,而后突然抬起手中的长条棍状物抵在肩窝,瞄准草地上蹦跳的灰兔就扣动了右手食指,「砰」一声脆响后,兔子应声倒地他却突然回头死死盯住了肖阳。

这男子是一种典型的西南蛮夷打扮,三郎却觉得该梦境并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因为,他隐约能感觉到——那个男子就是自己。

不然,他怎么会知道这男子用的可怕武器也叫做【枪】,怎么会知道他穿的斗篷叫做【抆尔瓦】,怎么会知道,有人正在叫他【阿阳】。

正文50混乱的梦

不,不仅仅是有人喊他阿阳,三郎甚至觉得有人在用蛮夷的语言叫他【罗洪阿萨】还有【罗洪赤兹】,混乱的思维突然一下变得越发纠结,他不得不闭上眼沉思许久。

待婉如渐渐入睡,肖阳这才终於整理出了一点点头绪,在梦里,他既叫【阿阳】又叫做【罗洪阿萨赤兹】,寓意为:罗洪家的幸福山羊。

彷佛后者才是真正的本名。我太阳的,连姓氏都变了么?

肖阳默默念着「阿萨赤兹」这种称呼,细细回忆脑海里那男子的服饰打扮和容貌特征,以及那不用绞尽脑汁就自己冒出来的各种蛮族词汇,脸色渐渐开始发青。

难道说,老子前辈子属於西南夷乌蛮中的卢鹿蛮分支,所以今生才心心念念的想要去蒙州「锦衣还乡」?

苦逼三郎紧紧捏住了自己颈项间悬挂的银锁,无奈咬牙,这玩意儿关乎一个与他息息相关的惊天秘密,家里人似乎都知道真相,可偏偏就没人肯告诉他!

连最容易撬开口的婉如都咬紧牙关一字不漏,没法可想了,只能等。反正,距离七月十五已不足一月,熬到那时就能知晓一切。

想着明日还要去崔相家拜访,不能没精打采的登门,肖阳深深吸了几口气,放松身体强迫自己慢慢入睡。

哪知,在他熟睡之后怪梦又来了。

他梦到自己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头顶前面蓄了一撮称为「天菩萨」的长发,这缕头发是神圣的灵魂居住之地,家中长辈叫他好好保护「天菩萨」千万不能被人触犯。

他梦到自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平日在学堂里念书,用奇怪的硬笔写字;假期则跟着父亲在山林中狩猎,用【猎枪】打飞禽走兽。

他梦到自己成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想要走出大山当兵却被家中父母阻拦,倔强少年则瞒着家人剃掉「天菩萨」理了个光秃秃的毛茬发型去参加征兵体检。

他梦到父亲扇了自己耳光,母亲绝望痛哭,说自己出嫁时就梦到纺锤被偷丢了育魂,族里的【毕摩】搭【金银床】念经做法举行了找育魂的仪式,这才让他顺利归家。

如今,好不容易求来的孩子却自己剃掉了天菩萨!

旁观梦境的三郎撇嘴道:毁都毁了也没办法再长出来,不如就让他了愿吧?也让我看看这所谓的当兵是怎么个当法。

事情的发展轨迹果然如肖阳所期待的那样发展下去,他似乎在看一场色彩灰暗的【三D电影】,电影的主角脱掉蛮夷服饰换上了更古怪的绿色劲装,入伍、受训、吃苦、受罪,然后在枪林弹雨中逐步成长。

或许是因为自幼跟着父亲打猎的缘故,【阿阳】的枪法出奇的好,不论是固定靶还是移动靶都无比精准,手里的【枪】似乎就是他的半身,融入灵魂之中可随心所欲的使用,却也不可分割。

某日,在暖暖的阳光下,一个笑容满面的男人重重拍了【阿阳】的肩,邀请道:「小子,考虑过当【狙击手】么?」

「阿阳,该起来了,太阳都升起了呢。」婉如半躺在床推了推三郎的肩膀,他睡在外侧的不起来自己根本出不去。

一面喊着,一面满腹狐疑——今日不知怎的,夫君居然也会赖床,他平日里哪天不是早早起来练功、耍枪的啊。

肖阳猛然睁开了眼,侧脸看着妻子神色有些恍惚,思绪彷佛还停留在梦境中。狙击手,何为狙击手?伏伺出击的人?

他顿时想到了自己那突然变得精准的箭术,再回忆起梦中的天菩萨和祭司招魂,三郎举起脖子上挂的银锁便问道:「如娘,它的作用是不是和魂魄有关?镇魂?或者,招魂?」

这突袭似的询问使婉如一个愣神,下意识的便打算点头,又顾虑到镇魂一事不能让事主知晓,以免惊魂,只得生生遏制住了颈部的动作。

可她即便是嘴里不曾应答,那惊诧的眼神和行到一半又忽然顿住的举动却早已泄露了天机。

「罢了,当我没问。」三郎定了定神,安抚似的冲婉如一笑,即起身穿衣再也不提这话茬。

婉如微微启唇,想要问他是不是梦到什么奇特的事情了,想要因银锁一事解释两句,思量之后,却是一言未发。

因事关重大,她不敢鲁莽。只自己暗暗琢磨,人有三魂七魄,魂魄不稳的人真能像三郎这样活得好好的么?他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三魂之中,命魂与天魂为阳,地魂为阴,命魂住胎后人才有了生命,既然肖阳属阴又带着镇魂锁,那是否意味着他的天魂需「镇」着或招回来?

魂魄两相依,既然魂有缺失那魄自然也不会完整,七魄中的天冲、灵慧魄主思想、智慧,为阴,即为天魄。

若真是天魂出问题则必定会影响天魄,这便能解释肖阳幼时为何会三岁还在床上躺着不能正常讲话,主行动的气力二魄说不定也跟着出了问题,这才在六岁之前没法稳当的走路?

就才智而言,婉如确实是看不出自己夫君有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是精明能干得足以让人发颤了。

但小两口毕竟是日夜相处,耳鬓厮磨。日子一长,她也隐约瞧出了点门道,三郎在心智方面似乎确实是有些特别。

他是非观念淡漠,遇事只论成效不计较过程。

一开始,婉如还误以为一脸率直模样的肖阳是个坦荡君子,送夫出征时甚至还因为他振臂高呼的誓师词而感动不已。

相处久了才知道,这位肖三郎骨子里其实缺少了那种发自肺腑的浩然之气,他更多的是把「保家卫国」当作是一门事业来经营,先是确保肖家的长盛不衰,而后才会考虑驱逐敌寇护卫大齐。

他热爱的是杀敌过程与收获,最不关注的是杀敌的意义。

想到此处,婉如不由有些好奇:若三郎真是魂魄有缺失,若在七月十五之后招齐了所有的魂魄,他又会变成什么样?

应该,不会比现在差吧?

肖阳压根就不知道妻子正在腹诽自己,只在吃了早饭后问她有没有备齐礼物,以便下午登门去崔家拜访长辈。

「早就准备好了,你看看?」婉如让人取来礼单让肖阳最后确认一下。

他草草一看,便指着其中一条说道:「把这龟兹葡萄酒划去,另添点别的。这东西留着有用。」

「家里还有呢。」婉如有些疑惑,这东西稀罕却并不贵重,她不过是想拿去给喜欢品酒的大伯尝尝鲜,以便拉拉关系为后面的取嫁妆做准备,却不知三郎为何突然变小气了,之前他俩玩乐时不也喝过么?

「只是突然意识到,这玩意儿能派上大用场,余下的都留着,别再动用了。」肖阳如此解释着。

在说这话的同时,他脑海里又冒出了古怪的言语,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句子居然是蛮、汉双语的。

【所木拉九以,诺木支几以;从吗木吗普,木吗之着普】,【汉区以茶为敬,彝区以酒为尊;一个人值一匹马,一匹马值一瓶酒】。

热爱饮酒的卢鹿蛮?在三郎的梦中,这样的部落被称之为【彝】。

梦中的青年有时穿戴着本族的服饰,有时却是更为另类的前所未见的打扮,甚至用着杀伤能力非常强大的可怕武器。

若这人是我的分*身,那一定是生活於别的更强大的国度……

午睡后,三郎强按下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提起精神陪着婉如坐在车中,往她真正的娘家大宅走去。

他甚至有些佩服自己此时的淡定,脑海中一团乱麻了居然还能分析整理,换成普通人早就错乱、崩溃了吧?

正想着,马车悠悠然驶向了崔府侧门。

肖阳不由眉头一皱,新婿初次带着媳妇回娘家,应当是开中门迎接以便给出嫁的娘子做脸面,尽管已经在边地行了回门礼,但京城崔府却是头一次回来,走走中门也说得过去。

侧门,招呼都不打的直接走侧门,这是不将婉如看在眼里,还是故意落肖家面子?

正文51大姑找茬

就在肖阳夫妻暗暗琢磨时,在门口迎接妹妹、妹婿崔文康赶紧上前来解释说:「中门轴承突然出了故障,只能委屈们走侧门了,妹妹可千万莫生气。」

听了这话,肖阳但笑不语,婉如则直接低声冲哥哥问道:「何必和打马虎眼,说说看到底是谁从中作梗吧,也好叫人有个准备不是?」

崔文康无奈苦笑,轻声道:「商议时候怎么可能在场?左右不过是姑姑或婶婶意思。」

「哦?」婉如马上就想到了二姑袁崔氏,她在闺中就很受宠嫁又是祖母娘家,很有话语权,至於三叔家婶娘,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眼瞅着庶子慢慢长大自己却一直怀不了胎,成天看谁都不顺眼,也有可能找茬。

谁知,崔文康却面色晦暗悄悄告诉妹妹:「大姑前几日就收到了八郎家书,很是生气,刚到家就被喊去训了一顿,也要多加小心。」

「训做什么?难道是说,大姑在怪同路们没照顾好她儿子?他比们年纪都大吧?」婉如无语至极。

谢俊逸可是表哥——哪有弟弟妹妹要为表哥负责道理?儿子行为不检点居然怪罪侄儿侄女,还故意搅合落侄女面子!

好吧,虽然肖阳是有算计谢俊逸,但若他自己能把持住也不会轻易被姚家坑了去。

文康劝婉如别生气,可她又怎么能真正无动於衷?

这可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回崔家本宅,也是婚后第一次带夫婿回来,原以为这一次嫁得好了不会再受气,没想到事情却依旧没像她所期望那样发展,还没进门就迎上了一个下马威,却不知后面还有什么?

婉如猜想着或许在见祖母、姑姑时会被刁难,谁知真正难堪却是夫妻被带到正房后没见到正值休沐崔相与大伯崔承祖,据说是与人有约出门了。

一听到这消息兄妹俩都变了脸色,第一反应便是祖父还在气父亲不成器,亲孙女儿居然也被带累了。

「无妨,或许只是为避嫌罢了。」肖阳却轻轻拍了拍婉如手以示安抚,崔相是在中书省任最高长官中书令,这种家庭原就不该与驻守边关大将军家结亲,以免有危害朝廷嫌疑。

他只是因母亲为得宠郡主这才破例有了婚姻自主权利,结了亲两家却并不一定非得要热热乎乎往来,崔相避而不见也能说得通。

肖阳随婉如去拜见了她祖母袁氏、任职国子博士三叔以及其他亲眷,之后便在长房嫡子崔文泰与妻舅崔文康陪伴下於书房叙话。

说起来崔家嫡支其实人数不比肖家少,可惜小辈却不得力。

崔相有三个嫡子,老大崔承祖有一嫡一庶两位出嫁女,儿子也是三个.

嫡出长子崔文峰年十九已定亲正待科考,庶子崔泽年仅九岁,嫡出三郎更小,才五岁刚启蒙罢了,暂时都派不上用场。

二房便是婉如家了,两嫡子、嫡女,一庶女,嫡出人数看起来似乎还不错年龄也不算小,可惜当爹不给力,子女因为娘不同还分了两个派系内斗。

三房最惨,崔承志在清水衙门当了正五品官,膝下只有一嫡一庶两位待嫁女,以及一个年六岁庶子崔文翔,或许这位三叔认为自己一辈子也得不了嫡子了,连庶子都给入了族谱排上序齿。

肖阳今日虽没见着崔相,却也知道他年事已高距离「告老还乡」也没多少时日了,长子崔承祖破例在他身边为官,却只是任尚书左丞,资历尚浅、魄力也不足,没法子接班。

等崔相一退,还不知道这位长子能不能继续撑起崔家辉煌?

若崔承祖是个有能耐,或许崔相也不至於连孙女婿都避而不见,是怕在这皇权动荡时候犯了什么忌讳吧?

先前匆匆一瞟肖阳也见了崔家几个小子,那些孩子穿着一溜相仿花色红彤彤衣服,都养得跟鹌鹑似,唇红齿白圆乎乎水嫩嫩,看着可口却不见有雏鹰那种锐气。

崔家,这是安逸太久了吧,肖阳忽然就想起了孟子所说「生於安乐死於忧患」。

或许,崔家这一辈最成才说不定是斗得跟乌鸡似崔文康和崔文远?有激烈竞争才有进取心嘛。

「大郎如今和那个,文远,是一起在国子监么?今日怎么不见他?」肖阳喝着茶就问起了妻舅异母弟弟,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还没见过那传说中神童呢。

「文远年龄还小,被他先生开小灶辅导着,已经下场一次待遇自然不同,偶尔会客、溜躂不碍事。」崔文峰笑着如此回答。

「原来如此,不知他拜入了哪位大儒门下?」肖阳发现文峰说起文远先生时面色有异,便顺嘴一问,想探听出个所以然来。

「礼部侍郎,刘文达,关门弟子。」崔家大郎简明扼要回答。这位大儒年幼出名,熟读经传,善於词章。他也曾递上拜帖,却没被对方看上,偏偏二叔家幼子得了他喜爱,想起来就有些不甘心。

「哦,他啊!大舅哥,弟弟可真是幸运。」肖阳暗暗一笑,刘文达此人大家都以为他是常年研究是经学,很少有人知道他更精通是算学,在历法上颇有研究。

或许正是因为他爱「算计」,所以尽管其才高八斗却吝啬而贪财,崔文峰没被看上眼多半不是因为学问不及崔文远,而是拜师礼不够厚。

此刻,肖阳是更能体会婉如心心念念要嫁妆急切心情了,再不弄回到自己手上,时日一长,可不知道会被那继母拿去填了谁贪慾。

同时,他也算是明白妻子所在这二房为何在家要受气了,抢了先生长房肯定看不顺眼,嫡出子女多了三房自然也看不顺眼。

岳父行事做派又和清廉、一本正经父兄不一样,自然崔相也看他不顺眼。

腹黑三郎眯眼一笑,谈话间帮着大舅兄拉拢着崔家长子嫡孙,顺便又不着痕迹挑拨了一下他对崔文远嫉恨之情,看着这年轻小子越来越沉不住气倒了一腹苦水,他顿时觉得这趟来崔府即便是没见着当家人也不算彻底失望了。

与之同时,身处后院婉如却没他这么好过,若不是看到祖母脸上那满满慈爱之意,她简直觉得婶婶加俩姑姑端坐着就跟三堂会审似了。

二姑谢崔氏举帕子抹着眼泪,语气却是咄咄逼人:「说,家八郎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文52风流才子

婉如没见着谢俊逸的信,也不知他是怎么跟家里人说的,这猛然被大姑谢崔氏一问,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稍作犹豫后她只笑着反问:「大姑姑这是问的什么?阿如不太明白呢。」

谢崔氏深吸了一口气,佯装镇定的问:「八郎原说是和你们一同回京,为何单单把他一个人扔在姚家了?」

看着侄女儿那一脸纯洁又无辜的表情,谢崔氏气得直肝儿疼,这么大一家子出门,还有个长辈清江郡主在场,所有人都无事,却偏偏自己儿子上了姚家的「贼船」,其中不可能没问题吧?

内宅阴私谢崔氏自然是懂的,可即便是心里有疑,她却也不好在母亲面前去质问侄女儿为什么要坑了自己表哥去上狐媚子的床。

只得摆出一副慈母模样含含糊糊的抱怨:「明年开春八郎就要下场了,最多也就半年时间温书,你们却抛下八郎不管,冲冲不见他归家真叫人揪心。」

「我一直待在内院,不是很清楚这事儿呢。」婉如见大姑姑不敢说出实情,顿时摆出了一副一问三不知的单纯模样。

然后,她用一种崇拜的语气感慨道:「据说,表哥和姚刺史很是投缘,那可是当年的探花郎,想必在诗画方面很有造诣值得表哥逗留几日学习一二吧?」

在本朝要想进士及第,能不能写出好诗也是其中一项重要考核内容,崔文康便是因为这一点实在无奈而彻底放弃文举的,姚刺史当年却又的确是因诗画出名而得了考官的青睐,婉如这么回答谢崔氏并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她帮忙找的这理由在知道实情的人听来,却是分外的讽刺。

向来和姐姐同进退的袁崔氏顿时不依了,眼眉一挑便指责道:「谢八郎好歹也是你嫡亲的表哥,他说想留下你转身就不搭理?难不成,嫁得好了便不再把娘家看在眼里?竟让自幼一同长大的表哥这么长一路上都没个人照应。」

一听这话婉如顿时变了脸色,不由在心底暗骂道:我既不是谢俊逸的妻子又不是他老娘,他有没人照应管我屁事!还掰扯什么一同长大,就好像他成了我的责任似的。

在旁听着的大伯娘不太了解谢俊逸一事,只觉得这俩小姑子越说越过分,昨晚上就千方百计找理由要落侄女儿面子,今早又在婆母跟前哭诉婉如薄待表哥。

她先还觉得这两人只是单纯的因嫉妒而挑弄是非,这会儿这话怎么越琢磨越不对劲儿呢?二哥原本是有让女儿和谢家结亲的意思,大姑子不是没同意么,如今还提这话作甚。

大伯娘张口便想要帮衬侄女儿两句,却发现一直乖巧坐着的婉如突然神色一凛,微扬起了下颚,眼神也变得很是凌厉。

「姑姑此言差矣,」婉如直视两位姑姑以软糯的声音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孝道一事,始於事亲,中於事君,终於立身。女子在堂,敬重爹娘、伺候夫君、侍奉公婆自是天经地义,阿如却从不曾听过出嫁女应伺候娘家表兄一说。按理还得避嫌才是,这一路上我本就和表哥少有交谈又怎好去左右他的意愿?」

这嘴皮一碰,婉如就将二姑所指的不顾亲情与自家人出门在外的相互照应,故意掰扯到了尽孝和伺候人上去,理由听起来似乎像模像样很是正当。

两位姑姑乌鸡眼一瞪想要拉扯回正题,婉如则正襟危坐准备和她们对杀个三百回合,突然就听得三婶轻笑道:「八郎怎么会没人照应?那姚家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可有好些个呢!哪还需要如娘去费心思。」

这话挑明了,所有人脑子里都「轰隆」一声响。

婉如是觉得婶婶这得多二缺才会把谢俊逸的丑事明摆着说出来,堂上还站着一堆婢女呢!谢崔氏是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鲜肉,知晓此事的袁崔氏无语凝噎,感慨着八郎幸好不是自己儿子。

大伯娘终於明白了两个姑子为什么会昨天骂崔文康,今天又看崔宛如不顺眼;打瞌睡的背景板祖母终於回了神,侧着耳朵皱眉问道:「啊?怎么了?逸郎出什么事了?」

「孙女儿不知。」、「八郎他很好。」、「没啥大事。」、「他和三皇子姨母家的女儿有了首尾!」

崔家老夫人听了之后更晕乎,除了没吭声的大儿媳妇,四个人四种答案还一起开的口,前面半截她全部都没听清,偏偏老三媳妇嗓门最大、句子最长,让后半句话清清楚楚的显现了出来:「他***家的女儿有了首尾!」

「谁家啊?八郎这是定亲了?这小娘子可好啊?」这当祖母的挺关心外孙,相较而言她对谢俊逸比崔文康都更好。

当年议亲之时崔袁氏便得知谢家郎君身体不算强健,却因两家关系不错依然许了自己女儿,没想到这女婿体质竟孱弱得连小小风寒都熬不过,害得女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又因谢氏为名门望族没寡妇再嫁的规矩,这大女儿可以说是毁了一生。

因此,她一直觉得对其有亏欠,连带着谢俊逸都被高看了一眼。

三婶说酸话其实也是因为她生不出儿子,庶子又不被婆母待见,什么好处都紧着给个外孙,心里有怨气这才口不择言,再加之她平日里就喜欢用拉拢婉如、文康来刺激他俩的继母张氏,如今帮侄女儿出头也很正常。

於是,婉如这个不算回门的回门就此被彻底毁掉了。

祖母就一开始问了几句她的婚后生活,问了习不习惯边地的风俗、气候,然后就被大姑的哭啼啼带偏了路,此刻又被三儿媳妇的报料给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之后的话题就全围着谢俊逸展开了,他有没有定亲,他近期要纳妾,为什么要纳妾,纳了哪家的小娘子,这正式纳妾之后嫡妻不好找,该找哪家的小娘子说亲比较好……如此等等。

三婶取代婉如成了主力战斗人员,眉飞色舞的和两个小姑唇枪舌战,不遗余力的抹黑着谢八郎,看得大儿媳妇都有些目瞪口呆,如此针对出嫁女的独生子,有什么好处?

婉如更是觉得好笑,莫说谢俊逸只是毁了些许名声,即便是他死了也轮不到你一个婶婶来沾便宜吧?不就是祖母喜欢偷偷给他塞些私房嘛,至於这么想不开么?他也不可能跟你抢媳妇啊,年龄差距摆着的,真是眼皮子太浅!

我前辈子怎么就和这婶婶关系如此亲昵呢?难不成还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个傻子?

看了半场争斗,婉如彻底观察着几个长辈找回了当初的记忆,并重新核准了对她们的印象与评价。之后,她终於逃脱了姑姑和婶娘的折磨,去小花园和未婚的几位姐姐妹妹叙话。

其实,也就是泛泛说些边地风俗罢了。

原就和她们没太深的牵扯,中间还隔着整整十年的代沟,即便是有一两个关系稍微好点的姊妹,如今感情也淡了,说不到太「深情」的内容上去。

殊不知,婉如这淡淡的神态与言辞却使家中姐妹很是吃惊,她本就穿得富贵,一应做派又是矜持而稳重的,和以往相比大不一样。

「如姐姐,似乎变了呢。」三房的崔婉清和婉如年龄相近脾气相投,原本关系最为亲近,她自然第一个发现了对方的不同。

婉如顿时一惊,赶紧笑问道:「哪里变了?不还是你的如姐么?」

「长高了,黑了点但看起来更精神,」崔婉清笑着在两人头顶比划了一下,又皱眉犹豫道,「还有,变得似乎更有气质,像贵胄人家的女儿。」

「说什么傻话,我们本就是世家女,有什么变不变的?」婉如扑哧一笑,取乐了对方几句。

心里却很是清楚,她身上增添的除了十年的阅历,或许还有跟着郡主和肖阳学来的——上位者的气势。

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没娘爹又不疼,只能用娇憨驱散寂寞与失落的小娘子;再也不是那个想要反抗继母却只能倚靠一个并不可靠的男人犯更大错误的傻子。

入夜,在娘家吃了饭后回到肖府沐浴更衣后,洗净一身疲乏的婉如和三郎并躺在床,开始谈论这一日的各种见闻。

最大的消息便是谢俊逸的丑事家里知道了,大姑气得七窍生烟,祖母也是相当不满。婉如笑着冲肖阳说道:「他原就是没父亲之人,如今再在女色上名声有碍,想要娶个拔尖儿的嫡妻可就不容易了。」

「也不一定,若他春闱拔得头筹便还能翻身,男人偶尔鬼混一下只是叫风流,所谓『风流才子』反倒是人人追捧的对象,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就是女子更吃亏。」肖阳一针见血的点出了事情的本质。

「那,你不是说想让姚家女搅浑了他家后院么?若是好人家的女儿当了他妻子,可真可怜。」她这句话其实带有了些许试探性的意味,想要知道肖阳是不是有给谢俊逸找个「悍妻」的意思。

「不管有没有姚家女,乱或不乱的根源是在谢俊逸身上,」肖阳冷笑一声,感慨道,「【聪明的女人和男人斗,愚蠢的女人和女人斗】。只看对方是否聪明罢。」

「……你倒像是深有感触似的啊?」婉如一个晃神,突然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可不就是愚蠢的女人么?陈玉蓉也是个脑子不清醒的,谢俊逸没了表妹难道就不能有别的爱宠为他生子么?

「咳,我不过是随便一说罢了,」差点挖坑埋自己的三郎赶紧换了话题道,「不如咱们来商议一下,何时娶拜访你母舅?今天大哥有说起这事儿。」

正文53生死有命

一听到夫君说起舅家,婉如就没功夫再去考虑任何宅斗事宜,神思马上转移到了嫁妆上,这才是她心心念念的关键问题。

至於肖阳为何有之前那感慨,婉如只是猜想或许是因为成长经历吧,清江郡主不也是从媵妾手里抢出了丈夫么?

她婆母确实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不去打杀后院侍妾而是从源头上拽住夫君让他自己别再去拈花惹草——只有一媵一妾的侯爷很是少见,哪怕他妻子是永安王之女。

在律法规定了男子能一夫一妻多妾的年代,在媵都能有品级的社会中,连最彪悍的公主都禁止不了驸马去偷腥,何况区区郡主?

既然夫君没那心思去讨小的,婉如也就抛开不提,只和他商议几时去拜见那素未蒙面的舅舅。

「你大哥一回来就递了拜帖,这几日便会有消息,等他登门拜访之后我们再去。」肖阳如此回答,婉如毕竟已经是出嫁女,娘家的事情都不好再插嘴何况还是去舅家,这样的安排最好不过。

「我想,找平乐郡王要阿娘之前的嫁妆单子应该能行的,毕竟两家早就没往来了,有没有这东西和他关系不大,」婉如枕在肖阳胳膊上呢喃道,「只是……」

「只是不知该怎么对崔家人开口?」肖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点出了问题最关键的所在。

「是啊,听说有嫁妆,可嫁妆在哪儿呢?谁保管的?应该问谁要?这一切细节都不甚明了。」婉如很是无奈的说着,即便是心里有数却都是前世听来的小道消息,又能找谁做突破口?

若是问祖母,这嫁妆却应当是扣在继母手中的,她的别院、她的人看守,何况,今日一看,祖母头发都全白了,听力、精力都比之前更差,绝对是没法再管这些琐事了。

若是问继母,这事情应该由哥哥崔文康出面来办,他却不可能在准备武举的节骨眼上,花俩月时间去往返边地求问个注定会被刁难的答案。

可若等着哥哥中举之后,又恐夜长梦多。

崔文康早就该议亲了,前年他自己醉酒伤人闹出了点坏名声,原准备等风声去了之后再相看人家,去年却因父亲被弹劾一事又无奈拖延,今年再拖可说不过去了。

可若是在嫁妆之事了解之前便被继母匆匆下聘去,那……婉如突然一下坐了起来,一脸惊恐的问道:「她会不会趁着哥哥不在边地撺掇父亲给订下人家啊?!」

「武举的事情就这两天便会公布,让你哥哥马上修书一封快马送回家去即可。只说要参加武举求功名,脑子稍微不那么糊涂人都会知道,拖一拖等有个结果了再说亲事更有益。」肖阳安抚着婉如让她别心焦,这事情不是着急了就一定会有好结果。

「也只能这样了,那边有什么好人家啊,可千万别弄个姚家那人的人给我当嫂子,唉,」婉如不由叹息,而后咬牙道,「今日就看着姑姑和婶婶吵架去了,都没机会和大伯母说两句话。」

「她怎么了?」肖阳有些好奇的问。

「现在是大伯母在掌家,她脑子清醒对我和哥哥也没什么恶意,原想和她聊聊哥哥的亲事的,若是她能帮忙在京城相看该多好。」婉如无可奈何的回答,语气听着彷佛满腹遗憾。

「她脾气软了点,连你的姑姑和婶子都都制不住,还能抱多大希望?」肖阳轻声一笑,若大伯母真是个得力的,他俩也不至於从侧门进崔府了。

「不,她不是脾气软,只因祖母尚在不好自专罢了,若是那之后,大伯母定能撑起整个家。」婉如坚决不同意肖阳的意见。

因为,她有后面十年的发展轨迹做参考,那时候,大伯母确实是没再被任何人拿捏,因为,难缠的妯娌直接被她踢出门了——分家。

「哦?那便能借其手一用了。你不是说姚家有个你父亲从前的妾么,那什么姓曹的,」肖阳眼眉一转,建议道,「她可是你母亲的陪嫁,弄回来了直接让她到大伯娘跟前去为『小主子』哭呗,求她给自己给你们做主。」

「诱之以利?」婉如顿时明白了肖阳的意思。她和哥哥是小辈不方便直接针对继母闹腾,继母也是母嘛,被说成忤逆可就不太好看了。

而掌管内宅的大伯娘、以及家主大伯却不一样,家族内务,他们理所应当「公正」处理。至於祖父,他成天操心国家大事管不了太细,顶多了解一下再全权交给长子处理。

稍后的事情似乎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崔文康与婉如夫妻轮番去拜会了舅家,没费多少功夫就拿到了嫁妆单子的副本,肖阳也指使手下人找了个和家里有些往来的胡商去姚家赎买那弹琵琶的曹大娘。

之后,永安王的寿宴顺利举行,三郎夫妻送上了一幅前朝知名书画家的《松鹤图》做寿礼,虽中规中矩却也无可挑剔。

期间,有位小娘子却成了众人私下嘲弄的对象,她身为二流世家的庶女痴心妄想打算攀扯权贵,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做了幅精致的刺绣夹杂在家族递交的贺礼中赠与永安王。

她绣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弥勒佛,工艺可谓是无比精湛,不仅人物形象惟妙惟肖还用金线点缀出了佛光四溢的效果,那佛像的面容甚至隐约与永安王有些相仿,只可惜,这位王爷信奉的是道教!

清江郡主在回府的路上与如娘闲聊着,面露不屑神色:「别说是东西送错了,闺阁女子的绣品又怎好送去给众人参观?刺绣,哼,难道我阿爹家里还缺绣娘不成?」

「阿娘说的是,这贺礼送得太小家子气。」婉如笑着随意搭白了两句,额头上冷汗都差点没冒出来。

其实,一开始她也是盘算过亲手刺绣、绘画这种主意的,只因时间不够用,又是夫妻两人送礼三郎才是主角,她技艺是否出彩根本无关紧要,这才打消了那可笑的念头。

说起来,在确定礼物之时婆母也是提点过的,是她直截了当说了永安王的喜好婉如才找着了应景的画作。唉,送礼也是一门学问,需要琢磨的东西似乎还很多呐……

「这段日子,我看三郎的气色不是很好?」聊完了席面上的事情,清江郡主又提到了自己儿子。最近几日肖阳确实是有些憔悴,眼眶都发黑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婉如赶紧点头,苦恼道:「他睡得不太安稳,似乎经常做梦、惊醒,连喝了安神药都不管用。儿就想等寿宴一过再求阿娘找御医来为他瞧瞧。」

郡主没回答关於御医的事情,只问道:「他有说做什么梦了么?」

「提过一次,说梦到一个衣着古怪的人,」婉如咬了咬唇,忍不住提出了那个在她心里琢磨了很久的问题,「阿娘,他的银锁是不是有些……有些,不对劲?」

「这段日子你多注意些,骑马、习武等容不得分神的事情就别让他做了,再等十五日便能尘埃落定。」清江郡主如此说罢便沉默了,婉如自然不好再问,就这么默不作声的回了家。

当天夜里,三郎依旧如之前一周的每个夜晚那样继续做着混乱的梦。

他梦到自己在密林中援救人质,然后被敌寇举枪瞄准,有好友帮忙挡了一枪却落崖差点送命,梦中的阿阳悔恨不已,在对方因伤昏迷时痛哭失声。

他梦到自己又一次面临绝境,身边却空无一人没有好友再伸手拉拔,他仰面向悬崖下落去眼前能看到亮丽的蓝天白云,心底却只剩一片黑暗。

肖阳猛然惊醒,只觉得先前那下坠的感觉无比真实,彷佛自己真的亲身经历那落崖将死的困境,连那最后一瞬的绝望与期盼都深深的印在脑海中。

梦中人在说:「完了,这下真成烈士了,说不定还是个只有衣冠塚的烈士。」

有句话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也有可能这是命中注定的三灾六难不得长寿。

三郎摸摸后脑勺,不由苦笑。只是,不知道命中注定活不长的是梦里的阿阳,还是他肖阳?

他闭上眼再次睡去,噩梦却依旧如影随形,这一次他躺着没法动弹,彷佛鬼压床似的手脚都被缚住了,只能静静「看」到有穿着古怪服饰的好些长辈趴在自己身上嚎啕大哭。

还有几个年轻男子和两个相互偎依的年轻女人着站在他身前默默流泪。

这些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只是心里的暖意和抑不住的心酸,让阿阳知道对方都是他的亲朋好友。

突然间,其中一个年轻女子走上前来慢慢俯□,在他冰凉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然后伸出手盖在了他圆睁的双眼前,缓缓向下挪移。

「闭眼吧,阿阳。祝你,一路走好。」她哽咽着呢喃低语,那熟悉的腔调倏地叩击在肖阳心弦,让他不由自主的再次挣扎起来。

是谁,这人是谁?为什么我会对她念念不舍?为什么我觉得心里好痛?

他想要睁开双眸再看对方一眼,他想要抬起双臂搂抱她一下,他想要回应那一个浅浅的轻吻,他想要张口回答:「我他妈还没死,上什么路?」

却无可奈何……

正文54七月十五

肖阳一直到被婉如喊醒都没能在梦中张口说一句话,更无法看清梦中人的外貌,但他清楚的知道,那些人没一个人是他现在所认识的。

在余下来的半个月中,三郎不曾亲历故事的入梦频率越来越高,害得他甚至在青天白日的也常常晃神。

至此,肖阳没敢再骑马,甚至连射箭、耍刀枪等稍有些危险的活动都不敢尝试,成日里除了打两套健身的拳之外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就躺在葡萄架下闭目养神,反反覆覆的做梦、回忆。

幸好今上念及自己的这位侄孙即将行冠礼,也没宣召他进宫君前奏对,否则还不知会出什么岔子。

这些日子里反倒是婉如忙得脚不沾地,娘家、舅家需走动,又因为清江郡主住在边地远离了京城社交圈,难得一次带媳妇出门见人,她们还必须得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各种常规交际。

於是,婉如陪郡主拜访了三次亲友、参加了两次郊游;和大嫂一起带着庶妹参与了两次赏花会;全家出动欣赏了一次蹴鞠。

最苦逼的是,她自己还应邀去打了两回马球,在场上自然是春风满面、英姿飒爽,回京后却差点累得全身瘫软下不了床。

除此之外,婉如最重要的活动则是,协助大嫂为肖阳七月二十六日举行的冠礼进行各项筹备工作,诸如帮忙整理宾客名单、亲手写重要的帖子之类,虽说是长嫂管家,可好歹也是肖阳的大日子,身为三娘子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至於郡主,婉如原以为她是真正的万事不操心,专职任务就是探亲访友,然后等着到时候出席冠礼就成。实际上,她却是在大家都看不见的时候筹备着更重要的事情。

七月十五那日,俩小夫妻清早起来正说着话,刚穿好衣物的三郎突然面色一僵,伸出拇指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蹙眉道:「如娘,我有些头疼,你自己去正屋吧,让人把早饭给我送来。「

「疼得厉害么?「婉如深知夫君这一阵子都有些不太对劲,却只是听说头晕没见过他直呼头疼,顿时有些为难,不太愿意独自走开。

「没事儿,稍微有些疼而已,我抗得住。「肖阳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让妻子自行离开。

尽管他一再坚持,但婉如在跟阿娘招呼一声后还是迅速回了棠梨院,进门就看见肖阳屈膝抱头坐在了地上,他咬着牙一言不发,面色苍白头冒冷汗,显然是头疼越来越剧烈了。

「宝珠,快去找大娘子,请她叫医师来!」婉如在吩咐之后又连忙招呼别的婢女扶着三郎回到床上,命人端来温水为他抆脸。

正在这满心焦急之时,清江郡主突然带着一大队孔武有力的婢女走了进来,她先是看了看儿子的状况,抚着他肩头轻声问道:「阿阳,是不是有很多画面在眼前晃动?是不是脑中发胀彷佛被人注入了东西?」

「唔……」肖阳咬牙点点头,这一动作越发的觉得头疼,他干脆闭上了双眼,不再搭理任何人。

「没事,别怕,就快好了,」郡主劝慰儿子两句后就扭头看向了媳妇,吩咐道,「此刻要带他到静室去,你戴了帷帽跟来。」

「是。」婉如可不知道为什么要自己戴帷帽遮住容颜,却也没纠结这些小问题,马上就让人取了帽子跟在了肖阳乘坐的肩舆旁边随着婆母走向正院的后罩房。

带着心腹下人进了院子一看,她才知道为何要自己戴帷帽,那小天井中站着三个中年道士,与其六个青年徒弟,还有些跑腿的小道童,如此多的外人在场,年轻小媳妇自然需挡住容颜。

一见着肖阳被人抬进来,领头的那位身材清瘦颇有些仙风道骨模样的山羊胡子道士便让徒弟接了手,将他弄进后罩房的正屋,然后请郡主等人在外等候。

在关门的那一刹那,清江郡主满目疑虑的焦心道:「清虚道长,我儿不会有事吧?」

「如此剧痛,若换个常人早就满地打滚了,他却能稳坐肩舆之上,可见三郎君是心志非常坚定之人,」清虚道长抚了抚自己的胡须,浅笑道,「郡主无需担忧,这事对性命并无妨碍,最怕的只是思绪混乱、神智失常,既心志坚定自然就不会无法承受。」

说罢,他一甩拂尘便领着两位师弟进了那间密闭的屋子。

匆匆一瞥,婉如只见着那是一个没摆放家俱的空房间,地上用红色的不知什么东西画着奇怪的符号,房屋四周则贴着黄字红字的道符,如此神秘而诡异的景象让她的心不由揪了起来。

婆媳两人默默站在屋外等着,婉如看向婆母却不见她有任何想要解释的意思,只能自己一头雾水的猜测,此事,是什么事?返魂、合魂么?

一整天时间就这么默默过去了,婆媳两人就这么等着、熬着,甚至都没开口要命人弄一顿热饭来吃,除了叫人端椅子来坐就没干别的任何事情。

期间,婉如本想拜佛祈祷的,佛经还没默上两句就突然想起来屋子里在做法的是道士,这佛道不同源啊,她赶紧闭了嘴不再瞎折腾。

当天色浅暗,院中不得不点上灯烛时,一个青年道士终於打开了屋门,看到他脸上挂着的温和笑容婉如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清虚道长等人鱼贯而出只冲郡主简单说了四个字:「幸不辱命。」便笑着错身让开了屋门。

清江郡主二话没说便扑进了那此刻已变得黑沉沉的屋子,看着正中央盘膝而坐的儿子,用微颤的声音试探性地问道:「阿阳?」

「阿娘,我很好。」三郎笑着如此回答,他眼神如往常一样明亮有神,其中不见对亲人有任何的陌生感觉,但他也没对屋中发生的事情作出任何解释。

婉如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就担心开门一看自己夫君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万一肖阳抬头问一句「你是谁,我是谁?」那简直比天崩地裂还可怕。

她花了半年时间才将夫妻关系处得稍微有些心心相印,总不好再重来一次吧?最要紧的是,万一三郎疯魔了,她这三娘子下半辈子还能有什么可倚靠的?丈夫没了、儿子没来、娘家不亲,不如再死一次算了。

能好好的是他本人,婉如就已谢天谢地,至於肖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却没打算去深究,既然自己都能重活一世,那夫君自然也能有些奇遇吧?

各人都有秘密,即便是天大的秘密,那也能算是扯平。

「我饿了。」肖阳扶着妻子的手臂站了起来,望向眼眶中喊着泪的母亲,如此笑道。

「好好,早就准备好了,这就吃东西去。」清江郡主说罢便带着儿子、媳妇去了堂屋里用饭。

婉如看着肖阳案几上那满满一大堆远远超出正常数量的菜碟不由暗暗叹息,看得出,郡主刻意命人很巧妙的将肖阳爱吃的和不爱吃的菜式夹杂放置着,甚至看起来最有食慾的、在最顺手位置搁着的,都是他平时不太喜欢的东西。

显然,对於媳妇的不在意郡主的态度却明显不同,她想要知道眼前这个儿子究竟是不是完完整整的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亲生子,是不是她提心吊胆养了十八年的真正的那一个。

十几年来倾注了满腔热情的母亲和成亲半年将丈夫当作是倚靠的妻子,她俩对肖阳的关切是类似的,爱的程度却并非一致。

「这世上最爱孩子的永远都只是他们的父母吧?」婉如这么想着,她甚至怀疑,即便是肖阳的表现不太妥当,恐怕郡主也做不出将儿子扫地出门的举动,如此试探或许仅仅是求个心安罢了。

幸运的是,肖阳并没让人失望,他像往常一样酣畅淋漓吃着最爱的牛羊肉,到半饱之后则挥挥手屏退左右,而后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母亲。

「阿娘,不用再试,我就是三郎,」他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脑袋,「不过是多了一个人的部分记忆罢了,既然我占了两魂四魄他只是一魂两魄,那主次关系自然得分明。」

「怎么,那不是游魂还是个活生生的人?!」郡主听儿子这么一说才是更提心吊胆,震惊道「当年清虚道长说你走了魂,他施法拴住了,等十八岁归位即可,却没说走丢的不完整魂魄还能另外找个躯体活着啊!」

「阿娘能找高人作法,别人也行的,这拼补一下不就能凑一个出来了嘛,」三郎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摊手动作,「没事儿,就像是前世今生的轮回,都是同一个人不用分得太清楚。」

「只是如此?」清江郡主微微皱眉道,「那你会不会觉得记忆混乱,思绪纠结?」

「不会,半年前就开始在归位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肖阳笑着摇摇头,宽慰道,「他也是个带兵的,所以说我们就是同一个人呢。」

「和你一样?」婉如轻声问道。

「也不是完全相同,他傻乎乎的,或许是我把机灵的那部分魂分走了的缘故?」肖阳哈哈一笑,又刻意说了些好听的话回忆了一下幼时的经历,打消清江郡主的疑虑,这才带着婉如回了自己院子。

沐浴更衣之后,两人便安安静静的就此上榻就寝,甚至连抚摸、亲吻以及之后的所有环节都省略了。

婉如是提心吊胆的累了一整天,再没力气干别的事,肖阳则是心神不宁,事情的真相远不如他表现出的那么平静、淡定。

从他身上走丢的一魂两魄既然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便有了完整的人生与经历,有了**的人格和感情。

这个叫做「肖力阳」的军人也是有父有母有爱人的,不是肖阳说一句「无需在意」就能轻轻松松彻底抛在脑后。

诚然,两条魂确实有主次,严格来说肖力阳已经死在了他所在的那个时空,此刻只由肖阳主导所有的思绪,但对方的情感与记忆却在糅合之后在三郎心中烙下了深深地印记。

主导那一小半灵魂的是个正气十足的热血军人,在他心中正义比利益更重要;那个世界是肖阳不曾见过的几百年后的【现代化】国度;那个肖力阳是个一流的狙击手,他会很多肖阳没学过的【军事技能】。

可想而知,要想让两个灵魂真正完美的融合,并不能一蹴而就,路漫漫其修远兮,还需慢慢磨合。

更重要的是,两魂合一后肖阳其实就是肖力阳,因此,他有些惦记那一世求而不得的漂亮姑娘;怀念那一世可爱可敬的战友领导;以及,深深想念着那一世为他操碎了心的父母亲人。

暗恋对像为了让肖力阳安心瞑目,所献的最后那个亲吻的触感似乎还留在唇上;战友的嬉笑怒骂与痛哭诅咒至今清晰无比;太平间里父母的嘶声哭喊也依旧在耳边回荡。

彷佛一睁眼就能回到那个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彷佛只要一伸手就能拽住父母的胳膊,可仔细一看,眼前却只有朦胧月色和华丽的帷幔,耳边只有婉如的轻轻呼吸声,不再出现战友与父母絮絮叨叨的叮咛。

回不去了,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两地隔着一千多年的时间差……

想到这里,他不由伸手摀住了自己的脸,咸湿的泪水从掌缝间慢慢溢出顺着脸颊缓缓滚落,渐渐浸湿了衣襟。

正文55获赠美姬

寂静的夜,彷佛特别容易引人显露出最脆弱的一面,纵使如三郎这般意志坚定之人被那位「肖力阳」」的记忆与情绪所影响也不由默默落泪。

其实,躺在他身边的婉如睡得也并不沉,因心里牵挂丈夫又对白日里那位清虚道长的举动有些好奇与忌惮,她下意识地特别关注肖阳的一举一动。

半梦半醒之间婉如虽没有看到三郎落泪,微微探出的手却明确的感觉到了那冰凉的触感,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个成年人夜里湿了枕头?

「居然哭了啊?」这念头在婉如心里百转千回,却压根儿没法问出口,她只佯装熟睡往肖阳身边蹭了蹭,一点一点挤进他臂弯之中,膀臂搂着他的腰背,小手轻轻游移、抚摸。

殊不知,两魂儿都是优秀战士的三郎警觉性可与旁人大不一样,仅仅只通过婉如的呼吸和心跳声便明白了这是枕边人的小把戏——装睡,呵呵。

他唇角溢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直接伸手将婉如圈到怀中搂得更紧、更贴近心口。

隔着轻薄亵衣,三郎似乎能很清晰的感受到对方肌肤所传来的温馨暖意,只觉得特别的舒心,甚至还彷佛觉得妻子正用她柔软却又炙热的身躯在向自己转递力量。

她知道自己丈夫有一些不妥,却不曾追问,只默默地给予抚慰与支持,让肖阳如何不感触良多?

【肖力阳】的一切随着白床单往脸上一盖便已经尘埃落定,他能做的,唯有认认真真地去过【肖阳】的生活,以及,更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更重视还有机会长长久久关心、呵护的父母、妻子以及别的亲友。

当然了,不再去纠结那半条魂的人生也不是说要将其记忆给彻底掩盖,严格来说,肖阳其实是个功利的实用主义者,在他看来,自己另外半*身经历中能用的部分绝对需要好好研究。

大清早的一起来,肖阳就略带歉意的冲婉如说道:「还有十日便是冠礼,在那之后天家会招我进宫阐述与西南夷相关的见解,甚至还可能现场兵演,前阵子我精力不济没来得及琢磨这些事务,这几日则需要好好补上,因此——」

「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无需操心。」没等他把为难话说完,婉如就挺善解人意的如此回答。

原本这些日子她就一直在婆母和大嫂的带领下进行着各项於肖阳有益的交际事宜,以及筹备着冠礼相关工作。

在夫君看不见的时候这位年纪轻轻的新嫁娘早已经有了自己的人脉,辅助嫂子管家一事也逐渐轻车熟路,根本就不需要他再特别提醒。

「唔,辛苦你了。」三郎顿了顿,只突然凝视着婉如没再吭声。

这些天他精神一直有些恍惚,大半时候都在融合记忆,压根儿没心思好好打量妻子几眼,今日,突然在夏日朝阳下正正经经看到她那明媚而娇艳的脸庞,竟觉得与往常有了些不一样的变化。

是了,容貌虽依旧可神态却有些不同,这种感觉没法用具体的词汇来描述,并不单纯是「成熟」或「神采飞扬」。

可以说,以前他觉得妻子娇滴滴的需要自己保护与引导、训练,如今的婉如在变得更自信的同时,彷佛多了一种她值得自己信赖甚至依赖的感觉。

这种感觉更符合记忆中「肖力阳」那半*身对夫妻间关系的定义,夫与妻不是主从关系,应当是并肩而立的平等个体,两者相互依存、相互扶持、共同成长。

「嗯,我的贤内助,」肖阳轻轻一笑,伸出手指轻轻划过婉如柔嫩的脸蛋,爱怜着低语道,「这段日子你多担待下,我会好好调整自己的状态挣前程去,趁着年轻又刚好有机会弄个一门两侯也不是不可能。」

婉如仰望着自己夫君满目柔情,小手捧着他的脸认认真真的说道:「我不求你封侯拜相,只要平安就好。」

指尖往下挪移时,小指刚好在肖阳唇上抆过,温温热热触感的彷佛能让人感觉到其中带着的恳切期盼。

她见过肖阳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模样;和他一起躲避过戎寇的追杀;也曾目送他披甲征战;头一日还亲眼见着他面色惨白、头痛欲裂的模样。

在婉如看来,侯府嫡次子的身份已经注定了他们未来会有物质上的保障,反倒是这些危险让她心惊胆战。

经过半年时间的亲昵相处,这位逐渐成熟的三娘子早已经不像出嫁时那样期望自己夫君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也不再确信历史会一直照着自己记忆中那样发展下去。

自己男人还得是好好的活着才成,若变成谢俊逸和二姑妈那样的没出息与偏执刻薄的孤儿寡母,那可就太糟糕了。

看着婉如的表情肖阳便知道妻子的心意,嘴唇被她窍手一扫更是激起丝丝暖意,可是,安全固然重要,但哪个男儿没点建功立业的豪情?

「我要的是——在平安的基础上封侯拜相。唔,拜相就算了,不太容易实现,挣点军功弄个货真价实的将军头衔还是可行的。」肖阳认认真真的凝视着她如此回答。

比起按部就班的混日子,他更想让妻子分享自己的荣耀,想要让她穿上更华丽的命妇大礼服。

想必,那一定会是极美的。

早饭之后肖阳便去了书房,仔细翻看史料将「肖力阳」记忆中的历史和现有的资料进行对比,想找出是否有可用的信息。

在这方面,收效甚微。或许是因为灵魂不全的缘故,那半*身几乎可以看作是个用身体来建功立业的纯武夫,他甚至还比不得三郎自己念书多,或者说,「肖力阳」习得的全是些实用性的技术手段,史料之类的东西却是过目则忘。

於是,这一整天三郎做的最要紧的事情除了整理记忆之外,就是让人去军妓营找到金珠,「给她个痛快」。

两魂合并说是以「肖阳」为主,可毕竟还是会受些影响,那边的半条魂生长在一个民主社会,压根儿没奴婢这种说法,也就是说,那一日对金珠使用的手段似乎稍微有些过头。

记忆交融的肖阳虽说不出「人人平等」这种完全不合时宜的话,却多了些同情心、多了不少正义感,再也做不出故意折磨人的事儿。

背主却并没闯大祸的奴婢还是弄死了事比较妥当,不刻意折辱也省得她想法翻身。

想到金珠,肖阳又不由记起了当初他那对妻子使出「杀威棒」的作法,不由双目圆瞪,一拍额头暗自苦笑:「我草,这他妈干得是什么破事儿?!」

这可是要「执子之手,白头偕老」的妻子啊,怎么能跟敌我对抗似的使出那种下作的威吓手段?

好吧,好吧,修正一下计划,除了要继续研究西南夷事务「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之外,还得再夫妻关系上花点心思,暗地里给予婉如补偿和保证。

比如,抽空聊聊记忆中那「一夫一妻没小三」的婚姻制度?

结果,还没等肖阳来得及实施他的计划,就遭遇了一个晴天霹雳。

冠礼时,他收了不少贺礼,其中最别致、最贵重的一项是外祖永安王送的,一对金发碧眼、奶大腰细的胡姬!

一看到这礼物婉如脸上的笑容立刻僵成了龟裂状,这是贺礼么?活脱脱添堵啊!

肖阳同样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绝壁是永安王继妻的主意,这世上,损人不利己就看不得别人好的贱货真是层出不穷……

尽管回魂的三郎脾气变得稍善良了一点,可腹黑本质却不可能被删减,以牙还牙、一倍还五倍的一贯作风也不可能消除,这都被欺负到头上来了他又怎能坐以待毙?

他暗暗盘算,等面圣之后腾出功夫来了怎么着也得还一份大礼才是,当然,目前最重要的是,安慰下婉如去!

正文56生死不离

肖阳得知贺礼一事后就想着要去跟婉如解释一番,可偏偏冠礼仪式结束后就是酒宴,婉如内院招待女宾,他则身为本场主角暂时没法离开,一直被拖着看歌舞、喝美酒。

一辈子就这一次的成年礼,怎能不敞开衣襟恣意闹腾?三郎从边地带来的亲随、好友一一大碗的轮番上前来劝酒,一股脑的瞎灌之后,连号称千杯不醉的肖阳也连呼「吃不消」,晕乎乎中上下眼皮忍不住的想黏糊一起。

「想睡就睡去呗,别撑着了。」副将徐恒宁转着酒杯爽朗一笑,还重重的拍着肖阳肩头挤眉弄眼道,「美都准备好了还等什么?**苦短快快及时行乐去!」

「呸,别胡说八道!」肖阳晃了晃脑袋,半眯眼着有些发红的眼唾了好友一口,「难道不知道么,当初婉如愿意嫁给昏迷不醒的是有条件的,三十岁之后无子才能纳妾。」

「条件,条件算什么?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纳妾就没法沾别的女?不给名分就得了呗,」徐恒宁用一种带有些许嘲笑讥讽的口吻问道,「可别告诉,真就打算一棵树上吊死啊。」

「乐意,管得着?」肖阳瞪了他一眼又开始笑着应酬宾客,没再多话。

可这多眼杂的时候偏偏有不识趣的家伙,非得要看肖阳笑话,也不知是谁借着永安王的名头悄悄派去了安置那对美的房间,引对方翩翩然进入宴客大厅。